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具足的短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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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创作
今夕何夕
2001.6
今夕何夕兮,搴中洲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个人的智慧都有其上限,有些人是另一些永远企望不及的坐标。
周灵王十二年(BC560)
我从晋国返回舒鸠和会姜寄住在公子鸠阳处。按理说,舒鸠只是外家,母亲归省小住数日未尝不可,但一呆就呆...
今夕何夕
2001.6
今夕何夕兮,搴中洲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个人的智慧都有其上限,有些人是另一些永远企望不及的坐标。
周灵王十二年(BC560)
我从晋国返回舒鸠和会姜寄住在公子鸠阳处。按理说,舒鸠只是外家,母亲归省小住数日未尝不可,但一呆就呆了四年;父亲是懦弱的迂夫子,心中难过平日也只得诺诺,喝醉了便愚顽不可及起来,撕下脸皮和妻家说些愤懑话,醒后又惶惶自悔,让人厌烦不已。
我那时自以为聪明,同长辈们也无话可说,终日和会姜躲在靠江露台上读些酸文。当时楚公子围几乎是“南蛮”时尚的领头羊:豢养了大批风雅人物,“娇弱无力”是此后几十年间最强音。游园屯猎诗会的抄本能一直流传到齐国!按那些诗辞来看,达官贵人都有种脱力的纤巧优雅感,而我们最开心的莫过于嘲弄这种奇怪的装模作样了——“大脚装小脚”!我们总用些粗口来把自己笑得前仰后合,这种高尚的面孔合该用两大桶臭大粪浇浇。
“你们太刻薄了。”公子鸠阳时常会加入这种胡闹,他有些喜爱会姜,说她是活在现世中的女人——当然是只敢对我说;而我——终日死在梦里,既不适合作母亲也当不了妻子。的确,只要我愿意,便可以缄默一年而自得其乐不已。
“你不能总呆在瓶子里。”
“可我没找到比这更好的生活。”
于是他给我们看那首《今夕何夕》,“心悦君兮君不知——这是好东西。”
“说的是姑娘。”我和会姜交换眼色又吃吃笑起来,那时江中也一定有人在划艇,但肯定都是些老汉蛮胚。鸠阳这位表哥大人,我们揣摩,大约是哪里看中位姑娘,正意淫着她爱自己爱的要死。女人是因为相互忌妒才爱男人的。一年后会姜出嫁当晚我也差点私奔,只是和以前一样仅仅限于胡思乱想而欠缺行动,关键的是根本没人可供私奔!真颓丧。
“诗人总得说点什么。”鸠阳那天背靠着栏杆同所有认真的男人一样自以为发起光来,这让人越发无趣。
“得与王子同舟”,会姜垂着眼帘,她两道月牙眉轻飘飘的总令人误会她在笑。
“女人和政治——男人永远的话题。”望出水面,南方是越国,这首诗的老家,“澜兮抃,草澜予,昌木玄泽予,昌州州,湛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足俞,渗随河湖”,然后一位壮硕的楚国人将之改写成辞,心几烦而不绝兮,在权力面前男人也变成娼妇。
“作者比你小一岁,”鸠阳看着会姜,而后转向我,“也是十六。”
“这种男伢儿不可靠,一逮着趟,连后门都会献给主子。”
三人互视了一记,扯平似的笑炸开。
“于戈于戈,你还是个姑娘,怎么老望下三路套!”
“行啦行啦,表哥——政治男娼候补生,快去磨阴谋论罢!再说贞操也不是用嘴守的。”
庶出的公子鸠阳常年在鲁国厮混,即将举行冠礼。我们都挺喜欢他,这是另一回事,并不妨碍我们嘲弄他。
“国事之于男子,责任所在。”他故做严肃,“虽然是低贱活。”这群纨绔子弟都沾染了年少的轻狂气,认为权力必使人腐败,金钱必使人堕落。是他那帮风雅绰约的鲁国——虽说是在鲁国,其实也是各国各色浮华世家,承蒙祖上福荫挥霍青春、欲将牢骚作学说——的朋党相互墨染。
友谊与责任,那是男人的问题:虽然“责任”一词只不过是他们自我膨胀的恶果,世上本没有“非我不可”的事情。他们想做家长,于是无一户不鸡飞狗跳;欲成霸主,则天下遭殃。
舒鸠的宗主国楚,不那么几年就来场弑君政变;东方的吴国安定了几年便拔河般与之拉起锯来;南方的越国只好倒霉蛋似的两边之间来回滚,派兵在双方战场上自相残杀。
对于卷入旋涡的女人而言,这也成了她们的“责任”,就像后来的会姜;对于热爱责任而言的男人,身首异处就是最好的奖章;至于那些还未被委以责任的男女,其急于献身之状也颇为楚楚可怜,犹如这首《今夕何夕》。
“他写得比我好。”我抚摩着这排“不訾诟耻”。
“你会超过他的。”会姜是在安慰么?
“不,他比我走的更快。他叫什么?”
“这里有写……飞廉……是个化名吧。”
“不就是燕子吗,扑腾什么!”
“欲化鹰犬~~~”我们又哄笑起来。
如果总想着明天会让人愁断肠的,把今天过完就很幸福了。我们是附庸国中无足轻重的女人,也许正恰如其分地体现着这个朝生暮死的时代……蝼蚁的灵魂并不见得比匪夷所思的越国神秘宫廷中有两千年古老血统的灵魂卑微。
今夕何夕兮——
十一年后,公子鸠阳被越国人杀死,头颅盛在木匣子里送给了已成为楚王的公子围。执刑的是名英俊的独眼龙,据说越君允常爱称之为……飞廉。
周灵王二十三年(BC549)
今天舒鸠君来看主公,带给我同摇光一卷随笔。
“是个叫于戈的自作聪明的女人写的,她嘲笑一切。”
“有何不可?”摇光越过我的肩膀探过来,乳房压在我背上,“不过……哦……我要到了母亲那样的年龄再谈政治,现在只要爱情”,她抽走书板。
“这一页是十一年前写的。”
“哦……”摇光发这个音几乎是叹出来的,介于嗷和呃之间,有趣的腔调。
“有时笔调那么优雅阴郁,有时又那么粗俗暴戾。”
“同我们很像。”摇光笑起来,“但……她只活在内心风暴中,肯定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她抛回书板,跳回自己的须虑小艇上。
“不好看吗?还给鸠阳罢?”
“允常大约喜爱……”
“又是他!如果他爱于戈(的书),我发誓,定然不会爱你!”
“以行动代替思考,如果有那么多誓言要发,不如集本长卷……宛如……于戈……哦。”
“已经月余只字未写,原来我可以不需要任何人而活的照样很好了。”随笔的最后一句,“周灵王十九年。”
“七年?二十三岁。”我喃喃自语,望向飘出去的摇光朝舒鸠君和越君的主艇款款划去,轻轻绕开正微笑着的允常的副舟,卫队长飞廉恭腰,倒影很长,“九年后我也能像她那样了吗?不必思念任何人了……”
END
最后更新 2010-12-24 12:5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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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柯也到了黑色七月,妈妈退养,爸爸在供销大厦守夜,两百块钱一个月。睡了两晚地板哮喘又犯,气管像塞了只老鼠上不了气,小风就代他半月。天一亮踩着自行车回来,柯柯立在第二步台阶上等他,眼睛平视前方三尺半。“柯柯,吃好了?”“哎。”接了车柯柯就去学校,小风看着他躬得像只虾公,踏着车一串烟就上坡了。
供销大厦也倒闭了,爸爸呆在家里重新一个人下棋,外面工也不去...
(7回应)
柯柯也到了黑色七月,妈妈退养,爸爸在供销大厦守夜,两百块钱一个月。睡了两晚地板哮喘又犯,气管像塞了只老鼠上不了气,小风就代他半月。天一亮踩着自行车回来,柯柯立在第二步台阶上等他,眼睛平视前方三尺半。“柯柯,吃好了?”“哎。”接了车柯柯就去学校,小风看着他躬得像只虾公,踏着车一串烟就上坡了。
供销大厦也倒闭了,爸爸呆在家里重新一个人下棋,外面工也不去找,反正这么把老骨头了也找不到;妈妈的胆结石没钱开刀,只好拖着。她一不顺心就拿老头子出气,老棺材啦,吃白饭啦,不绝于耳。现在他们三个都在吃小风的白饭。就那么一天天气不好也不坏,爸爸从绍兴婆婆楼上跳了下来,大家都不在,只有柯柯听到“卜”地一声:爸爸的头砸在青石板上,血小河流水般潺潺淌开,眼睛瞪的老大,白是白来黑是黑,棋盘被砸破了,洒了一地棋子。长子阿婆回来煮饭时看到柯柯正拣着棋子用自来水冲……
小风在考场禁区外等散场,刚涌出来一伙快活的宝贝他就喊“柯柯——”,认错了。他载着柯柯慢慢地骑回去,“作文没写好……”,柯柯坐在书包架上小声说;小风咬了咬牙,“没事”,他笑道,放开车刹,“冲啊——”
通知书接到,是第二批的商学院,妈妈说报到前你和小风去烂柯山玩吧,正好烂柯山一千五百年纪念,棋圣也要来。那天下着雨,烂柯山上全是人,石梁下用水泥浇平,划了张棋盘,小学生尖叫着把漆成黑白两色的蒲箩搬来搬去。十几个人抢着给棋圣打伞,结果只让他小鸡出壳似的满头湿漉漉。摄影师钻来钻去,两个女人扮成仙童下棋,脸上粉厚的马上要掉落棋盘。小风钻到一线天正中央,冲站在“青霞第八洞天”碑下的柯柯喊,“柯柯——”柯柯张着嘴傻站着什么都没听见。“陆长柯——”他又喊,“柯柯”抬起头,可笑地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又认错了,小风发愣:柯柯同别人的区别真的这么小吗?
