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寒武纪最佳作品评选]《星月夜》

小说 创作
九州幻想 发表于:
《九州幻想·荒原守望》
星月夜 Stary Night 【文】子安 楔子 一辆车悄无声息地驶进了夜晚的蒙塔卡罗。 这座城市的夜间照明已经在上次的巷战中毁坏,占领蒙塔卡罗的第三帝国军队实行了严格的交通管制,夜晚严禁人们在街道上行走,所以新成立的军政府也无意再去花这些根本没有作用的钱了 。这辆奥迪汽车没有打开车灯,德国制造的引擎已将噪音减少到最小,它深深地融化在了夜晚的黑暗与静谧之中。 车里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坐在副驾驶室的那人穿着不合身的风衣,宽大的领口遮挡住了他的脸颊,他的手里拿着一瓶威士忌,时不时将瓶口贴在唇边,咽下一口。 片刻之后,黑色奥迪开到了入城检查站,手持大功率手电筒的勤员兵挥挥另一只手示意车子停下,然后他走上前去,敲了敲汽车右边的车窗。 “证件。”勤员兵用傲慢的口气说道。但说完以后他突然发现他敲的是汽车副驾驶座的车窗,而这辆汽车的驾驶座竟然在左边。 “外国车?”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穿风衣的男人已经放下了他的威士忌,打开车门走到了车外。“你要这个是么?”穿风衣的男人笑着伸出了他的左手。勤员兵用没有拿手电筒的右手去接,却只触到这个男人冰冷的掌心,他的手里根本没有证件! “你……”勤员兵没有说完,枪口已经抵在了勤员兵的胸口。穿风衣的男人扣动扳机,这支装有消音器的手枪发出“噗”的一声声响,勤员兵的血液便从他破碎的心脏流到了男人持枪的手中。手电筒轻轻地掉在了地上,在某一个瞬间照亮了男人风衣领口下年轻而又苍白的面孔。 穿风衣的男人俯身捡起了掉落在地的手电筒,又抓住了勤员兵的另一只手,把他的身体转向值班室的那些其他的勤员兵们,有节奏地将手电筒一开一关,发出了信号。借着星光看去,就像是勤员兵自己发出了放行的指示。看到示意,值班室的勤员兵们拉开了通道口的路障。于是男人放下了勤员兵的尸体,转身开门,坐回到了副驾驶室。 “开车,乔。我想我们应该赶快。”说着,穿风衣的男人又饮下了一口威士忌,掏出纸巾擦拭手上的血迹,“对了,你喝不喝酒?今年的冬天确实有些冷。”他转过头对开车的男人说道。 “不用了。”那个带着古板的宽沿帽的司机说。 “那好吧,那我们抓紧时间联系‘野狐’。”穿风衣的男人收回了自己的酒瓶,看着奥迪车风驰电掣般驰过入城的关卡,“路上小心,蒙塔卡罗开车靠左,注意不要闯红灯。”他讲的幽默有点冷,连他自己都笑不出来。 “知道。”司机用他那低沉的声音说。 时间是12月23日凌晨两点四十二分。此时,一辆蒙塔卡罗拍照的外国车驶进了司机的城市。 此刻,天空中繁星点点,苍茫如海。 正文 早晨,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们走出了家门。 彤赤色的朝阳,白而洁净的晨雾,树梢间悦耳的鸟鸣,一切都温馨而又安详。门前的法国梧桐树下零零散散地摆放着很多张简易桌,桌上有牛奶和面包圈,拥有蒙古利亚人种特有的矮胖身材的蒙塔卡罗人坐在简易桌前,有的翻看着过期了的报纸,有的在喋喋不休地谈天说地。 如果忽略远处开过的第三帝国军用吉普车和那些挂着铁十字军徽的宪兵们,那么真的会让人有一种错觉,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发生过战争,没有入侵的第三帝国军团……也没有现在的城破国亡的惨剧。 “大叔,来一个抹黄油的面包圈好吗?”面包房前,一个穿着米白色运动服的年轻人微笑着把一块钱放在了柜台上,他的手中有一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酒。 “好的,面包一个。”壮实的普朗特老板熟练地夹出一个面包并迅速地抹上了黄油,放在了一块谈不上干净的盘子上。做完这一切他望了望这个年轻人,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的面包圈和酒一起是不能尝出味道的……” “哦,好的好的。”年轻人恍然大悟似的把酒放进了肩上背着的黑色阿迪达斯包里,“是我疏忽了,对不起大叔。” “呵呵,”似乎年轻人的笑容让普朗特老板的心情舒畅了许多,“年轻人来蒙塔卡罗多久了?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哦,我是刚来的。”年轻人端起了盛面包的盘子,“我叫萨姆。” 正在喝茶的人们听到这句话纷纷转过头来,“来蒙塔卡罗干什么?这儿兵荒马乱的,我们想离开都来不及呢。” 那个叫萨姆的年轻人没有回答,依然是微笑着。 “对了年轻人,你能告诉我们外面的情况吗?”忽然又有一个人问道,“蒙塔卡罗的报馆全被查封了,连电视也只能收到那几个只会放肥皂剧的台……” 一个很普通的幽默,周围的人都也笑了起来。 “听说反抗军不是很乐观是吗?第三帝国一连打了好几个胜仗,我们死了好几千人。”年轻人没有说话,倒是另一个市民说了起来。 这句话让其他人的脸上出现了明显失望的表情,又有一个人说,“怎么会,我看这个帝国也是强弩之末,那几仗虽说是帝国赢了,但是帝国那一边的损失绝对没有我们损失得少。”这句话明显要振奋人心一些,一旁的人们都禁不住的点头。 年轻人一直微笑着在一旁听着,并没有表示赞同或反对。 不只是谁又接过了话匣子,继续说了下去:“我看这个帝国迟早要从蒙塔卡罗滚出去。”顿了顿,那个人又说,“让比尔·布朗见鬼去吧。” “对,见鬼去吧!”周围的人应和道。 “莫谈国事!”忽然普朗特老板压低声音说道。 这句话仿佛是丢进池塘的一块石头,惊动了纷纷游动着的鱼,谈话声戛然而止,街边的早晨又恢复了原来的宁静。人们看着一辆第三帝国的军车缓缓从他们身边经过。第三帝国占领蒙塔卡罗后实行了严格的舆论管制,在这严酷的法令下谁会不怜惜自己的生命、来试探帝国的锋芒? 人们继续低下头,各做各的事情,空气渐渐又沉闷下来。 “来这儿坐什么呢,年轻人?”普朗特老板低声问萨姆。 “哦,和哥哥一起来,”萨姆说,“来看我的父亲。” 不远处,几个小孩在玩耍着。 他们玩的这个古老的游戏,老鹰叼鹤,已经在世界各地流传了不知多少年。但在这些孩子们看来,这却是再新鲜不过的游戏了。一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孩子张开双臂,护住身后躲闪着的两个年纪小一些的孩子,不让那个作为老鹰的男孩捉住。游戏中,他们的笑声不断地传来。 不远处,一个老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脸上露出温和而又慈祥的笑容。 孩子们玩累了,都坐在小巷边的木椅上休息。那个大一些的孩子带了水,于是他们轮流着开始喝,从小的开始,一直轮到那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男孩。 老人笑着走了过去,分给这些孩子一人一包保鲜牛奶。 战时的蒙塔卡罗物资紧缺,保鲜牛奶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稀有的宝贝,所以虽然不认识这个老人,孩子们都馋着接过了牛奶。 “谢谢爷爷。”孩子们礼貌地说。 老人又笑了笑,摸了摸最小的那个女孩的头,“叫什么名字呢,孩子?” “简妮。”小女孩回答。 “哦,好名字。盛开的三色堇。”老人说出了这个人名的本来意思,又问那个稍大一些的男孩,“你呢?” “列奥的儿子,鲍西姆。” “列奥的儿子鲍西姆?呵呵,以后一定能做个勇士。”老人还是微笑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那些孩子,“对了,爷爷这里有糖果,你们要吃吗?” 听到有糖果,孩子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了几个糖果,放在了孩子们的面前。孩子们眨了眨眼睛,都把手伸了出来。 忽然,一只大手有力地把孩子们拦在后面,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魁梧,下巴上长着健美的虬须。 老人的脸色变了变,“列奥,你这是为什么?” 列奥的脸朝向了另一边,不去看这个老人,“市长大人的糖,这些小孩子怎么领得起?”他仿佛认识这个老人,“还是收回去吧。” “父亲。”仿佛意识到不该收陌生人的东西,鲍西姆怯生生地在列奥的身后叫着。 列奥转过身,弯腰抚摸着鲍西姆的头,“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他回头瞥了老人一眼,又说道,“回去吧,带上简妮他们,去离家近一点的地方玩。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们,小心这里的坏人。” 孩子们乖乖地点头。鲍西姆又望了望这个老人,心里想着他面容慈祥,怎么也不像是坏人的样子。 “你真的觉得我是坏人吗?”望着孩子们远去的背影,老人的脸上依旧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连我的糖果,也不配让这些孩子们吃,是么,列奥将军,自由军蒙塔卡罗前任城防司令官大人?你是看到了守在街口的我的那些亲兵才过来的吧。” 列奥的身体似乎一震,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我知道你很久以前便得晓了我的住处,一直派亲兵保护我的安全,并为此而杀了四名追查我下落的帝国的特工。但您不用希望我会因此而原谅你,我蔑视你,并不是因为我个人,而是因为我的国家。” “只是因为在关键时刻开城投降?” “这一点还不够么!?”列奥忽然抬高了声音,他的目光忽然点燃了一样扫向老人,像是一只愤怒的狗熊。然而这锋芒露出的时刻只是一瞬,很快,列奥又恢复了原来的沉静。 “不错,这一点,已经是足够了。”老人的眼神黯淡下来。他把手中那来不及给出的糖果放回了自己的衣兜,转身向另一边走去。这个时侯列奥才看清了老人的两鬓,原本深栗色的头发,已经变成了灰白的颜色。 “这些年你又老了很多。”列奥忽然低声说道。 走了几步,老人也停了下来,抬头望了望天空,天上有一层稀薄而又均匀的云雾,遮住了蔚蓝的天色,但阳光依然明媚,耳畔有行道树上传来的悦耳的鸟鸣。老人忽地叹了口气,“是啊。你看今天天气多好,本来是你我一起喝酒的好日子,我在官邸上准备了酒,你随时都可以来喝。” 列奥的脸上没有表情,“我已经不再饮酒了,因为值得一起喝酒的朋友,已经没有了。” 老人不再说话,摇摇头继续走去,再没有停下。 这一边,年轻人吃完了面包圈,把那谈不上干净的盘子放在桌上,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巾,很仔细地把嘴角的油垢揩去。 “真是一个美好的早晨。”他喃喃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嘴角晕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萨姆从阿迪达斯包里找出一筒单孔望远镜,惬意地倚着软椅的靠背,观看起了远方的景致。 “觉得蒙塔卡罗怎么样?”店主普朗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开始收拾起他面前桌子上杂乱堆放着的盘碟。 “天气真好。”年轻人说道。他放下手中的望远镜,看了看面前的桌子,不好意思地笑,“懒惰了,本来应该把这些盘子收拾好的。” 普朗特老板摇头,“蒙塔卡罗人不在意这些琐碎的事情。” “是吗?”年轻人眨了眨眼睛,目送端着盘子的普朗特老板走远,四下里看看没有人,便偷偷地从阿迪达斯包里掏出来原先放入的那一瓶威士忌。他再一次惬意地靠在了软椅上,把望远镜凑在眼前,眯起一只眼睛,通过镜面望向远方。与此同时他用嘴咬开威士忌瓶口的软木塞,把酒送入口中。 忽然,一只手飞快地夺过了萨姆手中的酒瓶。 “哦对不起,我的普朗特老板。我知道您不喜欢别人在您这儿喝酒,但我的酒瘾实在是太重了,所以才忍不住喝了那么一点点。好了十分抱歉,这瓶酒我收起来了,以后一定不敢……”连萨姆自己都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嘴里边已经见风使舵地说了一大串的道歉。直到萨姆看清了那个人的样子,才惊讶地说道,“乔,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来的也是一个年轻人,和萨姆一样的黄褐色头发。不同的是他穿着褐色的夹克衫,脖子上裹着一条白色的围巾。乔没有太多的话,只是把威士忌酒瓶放在眼前摇晃,看着阳光下酒液粼粼荡漾。 “乔,你要不要来一点儿啊?我去帮你拿杯子。”萨姆赔着笑要去拿杯子,但看见乔没有反应,便停止了这一举动。和乔相处了多年,萨姆知道乔不喜欢讲没用的话。比如说乔点头了,就表示同意;如果乔没有点头,那么这件事情再坚持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想我们应该抓紧时间。”乔晃了晃这瓶酒,随手扔给了萨姆。 在威士忌从酒瓶里洒出来之前,萨姆已经忙不迭用一只手接住了它,“你不会好好给我么?”他有些心痛地抚摸着酒瓶,然后在望了望面包店确定没有其他人后,又偷偷地喝了一口。“这么快?”喝完之后萨姆说道。 乔没有接萨姆说的话,而是面无表情地说道,“市政厅会马上发觉我们。”剩下的意思很明白,“所以我们要赶快行动”,乔没有说出后半句。 “可是我们出发前组织便已告诉我们应该尽快找到‘野狐’,他是这里的接头人,而现在‘野狐’还没有联系过我们,组织告诉我们,野狐是帮助我们寻找最佳时机的。”萨姆忽然压低声音说,“我已经联系了他很多次,但始终没有得到他的回复,如果不是他已经死了的话,那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他说话的时候,脸上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表情,远远看去,便像是在和乔互相开着玩笑。 但乔没有说话,而没有说话就是最明确的回答。 “好吧好吧,我听你的。”萨姆终于妥协了,“谁叫你身手比我好呢……” 乔点了点头,“我先去市政厅官邸试一试,你继续联系‘野狐’。”这时他们都把视线放在了不远处的巷口,在那一边,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和四个孩子玩起了“老鹰叼鹤”的游戏。