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世法帖——评 《中国京剧脸谱图典》（作者：梅葆玖）

　　刘曾复先生是我国颇有造诣的生理学家，又对京剧艺术有深入广泛的研究，这在当今的戏曲界的确是不多见的。特别是他亲身见证了九十多年的京剧历史，亲眼目睹了杨、梅、余三大贤的鼎盛时期，甚至可以清晰地回忆起观看杨小楼大师与我父亲第一次演出《霸王别姬》的情景，他的阅历和他那渊博的知识，对我们学习和继承传统的京剧艺术是非常重要的。因此，当我惊悉他以九十八岁高龄辞世的噩耗，感到今天的人们永远地失去了一部最具有实际价值的京剧活辞典、活教材，我是非常痛心和遗憾的。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刘老与我们梅家有着很深的情谊。从前，他和朱家溍先生经常到护国寺的梅宅，帮助我父亲整理资料。他勾画的脸谱引起我父亲的注意，因为他所记录的钱金福、杨小楼、郝寿臣、侯喜瑞、金少山、王长林、范宝亭、许德义等众位前辈的脸谱谱式、色彩都非常精确，看到这些脸谱，我父亲便不由回忆起这几位老前辈，想起当年他们在舞台上的光彩的神韵。特别是他还详细地记述了这些前辈在勾画脸谱时如何下笔，如何布局，如何用色，如何使脸谱图案、线条与面部肌肉的活动巧妙配合而传神动情，等等，基本形成了一整套系统的京剧脸谱理论，对后学者具有不可估量的意义。这在我父亲所著的《梅兰芳文集》中都有明确的表述。家父是真心希望青年的京剧工作者好好向刘老请益，共同研磨，因为在他临摹的近七百幅脸谱中渗透着多少前辈的智慧和心血，当然也包含了刘老多年的积累、辛勤的记录和精确的描摹。
　　由于刘老与家父有着多年的情谊，他在晚年特别关心梅派艺术的传承与发展，每次梅派艺人在京举行活动，他总是热情参与，并对后进给予由衷的鼓励。就是在年近百岁时，他也热情依旧，有求必应，很使我感动。特别使我难忘的还有两件事，一是在纪念徽班进京二百年的时候，刘老按照当年余叔岩先生的唱法和老旦宗师龚云甫的演出本为我七姐葆玥和王树芳传授了一出《沙桥饯别》，所有的角色，从唱念到身段、从场面伴奏到行头道具都是由他一人说“总讲”。这出戏在京、津、沪和香港等地演出，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几至家弦户诵，传唱至今。我七姐还有不少戏是由刘老亲授的。七姐说，刘先生为人谦和，他教戏从来不自称“说戏”，而名之曰“聊戏”，理由是刘老一向自认是外行，不敢妄为人师。刘老的这一博雅君子的风范，实在给我们当今的人们提供了一个极好的镜鉴。还有件值得一提的事，就是在编纂大型画册《梅兰芳》的时候，许多老照片上的人名、时间、地点和背景，都是由刘老亲自辨识的，当时，在场的工作人员无不对刘老的博闻强记钦敬有加。若在今天再要编纂这部大型画册，这些老照片上所承载的诸多信息真不知到哪里去查证呢。我真不敢想象了。所以，我深切地感到，刘老的辞世对我们京剧事业的传承与发展损失实在太大了。
原载《新闻出版报》2013年6月28日第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