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中的残忍与自由——《阳台上》读后(BY宋石男) (试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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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中的残忍与自由 ——任晓雯《阳台上》读后 宋石男 人自由地与这个残忍的世界打交道,但是,这种自由并没有保障,人随时可以陷入荒谬的死地。因此,人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势必会感到无家可归,既没法活,又舍不得死,被抛在半空中,飘荡无依。 告诉人们这些东西的,就是任晓雯。 她的短篇小说集《阳台上》,收录了九个故事,这个数字,不知道是不是在向塞林格致敬。不过在我看来,塞林格对任晓雯的影响微乎其微。塞林格讲述的是人如何在孤独中自由地保持骄傲的故事,任晓雯讲述的却是人如何在麻木不仁中被孤独风蚀的故事。 任晓雯的九故事可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前三个故事,属于成年任晓雯讲述的故事;另一部分是后六个故事,属于少女任晓雯讲述的故事。我们先从少女任晓雯开始。 《飞毯》是个冷酷的故事。断腕妇女苏阿妹,在家庭暴力中渡过半生,直到丈夫病死。她有一儿一女,儿子不安分,女儿是智障。儿子长大后用身体运毒,女儿则被人勾引怀孕。他们都死了。儿子死于子弹,女儿死于坠楼。留下苏阿妹一个人,想来也不会有太多日子可以去活。任晓雯没有丝毫煽情,甚至没有丝毫动情地讲完这个故事。她为什么要不动声色地讲这么一个阴冷潮湿的故事?也许她想告诉我们,生活最残忍,直视它会好一点。她不试图去控诉什么,因为人生悲剧不能简单地靠控诉来解决,甚至我们会发现,太多悲剧没有原因只有结果,你就算想要打出悲愤的横幅,也找不到铁证如山的对象。 《乐鹏程二三事》是关于少年初恋的故事。初恋在大多数人心里,与玫瑰、星光与微笑还有眼泪有关,但任晓雯没有描写任何浪漫场景。少年的初恋灰蒙蒙得就像一块用旧了的抹布,他的恋爱还没有新鲜就已经腐败。他与一个五官有重大缺陷的女孩发生关系,却一直暗恋另一个漂亮女孩,而后者对他怀有的热情,不能高过对一个垃圾桶。任晓雯也许想告诉我们,不是每个人都幸运到能拥有一段美好的感情,甚至退而求其次拥有一段美好的性爱也不可得。琼瑶阿姨的故事只是冰冷现实的遮羞布,任晓雯则掀开这类遮羞布,让我们看到垂头丧气的现实。 《我是鱼》是关于一个少女如何蜕变成一条鱼的故事。让人想起奥维德的《变形记》,但没那么美的场景,或者卡夫卡的《变形记》,但没那么深的寓意,或者马尔克斯笔下鸡棚里的天使,但没那么滑稽。少女被外界异化,为了抵抗被异化,她选择了主动变异,最终葬身鲸鱼之腹。总体来看这个故事是凄凉的,只有哑巴给了它惟一一丝暖色。这哑巴很有点卡西莫多的味道,他出现在这故事里,从技术上讲是败笔,从伦理上讲是适当的。人不应该完全坠入冰窟,即使坠入,我们也要允许他在里面点一盏蜡烛。虽然这蜡烛的出现并不合理,可人什么时候是道理的动物呢?人懂道理,但人从来不是道理的动物。 《阳间》和《我爱莎莎》都有点鬼故事的味道,后者尤其惊心动魄,读到结尾,连铁石心肠的我都有点想拔腿开逃。这两篇都重口味,与任晓雯的清丽外表完全不登对。读者阅读须谨慎。 《关于•待完成的短篇》是任晓雯的半自传小说,我就不剧透了。由于涉及自己的往事,她的叙述失去了惯常的冷静与准确,稍微有点罗嗦。可人在讲述自己的情感故事时,絮叨一点又何妨?何况她长得还不错。 成年任晓雯的三个故事,明显有更深的思考和更冷静的笔触。《阳台上》是关于拆迁的故事,但没有太戏剧化的东西,也没有悲情或愤怒。她以一个懦弱少年的视角,讲述强拆给一个底层家庭带来的痛苦。少年叫张英雄,这名字是一种反讽,也是作者对读者的蓄意欺骗。由于张英雄这个名字,加上作者多次描写张英雄手中的刀子,连老谋深算的我都以为作者要写一个水浒传式的故事。结果不是。我一点也不失望,反而微笑点头。英雄本就太少,平常、苦命和怯懦的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主流物种。 《冬天里》是关于平凡而痛楚的婚姻的故事。我们可以看出任晓雯对人是不信任的,对婚姻尤其不信任。她是对的。但她的心还没有那么硬,结尾她给出了忠诚的可能,以及团圆的可能。《冬天里》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我们身边发生。可是能不能写出来,并且使人共鸣,就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的了。 《枪声如雨》是个中年怪叔叔见萝莉网友的故事,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政治故事。它讲述了一场残酷的政治事变如何摧毁了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包括他的爱与性。那场风波已经过去20多年,如雨枪声仍在主人公耳畔响起,也在我们耳畔响起。刚失去腿的伤残人士,在相当长时间内,会觉得自己腿还在,老想用假想中的腿走路,或者用手去摸那不存在的腿。被改变日常生活的人也是如此,已不复存在的旧日生活就是那失去的腿,而时时提醒他们这个残酷事实的,则是刻在他们骨头上刺进他们心脏里的痛苦。 任晓雯相信自己讲的故事,以严肃的态度面对自己所描述的东西,因此,她从不夸大其词,也不故弄玄虚,始终保持分寸感,从而使笔下的人物一点也不轻浮地栩栩如生。他们各型各色,但万变不离一个特征:没有未来,或暂时没有未来。他们既不怀念过去,也不期待未来。然而,期待未来,乃是康德赋予理性的重要能力,甚至认为它是“人类优越性之最有决定性的标志”。不过康德同时指出,它也是无从确定的未来所引起的忧虑和愁苦的无穷无尽的根源,而这却是人之外的一切动物都可以免除的。如果我们将之精简一点,可以这么说:没有期待,没有伤害。因此,“哀莫大于心死”并不准确,应当是“哀莫大于心之不能死”。 为了免除痛苦,任晓雯让笔下的人物免除了期待。这种做法,是残忍还是悲悯?我没有把握。是不是当你发现生活的残忍,就可以勉强抵挡?是不是当你发现自己不自由,就可以稍微自由一些?我同样没有把握。我只能负责地告诉你们,《阳台上》是本不错的短篇小说集,在里面,你们多多少少都能找到任晓雯,以及你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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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4-01-06 11: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