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娇颜胜雪 (试发表)

作者:
王新禧
作品:
原创美食侠情小说《食鼎记》 (小说 创作) 第9章 共20章
风,漫卷春菲,吹动杨柳新绿、拂落杏花嫣红。随着飞扬的杏花花瓣,一把白色晶体从一株大杏树后疾飞而出,迅如星驰,颗颗粒粒直撞向黑色毒米。黑白激荡,俱为粉末,当空弥漫开来,变成一层稀薄的灰雾,缭绕在众人身周。 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娇叱道:“谁说他无福享用天河鲢鱼?难道你是金口玉言么?”生米惊道:“解忧盐!你是言老儿的什么人?”矮冬瓜激动地大喊:“小师妹!太好了,快来救我们。” 杏花纷飞,似胭脂万点、又如初雪翩翩。一个曼妙的身姿自飘舞的杏花中裹清香而至。只见她白衣飘飘、体态轻盈,眼角眉梢,无不饱蕴春情。清风飒飒,吹起她流瀑的如漆长发,愈发衬得肤如凝脂、面似美玉,令人心摇意撼。 生米听矮冬瓜高呼“小师妹”,登时醒悟,冷笑道:“东风洒雨露,香雪杏花红。原来是言大小姐到了,失敬,失敬!” 那言大小姐折一枝杏花在手,美目流盼,望了望白食易,对望天树笑道:“大师兄,这位公子相貌英挺,你怎会错认他是聚米帮的猥琐小人呢?”说着斜睨了生米一眼。望天树不屑道:“啊呸,什么公子!你看他粗布陋裳,衣上血迹斑斑,那女的又说什么千万别干坏事的浑话,我怎能不误会他们!”言大小姐笑道:“那是因为你初次做贼,心中有愧,所以才疑神疑鬼,风声鹤唳。”转身向白食易和史琉璃施了一礼,道:“小女子言胜雪,代我师兄向二位赔罪啦。”白食易忙道:“无妨,无妨。”喜儿用小手轻拍胸口,吐舌道:“吓死我了。刚才这个大叔凶神恶煞一样要杀我们呢!”言胜雪桃腮带笑,柔声道:“是么?那姐姐请你吃糖,就当是压压惊。”从衣袖中摸出一块雅致的手帕,层层打开,手帕正中是一堆闪着银光、晶亮晶亮的砂状物。言胜雪捻了一小撮放在喜儿的掌心里,喜儿噘嘴道:“姐姐真小气,才给这么一点点。”言胜雪笑道:“不是姐姐小气,而是这九转雪晶糖太珍贵了。”喜儿用小舌头一舔晶糖,只觉一丝冰凉顺着舌尖滑落,登时尖叫起来:“太好吃了!爹爹给我吃过无数糖果甜点,都没有这糖好吃。太好吃了,太好吃了!”她人小词浅,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唯有不停地重复着“太好吃了”,来强调这九转雪晶糖带来的惊喜。 白食易和史琉璃均知喜儿出身皇族,年纪虽小,却已尝遍珍馐,一点点晶糖竟能让她惊叫,可想而知其味之难得。 矮冬瓜愤愤不平道:“当然好吃了。这是用长白山顶的千年玄冰,加上天山的雪莲、海南的椰汁、波斯的奶油、东洋的野樱蜜,九制九转才得到区区几两。我和小师妹相处十年,都没尝到一丝半点呢。哎呦,我说小师妹,你赶紧先给我解开,绑得我两手都麻了。” 言胜雪将杏花轻折一瓣,纤手一弹,众人只见一道红光划过,绑缚矮冬瓜的绳索已被划断。生米拍掌道:“香花飞虹,独步江南。妙极,妙极。” 矮冬瓜一跃而起,向生米道:“现在有我小师妹在,咱们再来打过呀!”生米笑道:“解忧盐专克乌荼米,加上你们两个帮忙,我已没有胜算。好汉不吃眼前亏,不打了,不打了。”史琉璃道:“原来你这黑米叫乌荼米,听名字就瘆人。”望天树愤然道:“这种小人专用的淬毒粳米,一撒出去就能攻击一整片,比暗器还难防。小师妹若来晚半步,我二人便华佗难救了。” 生米道:“不错。所以你该多谢言大小姐这个及时雨。唉,我家主人竟然算错了这步,可惜,可惜。” 言胜雪道:“你家主人虽自诩神机妙算,这次却有三个算不到。第一,算不到清军平定中原后,兵不解甲,旋即南下,扬州竟十日城破;第二,打探到家父遣我去苏州议取沧浪狮子头,遂派出贵帮高手熟饭前去截夺。哪知我和熟饭都到不得苏州,只好提前折返,半路上恰巧救下同门;第三,天下最软糯、最鲜滑、最醇香的狮子头,你们以为仅沧浪亭一家,我却意外发现非彼独美。这三点加起来,此次端午斗宴的胜算,你们又少几分了。” 生米闻言,变色道:“什么?熟饭没去苏州?那她现在人呢?”言胜雪笑道:“郎有情妾有意,丝萝愿倚乔木,贵帮上下不日就有喜酒喝了。”