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龙。冰雹下的人们。古里手

作者:
康赫
作品:
独行客 (小说 创作) 第11章 共11章
发表于:
康赫作坊
《独行客》在豆瓣中的页面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2306155/ 郭嘏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周围忽然然冒出来一堆人,好几个已经趴倒在桌子上。郭嘏酒气没有全出,脸还透着红光,被自己脑袋压了一下午,这会儿变了形。另一群人围着屋子中央的玻璃吧台坐在一起,除了克克和热切地从对面盯着她看的方向明,一个个都显得无精打采,像是就要睡着。布比和泡泡坐在靠墙的一张小桌前,抽着烟。郭嘏想起他从下午开始一直在克克酒吧里喝酒,后来克克来了,请他一起吃晚饭,灌了他酒。她这会儿双手捧着一杯热巧克力,不时对坐在角落里独自抽烟喝酒的男人挑上一眼。那人戴着一顶平顶带舌呢帽,下巴上留着一小撮山羊胡须,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马路上唐当当与一个大个儿男人格斗。 “有唐当当这样的武夫和你这样的军师在身边,老项即使是做市长也会坐得稳稳当当。”方向明总算放过克克,对半闭着眼睛坐在他对面的贺老六说。 “这么说恐怕就有些离谱喽。”这位克克的前夫慢慢睁开了他的小眼睛。 “不过,唐当当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杀手。”方向明变了口气。 “那什么样的算是呢?”贺老六问道。 “至少不能像他那样完全为自己的愤怒所控制,见人就砍。”方向明答道。 “那什么样的算是呢?” 这位驼背佬医生一对细小的眼睛闪着嘲讽的冷光。它们不住地眨巴着,牵动下面薄薄的左嘴角和左腮的肌肉。 “真正的杀手,”方向明向众人大声发表自己的高见,“和我们大家差不多,受人雇佣,拿人家薪水……” “我们大家?不是一群胆小鬼吗?”贺老六冷笑了一声。 “真正的杀手,”郭嘏说,“必然会保护自己的名声,有最好的感情和思想。” 布比全然不想听这些人的讨论,一个劲地将一支啤酒瓶颈在柔软的双唇间抽送,用她悲伤的腑腔发出阵阵粗哑的笑声。 “你是指他吗?”方向明指了一下马路上还在跟大个儿男人格斗的唐当当,异常温和地问道。完后他举起随身带的旧塑料瓶,喝了一口自备茶水。尽管克克酒吧不许自带饮料,可方向明推说自己得了最严重的病毒性感冒,不肯将瓶子扔了。 “也许那位,是一位令人尊敬的杀手。”郭嘏说着向坐在角落里的山羊胡子男人点点头,两人互相举杯致意。众人都扭过头去看山羊胡子男人。 那人用手掌抹去玻璃窗上的雾气,再次将脸转向了窗外的美景:在被暴雨和雷电抽打着的街道上,唐当当仍然手握三角短刀,只是此时对手已换成一个矮个儿的男人,这人身体很扎实,脸上像猪肺一般布满了小泡,额头上斜挂着一道伤疤。两人突然靠在一起。矮个儿的男人在唐当当手背上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血口,与此同时,唐当当的三角短刀已经刺进了他的脖子。这人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血急速地从他指缝里喷出来。他缓缓跪倒在地,手中短刀掉落到黑沉沉的石头路上。唐当当用手指拭净三角短刀,塞回皮靴内侧的刀鞘,拨开围观的人群,向克克酒吧走来。 “这个矮子前两天在这儿一不留神把半杯牛奶倒在唐当当身上。好不容易逃了,这回还是撞回到枪口上。”克克遗憾地说。 “他杀人不是因为不光彩的个人习气,习气是太糟糕了。”郭嘏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他看到古里手将一个烟头在牙齿上转动着,带着捉摸不透的微笑,眯着眼睛看着自己。他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舌头,可还是接着说道:“敬意一定要有。