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咄咄怪事 (试发表)

作者:
王新禧
作品:
原创美食侠情小说《食鼎记》 (小说 创作) 第10章 共20章
白食易将史琉璃身子不适的事,与言胜雪说了。言胜雪当即拿出一锭银元宝,让矮冬瓜到附近集镇上雇了一辆马车,又买了四匹马、一个冰鉴。望天树和矮冬瓜把猪头、鲢鱼放入冰鉴,这样即使长途行路,也能保证食材不变质。史琉璃与喜儿乘车,把冰鉴也放在车上,其余四人骑马,沿长江西行,经徐集镇、青山镇、大河口镇,在江心洲渡江南下。清军攻破扬州后,道路间人心惶惶,各关卡戒备森严,幸而雪盐帮在江淮经营日久,言胜雪又出手豪阔,一路上倒也没啥阻碍,晓行夜宿,于五月初抵达南京北郊。 当年朱元璋建都南京,称应天府之时,集百万民工、耗半壁钱粮,四次大修大建,将南京造成一个里外四重、依山形水的繁华大都。其东有钟山龙蟠、其西有石城虎踞;玄武湖潋滟于北,一碧万顷;雨花台毓秀于南,苍翠如濯。富贵山侧,皇城巍巍,雕梁画栋气势恢宏。明成祖迁都北京后,南京仍保留了皇宫与六部衙门,称为“留都”。明仁宗几度打算将首都迁回自己做太子监国时的故地南京,终因猝死而未遂。崇祯煤山自缢后,皇族四散奔逃,江北四镇拥立福王世子朱由崧于南京即位,改元“弘光”。南京便再度成为天子的行在、正统的帝都。 车行辚辚、马蹄得得,一行人风尘仆仆,至一片水天相接处勒住马缰。言胜雪扬鞭一指,道:“前面就是玄武湖了,咱们得停车下马,步行入城。”白食易奇道:“这大道宽阔,何不径行入城?”望天树道:“白兄弟以前没来过南京吧?狗皇帝把黄册库造在玄武湖畔,又建了好长一段城墙,断了山水相连,隔开官宅民苑,从此这一带成了禁地。要不是时局纷乱,咱们还走不得这条道,得再绕一大圈呢。”矮冬瓜道:“师兄何必偏激?咱们不都仰仗狗皇帝赏饭吃么?”望天树愤愤不平道:“他们朱家子孙养尊处优,只要张张口就有人供养。咱们却是拼死拼活自己挣饭吃,说什么‘赏饭吃’的浑话!”言胜雪小声道:“大师兄,谨言慎行。破船还有三千钉,官军咱们可惹不起。你瞧,那边有两个差役过来了。” 望天树抬眼望去,果然有两个衙门里的差役,一胖一痩,手提水火棍、腰插派差牌,越走越近。胖差役似乎眼神较好,未到马前,已高声叫道:“好极了,这儿有三个壮汉,赶紧拉去出工。咱哥俩今天总算能交差了。”痩差役听了,立即奔上来,二人从腰间抽出派差牌,往白食易等人面前一晃,喝道:“下马!跟咱们走。” 望天树嘿然冷笑,道:“跟你们走去哪儿?”痩差役上下打量望天树几眼,见他一身布衣打扮,愈发趾高气扬,大声道:“少啰嗦!公爷叫你走就走,问个屁劲!”望天树大怒,就要动武,言胜雪用马鞭轻轻压住他攥紧的拳头,满面堆笑,朝痩差役道:“这位差爷,我们是过路的行商,并非南京住民,派差可派不到我们头上。还请你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吧。这点碎银,就当孝敬二位买酒喝。”说着取出一块二两碎银,递给痩差役。 痩差役见了银子,脸色顿时和缓,向胖差役递了个眼色。胖差役想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痩差役面作不舍之色,犹豫片刻,把言胜雪的手一推,道:“往常有这点孝敬,咱哥俩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可如今这差事上头有严令必须办好,若有半点差池,御林军就要捉我们去杀头啦。”矮冬瓜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到底是啥差事?竟然连御林军都出动了!” 