“梁任昉《述异记》中传说:晋朝有个名叫王质的青年樵夫,入山砍柴,在石桥山遇见两童子对弈,因在旁侧观棋入迷,虽岁移月逝斧柄烂尽犹不自知,待一局棋罢归家,方知已过百年,母亲与兄弟皆已作古……后人便以‘烂柯山’为题咏叹这个故事。”电视台的现场采拍滔滔不绝,小风左顾右盼找不到柯柯。他被人流挟着下山,在山门等了半个钟还是没见到,天快黑了,他只好回头找。“柯柯!柯柯!”他使劲喊,在雨里听起来嗡嗡的响。又走回天生石梁,柯柯正坐在一线天中央。大概是怕了,下不来。他赶紧往上爬。
“柯柯!”小风很火。
“哎。”柯柯平视前方三尺半。
“回家了。”发觉他神色不对,小风放低了音量。
“………斧柄烂了……回家你们都不在了。”柯柯笑起来。
“别吓我,”挤在这狭道里,小风不敢抬手,头顶着柯柯的脸,“下去,回家!”突然之间小风异常害怕,眼前这个人似乎就是自己,小时候妈妈带他们去买衣服,总是说,“不用照镜子,你们看看对方就行了”;可他们还是不同的,谁都没弄错过。到底他们是一个人分成两个,还是两个合成一体?如果我和柯柯长的不一样,如果我们不是孪生兄弟——当然其中一个就永远不会出生,本来就不必要把我们捆在一起,我们可以做任何两个人可以相互之间做的事……活着就是不停地在寻找,有的是为在千百万人身上找到同一个人,有的是为找到这千百万人各自的特征;可是他不停地把柯柯认错,柯柯也把别人当做他,是否我们都认不出自己了?那我们在寻找什么呢?
柯柯抱住他的头,他的肌肤还是那么冷。“下面是水泥,摔下去我们就完啦。”“和爸爸一样。”柯柯笑起来……半夜他们才回到家,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几天后柯柯就独自去省城报到了。
柯柯在信里说找了个家教的兼职,还看了本很好的书,叫《棋魂》,“要是我不是那么三心二意,就不会对不住爸爸了”。小风回信叫他别多想,在外头吃的好些,别担心家里。他自己没有学期概念,柯柯放假也不回来,说是要打工。然后那天下班,妈妈气糊涂了,见面就下跪:“柯柯,柯柯出事了——”
小风换了好几趟公共汽车,还因为从后门上车被骂到狗血喷头,才到大学。辅导老师人不错,告诉他陆长柯精神状况不稳定,半夜起来差点从阳台上跳下去,现在正在第七医院(精神病院)做确诊。小风进了柯柯的寝室,桌面干干净净叠着几本书,压着棋盒;同学说他是个塌实人,平时最多就上网走走棋。小风翻了翻书,是本漫画,《棋魂》,里面一个留半长头发叫塔矢亮的特像柯柯小时候,他眼泪就涌出来了,那页夹了张书签,柯柯用毛笔写着:龙飞虎,双剑合壁,天下无敌!
校方批准休学一年,同学们谁也说不出什么诱因,小风明白,要是谁亲眼看着父亲摔死谁都会不正常,要是谁有个像他这样的弟弟谁都会疯的……他俩坐在火车上,一句话都没说。
一年的时间过去,柯柯没有返校,他根本就不踏出房门了;第二年,给爸爸上坟,他没出来;第三年,妈妈开刀,他也没出来;第四年,小风谈了个朋友又吹了,他还是没出来……
小风把三轮停在仓库里,换了单车顶着毛巾慢慢骑回家,还没进天井就听见妈妈敲着锅铲在骂:“你就死在里边吧!烂了也不卫生,欠帐讨债鬼……”她踢着三合板,插销早就坏了,柯柯在里边死命顶,露出白白的衬衫和黑黑的头发,“你活着做什么呢?同你老子一样死了干净!”小风平时要听到这种话肯定要火冒三丈,这下火也立即冒到三丈高,他扑上去,抽了她一嘴巴,“娘卖蚀B!我养柯柯一辈子!我养柯柯一辈子!”砰,三合板又合的严严实实,柯柯一缕头发夹在外面。妈妈吓坏了,靠着门浑身发动机般抖起来,“怎么会这样!好好的一家人,怎么会这样!”小风眼泪也刷地下来,门一松,两人同一速率转头,可只是那缕头发默默地收了进去。
“柯柯。”妈妈抵着门轻声叫。
“柯柯……”小风张了张嘴,出不了声。
江滨路的早场音乐五点半准时响起,小风仰面躺在床上睁着眼,柯柯侧卧着也睁着眼,就隔了一层三合板,今天不早也不晚,什么日子也不是,反正他们这样隔着三合板头靠头,脚抵着脚有五年多没见面了。
小风出门后十分钟,柯柯出来倒水,白衬衫扣子一直系到风颈扣,袖子扎得严严实实,粉嫩的皮肤像豆腐般弹指即破,低着头,垂肩的漆黑长发披到眼睛上。“柯柯。”长子阿婆叫他。“哎。”他应道,原路返回,路线来几步去几步分毫不差。
楼上的英师母拉了板车卖面条去了,她的小女儿把咳嗽糖浆当饮料喝,大女儿劳改回来去海南做“高级服务员”;歪脖子四耀带着三面聋板搬走了,长子阿婆新养的猫吃死老鼠中了毒也歪了脖子,大家就叫它“四耀猫”;这些柯柯知道吗?居民会主任新年大扫除心口发闷去医院检查,直接住进了天平间;三货店的小女子不站堂了,经常和一胖子搂着跳舞,这些柯柯都听说了吗……卡拉OK也终于挪回了室内,石头屋、玫瑰园,把墙砌的平平整整;网吧像路面的痰迹,到处都是,两块钱可以痛打一小时;城墙老藤被拔的干干净净,还新建了塔楼,观光收费五元,儿童三元;跳舞的依然起的很早;新开发的廉价娼妓问散步老头:十块钱一次玩不玩?这些柯柯也见过吗?龙飞虎在网上干掉了罗洗河,柯柯也不想知道了吗?
太阳像被关在白铁桶里,四方大地只有反光,怕鬼西风好象随时会把黏糊糊的蝙蝠翅膀吹到脸上,“换煤气咯——”小风踏着三轮。一群中学生靠着山地车停在树阴下,上前一个晒的发红的小男孩抱着棋盘害羞地问,“叔叔,往烂柯山怎么骑?”双棋未编局,万般皆为空。“去走棋?”“不是,去拍照片,COSPLAY。”男孩快活地补充。小风看到一个女孩水晶包里盛着衣服和一卷小书《棋魂》……樵客问归路,斧柯烂从风。
【END】
最后更新 2010-08-26 19:0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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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创作
爸爸每年都带柯柯去省会考棋校,一次也没成,都说心理素质太差。学校里回棋比赛柯柯得了二等奖,英语女老师很喜欢他,周末找他下棋,小风也跟着去,还有隔壁班活泼的陈菜,在市里也下得小有名气,“陆长柯,你真斯文”,她们都说。师生三人在体育器材室里切磋,小风就找哥们打篮球。天黑小风载着柯柯回家,下西安门桥大坡,“冲啊——”桥那头开了家武术学校,还兼卖武术器材。小风带...
