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浩翔的短篇作品
发表于 《城市画报》第218期
小说 创作
丁竣涛相信,世上有Déjà Vu这回事。
虽然担任电影剧务的阿龙,亦坚称自己曾有类似经历,但竣涛认为,他说那晚在兰桂芳,把到一个被氯胺酮与龙蛇兰酒弄到连最新一季Gucci手袋也无法拿稳的女生,然后在回到他家后,发现她那两边大小不一的乳头,才惊觉到自己曾在年半前上过这个女生。
这根本不能算作是Déjà Vu。
若要硬攀点血缘关系,就像家猫坚持说自己和豹猫是同属猫科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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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竣涛相信,世上有Déjà Vu这回事。
虽然担任电影剧务的阿龙,亦坚称自己曾有类似经历,但竣涛认为,他说那晚在兰桂芳,把到一个被氯胺酮与龙蛇兰酒弄到连最新一季Gucci手袋也无法拿稳的女生,然后在回到他家后,发现她那两边大小不一的乳头,才惊觉到自己曾在年半前上过这个女生。
这根本不能算作是Déjà Vu。
若要硬攀点血缘关系,就像家猫坚持说自己和豹猫是同属猫科类动物的那种,亦只能将之归类为Déjà Fuck。但仍得要看是谁说,比如徐静蕾就能升华为《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但从阿龙那张有五分之一牙齿修补过,尚有五分之一急待修补的臭嘴说出来,就成不了大道理。竣涛不禁感到奇怪,这趟旅行阿龙明明没来,干嘛老想起他?
这会算是Déjà Vu的一种吗?不知道。
要不是女友嘉惠多番哀求,竣涛才不会参与这趟旅行,他从不喜欢郊外,更不用说这类标榜甚么田园生活,实际上是无休止地污染野生环境的虚假人工渡假区。
这根本是会计师式的大自然啊。竣涛心里暗骂。
本来他并不介意为庆祝拍拖三周年而旅行,只是他不明白,干嘛就是要跟嘉惠那一群朋友同行。可是嘉惠坚持,与大伙儿约定到白家庄附近的天丽湖渡假营玩,已经说了太久,因此这趟要来,大伙儿都嚷着要跟,怎么样都推不掉。
竣涛告诉自己,他之所以会答应,并非因听到小璐会同行。其实他不过见过小璐一次,那是在与嘉惠参加她同学的卡拉OK生日会上。
一路上,小璐的男友子健,一直喋喋不休地覆述着刚才加油站的怪老头如何警告他们,说天丽湖是受诅咒之地。其实这已是了无新意的都市传说,在竣涛念大二的那年,就已传得很厉害,好像还有地方电视台为此事做过特辑。网友在豆瓣网上,也有过几个月的炽热讨论,说曾经有对上海某大学的情侣,因为家人反对二人之相恋,于是决定在天丽湖渡假营内烧炭殉情。当救护员赶至,男的已中毒太深,一脸紫黑的死了;而女的虽然比男的酒量差,但却在二人动手前合卺交杯时留了一口没喝光,所以那混着安眠药的威士忌,并没让她完全失去知觉;结果她因为太辛苦受不了就爬出了房间,最后得以获救。其后人们都说每逢夜里,丛林湖边就有紫黑色魅影飘过,凡是感情要好的情侣来到这里亲热谈情,冤魂就会出来作恶,让情侣产生幻觉,以为上床躺下了,第二天却被人发现溺毙湖中;也有男的给女友送上项链,醒来才发现,自己强行把赤裸女友的脖子,悬挂在横梁的麻绳上,把她活活吊死。事后男的才回忆起,替女友戴上项链后,她一面抱紧他,一面又发出奇怪的吱嘎吱嘎喘气声。
