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身似琉璃 (试发表)

作者:
王新禧
作品:
原创美食侠情小说《食鼎记》 (小说 创作) 第8章 共20章
白食易慌忙扶住史琉璃,两手只觉她的身子不住颤抖,忙关切道:“先前曾听史姑娘说,这几日仅靠花朵充饥,想必是饿坏了。喜儿,快将彩虹蛋饼分一些给姐姐。”扭头一看,喜儿两手空空,急问:“全吃光啦?”喜儿脸一红,抱歉道:“实在太好吃了,哪里还有剩下?大姐姐,还剩一些野果和几枚鸟蛋,你先将就吃点吧。” 史琉璃摇摇头,道:“不是饿的缘故,我这是娘胎里就有的毛病,一劳累浑身骨头就作痛。”白食易道:“昨日在后花园时,史姑娘确曾说过,你这病再好的名医也无法可施。恕我冒昧,到底是何顽疾呢?” 史琉璃叹了口气,道:“我父母为我起名叫‘琉璃’,你能猜出其中的缘由吗?”白食易思索片刻,道:“这……在下鲁钝,实在难以猜测。”史琉璃幽幽道:“琉璃生来易碎。即使流云漓彩、高贵华美,结局也是破碎。当年唐宪宗笃信佛法,对佛教‘七宝’之一的琉璃痴迷无厌,誓要造出世上最好的琉璃。他征调天下最高明的烧璃匠人,经过最炽热的高温淬炼、最耐心的精修细整,造出一盏流光溢彩、华曜璀璨的琉璃宝灯。宪宗自以为从此拥有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爱不释手,须臾不离。哪知某日玩赏时,一个失手,琉璃顿碎,晞煜尽消。宪宗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琉璃变成一地碎渣,伤心欲绝,不几日也跟着驾崩了。” 白食易沉吟道:“琉璃易碎,古今不变。我听爹爹说过,正财神的聚宝盆,是用黄金制成,象征财富永固;而偏财神的聚宝盆,就是用琉璃所制,寓意偏财难久,早晚碎裂。可是史姑娘,琉璃和你的病有什么干系呢?” 史琉璃黯然答道:“琉璃有脆裂之性,我的病就像琉璃一样。”白食易不解道:“那是什么病?”史琉璃咬牙道:“脆骨症!” “啊!”白食易大吃一惊。他平生第一次听说这种病症,光是这名字,就足以让人心生怖惧。史琉璃接着道:“我从小只要多动,就周身骨痛,且容易骨折。幸好我患病较轻,一位名医诊断后,说我平日只须多加保养,预防骨折,寿命可与常人无异。而我堂弟得病极重,全身骨骼疏弛,出世四天便夭折了。”白食易插话道:“你的堂弟?难道是史督师之子?”史琉璃道:“不,史大人是我二叔。夭折的是我三叔之子。这病是我家族中的遗传,有些人有,有些人无,无药可医,唯有听天由命。” 白食易也叹了口气,见史琉璃神色郁郁,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忽然间他想到一事,问道:“可是史姑娘的厨艺却很高明,若非勤加练习劳作,似乎很难有这样的水准?”史琉璃道:“我一出生父母便察觉到异样,所以一直不让我多动,平时必须静坐闺中安养,嬉闹跑跳统统不准。到了六岁那年,某天夜里我突然做了个怪梦,有个穿着春秋时期衣冠的人,站在我床头,把一块鱼形玉佩交到我手里。我细瞧那玉佩,通体透澈,鱼腹镂空,内中还藏着一头雕工精巧的小羊羔。那人说什么两千两百多年前,欠了我一笔孽债,今生特来偿还,所以送我这块鱼腹藏羊的玉佩,凭此玉佩可尽得他的鼎俎真传。言罢猛地捏住我的下巴,把玉佩塞入我嘴内,用力一合,迫我吞下玉佩。我吓得顿时惊醒。从此我对饮食烹饪之道像入了魔般着迷,央求父亲搜罗来诸多食谱膳典,悉心阅读,并逐一实践。而且一来到灶厨间,刀勺锅碗在握,不管如何动作,周身都无痛无碍,可是一停下来便骨痛依旧。你说怪也不怪?” 