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伦勃朗和他的时代,不妨从伦勃朗的1642年开始
2017年6月16日,“伦勃朗和他的时代:美国莱顿收藏馆藏品展”在国家博物馆隆重开幕。这次展览是迄今为止在中国举办的规模最大、品级最高的荷兰黄金时代著名艺术家作品的展览。展览包含荷兰在世界上最负盛名的艺术家——伦勃朗的11幅画作,及其同时代其它优秀艺术家的作品。
《眼部蒙上阴影的自画像》 伦勃朗·凡·莱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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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勃朗和他的时代|美国莱顿收藏馆藏品展】
2017 年6 月17 日 — 9 月3 日
地址:中国国家博物馆 南 8 展厅
开放时间:9 点 — 17 点(15:30 止票,16:00 停止入馆,16:30 清场,17:00 闭馆)
【每周一闭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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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纪的荷兰是欧洲当时经济最发达、政治最开明的国家之一。富裕起来的商人、市民阶层,他们热衷购买绘画,以装饰他们的住宅和公共建筑。他们希望荷兰的艺术家们能够通过作品来表现他们自身的形象,反映现实的生活与情趣。正是这样的现实需求,带来了荷兰美术创作的繁荣,促使画家们转向描绘五光十色的现实生活,涌现出一批精通肖像画、风俗画、风景画和静物画等绘画艺术的重量级艺术家,从而造就了荷兰艺术史上的黄金时代。
《身着东方服饰的伦勃朗之画像》伊萨克·乔德尔维尔 |
伦勃朗是17世纪欧洲最伟大的画家之一,也是荷兰历史上最杰出的画家。伦勃朗出生于荷兰西部城市莱顿,少年时代师从当时有名的历史画画家拉斯特曼学习,他了解意大利美术,也见过鲁本斯的绘画,还受到卡拉瓦乔现实主义和光线明暗对比技法的深刻影响。在成为独立画师之后,特别是在阿姆斯特丹开办画室期间,伦勃朗吸收了欧洲北部流行的巴洛克艺术风格,创作了大量的宗教和世俗题材的画作。他尤其擅长肖像画,善于通过捕捉人物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来揭示画中人物的性格特征和内心活动。善于利用光线塑造形体,通过光线的明暗对比来处理复杂的画面,并有意识地使用厚涂法和油画颜料本身的质地来表现人物的质感,完善并发展了动人心魄、个性鲜明的表现光影对比的绘画技法,创造出用黑暗来表现光明的“紫金色黑暗”这种伦勃朗式的独特艺术风格,从而使他的画作呈现出强烈的戏剧性色彩。伦勃朗在表现人的心理和光影效果方面是如此出色,以致赋予了他所描绘的人物和主题以真切的感情和生命,正是这一点,让伦勃朗在西方艺术史上具有了无以伦比的崇高地位。
伦勃朗•哈尔门松•范赖恩 1606.7.15—1669.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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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荷兰这个黄金时代的市民社会扶上太阳之巅的,同样也被这庸碌的团体揪下了地狱。他一度和黑暗抗争,一直到了最后,他和黑暗讲了和。他的人生恰好经历了荷兰的黄金时代,他的笔触也记录下了那一段时光里,人们可以拥有的欢欣、光明、荣耀、痛苦和黑暗。
——张佳玮,《伦勃朗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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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传说中,14 岁上,伦勃朗就能在画布上涂抹了。周围的人对此并不支持:那时距离达芬奇和拉斐尔逝世不过百年,罗马和威尼斯已经创造了人类文明史上的无数精华,荷兰人吓坏了。他们相信自己是化外蛮民,认为一个荷兰人要成为画家,必须去罗马、佛罗伦萨和威尼斯。但也就在那时,伦勃朗已经有了这样的念头:
“绘画不过是观察,看到什么,就把它们画下来。”
他跟莱顿一位历史画家斯旺纳伯奇学了三年画 —— 这位斯旺纳伯奇先生去过意大利,学了全套的意大利技艺。他教给伦勃朗所有荷兰以南名画家们业已发明的技艺:丢勒强调的透视法则;拉斐尔强调的构图法则,正确的素描,如何着色;卡拉瓦乔大肆发扬的明暗对比技法……
但有许多东西,是无法教导的。
某个早晨,伦勃朗在父亲的磨坊里工作,他听着窗外风车巨翼扇动的声音嘎巴嘎巴地响动,每当风车翼经过窗口,室内就暗一下子,风车翼闪过后,室内重新被阳光笼罩。这场景他并不陌生,但在那一天,似乎是命运赐福,在室内时而漆黑一片,时而阳光明媚的变化中,伦勃朗忽然感受到了一切。
长久以来,他学习绘画,都在被教导如何运用线条和色彩,但这一时刻,阳光在室内摇曳不定时,他感受到了色彩与线条之外的东西 —— 空气、色彩、光照、空间、位置。他想描绘物体,想描绘空间中的物体,想描绘物体的运动。他相信自己可以靠颜料来完成这种巫术。伦勃朗想把握的不是某个题材或某种存在,他想把握事物本身 —— 好像只要掌握这种巫术,这种光、空间与位置的把戏,他就能描绘一切了。
伦勃朗又去跟了阿姆斯特丹的名画家彼得•拉斯特曼。半年后,他出师了。18岁,他和朋友合开了一家工作室。21岁,他已经开始收徒弟了。23岁,他结识了当地名流康斯坦丁•惠更斯,惠更斯老爷喜爱伦勃朗的画风,把他介绍给了尊贵的荷兰执政腓特烈•亨利,伦勃朗的好日子,就此开始了。
23 岁时,伦勃朗莱顿时期的代表作《艺术家在画室中》 |
25 岁, 他搬到了阿姆斯特丹, 几乎是立刻成为这座城市最红的画家:那是1631 年, 他的签名RHL —— Rembrandt Harmenszoon Leiden(莱顿的伦勃朗•哈尔门松)—— 成了阿姆斯特丹最走红的署名。
1632 年,他开始完成一些留名后世的作品。其一是《冥想中的哲学家》—— 尽管这幅东西当时未必叫这名字。此画很小,28厘米乘34 厘米的尺幅,但意味深长。一个幽暗的房间里,螺旋形的楼梯,光芒来自两处:左侧窗口昏暗的黄光,照着冥思的老人;右角向隅,一人对着火焰微光。整幅画浸透在昏黄的色调里,不明晰,不美丽,但你能感受到光影和昏暗之中,直线、曲线各类图形的力量,一级楼梯和房间墙壁的沉厚质感,那黑暗尤其让冥思的老人显得蕴味无限。这是第一次,伦勃朗尝试用熹微的光芒、黑暗和人的情绪做游戏 —— 这是他后来乐此不疲的玩意。
1632 年,伦勃朗26 岁,完成了这幅《冥想中的哲学家》 |
而另一幅画,《杜尔普教授的解剖课》,则奠定了他的巨大声名。如今我们所见的这幅画,画右上侧是杜尔普教授,画左是七位参观者,光从左侧打来,落在所有人的脸上,并将画中心的尸体照得发白。题材上而言,这画依然是幅群体肖像画—画左还有一位手拈一张白纸,上面书写了画中八人的名字呢,这是那年代肖像画的惯例—但伦勃朗成功地令这幅画超出了群体肖像画的境界。他让那几位参观者参差不齐地展开,以免排排坐显得僵硬;他自然无痕地描绘了杜尔普,他惟妙惟肖地描述了当时的情景,令阿姆斯特丹外科医生行会大为满意;他完美地安排了八个人的位置和构图,让他们自然地显出对解剖课的好奇,而不像是在摆拍。但最重要的是,他展现出了这堂课之外的意味:他们八个人连一具尸体,用伦勃朗自己所谓的“最自然的动作和情感”构筑了“现代医学”的印象。也是在这幅画里,伦勃朗第一次把他的名字“伦勃朗”签上了画布。
1632 年,伦勃朗26 岁,《杜尔普教授的解剖课》让他成名 |
在1632年他给自己画的一幅像里,蓬卷发,特意修饰到翘起的髭须,血色丰润。他特意描绘了自己的白色领子、金色扣子和宽边帽上围着的金链子。他小心翼翼又不失得意地暗示着:他是个成功的富贵人,是个上流社会的人了。
在1632年的自画像里,伦勃朗俨然摆出士绅阶层的造型 |
《杜尔普教授的解剖课》之后,阿姆斯特丹的富人们,但凡看医生的,都晓得了这位新派肖像画家,伦勃朗的订单来似云涌,画商们在他门前排队。这其中,有一位画商是家世显赫的名门之后,伦勃朗在和他的来往中也常常见到他的堂妹 —— 她的父亲是前吕伐登市长,号称弗里斯兰省首富,曾和荷兰执政共进午餐。有一天,这个20岁的姑娘坐在了伦勃朗对面:
“你来画我吧!”
