爱德华·赫希：诗艺

　【写每一首诗都要
　　简洁、无情、
　　带血——仿佛是你的遗作。 】
　　“诗歌是诗的题材，”华莱士·史蒂文斯宣称；而以“诗艺”为题的诗，则是把诗艺作为其明白无误的题材。它提出一种美学。伟大的“诗艺”诗，是自我指涉的，它独一无二地意识到自己是一篇论文和一次表演，要把它想说的具体化。
　　贺拉斯的《诗艺》是我们所知的第一首论述诗艺的诗，也是“诗艺”诗这个传统的源头。《诗艺》可能是他最后的作品，它是正式书信与技巧讨论的混合，贺拉斯则自称是诗人和批评家。当时在罗马，自由正岌岌可危，而《诗艺》则极有说服力地替自由辩护。贺拉斯谈到艺术和创新，谈到诗人需要融汇整体与多样，需要愉悦人和有用。他机智地替艺术约束的功用和创作自由的必要辩护。他写《诗艺》，既是代表作家，也是代表读者。这里是其中重要的几行，摘自J.D.麦克拉锡出色的翻译：
　　诗写得精致还不够。
　　让共鸣居上，引导听者的
　　心。脸看到微笑会微笑，
　　看到泪水会哭泣。若你要我悲伤，
　　你自己要先悲伤……
拜伦写于一八一一年的《贺拉斯的暗示》，受到《诗艺》的影响，他把此诗视为自己最好的诗作之一。他以一种毫不费力的轻快笔调，机智地铺展这些诗行：
　　
　　诗人啊，精雕细琢你的诗
　　还不够，它们必须打动人心：
　　无论哪个场面，无论什麽歌，
　　让它们紧贴听者的灵魂；
　　要吸引你的观众，无论是哭是笑，
　　随你便——就是别让人睡觉。
　　诗人赚我们热泪；但在他离去时，
　　在我掉泪前，让我看到他悲伤。
　　
如果要编一本“诗艺”诗选集，则应当包括蒲柏的《论批评》、华兹华斯的《序曲》片断、惠特曼的《我自己之歌》、爱米莉·狄金森的作品第一一二九号（“说出全部真理，但斜斜地说”）、华莱士·史蒂文斯的《论现代诗》、休·麦克迪尔米德的《我要哪种诗歌》（“一种在最严厉的训练/与最高度的感情之间的/冲突中达致完美的诗歌”）。还应该包括玛丽安·摩尔的《诗歌》（“我也不喜欢它”）、切斯瓦夫·米沃什的《诗艺？》（“诗歌的目的是提醒我们/一个人保持不变是多麽困难”）和詹姆斯·赖特那首震聋发聩的《诗艺：一点新近批评》（“读者，/我们有一种可爱的语言，/我们不想听”）。当诗歌受到质疑和自由受到威胁时，“诗艺”就像“诗辩”一样，往往成为一种必要的形式。
　　这里是保加利亚诗人布拉加·季米特洛娃最新英译本《伤疤》的主打诗。我欣赏季米特洛娃的紧迫感和力量，欣赏她每写一首诗都像是一篇最后声明的态度。她的作品散发有过深刻体验的气息。
　　　　诗艺
　　每写一首诗
　　都要像你的遗作。
　　在这浸透锶、装满
　　恐怖主义、
　　以超音速飞行的世纪，
　　死亡可怕地突然袭至。
　　寄出每个字
　　都要像死刑前的最后一封信，
　　刻在牢房墙上的呐喊。
　　你无权撒谎，
　　无权玩小游戏。
　　你哪里有时间
　　改正错误。
　　写每一首诗都要
　　简洁、无情、
　　带血——仿佛是你的遗作。
（黄灿然译 ●─>）
原载《城市文艺》2009年7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