白食易闻此奇事,瞪大了双眼,欲待不信,又想史琉璃必定不致说谎,只好问道:“那梦中人是谁?史姑娘如今是否已知晓?”史琉璃摇头道:“一梦径过十二载,怪客再未入梦来。”白食易笑道:“古有天生圣人,不行而知;今有天生美厨娘,一梦而知。”史琉璃道:“见笑了。瞧,一忙完蛋饼的事,我这身子骨又疼起来了。”白食易道:“如此看来,这一路前去南京,风尘奔波,你的身子定然受不住。史督师将你托付于我,侯爷又把喜儿托付给你,都不能有所闪失。我要想个法子,最好能弄辆马车,让你舒舒服服地坐到南京。况且喜儿年幼,也走不了远路。” 当下三人聚在一起,商量如何到南京去。喜儿对史琉璃极为亲近,偎依在大姐姐怀里,挑出味甜的野果一颗颗塞进史琉璃嘴里。史琉璃静坐了一阵,骨痛渐渐平息,白食易见她已无大碍,便打算去周边村镇雇辆马车。正要起行,小溪对面足音咚咚,一条高壮汉子手里提着一个大猪头,阔步奔来。 那汉子腿长脚大,很快就奔到白食易和史琉璃跟前。他四面望了望,似乎在寻什么人,嘴里嘟囔着:“怎么还没到?水性那么好,总不至于淹死吧!”向白食易做了个揖,问道:“这位小哥,你可曾见一个身材矮小,像冬瓜一样的人在这附近出没过?他手里拎着——嗯,是或许还拎着一条大鲢鱼。”白食易摆摆手,说:“没有。”高壮汉子道:“你想想清楚,确实没有么?”白食易道:“按你的描述,那人的外貌应该相当显眼易认,如果见过,我绝不会忘记。”汉子点点头,说:“不错。我那师弟的相貌,任何人只要看过一眼,便终生难忘。”史琉璃笑道:“唷,那你这位师弟可千万别干坏事。不然到哪儿都能被认出。” 高壮汉子闻言,面色突然一变,厉声道:“你怎知我们干了坏事?你是聚米帮的人?”史琉璃愕然道:“什么聚米帮?我就是说笑一句……”汉子不待她说完,猛地弹出七步之外,摆了个架势,大声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雪盐帮海风旗旗使望天树是也。今日既然被你们撞破,说不得,只好请你们留下性命了。” 白食易和史琉璃面面相觑,不知这汉子在胡诌些什么。喜儿见他凶恶,吓得哇一声躲到史琉璃身后。望天树踏步挥拳,横扫过来,白史二人都不会武功,不懂如何闪避,眼看就要被拳风扫到,一棵大树上忽然发出窸窸的响动,人影一闪,一个尖厉的声音阴恻恻地说道:“一言不合就要取人性命,你们这些贩私盐的,也忒狠毒了。” 望天树一怔,喝道:“什么人?”树上换了个粗犷的声音,喊道:“师兄救我。”接着从密密的叶丛里探出一个胖脑袋,愁眉苦脸,脖颈上挂着条用草绳穿连的大鲢鱼,身子却掩藏在叶丛中,动弹不得,定是被人控制住了。望天树惊讶道:“师弟,你怎么会在树上?谁把你搞成这副狼狈样?”那个尖厉的声音再度响起:“当然是我呀,还能有谁!嘿嘿嘿。”望天树怒道:“阁下到底是谁?报个万儿!我们雪盐帮的堂堂好汉,不能叫人这样欺负。”尖厉的声音嘻嘻笑了几声,道:“堂堂好汉一个偷猪、一个盗鱼,羞也不羞?” 望天树的脸登时胀成猪肝色,狠狠道:“不错,这的确是桩丑事。你既已知晓,也休想活命了。带种的,下来和我面对面决个生死。”尖厉声又笑道:“面对面决生死?好大的口气!你这师弟的武功,不比你差多少,在我手底下二十回合都过不去。你嘛,撑死就是二十一、二回合的料。” 望天树一惊,望向师弟。那师弟垂头丧气,向师兄点点头,道:“这厮知我和师兄约好在此会面,埋伏着来抢天河鲢鱼,我拼了命也打他不过,被他绑了扔到树上。”望天树的武功只比师弟高那么一点,闻言默然,片刻后朝大树一拱手,道:“这位英雄,这天河鲢鱼的鱼头,对敝帮十分重要。还望高抬贵手,将敝师弟和鲢鱼归还。七日后请至雪盐帮总舵,定重金答谢大恩。”口气间已软了不少。 