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汀·塔伦蒂诺访谈:聊政治,还得用枪
他认为自己是同时代中最伟大的导演,是其中唯一真正有实力的人,奥斯卡奖项应该以他命名——他还谈到是否真的会在第十部电影后息影。
■“作为一个艺术家生活,创造自己的世界及一切,是有一些特权的。”
■“《姜戈》非常的政治,与之相反的,《无耻混蛋》反而未必政治。”
■“如果我再得第三个最佳编剧奖,我就要跟伍迪·艾伦联手。只有跟他联手我才能打败伍迪·艾伦。”
■“我想得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多的奥斯卡原创剧本奖!非常非常想!”
■“我觉得现在在制片上真正跟我相匹敌的人,可能是大卫·O·拉塞尔。”
■“我真的觉得罗伯特·德尼罗在《美国骗局》中的演出和在《乌云背后的幸福线》中同样精彩,甚至我认为那可能是他过去七年中最棒的演出。”
■“我四次进出县监狱。我见过县治安官是怎么跟一个社会渣滓说话的。”
自从1996 年起,昆汀·塔伦蒂诺就一直住在好莱坞山庄那幢混搭风格的“昆汀”式的房子中。前院主题是疯狂,露天阳台下就是泳池,要是玩嗨了,从阳台跳下来溅起的水花正好可以浇灌旁边那个竖中指造型的仙人掌。而一棵醒目的血红色大树配上一座愤怒的“人猿星球”雕像,使后院的风格更加令人悸动。当拜访者开始气血上涌时,同样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昆汀却引领大家走向庄园真正的心脏,那座风格复古、冷静、危险的电影院。谁都知道他喜爱胶片,他的工作室几乎买下了全国所有的70 毫米放映机,这样他就可以配备100 家影院,用他认为正确的方式放映电影。就像保罗·托马斯·安德森拍摄《大师》时用的一样,昆汀同样用65 毫米胶片拍摄了最新作品《八恶人》,他坚持在这里调色和混音,因为“当我觉得不太顺手时,我就坐在后院,斜靠着红树,喝着红酒,斜看人猿雕像,会让我觉得好像是在和蒂姆·罗斯对峙,有的灵感就是这么勾兑出来的。”
昆汀将《八恶人》描述为一部“会引发幽闭恐怖症的西部雪景片”的室内片,就像是他的《落水狗》混搭上作家尤金·奥尼尔经典的《送冰人来了》(描写1912 年夏天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长期呆在一间名叫哈里·霍普酒店的下等场所里,整日纵酒、吃免费午餐,彼此安慰以逃避现实,通过这种方式来赋予生活以意义),但背景设置在了南北内战后的某个冬季。故事讲述一个奖金猎人(库尔特·拉塞尔饰)押送一名女囚犯(詹尼弗·杰森·李饰)去红石镇接受审判,因为暴雪,却拐进了塔伦蒂诺之地,一家叫做“明妮杂货店”的小酒馆——这里可不卖帽子,在那儿还有另外六个心怀叵测的男人在等待暴风雪结束,片子里没有一个人说真话,互相都不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这部电影集结了塞谬尔·杰克逊、迈克尔·马德森和布鲁斯·邓恩三大实力男星,所有人都披着巨大的皮毛大衣,身上挂满了长短枪。“我想这可能会是我最好的电影,” 塔伦蒂诺说。“就算不是,最少也是前四名。”这部电影一如既往的生猛,台词滑稽、肢体语言令人捧腹。他只拍了八部电影,现在他要拍满十部电影,也可能拍不到十部。“如果电影制作业要走‘渡渡鸟’(灭绝物种)短视路线的话,那可能我连十部也拍不到,”他说。
他用异常平静的语气说着他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的前景与结局。说实话,他整体看起来都平静得反常,和他做服装设计的女朋友远离尘嚣藏身于此,这里每一个充满记忆的房间都让人感觉好像置身未来塔伦蒂诺博物馆之中。在浴室的墙上贴着《龙城猛虎》(Charro)的海报,房子前面停着几辆肌肉车,山谷里渐渐消失的阳光闪烁着照耀在窗前。他还是那个滑稽古怪、态度坚决、喜欢做疯狂手势,受九零后追捧的流行人物,但他也是即将52 岁的中年人。“我总是喜欢想象自己永远35 岁左右,” 塔伦蒂诺说。“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是有点儿勉强。但另一方面,我真的很享受这样的想法。我的意思是——很多以前总是出现在我脑子里的废话,现在消失了。”
他在椅子中坐直,试着解释:“我现在想通了很多事,”他把手指放在我们面前桌子的正中心。“如果这张桌子是宇宙,我现在就在这里,就在我生命中的这个时间点我想要在的位置,在我电影作品中的这个点。我就在我想在的地方。”
“《姜戈》是我政治的觉醒”
空档期间,昆汀能像个没心没肺的大学新生一样无所事事;谈到政治时,他又如鱼得水得像个黑人民权斗士。他认为《被解救的姜戈》曾是他最好的电影,《八恶人》最差也能排第四。
Q你是如何打发《被解救的姜戈》和《八恶人》间隔的这段时间?