爸爸每年都带柯柯去省会考棋校,一次也没成,都说心理素质太差。学校里回棋比赛柯柯得了二等奖,英语女老师很喜欢他,周末找他下棋,小风也跟着去,还有隔壁班活泼的陈菜,在市里也下得小有名气,“陆长柯,你真斯文”,她们都说。师生三人在体育器材室里切磋,小风就找哥们打篮球。天黑小风载着柯柯回家,下西安门桥大坡,“冲啊——”桥那头开了家武术学校,还兼卖武术器材。小风带着柯柯一把刀一把刀地看过来。他已经偷偷在外面打了好几架,都没让爸妈知道。“我还是上武校吧,反正也考不进高中。”这批哥们重点中学里也走熟了,得空就来晃荡,见女孩穿的漂亮就故作绝倒状,“想吊我么!”班里的女同学都很惊奇地看着黑黑的“陆长柯”载着陈菜有说有笑,回教室一瞧,白面书生“陆长柯”还好好地坐着。“你们兄弟俩公用陈菜吗?”高年级的男生也跑来问他,羞的柯柯脸一直红到脚趾。
柯柯回来找歌本,说学校的文艺传统《每周一歌》班里推举他教唱。小风说唱刘德华吧,要不“走四方,天苍苍,野茫茫”,柯柯说那多土啊,真没品位,天天听江滨路露天卡拉OK都听腻了。然后翻了爸爸的《外国民歌300首》,伸着脖子吸着肚皮引喉高歌,“红莓花儿开~~~”“嘿,‘我是个姑娘怎么对他讲’,怪不得陈菜叫你小女子,”小风说,“正合适。”听到“陈菜”两字,柯柯脸又红了。
“今天英语作文写理想:我想做free lance自由职业者。”柯柯在饭桌上说,小风知道他除了职业棋手,又想当漫画家了。
“自由职业者?和你舅舅一样卖橘子?”妈妈气坏了,“好好读书别像你们舅舅”,这句是家训。舅舅当兵回来在火车上贩橘子,遇到了同样是贩橘子的舅母,他们结了婚一起在火车上贩橘子,然后舅母就和别的贩橘子的跑了。舅舅舞跳的顶刮刮,江滨路一建好,全城来这里跳早场和夜场的舞民都知道他名字,好几个女人给他零用钱;他又上卡拉OK厅打鼓,连退休校长夫人都搀他的胳膊。妈妈一再告诫他们别承认和舅舅是亲戚。当小风暗中与其接头,结结巴巴跟他说了陈菜的事,舅舅边掐着青春痘边拍他脑门,“小子,成人啦!”千句万句都抵不过这句,同时又让小风紧张的要命,怕自己以后真的要成舅舅二世。可小风一回家就没人给他好颜色,舅舅打了个电话到隔壁粮油店自豪地把什么都宣布啦。妈妈抡起还沾着白菜梗的锅铲,“你这流氓!我叫你作!我叫你头脑壳开花!”柯柯躲在窝里做作业,脸色煞白。小风又跑了,反正他作孽后只会跑。
到了半夜柯柯刚躺下,小风摸进来了,青面獠牙,翻箱倒柜。绍兴婆婆死后,爸妈就搬到楼上住。柯柯面向板壁,不理他。小风抽出顶猢狲帽剪了帽檐往头上罩,翻边翻下来套住嘴鼻,就成了蒙面侠,然后掂了掂菜刀。
“你上哪?”柯柯翻身起来。
“你别管!”小风把门一开,柯柯抱住他。
“不说就不许走!”
“就不说!你们全一样,就会满世界去瞎说!”
“你根本就没跟我说!小聋板的事也是,陈菜的也是!”
“我和陈菜什么都没干。”
“你要走我可就喊啦:爸——”小风捏住他的嘴巴,两人摔到床上,带翻了棋盒,每只白子都瞪着眼滴溜溜地转。
“除了叫他们你还会干什么?再拦我先把你劈了!”
两人就这么眼瞪着眼倒在床上,柯柯腰都要断了。好半晌,小风站起来,冷冷地说,“我和陈菜没什么。”推门出去,穿过江滨路一直走到府山公园,然后再搭火车一直到了省会找舅舅。
第二天,警察来盘问妈妈小风交过些什么朋友?上哪儿了?说是有人在公园里打群架,一个孩子吊在树上死了。
“你先在这里等着。”舅舅把小风留在吧台上就消失了。一个脸画得一塌糊涂的女人挺着肚子蹭着他的腿,“要不要跳舞,小伢儿?”她看上去比妈妈还老,舅舅过来抓住他的肩膀,“你年纪太大啦。”“呸,二十八岁嘛,女人三十一枝花哩!不玩别妨碍老娘做生意。”“别理她,这种找上来的档次太低,说是廿八,其实四十多了,一个月可以卖五千。要找那种边上坐的,看准后再谈……”舅舅把他转向更黑的角落,“喂,喂!小风,别跑,有啥关系?男人嘛——”小风不知道怎样挤出走廊落荒而逃的,差点被的士撞死,霓虹灯闪出一圈圈光晕无限放大着,小风一抹眼睛沿着盲道把手牵手的男男女女一冲两散,“小僖厮”,他们低声谩骂。“基督山乐园”,招牌闪闪,隔了一条街好象还在追他。
小风回来的时候妈妈刚体检出来胆里全是石头,“你回来啦?”他哭了,妈妈也哭了。
小风拍了招工照片,要和东东去凿岩机厂做临时工。柯柯听见妈妈和弟弟在天井里说,“拍的不像嘛。”他走出来拣起棋盘上的照片,惊叫起来,“怎么一点也不像?!”小风和妈妈茫然地望着他,“那是东东的照片”,小风说。“傻了,书读傻了”,妈妈摇头。柯柯盯着小风的脸,一瞬间,或者一直以来,他都把别人当作了小风吗?
元旦刚过,“陈菜死了,被蒙面人在公园里劈啦!”有人跑到班里嚷。全班为之一静,“还等什么,快赶去看哪!”男生全体起哄,柯柯跑到了最前头。和英语老师撞了个满怀,跨上单车就直奔家门,车扔在堂前,跳进天井,撞开门,小风值了夜班正蒙头大睡。
“你干了什么呀,你干了什么呀!小风?”他嗓子都哑了,“快去自首吧!”
“我干了什么?”小风睡眼惺忪。
“陈菜,你干的吧?在公园里……”
“啥?”
“你杀了她!”
“我杀她?她也会死?你这么宝贝她?”
“去自首吧,小风……”柯柯直哭。
“我什么都没干!要我杀个你看看?!”小风操过菜刀往床档上一劈,电光火石,刃全卷了。柯柯没想到他已经这么坏了。
晚上,爸爸回来阴着脸说,“柯柯,来下棋。好好准备准备,下个月要考棋校。”小风敲碗,“考你妈个B!柯柯想不想考你知道吗?要考早就考上了,还会等到今天?你自己当不成职业的就别逼着柯柯也下,他一辈子都考不上!”“你……你这混帐!”爸爸从来没骂过人,气得直哆嗦,“柯柯你自己说——想不想考?”
柯柯含着口饭张大嘴,再看看妈妈,可她只是说,“你比不上哥哥就别乱撒野!”
“比不上?等着瞧——看谁活到出挑!”
凶手抓到了,两起案子都和小风无关。这一年柯柯没去考,因为爸爸下岗了。他打电话到隔壁粮油店,叫小风借辆三轮把四口锅踏回家,每只有一米宽,“可好、可好!一家四口四口锅。”妈妈愤愤地把锅立在煤饼边,一转身发现烧菜的黄酒全被爸爸喝了。“柯柯!”他抱着瓶子坐在天井石板上像饺子一样两头翘,“好好读书!别像我——老陆老陆,劳碌命!只会背黑锅!”“行啦,爸爸。”小风把他扛到楼上,回屋柯柯已经靠墙躺下了。小风看着他突楞的算盘骨,猛一仰脖把从爸爸手上夺下来没喝完的黄酒灌了。酸!
【待续】
最后更新 2010-08-26 15: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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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创作
仙界一日内,人间千岁穷。
双棋未编局,万般皆为空。
樵客问归路,斧柯烂从风。
唯余石桥在,独自凌丹虹。
——孟郊(唐)
这是小风生平背的第一首也是最后的唐诗,小学一年级爸妈就对他彻底绝望——他把小聋板的左眼用铅笔捅坏了,新买的自动铅笔,按起来“可耻、可耻”的声音。
“真是好福气,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他们出生时天井里的邻居都这么...