自我是太渺小了。实在是太渺小了。” “那你他妈的说是自我大还是鸡巴大呢?”布比突然在另一头咆哮。 “那恐怕还是自我大一点。一般都会是自我大点。”克克说,憨憨地笑了起来。她向自己面前的男人们左右看了一眼,黑眼珠上充满了迷人的光亮。像是为了回避自己的魅力,她低下头去,继续摆弄起自己的酒杯。方向明一直肆无忌惮地从对面盯着看她的每一个动作。 “或许恐惧最大。”驼背佬贺老六不屑地哼出一句。他眼睛习惯性地快速一眨,牵动了整个眼角,仿佛起了连锁反应,他的脖子跟着使劲伸向一侧,将尖尖的下颌昂得老高,同时整个脊背随着双肩忽然抽紧而犹如鞭子般猛地甩了一下。他手上多了一杯热柠檬茶。 仿佛执意要给即将为她施电刑的贺老六的冷嘲热讽一个热烈的回应,边上的布比再次爆发出一阵粗野的大笑。她前俯后仰,大胸脯在乳白色的细毛线套衫底下晃动。 “这个地方很危险。”方向明微笑向郭嘏凑近脑袋。 “啊你很阴险。”郭嘏笑道。 “年轻胜过一切啊。”方向明退了回去。 唐当当浑身湿淋回到了屋里。“不爽不爽,真他妈的不爽,怎么他妈的会那么不爽?”他站在门口的吧台前不住地嚷嚷,举起酒瓶往嘴里灌酒。他突然一拳砸到柜台上,鲜血从他手背的创口溅到了里面服务生的脸上和衣服上。一时间酒吧里谁也没说话,只听得唐当当一个人在响亮地喷鼻子,让酒液在喉咙底下发出打蛋似的呱呱声。 屋顶突然响起一阵猛烈的敲击声,同时街上传来行人的惊叫声。酒吧里的人们再次一齐将目光投向窗外,无数拳头大小的冰块,被闪电照得宝石一般闪闪发亮,正从黑沉沉的天空倾泻下来,砸向惊慌失措抱头鼠窜的行人,砸碎屋顶的瓦片和路灯的玻璃灯罩,又在马路上砸出了一个个深坑。一些正拔腿狂奔的路人,被飞速落下的冰块砸得额头涌血,咕咚跌翻在地;还有些人侥幸避开头顶的冰雹,却一脚踩上了底下的冰屑,狂乱地挥舞着四肢,不想就这样被死亡抓住。因为那些跌倒的人再也没有起来,密密麻麻从天而降的大冰雹很快将他们打得昏死过去。 酒吧门被撞开了。田无几坐着自制的四轮滑板滑进屋里,看上去就像一只酒坛子摆在一张小桌子上。“噢,这冰雹打得,这冰雹打得,有劲道,有劲道。”他不住地嚷嚷。 又一阵冰雹夹着雨水从门口飞入,砸在田无几圆圆的大脑袋和他又短又宽的半截身体上。田无几用他两只粗壮有力的手臂,狠狠在地上撑了两下,飞快地滑到了酒吧中央的玻璃吧台边。他呼呼喘着气,抖了几下身上的冰屑和雨水,从湿淋淋的衣袋里摸出一支烟,夹在往外翻起的厚嘴唇中间。“噢,这冰雹打得,这冰雹打得。像是专门冲我来的,哈看看,把我的额头都打破了。”他喷出一口烟,抹着湿淋淋的大额头上的一片血糊又说道。他等着有人出来将他抱上吧台的坐椅,但今天一时没人过来。 “噢,关上门赶紧关上门。”贺老六不满地嚷道。他尽管缩紧身体,还是格噔格噔连连地打寒噤。 不一会儿功夫,这场突出其来的冰雹停止了,借着马路两旁商店和酒吧透出的灯光,能看到路面上堆满了冰球、冰屑以及碎裂的路灯和窗玻璃,几个被冰雹打死的路人蜷着湿漉的身体,安静地躺在地上。 田无几见没有人过来将他端到桌边,便将自己推到克克的椅子边,让身体舒舒服服地斜靠在她的椅腿上面,吐着烟,不紧不慢地从腋下抓出一只玻璃瓶子,拧开盖子,用右手的食指从里面挖出一团黄乎乎的东西往嘴里送。 “据说狂吃滥饮的人在地狱受的刑罚就是忍受雨水和冰雹的抽打。”克克说。 “这个城市做地狱恐怕还是不太够格。它连地狱魔光也没有嘛。”郭嘏挺直脑袋,又来了精神。 “这里面是什么?”贺老六走过来,朝地上的田无几弯下身,指着他的瓶子问道。 “黄油拌奶酪。”布比说。 “对Butter拌Cheese。来一口?”田无几将黄油奶酪瓶递了上去。 “不吃。我把你抱到椅子上去?”贺老六端起田无几的半截身体,将他放到了一只空椅上。 田无几这时忽然看到了坐在他对面的方向明,立即飞快地从怀里抽出一把长长的月形勾刀,朝方向明劈了过去。虽然方向明早有防备,闪了一下,肩上还是被砍了一道大口子,血立即涌了出来。 “真是过分,真是过分。每回见面你总是跟我过不去。”方向明在远处捂住自己受伤的肩膀说道。 