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場這一掛

水果、蔬菜、牛排與豬肉片從包裝加工廠出來，收縮膜完美漂亮，被一輛輛貨車冷藏保鮮直送到一間間的超級市場裡，店員上好條碼與標價，以燈光與陳列將它們乾淨鮮豔地展示。消費者進來，消費日常生活、消費超市品牌認同、消費忠誠度、消費場所空間。早上七點至晚間九點半，四季冷氣，一年一次週年慶。 　　店員結帳。耐心掃描。發票。Logo塑膠袋厚實耐重一個兩元。謝謝光臨。有這麼一個場所乾淨方便，當我們需要的時候它就在那裡。企業化連鎖經營所以有品牌精神、量產與包裝有自己的一套流程、衛生安全一定可以信賴。妥善地幫我們做好包好美化好，有機蔬果也幫我們一併打點好進貨鋪，甚至也能在裡面找到善意「再」包裝的「Farmers’Market」的農特產品，一切都好只缺煩惱。 　　接下來是感謝超級市場的產生終於讓我們發現生活是如何地需要平衡，它提供了冷氣但提供不了空氣。就像中產階級禮貌般的交往一樣，去誠品買書喝星巴克咖啡吃日本料理一起坐在客廳沙發看新聞評論聊聊時事小孩經濟與存摺。而在互道晚安床上翻身感覺太滿之後，肯定會開始緬懷起在這個對象之前你跟其他情人擁抱時的身體溫度；想念小北或勝立百貨五臟俱全，買文具或筆記不一定需要木質地板或古典音樂；想念工作下班時的滷味路邊攤或拉開釦子情慾高張不止接吻的那晚草地；想念一個人的單身開門鑰匙、一個人搭公車的無須多話、一個人走路時自由呼抽無須節制的那口菸。 　　人們生活得有條理不等於生活得有道理。 　　陽光空氣花和水不只是一間咖啡店的名字（並且也經過包裝），它是更接近「生活必需」的必要情調。超市裡貼心封住的味道與擺盤，在菜市場裡卻是來不及做到的奢侈。時間跟鮮度只能靠嗅視覺的接觸經驗感知，腥味鮮味果味魚味菜味調味跟身邊經過的人味混雜，方言台語國語招呼聲剁肉聲鈴聲論斤計兩的聲音聽得出早晨跟黃昏的兩種口氣；潦草的手寫瓦楞紙板（有時會寫錯字）、透明紅白塑膠袋與廉價的油紙包裝，或許缺乏設計是最剛好的設計。超市裡有店員，菜市場裡有老闆，一人一攤面對面，有什麼擺什麼、看見什麼等於陳列了什麼，捕撈栽植飼養批發的生活家計自己送上架直接販賣。這裡除了地點不動其他都是流動的，時段到了，空間的樣子因為民生的供需往來自動改變，菜市場自己的買賣集會及時間限制約定俗成，露天而且沒有門。 　　所以老闆（這個花椰菜怎麼賣？），經由外來人們對美的感知與情感投射，菜市場因此被認定帶有某種特殊的美感，這個認定與喜歡來自於一些感知尖銳的生活漫遊者，但是老闆，好啦其實你從不在意不刻意也不以為意（或許你只會回聲「喔」）。對你來說，你不是超級市場那一掛就對了（帶些敵意），那裡比較有設計，這裡沒有停車場、這裡菜籃請自備、這裡必須開口講話、這裡沒有品牌 logo塑膠袋、沒有漂亮收縮膜、沒有「陳列」、這裡只有血水跟青菜渣。但是但是，更多人其實害怕這世上只剩下「規畫後」的標準、害怕自己正日漸丟失的感覺。 　　對於美的自有道理，我想都是因為某些很棒的「過於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