(1回应)
仙界一日内,人间千岁穷。
双棋未编局,万般皆为空。
樵客问归路,斧柯烂从风。
唯余石桥在,独自凌丹虹。
——孟郊(唐)
这是小风生平背的第一首也是最后的唐诗,小学一年级爸妈就对他彻底绝望——他把小聋板的左眼用铅笔捅坏了,新买的自动铅笔,按起来“可耻、可耻”的声音。
“真是好福气,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他们出生时天井里的邻居都这么讲,“老陆,这下可以轮着杀棋啦。”老陆嘿嘿笑着,从诗里取了字叫两兄弟一个“陆长柯”一个“陆从风”。他有副硬纸板自制的围棋,黑子是用墨汁浸的,天井里只有歪脖子四耀会下象棋,所以只好自己走双份,下完后不仅手变得黑糊糊还把白子也染得像黑子孪生子似的。
小时候他们跟着妈妈去棉纺厂幼儿园,柯柯捡到整套的老K牌,小风拧住他的手也要。“一人一半!柯柯你要让着弟弟!”所有人都这么讲,柯柯揉着乌青,小风则得意洋洋。柯柯一剃头就要哭,只好让他把头发留得像电视上日本甲子园冠军,后来长了虱子还传给小风,只好哥儿俩全剃光头。这是他们唯一一次相象的时段,虽是双胞胎却从没被认错过,“蛮的那个是弟弟”,整条街坊的人都知道;“你们两个啊,一个白子一个黑子,真是造孽!”那时城外还是一片狗尾巴草和碎石滩,市政刚开始打算把这里建成江滨公园。小风和孩子们相互砸石头,拔西瓜藤,柯柯远远跟着站在垃圾场上,白衬衫扣子一直扣到风颈扣和袖口,甲子园的冠军从来没有同行,“不能吃,”他说,“是垃圾堆里的西瓜子长的。”但小风还是啃的很高兴,虽然尝起来像冬瓜。
歪脖子四耀的丈母娘、老婆和女儿三个女人都是聋板(就是聋的像板壁一样——这是小风发明的专用词汇),每次看武打片追杀场面便会冲被追杀者齐声大喊:“来啦!来啦!快把门关掉!”小风看电视总不停换频道,把柯柯头都闪昏了,只好上楼和小聋板、东东一起看动画,东东的奶奶——绍兴婆婆就挪着小脚靠在门口,乐呵呵地给他们吃糖拇指;小风也立即窜上来,抓一大把糖拇指挨着他仨坐下,然后不停地换小聋板家的电视频道。
五岁的时候爸爸就开始教他们走回棋、写毛笔字、画国画,可小风根本坐不住;到小学一年级出了事故,妈妈搂住柯柯哭着说,“幸好还有一个会有出息”,那时起小风就很烦。从第一天读书开始小风的作业就是柯柯做的,他是哥哥,得让着点。可暑假作业他执意不愿效劳,急着蹲到楼梯口和小聋板走五子棋,其实他所有时间都和小聋板腻在一起。外面下着倾盆大雨,连人都要发霉了,小风和东东并排坐在默写“课外唐诗”,“仙界一日内,人间千岁穷”,小聋板眼睛大大、皮肤白白、口齿不清、嗓门特大,“噢!吃掉咯——”吃你妈个B!他握着自动铅笔从绍兴婆婆房里冲出来,朝正在快活的小聋板就是一记,她就叉着腿从楼梯上直滚落地,纸板棋飘了满天井,柯柯张着嘴,还没来得及收住笑。
大人都不在,只有小孩和老人在大呼小叫,小风逃到城墙上,涨水了,一片浑浊。“小风!小风!”柯柯使劲喊,在雨里听起来嗡嗡的响。“瞧,小死人。”小风指着水中央飘的一团,他俩站在耷拉的狗尾巴草和青藤中间,盯着那起伏的僵硬肢体,在旋涡中打着圈,消失了,又浮现,直往西安门大桥奔去……两人看的入迷,像平时挠痒痒故意掐着对方的算盘骨似的舒服,全神投入;不约而同一对视,发觉对方都在傻笑……
晚上睡下还能听到妈妈在念叨,说小风不听话该怎么办哪?他们一家四口就租了房管处一间窝,用三合板隔了个内间给兄弟两睡,每晚都能听到爸妈的哼哼卿卿。柯柯面靠板壁,小风一个一个顺道掐着他的算盘骨,他竟然也没笑;等爸妈外头安静了,他翻过身,小风发现柯柯的眼睛真亮,白是白来黑是黑;他的皮肤真冷,夏天贴在一起很凉快……妈妈洗他们裤头的时候觉得该和老爷子谈谈……
江滨路水泥浇好了,还种了花花草草,小风最喜欢西安门桥下坡那段,他用三脚猫式踩着爸爸的单车冲上去再放开刹车直冲下来,柯柯坐在书包架上,咯咯地笑,“快刹车!快刹车!”“小鬼!不要命了?”设卡的老头戴着草帽怒气冲冲,一辆载满玻璃的货车正在爬坡,后档板恰时断开,一车玻璃全泻下来,他俩摔到人行道上,单车轮子向天悠悠地转,老头被压在了玻璃下面,整个脑袋压平到爸爸厂里的锅那么大,草帽戴到了脑浆里……他俩皱着眉头看得津津有味,死亡是场展示会,有人示众有人参观。
柯柯参加了一期少年宫的回棋培训班,然后进市级初小比赛,名落孙山,妈妈说:“回棋晦气,还是省省钱吧!”在锅厂里当供销员的爸爸一声不吭,给柯柯买了副真棋,摆在天井石板凳上,每天下班和他杀一局。而此时的小风正在院门外和东东他们喊:“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曼——”柯柯捱到整局他们也快收场了,“你就当希瑞吧”,小风宽厚地说。动画片还在推陈出新,“阿当回来啦,我是小飞龙!”反正主角总没柯柯的份,“那我就是小飞虎!”他也会抢角色,“那你俩就合称龙飞虎吧,双剑合壁,天下无敌!”东东提议,动画武打全掺一块儿。接着好容易到《圣斗士星矢》,他俩已经读初中了(柯柯上了重点,离家远,每天骑车;小风进了流氓候补初中,距家脚程1分42秒)。“这回我是教皇,”柯柯怯生生地说;“哼,我才不是那个苯哥哥,我是海飞龙——加隆!”小风每天飞出去租漫画,晒得根泥鳅似的,《七龙珠》《圣斗士》《寒羽良》《凯普》,还有粘纸,塞在棉袄里带回家;柯柯拿白纸蒙在上面印,接着不用印也能画的维妙维俏,“你也可以出书赚钱啦!”听了小风的夸他特不好意思,和爸爸下棋的当儿却竖着耳朵听弟弟蹭回漫画没。他们看了《七笑拳》决定用冷水浇浇三货店里的“小女子”——他总穿女人衬衫,把头发留的长长,还涂指甲油。很快小风又迷武打书,“哈!你就是珂珂”,他拿着《鹿鼎记》简直笑岔了。
“你才是哩,臭风!”
“烂柯!我要当韦小宝,七个老婆,哈哈!”
【待续】
最后更新 2010-08-27 17:23:07
发表于 单行本《隐姿梦咄I》2009年2月
杂文 创作
致嵇绍与阮瞻:
你们时运不佳!别笑,我说的就是你们俩。
我刚读了有关你俩的《隐姿梦咄》第一卷,遣词有点儿肉麻,COS又远比你俩更时髦明澈,当然这些美化都让我身心愉快,天知道他们花费了多少心血!
唿,你们别太得意!快坐好继续听我讲:围绕你们最美好的青春所旋转的一切,美食的流水筵、港口的温柔喧嚣、三国归一,春风如醉的三月!只要一个青睐的眼神,...
(3回应)
致嵇绍与阮瞻:
你们时运不佳!别笑,我说的就是你们俩。
我刚读了有关你俩的《隐姿梦咄》第一卷,遣词有点儿肉麻,COS又远比你俩更时髦明澈,当然这些美化都让我身心愉快,天知道他们花费了多少心血!
唿,你们别太得意!快坐好继续听我讲:围绕你们最美好的青春所旋转的一切,美食的流水筵、港口的温柔喧嚣、三国归一,春风如醉的三月!只要一个青睐的眼神,或是一场玄乎的辩论,人人都能成为大名士、大英雄!但这一切都会逝去,没有谁能长期成为男主角,因为我们都了解洛阳,多少英雄豪杰从边陲旷野迈入她的高墙……到了冬天,他们都冻成了僵尸!
是的,冻雨还在延续,金融风暴从东吴刮到了中原,压断了贤士的竹枝。
我是一个实际生活很少很少的人,基本全靠幻想过活。我可以想像,为描一描你俩的巧舌如簧,执笔人每次都写得像啃铁钉;为在寒冬拍你们的盛夏戏水,或是酷暑出片锦衣如火,Coser会痛苦得全身流油;还有最后的整合出卷,你们的“洛阳纸贵”耗费了多少看不见的苦功!所有执着与毅力,就像西班牙人所说的,“我的人生目标不多,但不达目标不罢休;我的爱好不多,但她们深深植于我的心中。”
于是迎来了你们“命轻鸿毛,义贵熊掌”的姿态,挤压了几多少女的心脏?别笑。我毫无偏袒地爱你们,这没啥好隐瞒:
人生总是充满聚散离合,时光是商人与任侠的城堡,你们之间会逐渐产生嫌隙和分歧,你们必须学会艰难地控制各类情感,并要时不时教训一些口味乖僻的业余音乐家。同时我期望你们永不折服于势门,并保持对六皇子司马乂拳打脚踢的警觉与恒心;从不看低不走运的贫贱者,绝不逼迫他们化身为千百个张方,骑马西来,毁灭城池。
还有一些误入歧途的狂迷者,他们会在客厅、乐池或是洗手间里大声抱怨你们的高傲与高效、无情与永不止步,他们甚至会抱怨十年来自身毫无长进是因为你们迈步太快,摧毁了他们的信心——我知道他们说的并不是真话,我知道你们富有同情心、乐于助人、目标准确、同心协力,并不害怕以行动改变陋习,即使处处碰壁——你们大可以把他们甩得更远!