人们都说,冤魂之所以作恶,是因为恨透世上有人找到情真意切的爱情,而他却在生命将尽时遭到背叛。
接二连三的意外事件,迅速在大学圈子里流传起来。只是由于渡假营的其中一名合伙投资人,是某省委书记弟弟的女婿,所以这些神秘的死亡事故,才一直被压下来,没有广泛报导。
但就像一切网路讨论的话题一样,这故事来去匆匆,几个月后,网民又赶着臭骂那个把参观靖国神社时所拍之照片,贴到自己博客上的蠢蛋留学生。一旦有人再在新闻组中谈起天丽湖,都会被讥笑为史前生物。
虽然沉闷,但竣涛还是希望子健把话题保持在这灵异事情上,那远比他之前谈着如何替女生口交来得要好;也不用小璐嘉惠二人显得那么尴尬,不知该怎样回应。
但即使阴魂再恶,对来渡假的年青人来说,远不及渡假营的职员讨厌。由于渡假营主要租给大学生,不时也有校际活动在此举行,因此设有东西两翼宿舍,让男女营友分别入住,营里也规定,晚上十一时后,男女生不得造访异性宿舍或在内留宿。当然要严格执行这条规,比要一线卫生监督员去制止城管大队长在酒家抽烟还要困难。
「洗完啦?男生头发短,都很方便。」小璐换上小背心和牛仔短裤,叼着一根烟走向湖边砾滩。
「你也快啊,不用洗头吗?」竣涛回头问她。
「待会游泳嘛,晚点才洗。嘉惠每次进去浴室都弄很久,连我是女生都受不了哟。」
「也是。」竣涛微笑附和,说着摸漠口袋,才发现忘了拿烟。
「女生烟可以吗?」小璐递上自己正在抽的那根。
「当然可以。」竣涛接过香烟。「最爱就是520。」
「嘿,骗人!」小璐点上另一根烟。「阿健就打死都不抽,说细烟太娘娘腔。」
营内发现有人失踪,是第二天早上十点钟的事,那是另一群大学生中的一对情侣。二人就读同一大学,女的在校内时,已常在男的宿舍内留宿,同学都笑他们偷情,他们说:「这是光明正大的夫妻敦伦呀。」谁知渡假营管得比宿舍还严,无法敦伦,他们又怎会舍得不找个机会去野合?
最后看到女方的,是她同房朋友。凌晨一点多,同房看到她从宿舍出去,跟着就再没回来。营地主任赵先生到森林中找寻他们,但找了许久,最后只找到女生那条牛仔裤,上面附着些许血迹。
「嗯?还是个处女吗?」饭堂内,子健小声的说。
「干吗你老要找这种嘴贱的男人?」嘉惠问小璐。
「这个嘛,已经比老杨好一点了吧?」小璐说。
「唉,说得也是。」嘉惠说。
竣涛问谁是老杨,嘉惠告诉他,那是小璐的前男友,是比她大一年级的师兄。
「南亚海啸那年,大学学生会发起同学捐助物资,还成立了个甚么学生统筹委员会,小璐、老杨和我都去参加。同学们热烈地讨论着现在最迫切要捐甚么物资到那边时,老杨突然举手,说:『捐啥都不赶,现在那边死了那么多人,最急需的,当然是捐精。』结果全场妈的静了十秒,然后大家就把我们当隐形看不见,继续讨论下去。那天之后我跟小璐都因他被诛连啦,之后再开会,都没人再通知我们呢。」
第二对情侣消失之前,大家都只把先前失踪的那对当作是玩得太疯,跑到别处鬼混而已。只是在黄昏时分,有营友把独木舟拉回湖畔储物室时,却发现门口转角处有一血掌印;而灯柱的木钉上,则勾着一束带头皮的女生头发。
赵先生觉得事态严重,于是召集全部营友点算人数,最后发现嘉惠另一对同行的朋友,卓先生与佳佳失去踪影。
嘉惠不敢看那撮头发,叫小璐过去望一下。
「不肯定,但颜色和卷度都像她。」小璐看后说。
「真有紫脸鬼吗?」晚饭时众人追问。