那尖厉声哈哈大笑,嘲讽道:“你不是要取我性命么?怎么一听说打不过,就变孬种了?看来你这条堂堂好汉,也颇会见风转舵啊。”望天树强忍怒气,恭恭敬敬道:“英雄见笑了。这鱼头实在干系重大,请英雄行个方便,就当积德行善吧。”尖厉声冷笑道:“我不是什么英雄,积德行善的事从来不做。此刻不但不还你天河鲢鱼,连你带来的‘金华两头乌’的猪头,也要一并抢了!哇哈哈哈哈!”狂笑声中,一道黑影从大树上疾扑而下,朝望天树左手提着的猪头抓去。 望天树对那猪头十分珍视,左手死死护住猪头,右手握拳招架。他功夫本来就不如对手,又心存怯意、单拳迎敌,斗了十几回合,就被黑影一掌拍中后心,翻倒在地。黑影一脚踏在他胸口上,讥笑道:“原来你还不如你师弟。现在到底是你杀我,还是我杀你?” 望天树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和师弟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为了帮主的‘三头宴’,竟做出偷猪摸鱼的下三滥勾当,何等羞耻!今日死在你手上也好,免得日后传开去,在江湖上遭人耻笑。只是你到底姓甚名谁,何门何派?让我死个明白吧。” 黑影道:“我何门何派,你心里只怕早已有数。你时刻提防的,不就是我们吗?在下聚米帮帮主座下生米是也!” 望天树惊道:“啊,你是生米?太仓双鬼之一?难道熟饭也在附近?”生米道:“熟饭要去截夺‘沧浪狮子头’,那园林的主人苏羹美可比你们俩难缠得多。”望天树奇道:“苏羹美是个书生,毫无武功,如何难缠?”生米道:“你们这些贩私盐的懂什么?苏羹美是苏舜钦后代,有名的江南文士,打不得、骂不得,更杀不得,所以才棘手。哼哼,我又何必跟你废话,受死吧!”衣袋中掏出一把黑米粒,就要向望天树撒去。 那被绑在树上的师弟,见生米要杀师兄,高声呼道:“放我下去。我要与师兄一起死!”生米冷笑道:“你倒讲义气。”身形一晃,纵到树上,顷刻间已将那师弟提在手中,又一落,把师弟摔在望天树身边。望天树见他轻功如此了得,明白逃也逃不掉,心下黯然,闭目等死。 这时喜儿突然“嘻嘻嘻、格格格”大笑起来,拍手道:“哇,大冬瓜,大冬瓜,好像一个大冬瓜。”原来那师弟被摔到地上,白食易三人这才看清他的样貌,只见他身子矮得出奇,脖子粗四肢短,从头到脚胖滚滚,又穿了一件青布直衫,好似一只椭圆的大冬瓜。史琉璃也笑道:“你这位师弟的形貌果然奇特,我说他到哪儿都能被认出,半点不差。” 那师弟憨憨一笑,对众人道:“不错,不错,任何人只要见过我一面,一辈子都忘不掉。所以我的本名反倒无人记得,大家都叫我矮冬瓜。你们也这么叫我吧。”望天树斥道:“你我死在眼前,还扯什么空话!”这矮冬瓜的性情却和望天树大相径庭,仍然笑道:“死也没啥可怕。只可惜小师妹答应过,等三头宴完后,用剩下的鱼身做一道‘鲢鱼炖豆腐’,再做一锅‘粉丝鲢鱼煲’犒劳咱们,如今吃不到喽。”说完舔舔嘴唇,一副垂涎神往的模样。 史琉璃见他口水直流,十分好笑,忍不住道:“这两道都是家常菜,普通得很,瞧把你馋的。想必平时没吃过啥好东西吧。”矮冬瓜道:“你有所不知。这天河鲢鱼肥美鲜嫩远胜人间凡鱼,加上我那小师妹的精妙手艺,就算只是家常菜,也能烹出江淮无双的美味来。” 生米在一旁听得不耐烦起来,冷哼道:“天河鲢鱼你是没福享用了。若有本事,三途河畔,好好尝尝冥河水母的滋味吧。”手一扬,一把黑米劈头盖脸朝望天树和矮冬瓜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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