胖瘦二差对望一眼,苦笑道:“抓蛤蟆。” “抓蛤蟆?”白食易等人又好气又好笑。坐在车里的喜儿也扑哧笑了出来,说道:“史姐姐,你听,外面有人要大哥哥去抓蛤蟆。蛤蟆是不是很有用?” 痩差役听到笑声,过来掀开马车的遮帘,探头瞅了几眼,对胖差役说:“哥,车里还有俩女孩儿,你看咋办?”胖差役眉头一皱,道:“一并派差,分到后营去烧饭补网。”痩差役又瞧了眼言胜雪,道:“女的个个娇滴滴,怕是干不了粗活。”胖差役一跺脚,气道:“都啥时候了,你还怜香惜玉?要是办不好差事,咱们自个儿的老婆可都得跟着遭殃。”痩差役点头道:“有理。现在抓蛤蟆是天大的事,你们这伙人,都跟公爷走一趟吧。” 白食易与言胜雪相顾莞尔,心想抓蛤蟆竟然成了天大的事,真是无奇不有。望天树哈哈大笑道:“大爷我有要事在身,可没闲工夫陪你们抓蛤蟆玩。赶紧闪开,不然别怪大爷拳头无眼。”痩差役一晃水火棍,斥道:“额嗬,你敢造反?”望天树破口大骂道:“妈巴个羔子,而今天下造反的人还少了?都是叫贪官污吏和你们这些狗当差给逼的。”他脾气暴躁,向来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当下翻身下马,双拳一握,一记“冲天炮”朝痩差役胸口撞去。 痩差役庸常之辈,哪里躲闪得开,眼看就要被重拳砸中,一道小小的黑影猛然呼一下击中望天树手臂,望天树只感肘弯处一酸,劲力全泄,挥出去的拳软绵绵地,打在痩差役身上已毫无威力。望天树大怒,向四周喝道:“谁?哪个吃了豹子胆,敢跟本大爷作祟?” 四野寂寂,无人回应。喜儿在车里突然叫道:“好香啊。”说着竟蹦蹦跳跳下了车,要找香气来源。这时白食易等人也闻到了一阵烤肉的香味,循着那丝丝缕缕、钻鼻入肺的味儿望去,只见不远处一间用茅草搭盖的窝棚里,有个体型肥硕的胖子,须眉皆白,看年龄已有六七十岁,架了一个火堆,将蛤蟆一只只串在树枝上烤。窝棚简陋不起眼,直到香气传出,才被人注意到。 望天树怒气冲冲奔上前去,袖管一捋,喝道:“什么人?敢管大爷的闲事?”胖老者仰脸一笑,从身旁取过一个大葫芦,拔掉塞子,“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酒,和声细语道:“这差役不过是奉命行事,老弟你下手如此之狠,一拳下去不死也要重伤,他家里的妻儿老小该如何是好?” 这时白食易等人也已来到窝棚里,胖差役关切问道:“兄弟,可有伤着?”痩差役一拍胸口,满不在乎道:“没事。那高个子面上凶狠,手底下却稀松得紧,这一拳不痛不痒,跟蚊子叮差不多。”言胜雪暗暗叹口气,心想果然是不知死活的凡庸之辈。我大师兄号称“金刚碎铁牛”,双拳有千钧之力,若不是被这老者阻了一阻,你早没命了。想到这儿,朝适才望天树挥拳之处望去。她目光锐利,立时见到地上有一块皮肉啃光的蛤蟆腿骨,心下一惊,暗忖道:“难道这老者竟是用这小小腿骨,阻住了大师兄的雷霆一击?” 痩差役懵懵懂懂,并不知那胖老者救了自己,见胖老者津津有味地啃着酥黄的蛤蟆腿,登时怒从肝边起,又拿出吓唬百姓的威风,大喝道:“好大胆!你竟然把蛤蟆烤了吃!太放肆了!” 胖老者放下烤蛤蟆的树枝,站起身来。胖差役瞪圆了眼,低呼一声:“好胖!”胖差役一身肥肉,已算是胖得有分量,但和这个胖老者比起来,又像是泰山见须弥了。只见那老者脖粗如牛首、肉堆似叠浪,大腹腆腆像扣锅、胖脸圆圆若西瓜。穿着一件敞怀袄,露出一对大肥乳,大肚皮好似水豆腐上下颤。真是胖得出奇、胖得出挑。 胖老者对痩差役的呵斥不动声色,不卑不亢道:“这位差爷,蛤蟆不过是寻常之物,池塘湖溪所在多有,一般百姓也时常捉来,或食用或制药。我烤几只蛤蟆吃,难道便犯了法不成?” 痩差役又把胖老者也上下打量一番,他每次办差,都要先看人衣裳,好换上不同面孔。