好了,纸快写完了,别忘了,洛阳城中还有一位不幸的亲王正在经受伤痛的考验,自他肝脏病变的这一夜起,时代的战车再次启动,前途并不明朗,尤其你们手头短缺《东西两晋漫游指南》——如果我特别喜欢谁,我的预言就不会准了,但我忍不住想欣赏你们如飞鱼般的身姿——展开炫丽耀眼的胸鳍,击穿岁月的飞沫!
您忠诚的,
魏华存
公元二八三年三月 日食之夜
最后更新 2010-08-24 22:49:43
发表于 单行本《比爱更喧嚣》2007年5月
小说 创作
无名夜主人(首次全文炎夏放送)
2010-08-04 12:50:28
暗夜如远处的咆哮
在我与你之间
有一道魔门
永远关闭
无名夜主人
文/抽屉
夜航的飞机划开沉重的云层,宛若妖兽的利牙。
大雾封港,“什么鬼声音?”水手惊恐地叫骂,一驾飞机削断船桅,击起雪花般的涌浪!机翼切过跨海大桥,立刻传来汽车追尾的碰撞声。轰鸣还未散去,仿...
无名夜主人(首次全文炎夏放送)
2010-08-04 12:50:28
暗夜如远处的咆哮
在我与你之间
有一道魔门
永远关闭
无名夜主人
文/抽屉
夜航的飞机划开沉重的云层,宛若妖兽的利牙。
大雾封港,“什么鬼声音?”水手惊恐地叫骂,一驾飞机削断船桅,击起雪花般的涌浪!机翼切过跨海大桥,立刻传来汽车追尾的碰撞声。轰鸣还未散去,仿佛见证了飞翔的魔鬼……
航空港内反复播放航班延误的消息,等候歌星的少女们突然尖叫,相机闪烁,出口处隐现身影,他是今晚唯一的来客。然而,他并非是期盼已久的歌星,悄无声息地,某种挤压心脏的气氛袭来。灯光忽明忽暗、电子牌狂跳,所有人屏息凝神,朝俊美的来客投去痴迷的目光……接着电子讯号又恢复正常,刚才的一切,仿佛雾气凝结的一场催眠。
“这驾来历不明的飞机,是谁允许降落的?”机场人员相互质问。
嗡——飞机发出崩溃的巨响,瞬间喷出几万吨海水。
“老天!”工作人员瞪大双眼,这驾冲破弥天大雾的航班,是多年前坠落海洋的残骸,机身附满牡蛎与海星,在灯光扫射之下,恍若死神的坐骑。
天快亮了,雾却更浓了,一个淡淡的影子裹着雾气,朝沉睡的大都会走去——驾机而来的不速之客,他眼中偶尔闪过的寒星,带来远方的咆哮。
[1、懒惰屋刺客]
半透明的雾气,如觅食的妖精吞没猎物,猎物痛苦地翻滚,被消化为晶莹的飞蛾……那一定是吃梦的妖怪吧?否则,为什么透出冷冷的温存?雾凝结成一匹白马,鬃毛与长尾柔顺地泛着银光,渡过漆黑的河流,张开洁白的双翼,冲了过来!
爱趣三惊醒了。
她在老剧院里睡着了,真是云里雾里的梦啊。她伸了个懒腰,哎?优雅的小白马,正站在椅背上,垂下头来喝她的可乐!
哇!爱趣三跳起来,可乐泼了一地。剧院都回响着她的叫声,连演出都停顿了。
“发梦,你又?”狄多马索扯扯她的裙子,他说话磕磕绊绊,加上害羞,基本上连不成句子,却别有一番可爱。
“你看不见吗,喝可乐的马?”爱趣三使劲敲坐椅。
“可乐,不是你洒的?”
难道谁也看不见?穿梭梦境的小马化成了气流,还在头顶盘旋呢,或者是她做了一场梦中梦?爱趣三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被遗落在剧院的失物招领处,这下可是三重梦了。
“没想到关门大吉最后一天,我还能捡到最了不起的失物。”一条腿的老先生俯视小爱刚睡醒的脸,他是地下剧场“懒惰屋”的看守人,小爱则在此打工。懒惰屋时而上演古怪的杂技和魔术,已陷入彻底的亏损,今夜是告别演出了。
唔……梦境还未消退,爱趣三深深陷进丝绒靠垫,自从上一次旅行后,她的腿脚就不太方便,医生说是心理作用。本来约好狄多马索背她上下楼梯的,狄却先走了。恩,“狄”是昵称,他是爱趣三从神话中引渡来的少年夜游神,正刻苦地适应人类世界。
“他把你忘了吗?”老先生问,孩子们的失意使他更来劲了。
“他会回来的,”爱趣三甩起一串钥匙,“因为他把车钥匙忘了。”
她和狄之间,一直有隐约的不合拍,就像一片痛苦的阴云,必然化为泪如雨下。
“他终究是没根的浮萍啊。”老先生隐没在暗影温柔中,“夜游神无法长时间停顿下来,一到晚上就不由自主地迁徙,正像他们的战歌所唱——迷途花开之所,处处是我的故乡。”空气逐渐澄净,被灯光染成绯色,老人的呓语和徘徊的歌声交织在一起,Too young to hold on lover, I’m just too young to keep love going on.
“因为要逾越那么多障碍,所以一开始总是最甜蜜,接着日复一日的摩擦,相互厌倦。”老先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么小失物,你会跳舞吗?”
“不,我只会游泳。”爱趣三微笑。
“来吧,这是懒惰屋的最后一夜呢。”
于是,一老一少,在被时代遗弃的舞台上,跳起了华尔兹。
爱趣三喜欢被梦境渲染的舞台,就像妖夜荒踪,她与狄多马索挽着长长的卷尺,一前一后跳上巴士,卷尺划起彩虹的弧线……为沉默到极点的狄丈量人间,查找他的故乡。夜晚的街道和白天的不一样,每一百公尺,每一座站台,就像一生只能停泊一次的枫桥。车上有那么多人在打喷嚏,只有他俩漫无目的,却充满欢欣……
老先生突然停步,反常的雾气不断下沉,成了灰蒙蒙的雾毯,更有一股深入骨髓的肃杀之气。“这让我记起很多年前的雾月革命。”老先生沉吟,反手揪住了爱趣三。
“怎么了?”小爱疼了。
“来不及了。”他把小姑娘塞进舞台下的魔术暗道,同时拖过工具梯压住盖板,“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千万别走神。”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天衣无缝,好像操练过几百次。
雾气如潮水般涌向舞台,爱趣三跪在狭小的暗道中,也被寒气侵袭。在她头顶,响起冷淡而有力的脚步,透露出摧毁一切的意志。
“看来你走了很长的夜路,巡回医师,”老先生蹲在工具梯上,他捻着刮刀和画笔,目不斜视地边画顶棚,边对来客说道,“这里并没有需要你清理的病毒。”
但老人面对的是一双敏锐的眼睛,能猜透他内心最细微的波动——淡淡的阴影终于暴露到灯光下,他来自一个黑暗的、噩梦般的世界,苍白冷酷的面容与表情,连梦幻都能冻结。
一道闪电划过,工具梯齐齐切断,上边已没有人,“夜游神与人类共处五千年了,如果狄多马索想留在人间,你又何必破坏童真感情呢?真粗俗。”老先生绕到来客背后,将刮刀刺进他的后心窝,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再也不是孤伶伶的老头,而变成了无与伦比的英雄。
血肉撕裂之声……老先生颓然倒在舞台上,暗红的鲜血潺潺扩散,渗入地板,滴落到爱趣三的额头。啊!她捂紧嘴巴,死亡超过忍受与想象。
来客从后背拔出刮刀,伤口连同衣服的破损,瞬间修复了。
脚步在楼板上一步步远去,又猛折回来,一拳击透木板,捉住爱趣三,把她从地板下拉了上来,她尖叫,她恐惧,那是冰冷的杀意在她身上唤醒的本能。
懒惰屋的招牌砸落,随后,剧场死寂一片,街上响起悠长的汽笛,这已是失落之声了。
[2、洗衣房之花]
刺客将爱趣三提到半空,她的腿徒劳地又踢又蹬。
喵~凄厉的一声,一团黑影撞向刺客,刺客趔趄着松开手,黑影轻巧地落下,发怒地弓起背,挥舞着分成两叉的尾巴——硕大无比的独眼黑猫!它驮起爱趣三冲出天棚。
“戴着绿色十字袖套,那是巡回医师的标志。”比小牛还健壮的独眼猫边跑边说,“夜游神在任务执行中生病或受伤,就会召唤特别护理小队前来营救。”
“那他为什么要攻击我们?”爱趣三揪住大猫的项圈。
“他要找狄多马索,我早就说过,收留生病的夜游神是非常危险的!”
“我做梦了吗,连猫咪都开始说话了。”妈妈喃喃道。
啊?妈妈?!