男子张开的双臂把其中的三个孩子护在了身后,后面的孩子都彼此攥紧了前面的人的衣角,男子的那一双大手仿佛真的是一双温暖而有力的翅膀,保护着身后的孩子,给他们以安全。 看着眼前的情景,两个年轻人忽然沉默了下来。 “我们真的要去杀了他么?”萨姆望向乔问道。 又沉默了良久,乔才轻轻回答说,“是。” “不论他是我们的什么人?” 沉默代表回答。 “我去了。”乔说道,他没有带什么东西过来,所以他就空手而去,“不要喝太多的酒。”他留下这样一句话。 “平安吧。再见,我的哥哥。”萨姆在背后低声说。 听到这句话的乔忽然一震,他转过头,却看见萨姆缩在塑料椅上,酒瓶的瓶口又回到了他的口边,萨姆的眼睛微微闭着,仿佛已经睡去了很久。“你也是,我的弟弟。”这次他发现自己多说了两个单词,于是乔觉得很难受,在这种心情下,乔就再一次扭过头走了。 “杀了他以后,我们还会是兄弟吗?”看着乔走远的背影,萨姆喃喃说着,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什么人发问。他的眼睛一直睁着,目光炯炯。 而乔已经走远了。 “市长先生,请进。”市政厅门前的卫兵低头欠身,恭敬地说道。 老人点了点头,抬头瞥向这座希腊式建筑楼顶那毫无生气地飘动着的第三帝国军旗。他的视线在那里停留了几秒,又继续向楼内走去。 穿过门廊外的一排多立克式门柱,推开了市政厅的大门,便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大厅里忙碌的气氛。杂乱地堆满了文件纸的办公桌填满了整个算不上狭窄的厅堂,僚属们在桌子中间只容一个人行走的过道上穿行。他们中的几个似乎听见了开门声,于是抬头,望见了正在解开大氅准备把它挂在衣架上的老人。 “市长先生。”那些人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低头说道。 这时所有人都看见了走进来的老人,于是整个大厅静默了下来。 老人没有说话,沉着脸将手中的大氅挂在了那个最高的衣架上,这组衣架没有挂着其他人的外衣,这是第三帝国军政府专门为市长准备的。 软皮鞋清脆的脚步声在大厅里回响,这声音终止于一声低沉的关门声。 老人在宽大的桌前坐定,他的脸忽然一阴,面前摆放着的一面小型的第三帝国军旗。“凯雯,”他抬头看了看左边站着的年轻女孩,“我和你说过了多少遍,不要把这面旗放在我的桌前,这会使我感到狭窄。”他伸手拔下了那面小旗扔在了叫做凯雯的女孩的手上,“把它插在书柜里。” “可是特使刚刚来过,说这面旗一定要插在这里,这是帝国所有市政厅的规矩。”凯雯有些为难。占领后的蒙塔卡罗,实权全被第三帝国派来的特使所掌握,而原来的市政厅只不过是执行特使下达的命令而已。凯雯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头发被梳成了精干的马尾,轻巧地披在了后脑,红色的腰带竖扎在白裙子中间,打成了一个明亮的蝴蝶结。 “告诉他,在蒙塔卡罗,没有一个男人会在自己的桌子上放无关紧要的东西!”只是在这面军旗上停留了片刻,老人便说道,他的口气毋庸置疑,不等待凯雯再解释,他又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凯雯飞快地拿出了一本文件,“这里有很多,第七街的格朗木家被帝国军人洗劫了,提出了诉讼;第一百货和格文公司的商品纠纷提请市政府仲裁;第十九街的普朗特的儿子在保卫战中战死,来申请社会福利……” “够了。”老人不客气的打断,“别的东西。” “现在市政厅的职能只有这些了,其他都已经由帝国的特使全权负责。”凯雯有些为难。 “知道了。”老人把手掌放在额头上,话语里有些疲惫。 “还有一件。”凯雯的眼睛闪了闪,目光里竟也有一丝狡黠。她看见老人抬头,于是说道,“城防局报告,昨天夜里闯入了一辆外国汽车,还杀死了一名值勤的宪兵,用的是一枚MO437手枪。” “是吗?”听到这些,老人竟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还有什么好听的,凯雯?”他的两颊,笑起来竟也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没有了。”看见老人的微笑,凯雯也笑了起来,“那凯雯先走了,市长先生。” “对了凯雯,”老人说,“以后,你可以叫我比尔,或者布朗先生。” “明白,布朗先生。”凯雯朝老人挥了挥手,“您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凯雯忽然说了这句话,然后一扭头,马尾长发伴随着这个动作,可爱地摆动着。 “也许吧。”老人说。 夜晚,当地时间20:14,蒙塔卡罗。 乔在出门前最后一次检查了自己的装备,依旧是那件夹克,原本夹克是不适合一个刺杀者的穿戴,因为短短的下摆无法遮掩住较长的武器,但是对于乔来说,这并不意味着什么,他需要的武器不多,以往他都只是带着一柄手枪和几发子弹就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即使是现在,这种需要慎而又慎的时候,他也只是多加了几副额外的装备。那把PRI311冲锋枪被锯掉了枪柄,插在了左边的夹克内袋上,内行人亲切地把这种型号的枪称作“公主”,因为型号名和公主的英文首字母相同。 他瞥了一眼镜子,望了望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是时候了。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任由那漫天星光把自己的全身覆盖。 夜晚的蒙塔卡罗像是一座沉睡了的城市,新占领的帝国军政府发布了宵禁令,夜晚不得有行人出入,但是为了便于帝国军队的管理,街道上的路灯依旧打开着,所以空无一人的明亮街道,看起来说不出的凄凉。只有穿梭在街道上的夜间巡逻队,才说明着这座城市并不是一座鬼城。 乔小心地避开了夜间巡逻队,这座城市既然有灯光,就难免有影子,而灯光所投下的影子,就是刺杀者最好的掩体。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市政厅的大楼前,那座希腊式建筑在七筒氙气灯的照射下显得金碧辉煌。 所有的事情都在萨姆的高倍单孔望远镜下尽收眼底。萨姆靠在窗前的软椅上,表情不知是喜是忧。 他望着这座城市,夜晚的时候所有楼房的灯光都熄灭了,只有街道上的路灯在寂寞地亮着。看起来就像是蜿蜒交错着的贪食蛇。萨姆望着这一片夜色出神,不知不觉打了一个哈欠,他感到了倦意,所以脱下外套准备休息。 这时,敲门声响了。 市政厅门前。 执勤的宪兵默默地立在寒风里,警觉地望着四周的事物。他低声地抱怨着上级,委派给了他这样的一个任务。头顶的氙气大灯发出的刺眼的光照得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眯起,而在明亮的地方看向周围,视野前却是一片漆黑。 凌晨3:23,人在夜晚里最松懈的时候。 忽然,宪兵发现眼前突然闪起了一窜火苗,就在前面约莫一百米的位置。这是这个夜晚他第一次看到运动的东西。火苗迅速地移动,快得像是离弦的箭。但是这只是一刹那的功夫,那一豆火苗转瞬间就已经熄灭。 “什么人!”宪兵吼叫道。 宪兵朝着那个方向盯了很长一会儿,但是那个方向再也没有什么动静。或许是自己打盹儿时候的幻觉吧。宪兵这样想着。神经微微放松了一点,往后靠了靠,打算靠在身后的墙上继续休息。 靠上墙壁的时候宪兵才意识到了不对。他的身后软绵绵的,像是……人的身体! 没有任何让他继续喊叫的机会,乔的匕首贴在了宪兵的脖子上,在匕首锋芒上的寒冷被宪兵感觉到之前,刀锋轻快地划破了他的喉咙,一阵轻轻的鲜血喷溅的声音,然后一切重新复归于平静。 乔用宪兵的衣服揩拭了自己的军用匕首,把宪兵的尸体藏在了执勤的岗亭中,等候了一队夜间巡逻队走过,继续矮身潜入诡秘的夜色。 从岗亭到市政厅官邸的柱廊一共有约莫七十米的路程,乔小心地在阴影中行走着,而当他走到只剩下四十米的距离的时侯,一直低着头的他突然看到了月光和星光下自己的影子。 他预感自己已经忽略了什么,他没有考虑到今天的天气,万里无云的时候,任何地方都被月光和星光洒遍,没有什么阴影,他正行走在一片光明之中,而之所以巡逻队们没有发现自己,只能是因为…… 他抬起头,忽然看到了月光下,一个人影正从市政厅内走出来,苍颜白发,还有那一张微笑着的脸,让他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 比尔·布朗,蒙塔卡罗市长。 乔知道这次任务失败了,对方已经预知到自己的刺杀计划,一定有了防范。只有这最后的一个机会,他与刺杀对象最后面对面的机会。乔掏出了自己的手枪,拇指一斜,拉开了手枪的保险,指向台阶上走下来的人。 也正是与此同时,无数的手电筒探照灯都一起亮了起来,刺得自己睁不开眼睛,一声枪响,乔的右手一凉,他听见了自己右手手枪落地的声音。这是对方的早已埋伏好的狙击手,这时四周的上百名宪兵一起现出了身形。乔知道自己最后的机会也已经失去了,对方早已有了准备。他飞快地环顾四周,明白了只有三十米外的岗亭才能让自己暂时躲避。 就是这三十米了。 右手已经不能使用,乔用左手拔出了腰间别着的闪光弹迅速扔出,他庆幸自己当时的谨慎,带来了这件自己很多年没用过的东西。闪光弹的爆炸发出的强光导致了人们瞬间的失明,也就是这个瞬间,乔抽出了右边夹克内兜里的“公主”冲锋枪,一边向后迅速倒退,一边开枪迅速扫射。 一阵灼热的空气从后面刮来让乔感觉到了身后的火光,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失败了,对方早已察觉了自己的意图,自己引爆了三十米以外的那一个小岗亭。现在,再也没有一个可以有自己容身的地方了。 所有手电筒的光都照射在了自己的身上,一只只枪口纷纷指向了乔的头颅。 “谁?”说这句话的时候,萨姆仿佛忽然变了一个人,谁也不知道那一只手枪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手上的。他的枪口对准了前方,那个门外边假想中对方的心脏的位置。 “是我。”苍老而又带着调侃的语气。 萨姆合上了手枪的保险,手枪又一次从他手里消失了。他拉开反锁,打开了门,门外面是布朗特老板笑容可掬的脸。 “这么晚了,天上可要下雨了。”萨姆笑着说道,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没有问题,我带了雨伞。”布朗特老板依旧是那样的表情,他的手中,空无一物。 “请进。”年轻人向着布朗特摆了一个“请”的姿势,“终于联系到了你,野狐。” “蒙塔卡罗早报昨天凌晨消息:昨天,市政厅逮捕了一名试图持枪闯入市政府官邸的年轻男子,该名名叫乔的男子在与宪兵的搏斗中杀伤蒙塔卡罗宪兵若干名,现已被市政厅方面收押,目前市政厅尚未对此事件发表声明。据悉,按照帝国律法,该男子很可能以拘捕罪或叛国罪被处以死刑。” “父亲,这是今天的报纸。”玩好了老鹰叼鹤游戏的鲍西姆捧着一卷报纸来到了他的父亲身边。 翻了几页,男人粗壮的手忽然颤抖了起来。鲍西姆知道这是父亲生气时的表现,但是父亲为什么生气呢?他疑惑地望着父亲,却发现父亲的目光停留在了报纸的一张图片上。好几只宪兵的手按住了一个年轻人,手臂的空隙中,年轻人的脸不甘地扭曲着,像是一只被咬著脖子的幼狼。 “比尔……”列奥喃喃着说道,“要知道,即使是最凶猛的狼,也不会咬死它自己的幼崽啊!” 恢复意识时的乔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很大的卧室里。装饰非常地考究,看起来仿佛是欧亨利小说里的场景。乔努力地吸了一口气,想要去回忆自己失去知觉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是余光猛然间瞥见了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正坐在他的身边,吃惊间乔猛然坐起,却被老人的手轻轻按住。 “躺下吧,孩子。”老人的手扶着乔躺坐在床前,乔感觉老人望着自己的眼神柔和而又慈祥。一时间乔觉得有些窘迫,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好久不见了呢,乔。”老人依旧是那样的笑容,笑得像是蒙塔卡罗街边卖水果的老翁。 “是啊,好久不见了。”乔望着老人说道,“早上好,父亲。” “你是说父……呃,我是说比尔·布朗会杀了乔?”阁楼上,年轻人拿着他的酒,来回在桌椅间踱着步子,脸上是少有的焦急。 “难说。”布朗特老板托着自己的腮部沉思着,“因为这几年他作为蒙塔卡罗市长,疯狂屠杀起义的自由派市民,所以我们蒙塔卡罗人都认为他是一个残忍的人。”他瞥了瞥萨姆的表情,继续说道,“但是,问题是,他是否会残忍到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呢?” 年轻人没有说话,依旧是在来回踱着步子。 “你不是他的儿子吗?在你眼里你的父亲又是怎么样的呢?”普朗特老板问道。 萨姆继续在桌椅间踱了很久,才回答道,“其实……父亲虽然是我最亲近的人,但却又是我最不了解的人。” “怎么说?”布朗特老板掏出了火,点亮了一支雪茄。一点红光里,蓝色的烟雾弥漫了起来。 年轻人停下了脚步,微微皱了皱眉头,站定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刺眼阳光照得眼睛生疼,“父亲其实是一个不爱对我们说话的人,很小的时候,他就把我们送到了很远的地方去念书。所以蒙塔卡罗虽然是我们的家乡,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他长嘘了一口气,“以前一直不知道父亲的身份,直到我们成为了反抗军的特工,我们才知道父亲是蒙塔卡罗的市长,几个月后,我们就听说了他向帝国投降的消息。” “所以你们就被派往蒙塔卡罗,来刺杀你们的父亲?”普朗特老板看着萨姆的面孔,猛吸着雪茄烟。 “对的。”萨姆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继续说下去,但是却没有继续开口。 普朗特老板看见了年轻人的举动,“我一直很奇怪,组织为什么要让你们两个来完成这次任务呢,是你们主动要求把任务交给你们的吗?” 萨姆点了点头,“是的。而且……我们也是组织最后的受过训练的特工了。”