田无几根本不加理会,双臂用力一撑,让自己的身体飞离高高的椅子,落到地上他特制的四轮滑板上。他用自己矫健有力的双臂,边挥舞着手中的大刀片,边飞快地向躲在角落里的方向明滑过去。 “哈哈,小气鬼,这下没活路了。”布比大笑起来,身体卷成了一团。 克克走到布比后面,伸出双臂,搂住了她树脂般柔软的身体。她再次向角落里的山羊胡子男人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对方回她以心领神会的微笑。 “这家伙可真烦。”在一边独自喝酒的唐当当这时咕哝了一声。 田无几听见唐当当的声音,立刻收起大刀片,让滑板原地旋转,机警地搜寻唐当当的人影。他看到了暗处的唐当当,顿时泄了气,轻轻推两下地面,想溜出酒吧。唐当当走过来,一脚将田无几踢到了地上:“你怎么还没死,怎么还没死?” “哦,哦,”布比又开心了,“今天田无几可真他妈走运。” “就是就是。”田无几慢慢爬上自己的滑板,不知道该出门离开还是回到他刚才的座位上。唐当当看上去显得很懊丧。他走到田无几前面,没好气地一把拎起他,将他扔到刚才那只椅子上。“Butter拌Cheese。”田无几把两大团乳酪拌黄油搁到自己舌头上,美美地咽了下去。 “我们没事了吧。”方向明捂着被砍伤的肩膀,犹豫不决地坐回到田无几对面。 “你是个胆小鬼。”郭嘏对方向明说,喝了一大口啤酒。他的脑袋和背上都冒着热气。 “他真的是太可爱了,”克克向郭嘏投去一个温暖的眼神,“下午一人坐在我酒吧里,喝到这个时候,我看是差不多喽。” 唐当当走过来坐到了克克旁边。他手背上血还在不住往外涌。他不时抬一下手,用舌头舔掉上面的鲜血。“你喜欢上他了?”他问克克道。 “唉,你激动啥子,人家比你年轻嘛。”克克说。 “敢作敢为,这自然很好,”方向明附和着克克说,“但对于我们这样年纪的人,勇气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情。你会没完没了为它感到难过。” “你根本就没有,还怀疑啥子呢?”克克不以为然地笑着说。 “不会啊,不会啊。”方向明软弱地争辩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尼龙套,递给对面的克克,说,“我特意为你带的,眼罩,你睡不着可以戴。” “飞机上的赠品。你别自己戴过了又拿来送人。”驼背贺老六讥笑道。 “都没拆封呢,”方向明说,他又问克克,“现在还经常以前那样失眠吗?” “这种东西纪念意义太重喽。”克克说。 “是吗?”方向明和气地笑着,“你看我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盲目的勇气,结果却是错误的。不过无论如何,莽撞可不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的特色。” “你这把年纪了还莽撞,就太没有自知之明了。”贺老六显得十分冷淡。他再次表演了从眼角开始的连锁性的身体痉挛。 “你是指喇嘛那批贝叶经?哦,我只是去看了一下,绝不会抢老项的生意,不会,你放心。”方向明急忙申辩。 “我真想把你一刀劈死。”田无几鼓着两腮冲方向明说。他吃完了一瓶黄油拌乳酪,看见服务生替他端来一盘鲜嫩的牛排,立即要扑上前去。站在他边上的贺老六赶忙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一棍子打死,立即打死。”布比在一旁大声鼓励。 “哦,痛苦是欲望的债主。”方向明对克克亮出了警句。 “她一紧张就乱。”驼背佬贺老六说。这次只是脸部和脖颈抽动了一下,看来他在努力控制。 “你说吧,什么时候给我上电刑。”布比蛮不讲理。 “我觉得最理想的办法是替你做脑切除,那样最省事。你会特别安静。”驼背贺老六盯着布比笑着说,样子就像是在跟她分享什么美味。他说完端着茶杯站起来,用力扭几下腰,以便松动一下关节。 布比听了这话忽然间变得安静,不再吱声。仿佛为了安慰她,泡泡走到她后面轻轻摇着她。“你知道她哪个地方摸起来最舒服吗?”泡泡问在边上走来走去的贺老六。 “这个要老项来回答。”贺老六说。 “她的背。又厚又柔软又有弹性。简直太舒服了。要流口水。”泡泡说。 “哈哈,是这儿吗?”方向明走了过去,在布比背上捏来捏去,终于找着泡泡说的那块诱人的肉。 “哎哥们,你的驼背太难看了,真想帮你一脚踩直了。”郭嘏冲贺老六喊道。 “他嘛,躲在伪善者的书院里,身上挂满了冷酷和恶意,负担沉重,比铅块还重。”克克微笑着瞟了一眼郭嘏身后贺老六一眼。 “做这么多年的夫妻,克克也算是从我这里学会了一样东西,刻薄,”贺老六说,“他们都叫我贺刻薄,那她就该叫做克刻薄。” “他一抽动身体,我就想过去替他将大筋抽出来。”郭嘏说着站起来,走到布比后面,问道:“我们现在就走吗?” “我们现在回去吗?还是跟郭嘏……”泡泡附到布比沉甸甸的脑袋边上轻声问道。 “去玩!趁着老项还没叫贺老六替我做脑切除,让我变成一个大傻瓜。”布比倒进泡泡怀里,呵呵笑着。 “又想谈恋爱,又都怕得要死。”驼背贺老六的口气很冷淡,很肯定。一丝得意使他失去了戒备,他的肌肉抽搐症再次发作。 “她可真沉。”泡泡试着抱了一下布比,笑道。 “我在哪儿见过你。”唐当当端着酒杯走到坐在角落的山羊胡须男人跟前。 对方抬头看了一眼唐当当,摘掉帽子,露出一个光头。 “幸会。你就是那个越狱犯。”唐当当向古里手举起杯子,点点头,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他走到门边,从衣架上取下了自己那套蝙蝠侠的行头,准备走人。 “现在要是有一只烤羊腿,就死而无憾了。”田无几吃完牛排,抹着油滋滋的厚嘴唇说。 “改天我找你。”唐当当在门口冲古里手大声说道。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再次一齐将目光投向古里手。古里手看到克克也在看着他,便冲她微微一笑。他天真调皮的神态让克克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头去。 唐当当在外面发动了摩托。随着马达轰鸣,一股刺鼻的汽油味从门口涌了进来。他离弦而去。紧跟着,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你们说唐当当是撞死了一个老头还是一个姑娘呢?”田无几让大家猜,自己抓了一把巧克力塞进嘴里。 “姑娘,漂亮的姑娘,”贺老六满不在乎地说,“这点风范唐当当还是有的。” 莫是和莫非两兄弟在门口探头探脑,往角落里张望了好半天,终于走了进来。 “古里手。他就是古里手。”双胞胎兄弟中的一个叫道。 “你在这里,我去叫警察。”双胞胎兄弟中的另一个急着往外走。 “赏金平分!” 双胞胎兄弟中的第一个喊道,另一个已经冲出门外。 “这名字怎么这么古怪这么熟悉?”方向明疑惑不解地说。 “你可别想从我们这儿摸出什么道儿来。”双胞胎兄弟中留下来的那一个答道,一脸的诡秘。 “什么道儿?这不疯掉了嘛。”方向明显得很生气。 “我跟你走不就行了吗?用不上跟你兄弟分赏金了。”古里手站起来,对留下的那一个说道。他朝克克点点头,朝门口走去。 郭嘏看着自己脚上那只开了大口子的鞋子,抬起头来冲门口大声喊道:“莫是莫非?噢莫非,你这鞋可是怎么修的?” 古里手已经跟着莫非离开了酒吧。 “什么莫是莫非?”方向明说。 唐当当又闯了进来,他将烟拍到台子上,说:“车和本儿被一个破警察扣了。不过瘾,真不过瘾,只撞断一个妓女的大腿骨。” “那可是人家拿来挣钱的地方。”贺老六说。 “一点不错。我付的是最高价。”唐当当一口喝完半杯白酒说道。 “我们可没有那么走运了。”莫是带着一个警察进来了,他额头上不住流着血。他带来的那个警察弯着腰捂着肚子不住呕吐。所有的人都掩住了鼻子,从他嘴里吐出来的东西实在太臭了。 “车本。”唐当当对警察说。 “反正留着也没用,”警察将车本还给了唐当当,又问莫是,“逃犯呢?” “不见了。”莫是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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