竣涛正想斥无稽,子健却抢白:「不是说那鬼只恨真心情侣吗?听说卓先生有老婆了喔,儿子也快满两岁啦。」
「可是佳佳说过,卓先生跟她说,明年就会跟重庆的老婆离婚啊。」佳佳的学长黎筱明说。
「好像是第二次『明年』了吧?去年就听过啦。」子健说。
晚上,大家聚在交谊厅讨论,各自发表着意见。鬼神论者认为,是紫脸厉鬼回来作祟;有重金属摇滚乐迷推断,是加油站的疯老头奸杀女生(不久他又补充:也可能会鸡奸男生啦,现在这世代,谁说得准呢?);亦有摩门教教徒坚持,这是上帝对纵欲过度的中国新一代的惩罚(竣涛就是不明白,他们干嘛选来这里去庆祝按立圣职?);也有人相信,这是大国崛起的必然附带成本,只是竣涛却不知,应该把持有这观点的人归类到哪一边。
辩论被码头传来的女人惨叫声打断。竣涛、子健等人首先跑出大楼,看见穿鲜红泳衣的少女,从码头处飞奔过来,走近才发现,原来她竟是全身赤裸,满是鲜血。
少女说,刚才被男友说服,趁大伙儿在热烈讨论时,二人跑到湖中试图尝一下裸泳滋味。游了一会儿,男友就游回码头,要从牛仔裤口袋拿安全套,跟她在水中做点「热身运动」。谁知他一爬上木桥,一道斧头突然砍过来,他整个头被砍下掉进水中,人则跪在木桥上,血如雨般自颈上动脉喷向四处,如花洒般洒遍木桥。
由于水中角度低,少女没看到凶手。等她战战兢兢爬上去时,除了无头尸体和地上斧头外,就已无别人。她走过尸体旁边,就像我们到公共泳池要经过更衣室的洒水帘那样,血洒遍了她全身。子健一时间不好意思说,但这是他首次见到一对染血的乳房。
子健跟几个男生,半为求真相,半为赶着当头一个看到无头尸的人,拔足就向码头跑。可是除了一地血水外,却不见尸体,也不见斧头。
竣涛认为,这时没有比大家拿着电筒,走进丛林中搜索失踪者来得更愚蠢的事。但大伙儿都决定如此,自己也只得跟随。
「别走!」
远处传来一声大喊,有营友在矮丛中发现一个身影窜过,几名胆大男生追上前将之制伏,二话不说就发疯似的围殴起来。
竣涛冲上前去大喝一声,借着前面的一块岩石作助力一跃而起,飞身就踢过去,整个人都连扑带仆的撞向黑影人身上;正要揪拳之际,但那似曾相识的口臭,却让他瞬间煞车急停。
「你在这干啥啦?」竣涛问阿龙。
阿龙把那连着血丝的门牙吐出来,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说:「你真……他妈的,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之前我听人家说,还以为是胡扯,怎么原来真有拍摄入镜这回事……」
「你再不说清楚,我叫他们再揍你。你在这干嘛?」
「我当然在这里呀,大哥,咱们兄弟是一起来呀。」
「说甚么呀你?哪有跟你一起来?」竣涛说。
阿龙摇头:「唉哟,我没跟丁竣涛来这里,我跟郭振雄来呀。」
阿龙告诉他,丁竣涛的真名,叫郭振雄。他和这里其他人,其实都是演员。现在身处的,是一部低成本的惊悚片,这个天丽湖渡假区,都不过是模仿《黑色星期五》里面那水晶湖露营区的一个变奏罢了。而阿龙则是在剧组中担任剧务。
剎那间,振雄终于想起,自己之前干嘛老想着阿龙,原来他们本身就在同一个剧组中。
「我跟竣涛的感情,都是假的吗?」嘉惠感到难以置信。
阿龙说在大伙儿拍摄时,自己开小差躲到丛林中睡觉,结果被摄影机无意中拍到了而意外摄进胶卷里头,成为故事的一部份。
振雄此刻才明了,为何即使和嘉惠交往三年,但彼此间就是没一点感情,反而对小璐则有感觉。