生米气极,大声斥道:“胡说。熟饭和我早有……早有……岂会另与他人……”言胜雪恨他下手毒辣,故意一再气他,又道:“熟饭就一定要嫁给生米么?这世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哎呀,据我所知,那个‘乔木’可比阁下风流倜傥得多,而且学富五车、家财万贯,‘丝萝’愿托也是理所当然的呀!这回生米恐怕做不成熟饭了。哈哈。” 生米本名申觅,熟饭本名舒芳,是聚米帮帮主从小养大的家仆兼弟子。二人各练了一身以米为形的好功夫,联袂行走江湖,为聚米帮立下不少大功。帮众以谐音昵称他们为生米、熟饭。生米与熟饭言谈投契,又相处日久,心中早把熟饭看作未来妻子,只是未挑明而已。此刻骤知熟饭另有恋情,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也顾不得狮子头之事。反倒是史琉璃好奇问道:“沧浪狮子头向称孤绝极品,尽人皆知,敢问这位姑娘,哪里还有可与之媲美的狮子头呢?” 言胜雪笑靥如花,应道:“就民间来说,沧浪狮子头的确独一无二。但我这次赴姑苏途中,可巧碰上一位落魄的宗室子弟,也是个嗜食之人。他用御膳中的秘制狮子头与我交换百脉浴盐,以医治他老母的癣疾。正因了他这一片孝心,如今三头宴已备齐了所需的珍稀食材。”眼角一瞥,见到石板上的鹅卵石,会心道:“看来你也是位食家,这烤石得盐的法子,不是行家不会晓得。你和我们雪盐帮倒有缘分。” 史琉璃惊叹道:“百脉浴盐系汇聚天下一百条泉脉、井脉、湖脉的卤水精华,每十年才能提纯出三斤的珍盐。将这盐每次取一小撮化入热水中沐浴,能升阳固脱、活血祛癣,极是求之难得。贵帮为了这秘制狮子头,的确是下血本了。”言胜雪点头道:“你年纪轻轻,却学识渊宏,不下于敝帮的燕师爷。以后有机会,咱俩多亲近亲近。”语气间态度诚挚,史琉璃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生米定了定心神,想到对方的三头宴已大有胜算,不免沮丧。但他是要强之人,面子上绝不流露半分,心里快速盘算着该如何扳回不利局面。聚米帮的帮主对他有救命大恩,所以他时刻惦念着立功报恩。这时耳中又听史琉璃道:“小女子不才,对饮馔之道自幼钟爱。适才听得‘端午斗宴’,大感兴趣,若不嫌冒昧,愿闻其详。” 言胜雪道:“雪盐帮与聚米帮皆是江南大帮会,一个贩盐、一个粜米,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但聚米帮近来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硬是要在盐务上横插一脚,来抢我们这些盐贩子的饭碗。最近几十年来,江南地区的官盐一直是雪盐帮承运承销,树大根深,聚米帮想老虎嘴边夺食,本也极难。偏偏正赶上北朝覆亡,宗庙南渡,这承运承销官盐的盐引自然转由当今南朝发放。可叹敝帮在北京官场结交的权贵,不是被李闯所杀,就是降了满清,涤荡无遗。聚米帮便趁此时机,巴结上了南京那位大红人马士英,让他把江淮地区的盐引发给聚米帮。马士英虽然贪财,却颇为精明,深知盐务事关重大,聚米帮并无经验,若贸然接手,极可能出乱子。因此虽然收了他们大笔贿赂,却一直犹豫不决。聚米帮便转而奉承马士英的九姨太。那九姨太千娇百媚,十分得宠,聚米帮想趁着给她祝‘五五’大寿之机,好好张罗一番,讨她欢喜。只要她答应吹吹枕边风,盐引的事儿就十拿九稳了。” 白食易听到这里,奇道:“五五大寿?难道九姨太五十五岁了?”言胜雪格格娇笑,道:“如果这么老了,还能得宠吗?是五五二十五岁。富贵人家就是不一样,年纪轻轻就要大张筵席贺‘大寿’啦。听说到时聚米帮的帮主还要亲自上契,认人家做姨妈呢!生米,你那主人想来也有五十多岁了吧?为了银子,竟连面皮都不要了。” 有明一代,盐税乃财赋重要来源,占朝廷岁入之半。官府所定盐价畸高,又严禁民间向灶户购买私盐,一经发现,轻则充军,重则杀头。是以承销官盐利润丰厚,人人均知盐商豪富,当世无匹。但明代以“开中法”兑换盐引,商人须向边关要塞输运粮食,换取合法贩卖官盐的盐引,然后才能到指定地区售盐。