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

文/坦克手贝吉塔
                
                
1、红桃A与红桃A之间
    五一期间，去参加朋友的婚礼，地点在河北农村，我先到北京与人汇合，然后一路站票过去。车厢拥挤异常，我被两批生意人夹在中间，动弹不得。一男一女，隔空对话，视我等如无物，几个回合下来，我们对双方的经营情况都有了一定了解，两批人都来自衡水，在某商场里共事，男方卖女装，女方卖鞋，这次都是去石家庄进货。小老板聊天，内容无非是生意经或家长里短，不听也罢。下车之前，女方两人提着几袋子几乎与她们等高的货品，男子见状，不免问道：“这么多东西，你家那口子怎么没过来呢。”女子回答说：“哦，他在北京读书呢，比较忙。”唉，辛苦娘子磨豆腐。
    下了火车，我们一行人乘车赶去村里，男女老少坐在门厅外，院内张灯结彩，祖先的牌位、高香、跪垫准备就绪，里外转了几圈，我们即被好客的新郎拉去吃饭。塑料布铺在桌子上，冷拼热菜纷至，开瓶尝白酒，仰头一饮而尽。桌子另外陪酒的几位，是新郎的干兄弟，消瘦、黝黑，一看就是暴晒的结果，但动作爽利干脆，年龄似与我们相仿，酒过三旬之际，问起婚姻状况，对方几人笑声骤起，我们本以为他们尚未结婚，结果人家的孩子都已经好几岁了。心中不免感慨，来，再喝一杯吧。
2、整个世界静静守候着
    上面两个故事都是引子，恰当与否暂且不论。某项调查数据显示，县城/农村的青壮年外出务工状况相当普遍，导致留守儿童已愈六千万。这六千万儿童在成长过程中，与父母的接触时间极为有限，他们与隔代人在日常生活中，总被溺宠情感所笼罩，这导致其成长之路缺乏必有的良性训导。
    
    费孝通先生曾提出过中国乡村的“熟人社会”这个概念，被沿用至今，这个理论模型即以关系亲疏、家族默契为起点，进而推动社会秩序生产，形成蛮横、稳固、壁垒分明的一套规则。自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改革开放时期起，这套规则正在进行缓慢而鲜明的转变，不仅之于乡村社会结构，而对于身处其中的民众思维也发生着变化。恶与恶之间再无芥蒂，金钱至上，贫富差距剧增，裂变在所难免。
    举个例子，刚到村里的那天晚上，我与新郎走在乡村的土道上去接人，由于没有路灯，四周自是漆黑一片，我非常不适应。一路上，新郎对我讲了两件事，他指着一间坍塌的砖房，说，这里以前住着一位独居的老人，由于身体问题，平日很少出门，大家在他死后数天才发现，当时面容境况已经非常恐怖。另一件事是他说这边虽然是农村，只住着那么几百户，但治安状况却非常不好，曾发生过不止一起入室抢劫事件，遭殃的往往都是那些“先富起来”的一部分，本地设有数个服装加工点，几年的摸爬滚打下来，颇有一部分人口袋鼓起。
    制衡与失衡在这里是无从谈起的，观望今日之乡村，首先要摒弃的是憨厚、朴实等固有形象，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弯弯绕，更复杂的权势关系，以及更凶暴、残酷的资本压榨模式。留守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更为突出，一方面是在新闻联播等主旋律里，催眠效果依旧良好，很多人依旧迷信官方媒体；另一方面，他们沉溺在扭曲的、正负分明的价值坐标系中，把人生活成一道纠结的函数，努力尝试过之后，发现终究只能无限接近，却永远也无法触及另一个世界。
   
   新路行不通，旧路又被踏得体无完肤，对现实生活产生反弹与抵触已成定局。六千万儿童，六这个数字我们已经很熟悉，再加上几个数量级，就与我们的和谐经费相当，但这些资金却无法落在这些年幼的生命体的头上。不是有句老话叫“重整河山待后生”吗，但很显然，他们担心的不是这个，且看现任的微博革命党与键盘政治家，就足以将它顺利瓜分。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这种一对一的贴身短打只不过是前戏而已，但那些历久弥坚的、被制服和电棍修理过的、诵读过某应用文并情愿为其买单的，必定会与我们的未来纠缠在一起。
 
3、任自由发落
    
   几日之前，侯某人乘东风来北京演出，演唱曲目里好像有那首《龙的传人》吧，歌词怎么说来着，巨龙巨龙你擦亮眼。听着真让人不寒而栗。新年比旧年更旧，青年也是一样。劫难日再度迫近，诗人去祭拜年轻的灵魂，他曾在某一年无限留守，不再前行，空余回响，震荡二十年。过去无需守望，未来亦不必憧憬，或顺应或吞噬，随便发落。遥知一己之力始终微薄，沉默的未亡人脚步日趋缓慢，只得诵读一遍黑大春的新诗《致祭西山》：
侧柏规避道路的两旁，冬阳
像悬着面冷色调铜锣
白杨林，这群拖着哗哗脚镣的圣徒
任北风自由发落
陵园静得掉个松针都能听见
谁拉响罐啤的手雷
不忍擦去石碑表面斜挂的鸟粪
尘世最美的热泪
辟谷死者眼皮底下的城市
越奔驰越肥
环路血管里粘稠的车流
常被栓得半身不遂
怀旧地将双手笼成喇叭形状
朝山谷大声喊
夕光下弯曲的萨克斯管般镀金的街巷
回荡磨剪子的吊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