「这当然啦,上次你在横店拍《江湖忏情录》的时候,就已经跟我说你在泡她啦。」阿龙告诉振雄。
徐燕──一被提起了现实中的名字,小璐就彷如有一道电极灼过全身,所有记忆都回来了。
振雄明白,为何自己会对520烟如此熟悉。因为上次在横店拍剧的时候,他就是以向徐燕借烟抽来打开话匣子的。
阿龙说,那段戏是振雄建议导演加进去的。
「我们是好姊妹呀……你怎么可以抢我男人?你是花痴吗?」嘉惠说着,嘴唇颤抖得像上了发条似的。
「我没有抢你男友啦,说实话,我俩也不是甚么好姊妹,这都是剧情安排啦,况且你们甚么三年感情,都只是人物介绍里的一句话。既然都不是真的,干嘛要介意?」徐燕说。
「那我就放心了。我就觉得奇怪,我在来这里的路上,一直谈甚么给女生舔那个。原来都是假的,吓死我了。」子健轻松得像马上瘦了五公斤。
「但嘴贱该是真的,不是剧本安排。」徐燕补充,就连旁边嘉惠和振雄都不禁点头。
宿舍突然传来惨叫声,打断了众人的争论。当大伙儿跑过去,竟然发现地上有着一大滩血水,和两只被电锯割下来的手指。
「以后打手枪就别那么用力嘛——不过我想也不可能再打吧。」子健看着断指喃喃自语。
徐燕哭成泪人。大家惶恐不安之际,阿龙却伸个懒腰,告诉大家不用担心。
「放心,咱们都会没事啦。」
「你……知道剧情?」子健追问。
「我是剧务嘛,才懒得去读剧本。再说,这种制作边改边拍,早看也没用。但你们看,咱们大伙儿都是中国人,这明显就是一出国产惊悚片嘛。在中国广电总局电影的审查指引里面,就已经写得很清楚:『严禁一切有关怪力乱神的题材。』所以中国的鬼片,说到底一句话,就是结局一定没有鬼。只要我们能撑到影片结局就会发现,要嘛就是有人突然梦醒,发现这他妈的不过是一场梦;要嘛就是某人精神错乱的幻觉;或像黎明跟刘若英演的那出那出……《心中有鬼》一样,到最后,原来是个作家在写灵异广播剧剧本。所以放一万个心好啦,我们只要捱过九十分钟就成。」
但振雄指出,电影里的时间,跟影片的放映时间有别。困在其中,很难确切得知已放映了多久。
阿龙解释,只须留意右眼眉梢就行。因为在电影院放片的时候,影片的胶卷拷贝都被分开成二十分钟一盒,即所谓的「一本片」。每当放映机上的那本片快要播完时,画面右上角就会出现个白色圆点或「X」之标记,提醒放映员要换下一本片。
「嗯,是不是像布拉德‧皮特那部甚么俱乐部里面说的那样?」徐燕问。
「《搏击俱乐部》。」阿龙点头。「对,就是那样。」
嘉惠想起,她从昨天到现在眼角上方都闪过三次这样的白光,她之前还以为自己患了甚么飞蚊症或白内障,正想着回去是否要检查一下。
振雄想到,既然阿龙被摄影机拍到就进入了故事中,那只要找出那些被拍进镜头的剧本,就可从中找到剧情发展的方向,知道那鬼将在甚么地方杀人,凭此趋吉避凶。
于是赵主任带着大家到营地办公室,找寻壁报板上的剧本散页。因为阿龙了解,美工都会用印多了的剧本钉在墙上或放在文件架,装成背景告示或文件。嘉惠找到其中一页,提到在清洁工人死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在饭堂,于是人人赶紧逃离饭堂。
第四个圆光,在右上角的天空再次闪过,振雄惊讶自己怎么先前都没留意到;原来抬头留心的看,那光亮得彷如夜空的照明弹。从剧本残页中获悉,鬼魂接着会在湖边现身,于是大家又重新跑向储物间躲藏。当大伙儿关灯蹲下时,嘉惠不禁有个疑问:既然都只是活在一个惊悚电影里头,那有没有在电影中死去,又有何关系呢?何必一定要又躲又逃?