其间种种道途坎坷、黑白交涉,相当繁琐艰棘,非有财有势者难以担当。江淮地区盐引原本被山西盐帮垄断,数十年前雪盐帮崛起,巧取豪夺,硬生生将这口肥肉抢到自家碗里。此一过程中也牺牲了不少帮中好手,所以自帮主而下,人人都对官盐专营格外珍惜,绝不容他人抢夺。 白食易和史琉璃见生米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知言胜雪所言非虚。言胜雪继续道:“当年敝帮创帮帮主,也就是我爷爷,率七子十八舟浴血淮海,经三年苦战,才从财雄势大的晋商手里夺得盐权。七子亡五、十八舟存六,极致惨烈。如今敝帮上上下下数千人,全赖官盐为生,聚米帮要来砸饭碗,我们自然不允。可是革故鼎新之际,南朝新贵我们一个不识,无人撑腰。幸亏敝帮师爷燕子云雅好词曲,某日竟在乐坊结识到兵部尚书阮大铖。这阮大铖虽品格低下,却是个大才子,尤其喜欢编写戏曲,结纳名士。他与燕子云一见如故,彼此唱和,一来二去就成了好友。燕子云趁机将敝帮延续盐引之事请他相助。阮大铖与马士英乃是死党,对马家知根知底,他告诉燕子云,马府九姨太之所以极为受宠,不仅因为貌美如花,更因为烧得一手好菜,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让马士英不但面上有光,还肚里有味,这才专宠集于一身。故而要想讨好九姨太,就得在饮食二字上下功夫。” 史琉璃点头道:“是了。所以你们便准备用盐商宴客时最体面的‘三头宴’来奉承九姨太。”言胜雪道:“不错。但是聚米帮的消息也颇灵通,很快就知道了此事。他们商量一番后,拿出个什么‘九色陈米宴’来,要和我们争竞。”矮冬瓜大笑数声,嚷道:“嘿嘿,真是笑话,竟然拿陈米出来撑场。这等粗食,不知是羞辱你们自个儿呢,还是埋汰人家九姨太!” 言胜雪摇摇头,道:“二师兄,话倒不可这么说。他们既然有备而来,所出必是优中选优的精品,岂能光听名字就想当然认为是粗食?这和‘人不可貌相’一个道理。” 白食易暗暗佩服,心想这女子见识不简单。史琉璃笑道:“于是雪盐帮与聚米帮便约定在五月五时,以‘三头宴’对‘九色陈米宴’,来一次‘端午斗宴’,谁胜就由谁获得盐引。是不是?”言胜雪道:“正是如此。家父为增加胜算,决定不用一般食材,两个月前分遣座下得力弟子往各地寻找天河鲢鱼、金华两头乌、沧浪狮子头这三样珍品。聚米帮帮主卑鄙无耻,派生米熟饭中途劫夺,哪知人算不如天算,两边都落了空。” 生米默默听完,冷笑几声,道:“就算你们食材齐备,也斗不过我家钱师爷与范大厨耗费十年心血,精心搭配而成的九色宴。”说着斜睨了一眼矮冬瓜,道:“无知愚徒,待散宴后你去尝几口吃剩的陈米吧,若能挑出半点瑕疵,我喊你干爹。” 众人见生米如此自信,都对那九色陈米产生巨大好奇,均盼能亲眼一睹。白食易问道:“那么这场斗宴将在何处举办?”言胜雪道:“自然是在南京马士英的首辅府邸。”史琉璃闻言,对言胜雪道:“言姑娘,冒昧一问,你今年芳龄几何?”矮冬瓜抢着代答道:“我小师妹正是双十好年华。嘻嘻,你是要说媒呢还是要攀亲?”史琉璃抿嘴一笑,道:“小妹却是一十八岁。如此,我该叫声‘姐姐’了。言姐姐,我们几个对饮食都大有兴致,你们既然要在南京斗宴,我们又凑巧要顺路送这位小姑娘去南京亲戚家,不知能否让我们一道同行呢?到南京后,说不定我也能出出主意哩。”言胜雪看了看喜儿,道:“哦,这个小丫头难不成也是食界高手?”喜儿小嘴一鼓,赌气道:“你看人家年纪小,就要小瞧我么?我吃过的美味,只怕比你多很多很多呢!” 众人听了这话,又见她娇憨喜人的模样,一起开怀大笑。言胜雪拍拍喜儿的小脑瓜,道:“如果真这样,说不定我要拜你为师啰。”她对史琉璃本就颇有好感,又想到她的才学可能会派上用场,当即应允。望天树与矮冬瓜亦无异议。生米心中牵挂着熟饭,也不愿多做纠缠,拱手道:“金陵朱楼,春风吴苑。不见不散,不斗不罢。”言毕纵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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