他看了看普朗特老板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反抗军与帝国最近有三次大的交战,虽然我们占了上风,但是反抗军却遭到了重创。很多特工都在战役里损失了。”他就这样平静地说着,像是在讲着和自己不相干的故事。 普朗特老板沉默地看着年轻人背对着他的身影,没有说话。 “跑题了。”背对着普朗特的萨姆似乎又笑了笑,摇了摇手中的酒瓶,语气轻快了起来,“我们还是谈正事吧。我的哥哥被捕了,那么现在我们应该怎样完成任务呢?” 乔跟在老人的身后,走出了市政厅的大门,身旁的宪兵围簇在他们的身旁,保卫的犹如铁桶一般,身旁的宪兵们手拿对讲机高声叫着,指挥着附近街区执勤的宪兵把守在各个地点。乔终于明白了他当初只身一人完成刺杀任务的幼稚,按照这样的防御,即使是计划得再精密,也很难钻到什么空隙完成这样的任务。 就交给萨姆吧,他是个有办法的人,还有那个似乎没有露面的“野狐”。 “你在想什么呢,乔?”老人用余光看了看身边的年轻人。 “我们是去哪里?” 老人只是笑了笑,一个酒窝在他年老的脸上一深一浅地浮动,一闪即逝。“有酒窝的老人……”乔这样想着,“真像是萨姆的笑容啊。”他跟随着老人坐进了加长的林肯车,车门被宪兵碰的一声关上。乔这才发现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女秘书,金色的马尾明快地晃动。乔忽然想起了人们经常传言的一段流言,蒙塔卡罗市长和他的女秘书的绯闻,已经在反抗军里流传了好久。 “凯雯,”老人对副驾驶座上的女孩说道,“去毕加索广场。” “好的。”女孩朝着老人和乔笑了笑,“市长先生,您的儿子真像您啊。” “像我一样傻,还是像我一样英俊?”老人也是笑着,酒窝又是很快地闪现了下。他转过头对乔说道:“你太久没有回家了,蒙塔卡罗是什么样子,你大概都不记得了吧,带你在家里转一转。” 阁楼里,萨姆把眼睛对在手中的单孔望远镜旁,眯着一只眼睛看着窗外的景色,另一只手依旧拿着酒瓶,“天气不错啊。”他这样说着,已经把威士忌瓶口凑在了自己的嘴边。 普兰特老板翻动着萨姆的阿迪达斯包,一边说道:“像你这样嗜酒如命的特工,居然到现在还没死,真是个奇迹。要知道,酒是会麻痹人的大脑的,会让你忘记事情。” “我和乔本来就是反抗军里最差的特工。”萨姆微笑着,“我们虽然待在蒙塔卡罗的时间不多,但是还是蒙塔卡罗人。蒙塔卡罗出不了好的特工的,因为蒙塔卡罗人的天性就是散漫,不爱管事情。” “你哥哥,他看起来可没有什么散漫的样子。” 萨姆没有说话,只是笑,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看,他们出来了,比尔和乔一起上了给市长的那辆加长林肯。”过了一会儿,萨姆忽然叫道。 普朗特老板飞快地站起来闪到了床前,谁也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个硕大的身躯竟然能有这样快的速度,“就是这个机会!”他盯着远处的那一个小点,嘴里吐出了这句话,“否则要等到他们回到市政厅的宪兵们的层层护卫里的话,任务就难上加难了。” “现在他们的周围也有护卫。”萨姆看了看普朗特老板的眼睛。 “不。”普朗特老板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烟,闭上眼睛似乎十分享受地陶醉了一会儿,然后长长地呼出,烟雾从他的鼻腔里送出,“我知道蒙塔卡罗市的惯例,护送部队的人数一般都是比尔·布朗的一个亲兵队,一共三十人,现在因为乔的事情而提高了警惕,可能会加上五十个宪兵,而把不到一百人的的军队分散在这么大的半径的街道上,那么留给我们的机会没有什么时候比这时更多的了。”他猛地把还没有抽完的雪茄扔在地上,“我们跟上比尔他们,寻找机会下手。”他站起来把雪茄踩灭,伸手提起了年轻人的阿迪达斯包抛给了年轻人,转身向阁楼的楼梯口走去。“跟上我。”他背对着年轻人说。 “野狐。”忽然,普朗特老板听见年轻人在背后轻声说。 “怎么了?”普朗特回头,却发现年轻人正看着他,清澈的双眸里看不出他是悲伤还是什么别的感情。一瞬间他有点错愕,不知不觉地想起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这么叫叫你而已。”年轻人说,他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小心地盖上威士忌的瓶口,把酒放进了他的阿迪达斯包里。跟上了普朗特老板,和他肩并着肩,“我们走吧。” 加长林肯车缓缓地驶过蒙塔卡罗的街道,乔看着窗外倒退着的米白色的巴洛克式建筑,它们在阳光下反映着宗教一般的光芒。被风雨洗过的建筑上附带着黑色的斑驳痕迹,和反射的光线一明一暗,刺痛着乔的眼睛。 “这些建筑都是十九世纪建造起来的,”老人注意这年轻人的一举一动,“原来这里是一个赌场,但这早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无奈地耸耸肩,“都是因为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的战争。” “我在特工训练营的时候,我们的老师都告诉过我们了。”乔说。 “都告诉你们了?”老人低声笑了笑,脸上似乎有些嘲讽,“他能够告诉你们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但是他不能告诉你蒙塔卡罗每一条街道上的故事。” 乔沉默了,他觉得在老人的身边,自己永远只是一个会犯错误的孩子。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能说话的人,他的话并不多,因为如果自己的话不能得到别人的赞同,他宁愿选择不说这些无谓的字眼。这样想着,忽然感觉老人抓住了他的手,隔着手套他感觉到了老人手中的暖意,他抬起头,和老人的眼睛四目交接。 顿了顿,乔说道,“那就给儿子讲一讲这些街道的故事吧,父亲。” 副驾驶座位上的女郎一直默默地听着身后父子两人的对话,隔着汽车的后视镜,她和老人的目光一触,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 “这是圣母玛利亚大街,蒙塔卡罗的主要干道,你的弟弟,萨姆,就出生在这条街上,在前面的威格华利教堂里。”老人用他一贯的语调说着,汽车开过一段路后,他指了指前面的一栋房子说,“就是那儿。乔,你是出生在约翰森大街的玛利亚医院,可惜了,你看不到它,现在那里是一片废墟。”老人低头默想了一阵,然后又继续说道,“其实现在的蒙塔卡罗已经和你离开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很多地方都在战争中被毁了,比如你和萨姆小时候经常玩耍的梧桐树街那些地方,就是战争中毁坏最大的地方,现在去,那些房子都是一年前新建造的了。” “战争。”乔低声重复父亲刚才说的字。 “是啊。战争。”老人也重复着,但是没有继续说话。 “不知道那次蒙塔卡罗保卫战,到底有多少激烈。”乔抬头望着他父亲说道。尽管他已经不止一次地读过关于这场战役的报告——驻守在蒙塔卡罗的五千反抗军三千人阵亡,两千人最终投降,还不包括城外的帝国军士兵,以及蒙塔卡罗城里的伤亡无数的平民——他还是想听见他的父亲亲口告诉他。 “那一次战争……”老人少有地低下了头,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令人不愿意想起的事情。 “为什么要投降呢,父亲?”乔打破沉默说道。 “什么?”老人从沉思中被唤醒,抬头问道。 “为什么……投降的是父亲呢?” “好傻的问题啊,乔。”老人这个时侯又笑了,“投降就是投降嘛,还分谁和谁吗。而且,投降的不是我,还能会是谁呢?”他拍了拍乔的肩膀,却忽然发现乔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为什么,投降的是父亲呢。”乔依旧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虽然他的泪水已经流到了嘴角边。 副驾驶座上的凯雯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身后父子两人的一举一动。 “愚蠢的儿子啊,”过了一会儿,老人缓缓地说道,“我知道你一直以来的沉默寡言,只是想掩盖你内心里的懦弱啊。永远要记得,有些事情你是不得不面对的,有时候你必须要做你不得不做的事情。或许吧,你所问的,就是你父亲不得不做的事情。”他把手放在乔的额头上,良久沉吟不语。 “父亲我要吃瑞士糖。”在远处,一个连名字也没有的小巷里,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他年幼的儿子正向前走着。牵着父亲的手的孩子指着前面店铺里的一罐包装漂亮的瑞士糖对他的父亲说。 “好的,”中年的男人微笑着说,“鲍西姆,你是要那罐米奇老鼠的,还是那罐上面是白雪公主的呢?” “我要米奇。”叫做鲍西姆的孩子说道。这个时侯,父亲已经把那罐米老鼠的瑞士糖从货架上取下,战争时期物资紧缺,一盒瑞士糖已经是不菲的价钱,父亲把一叠沉甸甸的钞票交到了售货员的手里,把糖盒放在了孩子的手上。孩子拿到了糖,咧开缺了一颗乳牙的嘴开心地笑了。中年男人帮着孩子打开瑞士糖的盒子,挑出一颗糖,细心地帮孩子剥开糖纸,放进孩子的嘴里。 “父亲您也吃一颗。”嘴里含着一颗糖的孩子含糊地说道。 中年男人笑了:“傻孩子,父亲是大人了,已经不吃糖了。都留着给鲍西姆吃吧。”他摸了摸孩子的头。 这时他的眼睛忽然一收,神色警觉了起来,迎面走来了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年轻人背着一个阿迪达斯包,嘴角挂着一抹熟悉的微笑,这时年轻人也看见了牵着小孩子的手的中年男人,嘴角的笑意忽然消失了,他飞快地打量了中年男人一眼,然后与中年男人四目相接,眼神只是交触了一刹,年轻人迅速地避过了中年男人的目光,走过父子二人,跟上了那个有些肥胖的老人的步伐,继续向前走去。 “快点,我们要赶紧去毕加索广场,否则我们可能要错过这个机会了。”这时,年轻人身旁的普朗特老板——那个有些肥胖的老人——说道,说话间丝毫没有放慢自己的脚步。 “刚才那个男人好脸熟。”年轻人说,“你知道他是谁吗,野狐?” 两人又走过了几步,普朗特老板说道,“不认识。” “哦。我只是问问而已。”年轻人的嘴角又现出了轻快的笑容,他回忆起那个中年男人是谁了,这个人的面孔他曾在之前的资料里看过很多次——前反抗军蒙塔卡罗市城防司令官,列奥·莱昂。 林肯车缓缓地开进了毕加索广场,开过被行人的脚步磨得光亮的花岗岩地砖,汽车开始略微地颠簸,惊动了广场上停歇着的鸽子和斑鸠,空旷的广场上一片鸟鸣和翅膀拍动的声音。 凯雯走下车,手上是一把早已准备好的鸽粮,她把鸽粮向上撒去,原本停在广场周围的柱子和房顶上的鸽子全拍打着翅膀飞过来争抢着洒在地上的玉米粒。女郎的嘴角挂上了漂亮的微笑,转身帮打开林肯后座的车门,扶着老人走出了汽车。 老人也是微笑着,他抖了抖身上的黑色大氅,伸手握住乔的手,拉他出了车门。乔感觉到了老人枯瘦而干燥的手掌里传来的暖意。“你看,脸上脏了,都不记得擦。”老人发现了年轻人眼角的泪痕,从胸前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块白色的手巾,帮着年轻人小心地揩去了脸上的污迹。 老人的手巾是软软的,还带着父亲的体温。这个时侯忽然间所有有关于这个广场的记忆涌入了他的脑海,还是他很小的时候,父亲要把他和弟弟萨姆送到很远的地方念书前的那个晚上,那也是一个像昨天那样的满天都是星星的夜晚,父亲带着两个孩子,不说话一路散步到了毕加索广场,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了乔无声无息地掉下的眼泪,他俯下身,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从胸口的衣兜里掏出手巾,擦去了乔的泪水,然后父子三人继续一路向前走去。 第二天,乔和他的弟弟登上了去往远方的汽车,父亲没有来送他们,因为他一早就出门工作去了。 “谢谢父亲。”乔说道,话语依旧是那么简短,因为他害怕自己如果说得太多,就很难遏制住要流下来的泪水。 父亲点了点头,指了指前面,“看,鸽子,从我小时候起,这儿就有鸽子了,现在这些鸽子都不知道养到第几代了。” 乔点了点头,仿佛是一个匣子,打开以后,这些记忆就忽然全部浮现了出来,他想起了过去想要捉的黑鸽子,想要摘的雏菊,还有藏在某一块地砖下舍不得玩坏的玩偶,悄悄砸坏鼻子害怕告诉别人的石像…… 老人看着年轻人注视的方向,说道,“那是邮局,门口的那个邮筒是用了上百年的旧东西呢。”老人停了停,继续说道,“不过邮局报告说,准备要把它换成新的,帝国的特派员已经批准了。” “邮局……”年轻人想起了这个地方,他和弟弟很少给父亲写信,但是每次写的信,都有父亲的回信,打开可以看见父亲工整而漂亮的字体。会不会有这种时候,父亲经过这里时,走进门,询问有没有从远方寄给他的信呢? “凯雯,带乔在广场转转吧。”老人向红衣服的女郎招了招手,还是微笑着,“年轻人啊,听我这老头子念叨了那么多的话,可能已经厌烦了呢。”他放心地转过身去看着远处,若有所思,仿佛从没有想过就是这个年轻人,就在昨天还要刺杀他。这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快要落山的太阳热烈地把已经泛出红色的光线照在了古老的广场上,指针指在了下午五点,广场边的大自鸣钟轰然响动,在此起彼伏的钟声里广场静默着,任那些各种颜色的鸽子与斑鸠被钟声惊动,四散飞走。 “五点了呢。”广场不远的一处屋顶上,叫做萨姆的年轻人听着钟声,用手里的单孔望远镜注视着广场上人们的一举一动。 普朗特老板只是看着年轻人若无其事地看风景的样子,面无表情,“我还是不得不佩服你的心理素质,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多,你已经快要丧失机会了。” “呵呵。我就是这样的一种人,我也拿自己没办法。”年轻人笑得仿佛有些无奈,但很快又回到了不紧不慢的表情,“不急不急,他们不会那么快就走的,这一点我了解。而且,我们要等的是太阳落山的那一刹那,那才是最佳的狙击环境。” “那你的枪呢?”普朗特老板打量着这个只是穿着米白色运动服带着单肩包的年轻人,他的全身上下似乎没有可以藏枪的位置。 “很快就有了,”年轻人笑了笑,他打开阿迪达斯包,露出了一块块黑得发亮的钢铁零件,“不要忘记,我的假身份是机器零件零售商。”他轻轻地抚摸着包里的零件,忽然手指飞快地运动了起来,只是片刻间,一把长管狙击步枪出现在了普朗特的面前。