26岁的伦勃朗和20岁的萨斯基亚就此熟了起来。1634年,伦勃朗28岁,萨斯基亚22岁,他俩结了婚。对当时的阿姆斯特丹市民来说,这婚姻听来煞是传奇:阿姆斯特丹最红的青年画家,娶了弗里斯兰省的望族美女。
就在这一年,伦勃朗还成了阿姆斯特丹画家行会的一员,还收了一大堆弟子。为了庆祝这完美的一切,婚后一年,伦勃朗画了他人生里最欢乐的一幅画:萨斯基亚文静娴雅地回头凝望,前景处是伦勃朗左手揽着妻子,右手高举酒杯,戴着羽毛帽,配着长剑,仰头笑得脸都烂了。
1635年,伦勃朗和妻子的合影,这一定是他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
伦勃朗自己有钱,妻子家底丰厚,他放心大胆地租豪宅,买东西。他喜欢华丽的事物,喜欢周遭被璀璨的光芒占据。1439年,他33岁,搬进了价值一万三千盾的大豪宅中。对那时的伦勃朗而言,钱来得容易,于是逐手散尽。
从他到阿姆斯特丹、结婚、搬进豪宅这八九年里,他的订单多到应接不暇。人们要求他话宗教题材、神话题材、肖像、静物,他 一 一 接过,完成得游刃有余。
1640年的自画像 |
1642 年,36岁,他相信自己已经掌握了艺术的秘密。他获得了一份订单,他要画阿姆斯特丹城自卫队的团体肖像。这是第一次,他被邀请去给一大批人作群像。他觉得这是个机会。就像十年前,他曾经描绘了杜尔普教授的解剖学课,并从此为“现代医学”标明姿态那般,他希望在这幅自卫队的画像里,描绘出一些其他东西。他不想把十六个人描绘一遍,这不够;他想描绘这个团队,更进一步,他想描绘出这个团队的灵魂,这个团队所代表的“市民义务”。他知道要表达这一切,需要色彩、光影和动作,就像一个剧作家安排他的演员似的。
他野心勃勃,打算在这幅画里倾注一切—他的野心,他对绘画的想法,成就他最伟大的一幅作品。他期望这幅画能带给他四千盾左右的收入,缓解他还房贷的压力;不只如此,他希望他的名声将溢出阿姆斯特丹,整个荷兰,整个欧洲北方,乃至整个欧洲……世上的人都会听说他,他的订单将多到让他足以挑三拣四。他十拿九稳,觉得自己将得到财富和名誉,以及最重要的:他将得到自由与幸福。
最后这一点,将是此前任何画家都得不到的。
伦勃朗,1642年,自画像 |
那时他并不知道,这是他命运诅咒的开始。他将在这一年获得他当时始料未及的一切,除了幸福。
…… ……
如今,这幅画叫作《夜巡》,高363厘米,宽437 厘米,正在阿姆斯特丹。但在1642 年,这画还没经历之后保存不当导致的氧化,还不那么暗,而且高度为379 厘米,宽度为453 厘米。在伦勃朗交稿时,他试图描绘阿姆斯特丹市民自卫队的诸位好汉们。
《夜巡》,1642年 |
为了制造斑斓的颜色,伦勃朗施展了他当时独步天下的技法:透明厚涂,先用灰白色以厚涂法画出画面整体的素描效果,再用透明油彩一层又一层地敷上,于是最后得到丰富的色彩变化。于是这幅画色彩层次分明,鲜活动人。中心人物周遭那十余位好汉,或抬臂,或回头,或争闹,或闲聊,全景协调,氛围跃然,仿佛自卫队正待出发。当然,后世学者还会分析说:班宁·科克先生代表着加尔文新教,而范鲁伊滕博奇先生代表着天主教,他们的平衡意味着荷兰的宗教时代,而其中掺杂的市民则象征着阿姆斯特丹各阶层,整幅画就是代表自卫队在尽着义务,与市民们混融一片,并保护他们……当然,那是另一个话题了。无论如何,伦勃朗成功了:一如他曾经描绘了杜尔普先生和科学一样,他描绘出了阿姆斯特丹自卫队,以及他们身后的“市民义务”。在这幅画里,他们英武、紧张、跃动、丰富、饱满、鲜活,是一支活生生预备保卫城市的团队,从此书之竹帛,存于历史之中。他想让色彩表达思想,想让光线表达情感。他成功了 —— 但不是在1642年。
事实是,1642 年,这幅画成为全城的笑话:“你相信吗?我们每人付那家伙一百盾,结果就是,他在画里给我们露个脚、露只手、露个肩膀、露个后脑勺,还模模糊糊的,看都看不清……有的人被光照着,有些人塞在黑暗里,然后,这家伙还打算问我们每人要点钱?!太荒唐了!!!”
