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股 ^(试发表)

一个餐馆或类似公共场所的演说。演说者前面放一篮鸡蛋，女性可现场按市价购买并投掷演说者。 昨天我从上海来，和一个不快乐的朋友在一起。以前他经常大笑，但最近十年，他变成了一位厌世者，因为他总是失望。失望使他紧张，一年比一年紧张，现在他是一个紧张的正义者，在中年的牢笼里受着煎熬。我们在烦恼中度过了整个白天，啤酒和大麻根本就帮不了我们的忙。我们吃掉了很多干粮，喝掉了很多酒，就是没有交流。我们在浪费多年的友情，直到我们看见一个屁股。 是的，一个大屁股。他的女朋友，非常漂亮，在地铁车站发现了一个大屁股。“那里有个大屁股。很夸张的大屁股。”她跑过来告诉我们。 我这位朋友赶忙跑过去，在那个大屁股姑娘边上来回地转悠，眼睛里放着光，就像一个小孩，又快乐又神气，跟十年前一模一样。可我不行，精神不振，还没有完全醒过来。我们放过了那个姑娘。要不然，她就会站在这里，让我们看到一个奇迹。 我们都见过大屁股，美国式的大屁股，里面塞满了大把大把的奶酪、黄油、热狗、牛排、火鸡、汉堡包、爆米花、炸薯条、可乐汽水，看上去就像一堆大废墟，嘟…，能泛滥出无穷无尽的泡沫来。她们在少女时代就已经硕果累累，跑起路来左右摇摆，嘭嘭嘭嘭，成为女人之后，要不了一两年，屁股里面的脂肪就飞速膨胀，终于不堪重负，连累了底下的大腿，变成两个凹突不平的大圆柱子，表面看上去就像是皱皱巴巴的橘子皮。 劣质的屁股会拖累女人的身体和情感，让她们麻木，懒惰，贪婪，不知羞耻。这样的屁股不可能产生矜持之美，遮挡之美，引诱之美，也不可能产生放荡之美，堕落之美，败坏之美。单就体积而言，它们只会让我们男人感到愤怒，就算是刺激了我们的性欲，也是愤怒的性欲，破坏的性欲。 我们见过不少西方少女的屁股，不过更多的，还是美国少女，她们了解锻炼的意义，用哑铃和健美操来延缓脂肪堆积。哑铃练就的肌肉过于僵硬有力，太多棱角，不适合抚摸，健美操练出来的屁股线条圆滑，叫人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现成，缺少了意外的转折，难以带来发现的惊喜。它们弹性很好，带着健美操特有的轻浮和浅薄，蹦蹦跳跳，常常不请自到瞎凑热闹，等你好不容易有了一点交流的欲望，又莫名其妙突然离去。至于游泳练成的屁股，自然有水一样的平滑和韧性，要是在海水里打造，还会拥有美妙的体积，健康的棕色，有阳光一般的明媚和海洋一般的容量，这是追求正统和平庸的结果，只适作为图片或影像来观赏。 我们见过欧洲姑娘的结实的屁股，经过女性主义的熏陶，被紧身牛仔裤紧紧捆绑，线条滚圆，像一块石头。一些女性试图改造这种乏味的质感，用短裆牛仔裤将它高高吊起，让它往两边扩开，就像一个充饱了气的牛皮篮球被生生压扁，叫人不敢拍打。这种炸弹一样张狂的屁股，只对暴力发出召唤，要不一味谄媚，要不作生硬无趣的对抗，使引诱不再是情感的艺术。这种形状的屁股，在东方女性那里变得像鸟儿一样小巧滑稽，牛皮篮球变成了被挤扁的气球，百灵鸟似地在马路上跳来跳去，讨好男人的裤裆，等着插入。喔靠，这样的屁股只会让人发笑，难以引起男人探索神秘宝藏的无穷遐想。 印度女性的屁股是全世界最有幽默感的：屁股成为一个意外的球体，从身体的曲线中得到单独强调，与飞动的媚眼和挑逗的歌声一起，构成一个轻薄调笑的世界，说明女性屁股存在一种特独的解释：这低俗的食物，不一定非要拿来享用，由它在两性之间建立一种想入非非的游戏，实在是最好不过；古巴女孩的屁股也有类似的地位，高高翘起，出现在芭蕾舞台或排球场上，就像柠檬或桃子，就像，啊柠檬或桃子，感觉生来就是男人手中的玩物，那是何等的可爱何等的诱人。 现在的T型台，注重身体的线条，乳房的煽动性，和屁股的诱惑力，可我们的眼睛却还是喜欢由女人们的大腿引导，去进行惊心动魄的波浪运动。看来，大腿仍然是身体各个部位的皇后，是它们的终极主题。模特们最了解屁股的说服力，她们用严格的节食控制它随意膨胀，让它最多肉的部位适当地下坠，透出像果肉一般的柔软的弹性，配合她们弯曲的猫步，在T台上尽情跳荡。