「那是本能反应啊。如果你是教徒,相信死后人都能上天堂,那是否代表你过马路,就不用躲货车?虽然一切都不是真,但直觉告诉我,我还是希望能在这电影中生存。」振雄说。
「对。还有,一旦死了,就不能在续集中演出呢。」子健附和。
赵主任说,只怕片中人死得太少,年青观众都不喜欢,那就未必能拍续集。可是在场却没人愿意出去,为拓展影片的续集市场付出点贡献。
阿龙说,既然第四个光点已经出现,那影片至多还只剩下二十分钟。可是有人质疑,影片是否有机会长过五本?因为《泰坦尼号》和《指环王》,都有近三个小时的长度。但阿龙要伙儿放心,那只是老外的时间不值钱,才喜欢一直把影片拖长。我们中国电影都很克制,尽量在九十到一百分钟内结束,因为一般电影院的正场,是平均每天放五场,要是片长不超过一百分钟,就刚好可以在两点半和五点半之间插入四点特别场,也可以在周末加开午夜场。所以像这类低成本片子,不可能错过如此增加票房收入的机会。因此不管剧情如何发展,制片人必定会把片长控制在五本以内。
在大伙儿正等着从那个在梦中惊醒的结局到来时,徐燕留意到,储物间角落那里有个浅啡色手提包。阿龙感觉特别眼熟,终于想起那是监制康哥的皮包;大概是他来探班时,认为反正不会拍到这角落,于是就把皮包放在这里,结果却无意中被拍了进来。阿龙想里面可能有完整的剧本,于是把皮包打开。谁知里面并没剧本,却有一封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的公函:
……鉴于本合拍电影片充斥凶杀、暴力、恐怖、鬼怪、灵异等内容,颠倒真假、善恶、美丑的价值取向,混淆正义与非正义的基本性质,严重违犯了2006年5月22日第52号文件重申之《电影管理条例》及《电影剧本(梗概)备案、电影片管理规定》中有关法规,故广电总局决定,不予通过合拍电影片《死路一条》的放映审查。
阿龙脸色一青,要是这是部被「枪毙」了的影片,那意味了它将无法在内地上映,所以「结局没鬼」这诅咒,就顿时失效,无法灵验。
振雄怪责自己心思不缜密,单是湖边抽烟的那一幕,他就该猜出影片会过不了审查,因为这出以年青歌手和演员挂帅的电影,观众明显以青少年观众为主,又怎可能容许如此明目张胆的抽烟场面,况且还是女生在抽呢。
众人来不及反应,一股浓烈炭烧味已逐渐迫近。振雄不知何时,手中握着了一条限量版的Gucci项链,他发觉,这炼跟徐燕身穿的那黑色连身运动裙,简直是绝配。于是他决定,悄悄从后给她戴上,好让她有个惊喜。
最后更新 2011-03-05 00:48:25
发表于 《破事儿》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2009年6月
小说 创作
女孩与我交往三个星期后,有天突然告诉我,她是指甲钳人魔。
「真的吗?」我问她︰「那你的父母也是吧?」
「当然不是。指甲钳人魔并不是和遗传基因有关,因此,即使家族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类人种,我们也随时有成为指甲钳人魔的可能。」她说。
「既然不是家人遗传,身份证上又没注明︰『此人乃指甲钳人魔。』那你如何得知自己真身呢?」
「知道就是知道嘛。」她告诉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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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与我交往三个星期后,有天突然告诉我,她是指甲钳人魔。
「真的吗?」我问她︰「那你的父母也是吧?」
「当然不是。指甲钳人魔并不是和遗传基因有关,因此,即使家族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类人种,我们也随时有成为指甲钳人魔的可能。」她说。
「既然不是家人遗传,身份证上又没注明︰『此人乃指甲钳人魔。』那你如何得知自己真身呢?」
「知道就是知道嘛。」她告诉我︰「这回事,大概就像知道自己是否处女一样,自己总能知道的。」
「可是,我在第一次跟女生睡觉后,经过一段很长时间,仍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不再是处男。到底那个算不算呢?那时我实在怎样也搞不清楚。」
「这个我想我能理解,但指甲钳人魔却是另一回事。」她淡淡地说。
「是的,我明白,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女孩告诉我,她很早便意识到自己是指甲钳人魔。因此,当同年纪的朋友还在闹哄哄地玩着甚么医生与病人或结婚游戏时,她已经懂得如何在热闹的新年亲友聚会中,悄悄溜至姨妈睡房,在抽屉里偷她的指甲钳来吃,然后不被察觉地回到人群中。