爱趣三与独眼猫在街拐角一个急刹车。
“狄多马索给我打了个电话。”妈妈微笑着解释,小狄只说了“拉面,我。去接,你。”他孤独,寂寞,因为口音奇怪而被人嘲笑,所以越来越沉默。“还好我有超人的理解力,知道他去面点店打工,要我来接你。”妈妈拍拍两位小宝宝。
路灯昏黄,商业街没多少人,广告牌炸响,妈妈一把护过女儿,刺客破影而出!
“你有没有受伤?”妈妈慌乱地揉搓爱趣三。
“没有,妈妈,受伤的是你。”妈妈的血流了小爱满身。
喵~独眼猫再次扑向凄丽的影子,一边缠斗一边喊:“快跑!”
“漆黑的街道,尾随的孤魂,冷酷无情的死神却为我倾心,只有我能拯救他的宿命——”妈妈一转语调,“对于新世纪的小女孩来说,是老掉牙的少女漫画情节了吧?哈哈!”
“快醒一醒,妈妈,这不是梦呢。”爱趣三拉起妈妈就跑。“不,该由我领你跑!”妈妈拉起她朝反方向跑,到这个时候了,还摆什么家长架子呀!
妈妈带着小爱冲进公寓大楼,冲过地下厨房,撞碎无数碗碟,冲进洗衣房,顺手抄来菜刀挖掘地面,菜刀劈啪刨出火星,卷刃了。
“妈妈你昏头了吗?”爱趣三根本无法理解。
一团血淋淋的黑猫被抛到他们脚下,无法理解的举止冻结了,刺客冷冷地迈近母女俩。
“妈妈!”爱趣三闭上眼睛。
一刹那,破裂的地面喷出靡丽的食人花,捅进刺客的身体,如野兽般嘶咬他,把他拖入深不可见的地层。
“达成。”妈妈发出低低的呻吟,当即蜷伏在地,柔美的背部不断起伏,她已失去知觉。她大量失血,能支撑到这里,全靠非凡的意志力在支撑。爱趣三打开紧急出口,接触夜空气的一刹那,她的视线穿透了每一层楼每一个房间,还有下水道、煤气管以及地道,各种各样的光在舞动,所有人的心思如光滑的鳗鱼,游进她的脑海,压得太阳穴突突发痛。
“夜游神在黑暗中栖息了太久,对幽暗之物特别敏感,你的天性也复苏了。”独眼猫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伤痕累累的脸上笼罩了忧伤的阴影。
“要帮忙吗?”一辆三轮车截住两人一猫,那是收旧家电的大汉,他寒碜的外形与古典的面容,形成鲜明的对比。“第二次雾月革命爆发了,我还是就近保护你们吧。”他主动扛妈妈上车,还帅气地叼起一支雪茄,“请称呼我为离谱寺上校。”为配合他似的,三轮车上的二手电视机自动跳亮,唱起希奇古怪的歌,照亮了爱趣三与小猫咪目瞪口呆的脸。
另一边,片片花瓣零落。刺客抬起头,食人花与地下管道共生,像巨大的胎盘把城市拥抱入怀。狂花的进攻被暂时击退,他也剧烈咳嗽起来,咳落手心的……是细嫩的花芽。在城市沉睡的脉动中,只有他灵敏的耳朵听到了隐约的声息,宛如天神翱翔的韵律,间杂闷里闷气的风驰电掣。灯光忽而大亮,一辆地铁正向他冲来……
[3、地铁少女]
海市蜃楼,向海岸线逼近,从雾中伸出了腿,一、四、千万条,漆黑的骏马狂奔,飞沫倒灌进入海口,又化为船只残骸与油井废墟,淤积起无数钢铁的尸骨——城市被围困了。
地铁司机惊恐地看着俊美的男人掸落袖口的灰尘,从车头跃下。乘客们睡眼惺忪,不觉无数黑马的幻影呼哨,狂澜之中更有美妙的身影,戴着黑底臂章,上绣绿十字标志,美得让人默默咽口水,不仅女人,连男人也满脸如痴如醉……拉二胡的盲人拉得更开心啦,“啊,连瞎子也能看到天使吗?”
嗒!
一位红发少女与他迎面相撞,从他身上掉下一本书,古文的《心学》,少女弯腰为他捡起,他彬彬有礼地接过,“谢谢。”
“拿什么谢?”少女迅捷地反问,握住了他的手。
满头红发的少女,右手打着石膏,美得像丹顶鹤,但这青春的美态,与绿十字刺客相比,就显得太清透了……死神捕猎人类,夜游神猎杀死神,这个世界隐藏了太多食物链。
叮~刺客只给了她一把铜板,寂寥地落地。
“真小气呀。”大理石地面清晰地倒映出少女的微笑,和她那对流波溢彩的黑眼睛。
[4、隐身披风]
“巡回医师要找狄多马索,”爱趣三则打电话给面点店,“上班时间不许接私人电话!”话筒中传回一个凶巴巴的老女人声音。
“找到了。”独眼猫扯出冯雨师为小爱亲手刺绣的披风,“夜游神也有弱点,他们有日盲症。罩上披风,医生就看不到我们,只看得见披风上漂亮的美人蕉。现在大家一起去面点店!”
“为什么是面点店?”
“因为那里有水有食物,而且有狄多马索,我们可以把医生引过去,让小狄打败他。”
“有吃的就方便驻扎,我可在忘川突击队和胭脂王海军陆战队服过役!”离谱寺虚张声势地说出一串吓人的头衔。
天冷得厉害,路灯与霓虹灯全亮着,路人戴着大口罩,车流中隐现许多非人的物质……连阴沟都泛臭了。
“平常心、平常心,大雾不过使暗夜妖魅都现形了。”独眼猫蹲在爱趣三肩头,离谱寺猛踏三轮车,妈妈仍在昏迷,一伙人头上罩着披风。
“在正常人看来,我们不是妖魅,就是隐身披风狂。”爱趣三咋舌。
他们路过懒惰屋,挖土机正在作业,明代的石砖四处抛散,上边是骑马男子的浮雕,悲喜剧的舞台拆除了,演员与神话归为尘土。
“等一等。”爱趣三按住离谱寺,在老剧院的墙缝里,还躲着梦中小马。她打开一罐可乐,缥缈的存在感令一行人不再拌嘴,梦中白马踩过瓦砾……啊!独眼猫大叫一声,“这丑八怪是谁?”
展现眼前的小白马,胖乎乎地像绒毛玩具,一听到猫咪的评价,就悲愤地用头撞墙,惹得大家冷汗直淌。它只会发音“呼噜呼噜哇!”
“呼噜呼噜哇——它,”猫咪当翻译,“前任夜游神主人死了,它误把剧院当作没有白天的归属,而住进了剧院,成了爱喝可乐的马……”
妈妈睁开眼,微笑着说了一句“连小马都开始说话了。”又晕了过去。
“我们该先去找医生!”爱趣三对身处劣质战队的现状忍无可忍啦。
——医生果然出现了。
美得让人窒息的巡回医师,幽灵般挡住他们的去路,冰冷的目光虚无地投向他们。
“放心,他看不见我们。”独眼猫轻嘘。
光线如刀,披风碎成了破烂——医师看不见他们没错,在他的眼中,这伙笨蛋就是一丛长在街道正中的美人蕉。
独眼猫反而大骂爱趣三,“你这头穿着裙子的笨牛!”它的战斗力远没有恢复。
爱趣三猛推离谱寺上校,“你不是在突击队和海军陆战队呆过吗?”
他振振有辞:“所以我才受了那么多伤(现在一点忙都帮不上)!”
医师冷冷地抽出一把手术刀……
[5、拉面馆之战]
灯箱上写着“日夜拉面,随时服务”,面点店永不关门,因为店小二害了失眠症。
狄多马索戴着塌陷的厨师帽,白皙的皮肤被蒸汽蒸得糯糯的,侧面轮廓在油渍的反衬下特别好看。大概是价格便宜吧,来吃拉面的人还真多。他把一张张小票按先后次序排好,压在金鱼缸底下,那尾傲慢的金鱼,不停地游来游去,惹得人忍不住喂它,喂到撑死,它的食量比鲸鱼还大。
三人一猫一马再加一个胁迫者,铁着脸出现,店里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刺客把爱趣三按进高脚椅,狄多马索一见,手僵硬了,巡回医师会怎样处罚他们呢?医师却像顾客一样坐下。
“我要啤酒,你要什么?”医师问狄,声音有些沙哑,却与容貌十分贴切。
狄摇头。
“你也来一瓶吧。”他命令。
“他正在工作!”爱趣三为小狄阻挡。
小狄只好点了姜汁。
“我跋涉了几千里来找你,你却只喝一杯姜汁。”医师一捶桌面,姜汁跳起来,倒在爱趣三的裙子上,小狄几乎是扑过去帮她擦拭。他却一把卡住小狄的脖子,嘴边浮现出冷酷的微笑,“她又不是你的母亲,我同你说话,她在一旁罗嗦什么。”
“上班时间禁止私人聊天!”一记凶巴巴的喝止,在场者都吓了一跳。只见来人银白色的头发又长又直,鲜红的唇膏,低腰牛仔裤配花衬衣,皱纹从额头一直皱到下巴,她就是面点店老板娘。知情人知道她曾是田螺姑娘,嫁给了心爱的农夫,为证明自己的爱,毁掉螺壳,从此再也回不到仙境,她至少有一千岁了。
这简直是妖怪的老巢啊……医师的眸子一闪,似乎也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你是被谁召唤来的死神?”田奶奶气势火辣,“和法海一样多管闲事啊!”