它就像一块珍贵的软玉，在臀部与大腿之间造成一次突然的转折，一道深深的肉的褶子。如此美妙的运动，如此精致的线条，却缺少从屁股尖到大腿之间赏心悦目的缓坡。作为一个性的语句，这道肉的褶子得到了过度的强调。这样的屁股既直白又可爱，却不太容易让男人彻底释放他们欲望的烟雾。 啊，费里尼拍了一辈子关于屁股的电影，纵欲的美德，渲泄的幻想。多么任性的嗜粪族式的激情。啊是的，诸位，他找到了一些牛腿的替代品，用粗糙的食物敷衍了自己一生的梦想。这可怜的孩子，受尽妄想狂煎熬的艺术家，从未见过一个真正的屁股。 我们东方式女性的屁股，大都令人失望，要不就是没有体积，就像是受尽了男权社会的盘剥，要不就是过于肥大，因为没完没了的劳动和生儿育女而变得松松垮垮，没有半点形状。可就在这样一个没有屁股的国家，我在地铁车站见到了真正的庞然大物，一个漫不经心的奇迹。它由一条宽松的薄薄的黑裤子包裹，腹部没有脂肪堆积，大腿也不是愚蠢的大圆柱。啊这月亮一般的宫殿，巨无霸一般的大礼包，有西方肉食女性屁股的体积和弹力，东方素食女性屁股的松驰和秀气，浑然天成，绝无半点臃肿之感，也决非贪吃贪睡造成的肥胖所致。 二十二岁，或二十三岁，也有可能二十四岁，但不可能是二十一岁，或者二十五岁。发育已经完满，爱情过了初恋时期私有制式的斤斤计较，但还留着一丝的甘甜，面对异性骚扰的目光，不再显出少女的羞怯，而是懂得如何把握尺度，给予一个纵容的嘲讽；频繁激荡的性爱释放出充足的酸液，冲击这稀世珍宝最后几处单薄的线条；放荡的幻想已经抬头，那是出于肉的本性，不过并没有失去节制，使肌肉和脂肪的比例失调，胡乱地铺陈开来，显出下贱的松软；偶一为之的偷情，让每一根线条都保持了应有的伸缩力和紧张感，表明它的角色还没有最终确定，存在着无穷的可能。 啊诸位，就像一个苹果刚刚开始腐烂，拥有恰到好处的柔软和弹性，这富饶的屁股适合慢慢揉捏，适合幻想和现实的双重插入，让洁白的软玉从指缝里不断地溢出来。这样一个壮丽的屁股，可不是茄子一般土里土气的圆形，也不是无花果一般滑稽的扁形，而是匪夷所思地高高耸起，并没有因为它的重量而下垂，给它高个的主人造成负担。它在两侧的凹陷与中部的高地之间构造出生动的曲线，配合腰部以下忽然出现的驼峰，以及这奇妙的驼峰与大腿之间让人心碎的切入，这简直是肉的奇观，它的每一个过渡和每一处起伏都透出惊人的优美，包含了丰富又意味深长的细节，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宝藏。 就像少妇完成第一次生育，新鲜的生命撞开少女所有紧张的关节，为了储备充沛的精华，臀部飞速膨胀，洋溢出母性的从容、温暖和富裕。这样的屁股只为哺育下一代而生，在一个女人身上通常只出现短短的几个月，绝不容老淫棍们随意亵渎。我们这位地铁姑娘的屁股有生育后少妇的屁股那样的富饶，却不高高在上，仍然是一道丰盛的肉宴。它散发出令人兴奋的败坏的消息，但不是老女人的放荡——因为败坏即将结束，就饥不择食泼洒身体的最后一丁点美味——如此挥霍的豪情当然令人赞叹，却容易腐蚀男人们的品味。这最初的败坏只是青春的发酵，保留了挺刮的外形，仿佛第一桶美酒刚刚酿成，正飘出令人沉醉的甜香，急不可耐地要请男人来尽情品尝，带着他们全部的幻想和力量。 啊诸位，这屁尿屎的故乡，人类文明的发祥地，如果生命不是那么小里小气，那么就只有我们的地铁姑娘那样辉煌的大屁股，那样惊人的容量才能配得上它至高无上的地位，才配得上“月亮宫殿”的美誉，才有资格扮演它众生之母的角色。我们承认，我们来自这里，我们还希望随时回去。 是的是的，我们体内升腾着欲望的风暴，在大部分时候，它只能支撑起一团小小的雾水。嘟——但现在，此刻，我们谈论屁股，用声音和言词，将它包裹，如同那位高个的地铁姑娘，用一条薄薄的黑色裤子扎出一个柔软的大包裹。我们不准备轻易将它打开。我们需要保护自己脆弱的器官、易碎的心灵，同时，我们担心它在打开之后不久就漏气变质，被大家所厌弃。啊诸位，肉体是忧伤的，“一切生物在性交之后都会感到悲哀”，这话说得真是一点都没错。 2004-5-6北京回龙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