「你是硬生生把指甲钳吞下的吗?还是有些甚么特别吃法?例如清蒸指甲钳,甚么钳口酿压杆之类呀?」
「嗯?」她瞪大双眼看着我。「你说甚么?甚么钳口酿压杆啊?」
「一般指甲钳往下压后,上面压杆是可以从缺口处退出来的。所以,我想要是把指甲钳拆散,将压杆酿进钳口处之中,那味道或许会很特别。」我告诉女孩。
「这种事亏你想得到。」她想了一会之后说︰「我倒没有这样的闲情,因为每次我吃指甲钳时总是惶惶恐恐,生怕被人发现,因此都是匆忙吞下,但求填饱肚子就算,压根儿没想过甚么古怪吃法。」
「那你曾给人发现吗?」
「没有,只是有次差点给撞破。」女孩说。
那是她正读小学五年级,家人带她到表兄家,当她父母和表兄家人正在打麻将时,她便趁机溜进舅父睡房,像窃匪般翻弄抽屉,寻找他家的指甲钳。
他家的指甲钳放在柜头上的玻璃盘内。可是正当她准备把它放进口中时,那比她大三年的表兄阿池却开门进来了。
「他一开门,便看到我含着指甲钳,于是,他问我在干甚么?」她说。
「那刻,我真急慌了,深恐他知道我是指甲钳人魔。幸好情急下想到个借口,说因为自己指甲太长,想找个指甲钳修剪一下。但我有个怪习惯,要用口含着指甲钳,弄暖了才剪。」
「这个借口也真挺怪啊。」
「对,我知道,只是剎那间只能想到这,我觉得已经很难得。不是吗?」她说。
女孩告诉我,那次表兄虽然给瞒骗过去,但女孩以后都份外小心。自己经常故意把指甲留长,好让有个借口去借用人家的指甲钳,然后再将之吃掉。
「那你通常每天要吃多少个指甲钳?」我问她。
「并不是每天都要吃,只是一星期平均吃四、五个便够了。吃不够的话,身体就会老是感到不自在。不过,每个指甲钳人魔的食量都不同,我听过有些人一个星期要吃上三百个指甲钳才饱呢!」
「三百个?不是吧?」
「嗯哼,真的呀。」女孩点点头。
「那吃指甲钳饱了以后,就不需要吃其他东西?」
「原则上是。但有时为了掩饰身分,我也会吃一点点的。」她说。
说起来也是,因为过往约女孩到餐厅吃饭,她都只是喝个餐汤,或吃一两口沙律,每次总是推说自己在约会前已经吃过东西,又或是最近胖了,要积极减肥啦之类。
而由于她的家人通常过了很久才会发现指甲钳不翼而飞,再去补购。因此迫得女孩年少时要冒着被人揭发的危险,在同学、亲戚和朋友的家中偷指甲钳吃。
「我的情况已经算不错了!」女孩说。「那些每星期要吃三百个指甲钳的人魔,甚至得晚上爬进陌生人家里偷吃呢!」
「噢,怪不得虽然我是独居,家中指甲钳仍经常失踪呢。」
「对呀,也就是这个原因。」她笑着说︰「不过,现在经济独立后,已经不需再像小孩时那般四处去偷指甲钳,我可以自给自足,而且还开始追求指甲钳的质量,对味道也有所要求。」
「那么,哪一种指甲钳味道最好?」
「无印良品那种。」女孩子马上回答。「五十元一个的那款。」
「嗯?」
「那款的味道很鲜甜,因为它上面甚么都没有。天啊,我只是想吃一个指甲钳,但我并不爱吃那些嵌在上面三尖八角的商标,以及压杆上的风景图画,更讨厌附在尾部那折式指甲锉。我喜欢那类纯粹的指甲钳。」
我突然想到个问题:「『指甲钳人魔』这个称号,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人家告诉你的?」
「我自己创出来的。」
「嗯哼。」
「怎么啦?」
「我觉得有点怪。」我说。
「为甚么?」女孩问。
「我总觉得把自己称呼为『人魔』,」我停顿了一会,尝试搜索更准确的词汇:「好像有点孩童时代看动画片集时的思维。」
「甚么意思?」
「那就是现实世界里面,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站在正义一方,不会像动画片集那样,称呼自己为甚么『宇宙大魔王』。『宇宙大魔王』该是敌人对你的嘲讽,没有人会把自己定性为反派。『指甲钳人魔』中的『人魔』,好像就有点异类……怎么说呢,也不是有点异类……准确一点说,应该是含有贬义。」
女孩反驳:「我倒不觉得,这个也没有问题呀。正如许多黑人也会称自己为Negro一样呀。」
「这不同,那是一种自嘲。他可以自己用这个词,但我倒不鼓励你在黑人面前这样称呼他们。」
「我不认识任何黑人。」女孩说:「但我听过一个老指甲钳人魔说,他曾见过一个黑人在一分钟之内,吃掉了七十四个指甲钳。」
「那黑人也是指甲钳人魔吗?」
「这当然啦。」女孩告诉我。
我突然想起,我家好像也有一个无印良品的指甲钳。于是我问她,能否来我家,当面吃一次给我看。
「请不要侮辱我。吃指甲钳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并不打算把它当作街头卖艺般表演。」女孩有点不悦地回答。
最后更新 2018-03-31 22:15: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