但问答无用!
医师首先发招。手术刀一闪,出人意料地,他划开自己的胸膛!肺里的巨株食人花湿漉漉地扎进狄多马索的身体!两人都非常痛苦,嘴中喷出血雾。狄的后脊顶起长长的骨刺,这些裁断的骨头,当初与独眼猫决斗而受损,无法汇合成铠甲了。他挥起破碎的镰刀,劈开这死一般的气氛,连魂魄也要驱散!
刺客的身体四处溃散,化为湿冷的雾气,附着在狄多马索的残骨上,栖息为闪闪的夜蛾。
啊——原来还叼着面的客人们,吓得夺门而逃。
“这位流浪的郎中,并不是真实的存在。”独眼猫喃喃道,原来刺客的容姿是由行迹不定的雾气组成,如梦如幻啊,所以在各人眼中,永远是最美的样子。
面点店成员全体松了一口气,他们没有意识到,刺客的消失只是危机的开始,城市将沦陷于失眠之中……
观光电视塔上,红发少女把巡回医师的铜板投入望远镜,视野淹没于汪洋云雾之中,“不幸似乎发生了。”少女微笑着,一股淡淡的兴奋之情蔓延了整个城市。
[6、梦切虫]
“点虫虫,虫虫飞……”红发少女坐在电视塔顶,唱起儿歌,仿佛听到召唤,雾气正在凝集,各条街道渐次停电,万物混淆为一片深渊。
低矮的面点店,一行人连猫带马安顿下来。爱趣三点起蜡烛查看电闸,街上漂流着阴森的儿歌,她本能地关上窗,七八条手腕粗的蜒蚰挤进窗格,张开肉膻的大嘴,咬向她的鼻子!
沙!一把盐洒过,像张开的盾牌保护了小爱,是妈妈!
蜒蚰翻腾着,发出腐烂的尖叫。
“夜游神的魄力,让食尸鬼也萌动了么。”妈妈沉吟,全然不顾女儿的疑惑,为什么妈妈也懂奇幻法则呢?
离谱寺正和田螺老太吵得不可开交,“饿死啦。”上校嚷,“你四岁的时候我见过你,很会吃。”老太哼哼。店中洋溢着生日晚会式的狂欢。
“这难道不是大决战吗?”爱趣三真想不通。
“决战难道就不过生日了吗?”妈妈反问。
这是2月29日,爱趣三的十六生日。妈妈还教她煮木耳田螺汤,一道粗暴的鲜汤,“你必须为父亲做一道菜,你得在有生之年记得——他为了你在荒蛮的水域冒险!”
“你打算告诉她父亲的真相了吗?”田螺老太问妈妈。
“真相是,”离谱寺郑重地把大手按在爱趣三肩膀上,“其实我是你的父亲!”
独眼猫飞起一脚,“那我更有资格当爸爸。”
“我穿行大街小巷,拼命收购二手家电,就是默默地守护你呀。”其实是蹭饭蹭喝吧。
“你们在侮辱我妈妈的审美观吗?”爱趣三满头青筋,四年一次的生日,“父亲”两字,逐渐变成疼痛的谎言。一直以来,只有不够格的怪人看护她的成长……
危机并不为欢乐绕道。阵阵浓烈的腥臭传来,粘稠的污秽梭梭地从地板往上爬,雾霭则击穿屋顶向下钻……
小马瑟瑟发抖,“呼噜呼噜哇!”把头钻进地毯,这是遇见天敌时的自然反应。
“你不要假扮鸵鸟!”爱趣三扯起小马。
然而强装好汉也没用。浓雾飞出翩翩蛾子,粘到人的皮肤上,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相互喊叫也无法听见——是刺客的身体挥发到浓雾中,整个城市被雾同化了!
妈妈用尽全力也无法拉住爱趣三,伤口再次撕开,血光映出女儿透明脸庞上的痛苦别离。飞蛾之影凝结为八位白色的夜游神,托着爱趣三朝城市的致高点——电视塔——飞去。
人人陷入了被夜蛾吞吃的绝境!
狄多马索猛烈抗拒,镰刀电光火石地一击——雾被斗气驱散,一轮明亮的月亮,惊人地挂于夜空。在柔和的月光下,狄的脸弥漫著难以掩盖的,如魔鬼般的杀气!
“夜游神的血液沸腾了。”老太气喘吁吁的嗓音里流露出宽慰。
狄纵身跃起,一对广阔的羽翼接住他,呼噜呼噜哇基因深层的一面也被他的斗气激发了!它成长为雄伟的骏马,载着狄追逐爱趣三而去!
“梦切虫!”独眼猫发出惊呼——迷惑性的雾被飞马之翼弹开,梦切虫像水一样在街道中流动,它们吞吃人的灵魂,蛹化为水晶之蛾。第二次雾月革命,终究还是爆发了。
[7、天塔疑云]
溟蒙之中,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城市中的人被梦切虫魅惑,在街道中梦游,他们迟钝的身体慢慢塌陷,溃散为一捧尘土。以电视塔为强力的磁场中心,整片地带成了环形坟场。
面点店。二手电视无需电源就自动跳亮,开始播报国际新闻:全球海岸线遭受浓雾侵袭!“闭上眼睛也能看到妖怪吗?”各国专家热烈辩论这是大气污染还是生化武器呢?
“我觉得是夜游神的玩笑,真要入侵人间,就该派更热闹的航空母舰进攻!”离谱寺的身体透明了一半,还应声虫似地接腔。
“别打岔,梦切虫就等着你走神或者睡着,好吃掉你的灵魂。”田螺老太嚷嚷,爱看电视的习惯可真不得了!
爱趣三犹如沉睡的百合,由洁白的夜游神托着,缓缓绕电视塔飞升,她的神智弥留于静谧的梦境之中……
“有谁的记忆流进我的身体?”她喃喃自问。
“……一对夜游神连体兄弟,哥哥是翱翔的西风神,弟弟胭脂王则畅游于忘川水波。”蛾子汇聚为懒惰屋老先生的外形,“神的战争没有休止,胭脂王开创了和平的第七纪元,可胜利果实被窃取,西风神杀死兄弟,登基称帝,暴虐的第八纪开始了。”
“这和我有关吗?”
“胭脂王就是你的父亲,”蛾子又幻化为妈妈温柔的脸,“食人花生长的洗衣房,是你第一次诞生的地方。”
“什么?”
“终有一天你将渡过忘川,重返夜游神的领地,创建第九纪元,让和平之歌再次谱唱。”田螺老太的幻影点起烟斗,十六年来,他们为守护这个秘密而潜伏人间。
白色夜游神轻柔地将爱趣三放落高塔,红发少女正等候她的驾到。强风吹来,夜蛾像龙卷风般飞舞,红发少女的长发凌乱如旺盛燃烧的火焰。
“是你召来了巡回医师?为什么?”爱趣三苦涩地问,“为什么总要动毁灭世界的歪脑筋呢?”
“为什么呢?我对世界不感兴趣,也许因为你太幸福了,”红发少女的话音热烈似火,“围绕身边的良师益友,还有那个遥远的父亲,人类所拥有小小缺点和谎言你们都有,你却比出水芙蓉更一尘不染!我是来打破你们的伪善的。”
“我们都只能成为复仇的残渣吗?”爱趣三低语,作为死神代理人,她们三顾茅庐式地交锋,必须有一个交代了。[注:红发少女与爱趣三的交锋,请见《我略知她一二》]
厚实的玻璃碎为颗粒,迸射到少女身上,把她们都击倒了。
“狄多马索!”爱趣三惊喜地见到小骑士冲进电视塔。
狄朝红发少女挥起除魔的镰刀——
“El sueno de la razon produce monstruos,”红发少女毫无惧色,大声念动咒语。雾气盘旋为金色的鹫鸟,每扇动一次翅膀,就钻出亡灵牢牢缠住狄,狄的龙骨全部粉碎,食人花从他的胸腔中狂热地绽放,也即刻枯萎,他被秃鹫的羽毛织进一个巨型茧中,知觉陷入半麻痹状态……爱趣三捡起镰刀的碎片,想切开茧,却被狂风刮得根本无法靠近!
