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湖水，浪打浪 ^(试发表)

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市文工团来我校招生，一下从我们班上招走了两名女生。那年头，对中学生来说，去文工团工作是个非常好的出路。另一个出路是当兵，但好一点的兵种都是要开后门的。记得那次文工团招生，还真有点讲真才实学的意思。 弄 了一大帮女生，加上两三个男生，在学校礼堂里折腾了两三天，最后就只招了我们班上的两名女生。 其中的一个女生嗓子特别好，这在后来得到了进一步的证明。她现在在北京，是中央歌剧院的当家女高音之一。另一个叫蒋红的女生，是因为长得漂亮而被选中的。 说实在的，蒋红去文工团之前，我们这帮男生也没有觉得她漂亮得不行。漂亮这东西很主观，如果只是随便说说这人漂亮，那人难看，还比较容易。但要在一个范围内，确定某个人最漂亮，就有点难了。主要是缺乏一个标准。现在蒋红被文工团招走了，当演员去了，她的漂亮一下子被公证了，于是大家都觉得蒋红真的曾是我校最漂亮的女生。 大约一年后，文工团上演歌剧《洪湖赤卫队》。我班的两位女生都在剧中扮着个角色。会唱歌的那位演一个叫小宝的男孩， 又唱又演的，戏还不少。蒋红演丫鬟甲，地主婆上场时跟在后面扇几下扇子，连上带下不到两分钟。我班的男生大多偷偷买了票去看，我相信绝大多数都是去看蒋红扇扇子。有时在剧场碰见，难免互相攻击表白一番。于是就有人说谁谁谁已经是第五次看《洪湖赤卫队》了。 我是《洪湖赤卫队》看了很多遍的男生之一。那几天我晚饭吃得飞快，不等大家吃完就开始洗碗，然后说声找同学去玩，嘴里哼着：“洪湖水呀，浪呀们浪打浪呀”，骑上车就跑。我爸终于发现了我的反常行为，一天，他冲着我背后喊到：“跑什么跑？找对象去？”我假装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跑了。 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人在上中学的时候是很孤立无援的。特别是在我长大的那个年代，每家都有很多孩子，大人们为生计忙得焦头烂额， 养孩子跟养只猫、养 只狗也差不太多，不饿着你就算不错了。而你本人又没有足够的社会经验，还没有形成自己的一套体系，大家都在下意识地寻找自己与社会、与他人的关系，友谊是对这种关系的一种确认。更重要的是在那个年龄段，我们还没有意识到友谊背后的一些其他东西。所以，中学期间形成的友谊大多比较纯洁，中学时的铁哥们要比大学时的铁得多。 我连去看蒋红扇扇子这么秘密的事都带着我的小哥们，我们一般晚上八点钟左右在剧场门前集合，然后分头等退票。因为已开场半小时，往往只要花上一毛钱就能买到一张退票，再花五分钱买包瓜子。进场后，嗑着瓜子等蒋红上台。看到蒋红扇完扇子，跟着地主婆下台后，我们也开始退场，在外面遛哒着等散场。 散场后十五分钟左右，演员们便陆续从剧场的一个侧门推着车子出来。蒋红总是最先出来的几个之一，大概是她的戏比较少，早早地卸了桩等下班。我们早把时间计算好了，蒋红的自行车刚拐上大路，我们三人的车队就从她前面呼啸而过。那时正值冬天，蒋红总是带着个大口罩，头上还裹着条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其实，在昏暗的路灯下，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从轮廓上看出来她就是蒋红。 过后，我们仨总要在路边上讨论半天蒋红究竟看见我们没有。其实我心里面很矛盾。一方面希望她知道我是专为看她而来的。另一方面，又希望她觉得我们只是偶然相遇，因为我不想让她小瞧我。 《洪湖赤卫队》终于演完了，我的心里却像是起了风的洪湖，一会儿也平静不下来。每天过得昏昏沉沉，有种若有所失的感觉。好在文工团离我家不算太远，放学回家常绕个弯，从文工团的大门前过一下，希望能碰见蒋红。一天，在巷头看见蒋红迎面走来。我想她也同时看见我了，因为她停顿了一下，好像是想折回去，又改了主意，朝我径直走来。我当时目不斜视，身子和脖子绷的笔直，腿却有点打晃。不到五十米的路，竟走出一身汗来。 从那以后，我开始想一些平时根本不想的问题。比如，怎样才能毕业后留城不插队，找什么样的工作才能缩短我和蒋红之间的差距。往往是越想心里越难受，这哪是什么差距，简直是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我想我性格中比较自卑的成分就是在那时候形成的。直到我去上大学，我再也没见过蒋红。 大二那年暑假回家，几个中学同学串通我搞一次同学聚会，说把班上的女生都叫上。大家分头行动，最后找来十几个女生，加上男生，一共三十来人，把我家的小客厅挤得满满的。当年去文工团工作的两位女生都没来，嗓子好的那位已是团里的台柱子，当时正在外地演出。蒋红已从文工团转业了，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次的中学同学聚会搞得很一般。究其原因，是因为我们上中学时，男女生从来不说话，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的想象力来想象对方。所以女生们都像天仙般的可爱。现在大家坐在一起一聊，就露出人间烟火来了。我想女生们对我们男生的感受和看法也经历了同样的变化。 多年后在北京，有一次和那位嗓子好的中学同学在她琴房里闲聊，我终于提出了那个一直闷在心里的问题：蒋红当年是怎么看我的？我知道这是自尊心和虚荣心在作怪，但我实在是太想知道了。她看了我一眼，笑着说，蒋红对你印象一直很好呀，她知道你的那些鬼名堂，可是后来你去外地上大学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知怎的，我心里竞‘咚’ 的一声，有种什么东西一下子沉到底的感觉。按說，这是一个最让我满意的答案了，可为什么我卻一点都高兴不起來？我想这有点像偵探小说看到一半时，先去偷看一下结果，那扣人心弦的神秘，一下子全消失了。一丝淡淡的惆怅，就在这时，轻轻袭上了我。。。 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