荷兰人是一群精明聪慧的市民。这曾经是伦勃朗的幸运:富裕市民的购买力,曾经让他过上自足的生活。但在1642年这幅画完成后,又造就他的不幸:这个平民社会,不像意大利的贵族们,会用相对开明的、超前的眼光观赏艺术。他们更在意画得“对不对”,是否符合已有的规范,是否给了每个人平等的份额。
在伦勃朗这一代,自卫队员无须上战场,但他们总觉得自己负着保家卫国的责任,群体肖像画是他们获得军人荣耀的好机会。伦勃朗把大家画得乱糟糟,自卫队队员觉得自己有充分的借口拒绝付钱:“把我们画得那么不平等,我们可是每人付一样数额的钱啊!”
对伦勃朗这样接订单的艺术家,口碑就是一切。他成了公众话题,曾经订不起他画作的人,视他为一件被揭穿泡沫的奢侈品;曾经订得起他画作的人,如今避之唯恐不及。嘲笑他的人里,有许多甚至没看过他的画,只是单纯觉得有趣。在这波声浪中,他的订单急速减少,命运的阴影如北海阴云,正匆匆随风而至。
就在画《夜巡》的前一年,伦勃朗的妻子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孩子健康地成长了起来,而妻子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最初。伦勃朗以为只是产后虚弱没有太过在意。而这时他越来越忙碌,无暇照顾妻子。他们请来一位女仆,但女仆反客为主控制了家里,使用各种花招蒙混。等到伦勃朗发现妻子的病情非比寻常,已经晚了。
伦勃朗和妻子萨斯基亚认识十年,婚姻八年。他们相遇时,她是名门闺秀,他是新晋画家。萨斯基亚是他最爱画的女性模特,被他当做月光女神。他们婚姻的八年,也是伦勃朗人生最璀璨的八年。
而1642年的夏天,萨斯基亚永远离他而去了。
1642年年初,伦勃朗还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这一年终结时,他失去了妻子,败坏了名誉,结束了前半生最璀璨的时光 —— 婚姻、富翁的幻觉、年轻画家的伟大名声,到此全部开始走下坡路。
在如今,伦勃朗·哈尔门松·范赖恩被写进了历史,成了公认的荷兰史上第一画家,世界史上最好的画家之一。一个听来冷酷但真实的细节是:他的苦难,的确成全了他。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在36岁之前,他应有尽有,享受了最璀璨的、纸醉金迷的阳光,而在36 岁后,因为他最伟大的代表作,逐渐失去了一切,他失去了妻子和情人、儿子和儿媳,失去了名誉、房子和收藏品,一步步从光明里踏入黑暗。但恰因为如此,他看见了世上最美丽的凡俗风景,也看到了阴暗中蔓延的事物。他愿意描绘阿姆斯特丹犹太区的平民,愿意描绘老太太的皱纹,愿意描绘血淋淋的牛肉,愿意描绘乞丐、匠人、病人,愿意描绘一切与他类似,在世间受苦的人。他懂得了痛苦和黑暗,他不被教会欢迎,但他其实真正悟透了《圣经》。他因为自己的苦难而对一切痛苦感同身受,终于让他成为了一个深入人心的半神。他那双有疾的眼睛,让他能够看透人性,并且对他们施以怜悯,描绘他们,使他们超脱,而且永垂不朽。他是被荷兰这个黄金时代的市民社会扶上太阳之巅的,同样也被这庸碌的团体揪下了地狱。他一度和黑暗抗争,一直到了最后,他和黑暗讲了和。他的人生恰好经历了荷兰的黄金时代,他的笔触也记录下了那一段时光里,人们可以拥有的欢欣、光明、荣耀、痛苦与黑暗。
他一度和黑暗抗争,一直到了最后,他和黑暗讲了和 |
因为经历过最璀璨的光明,才能领会最幽深的黑暗。他与光明做了一辈子游戏,最后终于就这样,在日益熹微的光芒中,与黑暗融成了一体,留下了那一整个时代的写照,给光明,给黑暗,以及他,伦勃朗,一直试图描绘的世界。
摘自《伦勃朗1642》,张佳玮著,译林出版社×凤凰壹力,有删改
《伦勃朗16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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