在金色的茧中,正发生着致命的羽化——狄的头发喷薄而出,獠牙翻出唇外,皮肤嗖嗖地长出鳞片……
“无名夜主人,君临大地吧!”红发少女念出最后一句咒语。
[9、女巫之剑]
喵~
熟悉的叫唤,是救星的奏鸣曲。壮硕的独眼猫驮着田螺老太、妈妈、离谱寺,还有二手电视、金鱼缸与田螺木耳汤赶到(难道你们是来野餐的吗?)。
雾气腾腾的电视塔内,只见红发少女与夜游神群舞,舞伴转过身来是——
“爱趣三!”妈妈急切地喊。
但小爱目光呆滞,机械地跳着无尽的华尔兹。
“她被梦切虫吃掉灵魂了。”老太断定。
“你也是夜游神的女巫吗?”独眼猫质问红发少女,“是你召来了梦切虫?”
“我招来的可不止梦切虫哦。”红发少女微笑,狄多马索从她身后出现:几乎长到脚踝的黑色卷发,青紫的鳞片犹如手套,加上苍白的脸庞——五官的线条难以描述,那是十万张明星海报加起来也不会有的魅力。
看到他的新面容,大家大吃一惊,不过很快镇定下来,说,“你看起来好像经历了一场灾难性的烫发。”
“……”狄沉静地回应,“不太合适吗?”
“唔……还可以。”
“虽说初一撞见有点不习惯。”
“其实挺好看的。”
“难道你们就会说这些废话吗?评论他的发型时髦不时髦?”田螺老太喊,“他已经不是狄多马索,现在我们该称呼他为陛下!”
不错,在狄小男孩的身躯上,包裹着一个成年男子的幻影——无名夜主人。
“久违的无名夜主人呵,暗杀连体兄弟,窃国的西风神陛下,我永远忘不了你的脸。我以共和国老兵的身份,向你讨还血债!”豪言壮句就是这样说出口的,离谱寺上校冲上前!
西风神将红发少女的右手撞击在钢栏杆上,石膏破裂,异形触角冲出她的小臂,血沫之中,一把长剑从她的骨肉中长出……她大声悲鸣,他却毫无恻隐之心地抽出长剑!
只一剑,无论是独眼猫还是田螺老太,都被吸尽灵力,瘫软在地。
西风神左手猛地捏住离谱寺的脸,片片夜蛾从指缝喷射而出,上校的脸像干土一样粉碎,像鬼火一样散落,在地砖下消失了。
尘埃落定。
一切生命体都被西风神绝对的杀气降伏,动弹不得,惟一的例外,是爱趣三举起镰刀碎片刺中他的左肩!
“亲爱的侄女,想继承我的皇位吗?”他低眉问道,那几乎带有一点感情色彩了。
爱趣三盯着他的脸,她喜欢病恹恹的小夜游神,肉乎乎的小胖子,或者斑秃的眼镜哥哥,因为他们有感人的性情,但现在的狄多马索,只有一种令人绝望的美。即使他美如天狼星,又有什么用?把沉默拉面的小男孩还给我啊!
天地一片苍茫,无数亡灵号叫着依附到死神之马的羽翼上,西风神拂开爱趣三的小手,将红发少女抱上马背,凛凛地抛下一句,“我在忘川对岸等你。”
“狄多马索,不要走……”爱趣三轻轻说。
“他不是狄,那是忘川皇帝……”田螺老太在化为尘土前,吐出一句叹息。
在月光的反射下,西风神的飞马笼罩着一层暗紫的光彩,这是漫长黑夜降临前,唯一绚丽的色彩……
[10、横渡忘川]
金鱼在昏暗中悠游。建筑物被梦切虫噬咬,风化了,城市埋没于白色沙漠中。不眠不休地拼杀,大家的体力下降到最低点。爱趣三抱着金鱼缸,坐在倾斜的电视塔上,手边放着一杯可乐,因为她知道,有夜游神会在夜色中骑马路过……
妈妈抚摩她的后背,“许多在人间成长的夜游神,觉醒后渡过忘川,从此时间再也无法禁止他的足迹——你父亲一定也在时间轴的某处,和你共生共存。”
子夜的钟声敲响,爱趣三满十六岁了,她扑倒在妈妈的膝上,“妈妈,狄多马索走了,我很伤心。”
“那快去追他。”妈妈鼓励小爱!
“追他做什么?”
“把你的伤心告诉他!”
妈妈的回答令她哑然。
“真要横渡忘川吗?”独眼猫小声道,“那是一条断头路哦,忘川对岸是你无法想象的悲凉与竞争呢。”
“拯救世界不过是幸福生活的花边,不要重复你父亲和我一样的错误。”妈妈捧起爱趣三的脸,“听着,你已经长大了,不久你就不会需要我了。”
“不……可是你需要我!”爱趣三的泪水夺眶而出。
寒气无声地变成冰马雪橇,接纳死者,涉过雾的河流。独眼猫翻倒金鱼缸,金鱼落入妖蛾之雾,立即膨胀到鲸鱼那么庞大,傲慢地漂浮于城市上空。小女孩与小黑猫跳上它的背鳍,发誓要横渡那无人生还的波津!
小女儿向生长了十六年的世界投去最后一瞥,妈妈站在不断崩塌的电视塔上,久久地向她挥手道别。
“梦切虫原来在忘川中繁衍,吃水里的垃圾,夜晚蒸发,形成雾气,一些蹩脚医生收集它们当灌肠剂,却发现它们能自行进化,拥有猎杀的本能。”独眼猫哂笑,“西风神并不是某一个家伙,他是不断进化的梦切虫,最爱玩暗杀游戏,吃掉别人的灵魂,篡改别人的基因代码,在血液里建立殖民地,那就是第一次雾月革命!”
梦切虫开始腐蚀他们的皮肤,衣服、饭盒都穿孔了,田螺木耳汤全洒了出来。
“为什么你还带菜汤,真以为是郊游吗?”爱趣三喊,也许他们根本抵达不了目的地。可转眼之间,梦切虫像吃了什么不恰当的东西,开始自行分解!
独眼猫舔了舔剩下的菜肴,“喔,你做的菜看起来像垃圾,吃起来依然是垃圾。”
“谁说的?狄多马索总是吃得很开心。”
发光云逐步散去,一轮皎洁的满月躺在梦切虫漩涡的底层,那就是梦的中心。
[11、无人岛天子]
……无边无际的忘川,暴风雨闪着妖异的白光。西风神赤脚踩在白沙中,那是梦切虫的分泌物,胜似万千飘雪。古旧电视机半埋在细沙里,沙沙地播放雪花,白马垂下流苏般的鬃毛,静静地饮水,在梦的彼岸,夜游神是如此纯净,威严而又凄恻,也许只是假象!
“你还是追来了,因为我们彼此需要。”皇帝宛如纯银的嗓音,激发了爱趣三心头的怒火,她全身都感到燥热,下一秒,整个人又冷静下来,这种冷静也许比冲动还具毁灭性。
“神在退化,人类则在寻找进化的出口,我们都需要新鲜的基因,如果你和我融合为‘无人岛天子’,无论谁战胜谁,都将一同进入下一轮进化,去探索那不可名状的无知,这会比你父亲的战争更辽阔……”
“要我和你融合?为什么选我?”
“因为……缘。”
因为我们是乾坤的两极,比宇宙的共鸣更和谐,我们是穿越数学与艺术的一一对应。
“我怕我会变成你这样‘无知’的女人。”
“你很年轻,可以慢慢考虑。”
“如果你要的只是这个,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何必让那么多人受伤死去?”
“必须要打动你。”
“真是夸张的求爱。”
“我不会说甜言蜜语,那些都太脆弱。”他朝爱趣三伸出了手,这邀请是深不可测的漩涡。挑战,骗局,选择?忘川被冰封了一般,两人静静站在白沙中,静得过于庄严。
[大结局]
“欢迎加入亡灵俱乐部!”独眼猫驾骑着金鱼冲浪,它朝红发少女喊,“想要一份新工作吗?死神是一种非常古老的职业。”
“可恨!”红发少女呛着水,忘川中翻滚的亡灵,老先生、离谱寺、田螺老太紧紧抱住她,一起沉入无尽的深渊……
独眼猫突然用爪子遮住眼,那是光华四射的涌浪!犹如爱与美的女神在海中诞生,崭新的寂与灭的夜游神浮出忘川,她柔嫩的赤足踏着小鬼,征服愚昧与时间,她的威仪令魔神折服,她的容貌是爱趣三与西风神的融合。寒冷月光洒下云端,银波荡漾,放射千万道光芒。
“呼噜呼噜哇~”小胖马冒出水面,少年狄多马索跟着浮现。
“你又把什么忘了吗?”新生的无人岛天子问他。
“心。”他回答。
他们紧紧拥抱到一起!
心,经受过千锤百炼的美好器官;爱,是天与地的媒介。走过一段刀光剑影、爱恨枷锁的旅程,以后要靠他们自己去对抗残酷的世界了。
狄多马索把爱趣三拉上马,爱趣三后背展开钢筋铁骨的长翅,无数荧荧的亡灵与夜蛾铺成台阶,迎向梦的殿堂——这就是爱趣三幻游记的终结之章,同时也是忘川第九纪元的开始,再见,以梦为马的无人岛天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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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0-08-24 21: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