“我说过不急的,要我那么早就把枪拼起来这是为什么。”年轻人叹了口气,拿起他手上一直放着的单孔望远镜,装在了狙击步枪的射击镜的位置,金属轻快地“卡吱”一声,射击镜稳稳地安在了狙击枪上。 “还有,”年轻人微笑着说,“‘野狐’,我很好奇地再问你一次,你确定你真的就是‘野狐’吗?”他没有在意这个不轻不重的玩笑以后普朗特老板的表情,透过狙击枪的弹孔望远镜,年轻人看着广场上的站立着的父子二人,良久良久之后,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广场上,乔和红色工装裙的女郎并肩走着。他想起了那段和父亲有关的绯闻,这让乔有些尴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乔和女郎无可奈何地沉默着。 “所以……在这里你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吗。”过了很久,还是凯雯先打破了沉闷的空气。 “想起很多和父亲还有弟弟在这里的事。”乔回答道。他的话依旧是很简洁。 “恩。”凯雯点点头,捋了捋散在额前的头发,“其实布朗先生……呃我是说,你的父亲,确实是个很好的男人。”她的声音很甜美,听起来有种让乔很舒心的感觉。 “你……认识我父亲多少年了?”乔忽然好奇起了她和老人的关系。 女郎的脸上微微一红,“十多年了吧,我的父亲和母亲都在战争里死了,是布朗先生帮助我活到今天的,他照顾我,就像……我的父亲,”凯文说到这里笑了笑,“后来可能是我和布朗先生比较熟悉吧,我成为了他的秘书。” “蒙塔卡罗保卫战之前吗?” “之前。”凯雯似乎回忆起了战争时的场面,神色凝重了起来,“那场战争,”她说到这里停住了,似乎在寻找什么词语去形容,但是最后她放弃了,说起了另一件事情,“布朗先生开城投降的前一天,我陪同他看了城里的每一处护理院,那天晚上他就这样在这个广场站了很久,不停地抽烟,布朗先生过去是从不吸烟的。” “恩。”乔点了点头,但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是无法想象战场的样子的。 “不提这个了,也许像我们这样一直都住在蒙塔卡罗的人,对这个小城特别有感情吧。”凯雯似乎也感觉到了话题的凝重,所以换了轻松一点的语气,“对了,你在外面,有喜欢的人了吗?” “没有。”乔说着脸也红了,其实他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一个披着红色头发身材微微有些胖的酒吧招待员,但是因为他不太善于说话,所以他也从没有像女孩表示过自己的感情。 “有喜欢的女孩子的话,就勇敢点说吧。有些东西,只有你真的说出来了,才会发觉这其实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乔沉吟着,突然脱口而出的问道,“那你有吗?”他意识到凯雯还是个妙龄女郎,只比他大上几岁。 “我?”凯雯也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绕着这个不大的广场走了一圈了,老人就站在林肯车旁等着他们,夕阳把老人的身影照得很红。凯雯快步走了上去,站在了老人的身边。 “我们走吧。”乔说道。 老人点了点头,“是不早了,该回去了。” “父亲应该怎么处理我呢?”看着老人的背影,乔忽然问道。他发现真的是这样,有些东西,只有真的说出来了,才会发觉这其实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听了这句话,老人的身形顿住了,他转过身来,乔从来没有想到,父亲那一直微笑着的目光竟然可以这样地充满悲伤。“乔,原谅我那时候把你和萨姆送入了军校,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经历过战争,不知道战争的残酷,直到几年前我才认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老人少有地叹了一口气,“但是,你要记住,有些事情,如果是你不得不面对的,那么,就像个男人一样去承受它吧。”他又转过身去,背对向年轻人,“现在是你走的时候了。我知道,完成你的那个任务,也是你不得不做的事情吧。”听父亲的语气,听不出是冷厉还是悲伤。 “先生。”凯雯听见了老人的话,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全身的颤抖,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这个时侯她才真的是一个无助的女孩,虽然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但是面对这个事实却又无能为力, 也就是这个刹那了。 最后一束残阳通过两栋建筑之间的空隙,射进了广场的中央。这时天色渐暗,天空中已经现出了月亮以及几颗比较亮的星火。如果和整座广场一起绘成一幅图画,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广场上的屋檐里挂着已经不知鸣响了多少年的风铃,夜风吹来,上百颗风铃轻轻地响着,唱着恒久不息的歌。 但是乔没有心情去看这些风景,这个时侯他忽然迷惘了。他不知道这究竟是父亲给他开的玩笑,还是父亲给他的一次真正的选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这悦耳的风铃声似乎搅乱了他紊乱的思维。 风铃啊…… 乔无端地回忆起军校里教授过的一种叫“八音盒”的狙击刺杀术,在狙击的射程里每隔一百米都放置一颗风铃,通过耳机收取声音,等到没有风的时候开枪,能够大大提高狙击枪的精确度。 等等! 乔猛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远处,夕阳的余晖的映照下,很远处的一点玻璃正反射着暗淡的光线。 等到没有风的时候,也就是风铃声全部停息的时候,风的阻力达到最小,狙击枪的精确度就大大提高……很多年前,在毕加索广场上挂满了风铃的人,是不是知道很多年后,反抗军刺杀这座城市的叛徒所用的“八音盒”呢? 乔死死瞪了一眼那点玻璃,尽管他不知道那一边是否有一个穿着米白色运动服的少年从射击镜里看着他,然后把那个死亡的十字锁定在了他的父亲的头颅上。 也就是这个刹那了。 广场上所有的风铃声忽然轻了下去。也就是在这个刹那,空气的阻力对于子弹来说达到了最小。 什么都明白了,乔张开嘴巴想要大声叫喊,但是却叫喊不出来,耳边的只是凯雯低声的哭泣。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那点玻璃的方向火光一闪,子弹从老人的后颈穿入,然后从锁骨处飞出,几秒种后,才传来了狙击步枪的轻微的枪声。鲜血从老人的伤口里涌出,在后座力的推动下,老人无力的仆倒在了地上。 “终于结束了啊,列奥。” 这是蒙塔卡罗市长比尔·布朗的最后一句话,那个时候他的脸上没有痛苦,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后,他抓紧了身旁一个年轻人的手,紧握了很久,最后颓然地松开,停止了呼吸。