这回见胖老者衣裳虽干净,也不过是寻常服饰,胆气又壮了,粗声粗气道:“料你也是个外乡过路的,不知就里,大爷也不怪你。不错,往常时候蛤蟆遍地,随便捕捉,绝没人拦你。可如今蛤蟆已受了当今圣上御封,那就是天子专有了,岂容你等胡乱捕食?” 胖老者道:“这就怪了。天子富有四海,这外表丑陋的蛤蟆有啥好?又是御封又是专有?”痩差役支吾道:“圣心难测,咱们哪能枉自揣摩!”他盯着胖老者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低声对胖差役道:“哥,这老胖子膘肥体壮,不如一道派差去抓蛤蟆如何?”胖差役点头道:“好极,多一个人多一分力,早日完差早日脱难。”抽出派差牌一晃,对胖老者道:“走,公爷有差事派给你,到碧涵洞抓蛤蟆去。” 胖老者闻言喜道:“抓蛤蟆?你是说别处有更大更肥的蛤蟆?”痩差役道:“嗬,你倒挺高兴嘛。这玄武湖边的蛤蟆已抓得差不多了,知府命大家都到碧涵洞去。”胖老者道:“难怪我在湖边捉的这几只蛤蟆都个头偏小,原来肥大的已被捉尽了。我新近得了道菜谱,叫‘千红酱烤金蟾’,要用到不少肥大的蛤蟆,多谢二位提点,那咱们快走吧。” 痩差役和胖差役对望一眼,心想我们差你去抓蛤蟆,你却一心想着吃蛤蟆,一点也不为差事所苦,真是个“为食死”的怪人。 喜儿人小身矮,刚才在窝棚外一直挤不进来,此时觑个空当钻入来,直奔到烤火架旁,一看,立即拍着小手欢呼道:“是这个香味,就是这个香味。”说着抬头望着胖老者,问道:“老爷爷,我可以吃一块吗?”胖老者见喜儿也长得肉乎乎的,十分可爱,欢喜之情油然而生,和蔼地答道:“吃吧,尽管吃。喏,挑后腿肉吃,这地方滋味最美。” 众人被喜儿这么一馋嘴,才记起香喷喷的烤蛤蟆近在眼前。白食易也向胖老者拱手道:“我等实是被这勾人香味所引来,不知能否请我们也尝上一尝?”胖老者爽朗大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在下用新法烤制肉蟾,竟引来诸位垂顾,不是有缘是什么?来来来,大家都尝尝吧。” 众人立即各自取食,刚一入口,便觉肉质幼滑细嫩,一股特异的酱香将蛙类的腥气和土气祛尽,只留下微甜的肉香。再嚼得几口,烤肉的脂香又漫溢唇齿之间。随着牙齿的咬合,油脂溶化、肉汁渗出,伴随那弹牙的嚼劲,小小蛤蟆竟说不出的可口。每个人都越吃越有味,风卷残云般,将烤火架上的数只蛤蟆啖了个精光,其中尤以胖瘦二公差吃得最欢。可怜喜儿吃得慢,只吃完一条后腿,再要吃时只剩满地吐骨了。 痩差役吃罢,抹抹嘴,赞道:“这瘦小的蛤蟆你都能烤得如此美味,要是把碧涵洞里的肥大蛤蟆拿来烤了,那滋味……啧啧……”胖差役狠狠瞪了他一眼,痩差役惊觉说错话,为了掩饰,立即换上一副凶面孔,大声道:“好啦好啦,吃也吃过了,都跟我上路,别拖拖拉拉。” 矮冬瓜见他变脸如此之快,笑道:“俗话说吃人的嘴短,这位差爷刚吃完就翻脸,嘴也没短半分,佩服佩服。” 众人哄堂大笑,痩差役讪讪道:“咱这叫公私分明,克己奉公。各位赶紧着,不然误了差事,大家难受。” 望天树与矮冬瓜都瞧向言胜雪,等她示下。言胜雪的目光却望着胖老者,若有所思,片刻后才说道:“既然这位前辈要用碧涵洞的蛤蟆烧烤美味,咱们就跟去看看,见识见识,想来也耽搁不了多久。”白食易道:“我也正有此心。大家同去吧。”出窝棚到马车边,和史琉璃说了,史琉璃听说有美食当前,也乐意一往。一行人兴高采烈,谈笑风生,直把胖瘦二差役瞧得目瞪口呆,心想今日咋碰上这么多怪人,这哪里是去当苦工,分明是结伴春游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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