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莱尔论巴尔扎克

作者:
何家炜
作品:
《波德莱尔》 (诗歌 译作) 第6章 共6章
发表于:
《波德莱尔》(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波德莱尔称巴尔扎克位列他的第一层“文学关系”,而我们知道,他最早发表的一篇趣闻作品叫:《一个有才华的人如何还债》,他在文章中取笑了一下小说家的谋生之道。 巴尔扎克在文中被表现为忧愁地“大跨步走过歌剧院”,这座歌剧院在1925年奥斯曼大道竣工时消失了。 正是他,他是十九世纪最具商业头脑和文学头脑的人物;他那诗人的脑袋就像金融家的书房铺满了数字;他这个人有过多次神话般的破产,从事过多次幻影般虚夸的实业,而他总是忘记最关键的步骤;这是个伟大的追梦者,不断“探求着绝对”;他是《人间喜剧》所有人物中最好奇、最滑稽、最有趣、最虚荣的人物,他呀,他是个怪人,在生活中令人不堪忍受,写出来的东西却妙不可言,他是个大孩子,他满腹才华和虚荣,他有如许多的优点和缺点,想要砍掉一部分却怕失去另一部分,那样会毁坏这个无可救药而又命中注定的大怪物。 尽管在这些句子的恶意中,同时浸透着对巴尔扎克的同情,以及对其才华的赞赏,但欧仁•克雷佩还是将这些话看做一种抨击,他认定这是刻毒的讥讽,甚至推断波德莱尔因看到有诱饵将他急躁的同行引向“捉刀人”去写低质量的文章而感到愤慨。 就我们而言,一点也看不出波德莱尔想要指责巴尔扎克,我们更倾向于认为,他只是单纯地取乐,将一幅图像置于他朋友自己的鼻子底下,就如同将他送到一面变形的镜子前一样。这篇文章最早于1845年11月24日未署名发表,刊登在小杂志《“撒旦”号海盗船》的“手工消息”栏目,这似可表明文章的作者并非将它当作一种攻击,而是一种故弄玄虚,其中不包含友情,也不包含赞赏。 之后,波德莱尔应该对其唯有赞扬,并在《人工天堂》里称之为“我们亲爱的伟大的巴尔扎克”。只是他在主题和风格上都做了保留,他认识到巴尔扎克的优点,而对其弱点也并非视而不见: 据说巴尔扎克的手稿和清样总是改得稀奇古怪,乱糟糟一片。这样一来,一本小说就有了一系列的起因,不但句子的完整性分散了,整部作品的完整性也分散了。大概是这种坏方法使他的风格有一种说不出的冗长、纷繁和混乱,——这是这位伟大的历史学家唯一的缺点。(《给青年文人的建议》) 不但具有一种风格,而且具有独特的风格,如果这不是《驴皮记》和《绝对的探求》的作者最大的野心,也是最大的野心之一。尽管他的句子笨重、繁复,但他总是最精微、最困难的事情的行家。 在《1846年的沙龙》的章节里,就在处理现代美和现代生活的英雄主义主题的那个章节里,他甚至这样写道: 《伊利亚特》的英雄们只到你们的脚脖子,哦,伏脱冷,哦,拉斯蒂涅,哦,皮罗托, ——而您,丰塔纳莱斯 ,您不敢向公众说出燕尾服下的痛苦,我们身上都紧紧箍着这件阴郁的燕尾服;——而您,哦, 奥诺雷•德•巴尔扎克,您是您从胸口掏出的所有这些人物中最有英雄气、最奇特、最浪漫、最有诗意的人物。 在关于泰奥菲勒•戈蒂耶的文章里,他强调了巴尔扎克的创造力和变形的天资,这种天资使得他提升了风俗小说,而干巴巴的观察注定会平庸: 如果说巴尔扎克使得这种平民的文种成为一种令人赞赏的东西,总是令人称奇而往往雄伟壮丽的东西,这是因为他将自身的存在全都投入其中了。多少次我感到惊讶,巴尔扎克的伟大荣光竟然被视作一个观察者;我一直觉得他最主要的优点乃是一位通灵者 ,一位充满激情的通灵者。他所有的人物都被赋予了那种激励着他本人的生命活力。他所有的故事都深深地染上了梦的色彩。从贵族的顶峰到平民的底层,与真实世界的喜剧向我们所呈现的相比,他的《人间喜剧》中的所有演员在生活中都更顽强,在斗争中更进取和狡猾,在苦难中更有耐心,在享乐中更贪婪,在献身方面更像天使。总之,在巴尔扎克的作品里,每个人,甚至一个看门人,都具有天份。所有的灵魂充满了意志的武器。这正是巴尔扎克本人。而由于外部世界的万物都带着强烈的起伏和惊人的怪相,他就使他的人物们抽搐起来:他让他们的影子变得更黑,让他们的光明变得更明亮。他对细节的异乎寻常的兴致与一种无节制的野心有关,那就是要看见一切,让一切给别人看见,猜出一切,这种兴致还迫使他更有力地在勾画出主要的线条,为了保住总体的远景。他有时让我想到那些蚀刻师,他们从来不满足于腐蚀,而是把雕版的主要磨损处变成一道道沟壑。奇妙的结果就从这种令人惊讶而又自然的布局中产生了。但是,这种布局一般被认为是巴尔扎克的缺点。正确地说,这恰恰是他的优点。然而谁又能够自诩有如此幸运的天份,能够采用一种肯定可以给十足的粗俗蒙上光亮和鲜艳的方法?谁能做到?而谁做不到这一点,说真的,他就成不了大事。 按照波德莱尔的说法,“巴尔扎克,伟大,可怕,也复杂,描绘了一头文明的怪兽,以及他所有的斗争、野心和狂怒。” 他甚至大胆地将巴尔扎克称作“异乎寻常的流星,以它的荣光之云遮盖了我们的国度,如同一个奇异而卓绝的东方,如同一道极地的曙光以它仙境般的光芒充溢了冰封的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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