蒙塔卡罗保卫战的一年之后,他被反抗军的特工狙杀在蒙塔卡罗毕加索广场上,尽管那时有八十二名宪兵护卫在周围。 尾声 夜晚的风渐渐大了起来,街道边的那棵上了年头的法国梧桐在这个晚上凋落了它最后一片叶子。蒙塔卡罗继续实行宵禁,不同的是有更多的宪兵出没在了城市各处,搜查着杀害市长大人的凶手。 那棵梧桐树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蒙塔卡罗牌照的奥迪轿车,驾驶座上的是一个穿着褐色夹克的年轻人,这时候,他只是目光憔悴地木然看着前方。 忽然副驾驶座上的车门被打开了,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年轻男人,衣领被立着,把年轻人的面孔隐藏在黑暗里。穿着风衣的男人不说话,爬上车,关上车门,略显疲惫地靠在了背椅上,轻声喘着气。停了停,他那从衣兜里拿出一瓶新开的威士忌酒,喝了狠狠一大口。 驾驶座上穿褐色夹克的年轻人伸出一只手,放在了旁边的年轻人的面前。穿风衣的男人明白他的意思,把威士忌放在他的手中。褐色夹克的年轻人拿起威士忌瓶也是狠狠喝了一大口,似乎这口喝得太大,他开始剧烈地咳嗽。 “你还不习惯喝酒。为什么要喝那么多呢。”顿了顿,穿风衣的男人又补充了一句,“我的哥哥。” 驾驶座上的年轻人还是咳嗽着,咳了好久才停息下来,“行动还顺利吗。这次你杀了比尔·布朗,组织上一定给你记功劳。” “不是我杀的。” “什么?”乔不知不觉地松了一口气。 “不是我杀的。”穿风衣的男人说得很坚决,但是他漏掉了后半句,他本来还想说,“一个儿子,怎么会忍心杀死他的父亲呢。” 乔抬起头,满是疑惑的表情。 “是‘野狐’,他夺走了我的枪。”穿风衣的男人似乎笑了笑,“其实他并不是‘野狐’,真的野狐也许早就死了,联系我的那个‘野狐’,其实是第三帝国的特工,听命于蒙塔卡罗的特使,他的任务是除掉比尔·布朗这个不听话的傀儡,同时也将我们一网打尽。”萨姆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他不相信我能够真的下决心开枪吧,我没有防备他那个时候会突然出手要制服我,虽然我早就知道他不是真正的‘野狐’了。”否则他就不会在遇见列奥的时候故作不认识了,萨姆在心里想着,列奥是蒙塔卡罗的第二号人物,在蒙塔卡罗住过一段时间的人,不可能不认识他。 “开枪的时候你已经被‘野狐’制服了?”乔问道,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的话出奇地多。 萨姆摆了摆手,“是啊是啊。”他显然是不想再把这件事说下去了,于是换了一个话题,“开车吧,我们走。” 乔点了点头,发动了汽车,黑色奥迪在黑夜里悄无声息地发动起来。他决定不告诉弟弟这些事情,父亲被枪杀后他趁乱逃走,找回到这辆车时,才发现车上已经准备好了父亲前一天签好的出城批准书,其实父亲早已经知道了两个儿子的到来,而他做的只是静静地等待他们的到来。 “今天晚上的星星真亮啊。”萨姆拿着威士忌感叹着,看着汽车开过被月光照亮的道路,像是开过一片波光汹涌的海洋。 “只有蒙塔卡罗,才有这样的星光。”乔说道。 萨姆用奇怪的眼神看了那个穿褐色夹克的人一眼,这些话不像是他哥哥说的。 乔察觉了弟弟的目光,“这是她告诉我的?” “她?” “对,她。”乔看向远处,他知道一定在某个角落,有一双目光正注视着这辆汽车。那双眼睛一定是深碧色的,拥有这双眼睛的人穿着红色的工装裙,精干的马尾梳在脑后,那张脸笑起来就像是蒙塔卡罗的甜酿。 那个女郎决定留在蒙塔卡罗,她告诉乔,她和他的父亲一样爱着这个城市,所以都愿意留在这座城市直到死亡。 “对了,后来你是怎么脱身的。”乔开口问道。而在以往,他从不主动开口说话。 “是列奥。”穿风衣的男人回答。“他一直跟着我们,在他和我们遇见的时候,他就认出了我,比尔·布朗的儿子。后来他告诉我,‘野狐’早在蒙塔卡罗保卫战的时候就已经战死了,留下一个女儿。”萨姆也看着远方,知道还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这辆车,他想起那个满脸的坚毅的大胡子中年男人,在一个很惬意的傍晚,他会带着他的儿子在蒙塔卡罗的街道上散步,给儿子买漂亮的瑞士软糖。 “父亲你看,好漂亮的星星呢。”某一处楼房的天顶上,开心地玩耍着的孩子指着蔚蓝色的星空对父亲说。 “是啊。”中年男人笑着看自己的儿子,“只有蒙塔卡罗,才有这么漂亮的星空。” “是不是每个人死了,就变成天上的星星呢?”孩子望着自己的父亲,明亮的双目像是星星一样眨着眼睛。 “傻孩子,”父亲摸了摸孩子的头,“如果每个人都变成了星星,那天上就太挤了。”停了停,父亲又继续说道,“但是每一个被人记住的人,都会像星星一样被人看见。” 孩子眨了眨眼睛,似乎父亲的话太难懂,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而父亲则继续看着远方,尽管夜色下,看不见那辆没有开车灯的蒙塔卡罗牌照的外国车最后一次穿行在蒙塔卡罗的街道上。 “路上小心,蒙塔卡罗开车靠左,注意不要闯红灯。”穿风衣的男人讲的幽默有点冷,连他自己都笑不出来。 “知道。”司机用他那低沉的声音说。 三叶虫点评: 这一篇在语言和叙述节奏的把握上都已经很成熟了,但是在故事的构思上却留下了不少遗憾,Bug不少,比如,第三帝国控制了整个蒙塔卡罗,却居然还要借萨姆的手来杀死市长,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杀死他吗?还是因为他们想玩一场儿子杀死父亲的游戏?无论哪一种解释都过于牵强。还有,既然第三帝国的特工假“野狐”已经掌握了萨姆和乔两兄弟的行踪,而最后这两兄弟居然还能开着那辆奥迪车从蒙塔卡罗跑掉,这也太过不可思议了,简直把第三帝国视若无物。这类情节和细节上的漏洞如果还要找的话还可以找到,不过我不愿再举例,因为这并不是这篇小说最让人遗憾的地方,最让人遗憾的是,作者拥有讲好一个故事的能力(这样的能力是非常宝贵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但是却并没有真正地把这种能力用好,他把这个本来应该是很震撼人心的故事讲得像一杯温吞水,儿子要杀父亲,但最后放弃了,父亲杀了很多人,但最后他仍然没有杀儿子,对于一个写小说的人来说,这样的故事还有什么讲述的意义呢?写作就是冒险,不但是技巧的冒险,更是精神的冒险、灵魂的冒险,如果没有这样的意识,那么你永远都只能做一个平庸的写作者,你的才能将被浪费,你的年华也将被浪费!去做别的事吧,如果你不敢到人类精神与灵魂的边界去挑逗上帝与死神,那你最好不要再继续写下去,因为已经没有继续写下去的必要了。 论坛链接:http://bbs.9zfun.com/thread-21836-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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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2-02-17 15:4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