一般拍完一个电影,我就窝在沙发上呆两个月,什么也不做。我就是想把门堵上,电话拔掉,然后想睡就睡,想起再起。两个月只看看电影、写写本子、无所事事地过。但现在,就像你看到的,我又开始重新回到生活的轨道上来了。
Q你身边的人一定很想杀了你,在你“想睡就睡”期间。
作为一个艺术家,创造自己的世界及一切,是有一些特权的,其中的一个就是,在中间空档的时间里,你可以随心所欲地过。因为你知道,一旦重新让你的糖果店开门营业,你就要开始做生意了。那意味着你要负责任,你必须随时待命,你得能拿出新口味。但是在空档时间里,我能像个没心没肺的大学新生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Q传说《低俗小说》是你在阿姆斯特丹失联期间完成的,与世隔绝是你写作的必要条件吗?
不,我不需要到别的任何地方去写作。有意思的是,我有一部手机,唯一知道这部手机号码的人是我女朋友。因为我不想任何人在我走在大街上,或是开车越过山野的时候突然打电话给我。你也知道,我唯一的陆上联系方式就是我的手机,所以我关机,或是一阵子不接电话。我很好。我会回一部分短信。电话进来我也能听见,很好,没问题。
Q但这不会令你感到焦虑吗?
不,不会。我的问题正和这相反。这完全不会让我有任何焦虑的感觉。很多人认为那才是我的问题:我对把自己隔绝世外完全没焦虑。
Q为什么在这样的与世隔绝的过程中,会有像《八恶人》这样的创作想法产生?
我喜欢这样的想法——创造一个新的流行文化,一个民间的英雄形象,就像《被解救的姜戈》中我创造的一样,我认为这样的英雄形象会持续很长时间。我想这个形象会随着世代交替流传下去,我希望它能成为黑人父亲和儿子之间的一种仪式。比如,孩子多大才能看《被解救的姜戈》?可能到他们14 岁或15 岁的时候,他们会和父亲一起看这个电影,这是很酷的一件事。然后姜戈会成为他们的牛仔英雄。我还希望能有一系列的图书出版——《姜戈的新冒险》。就像这样,我真的很着迷这样的想法。之后我就开始把它写成书,写成散文。结果最后就变成了《八恶人》,然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干掉姜戈。(大笑)
Q感觉《姜戈》对你来说像一个政治的转折点。
是的,《姜戈》非常的政治,与之相反,《无耻混蛋》反而未必政治。它更像是完成夙愿。没错吧?《姜戈》也还是有点儿完成夙愿的意思,但我试着去表现美国自身,你知道吗?《姜戈》绝对是我政治的觉醒,而我觉得《八恶人》是它理论上的延伸和结论。当我说结论的时候,并不是说我以后再也不会政治了,而是怎么说呢,《姜戈》提出问题,而《八恶人》回答问题。
Q你是说《八恶人》含义更加深刻?
我的意思是,《姜戈》所讲的,就是美国对过去所犯错误应负的责任。从那时起白人霸权就一直存在,而它现在又要高耸起那丑陋的头颅,到这个程度,像“黑人命亦贵”(#BlackLivesMatter,以推特话题为口号的民权运动)这样的运动都已经涉及到了。这也是《八恶人》涉及的内容。真正疯狂的是,我没打算在任何方面妥协,形式还是形态都让它与社会息息相关。但一切社会关联性的开始是在脚本完成的那一刻。
Q你提到《八恶人》核心部分是对峙,内战后,当塞谬尔·杰克逊饰演的黑人赏金猎人在酒馆里邂逅各种南部邦联组织及其走狗,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越绷越紧,这在当时就是个死结,你觉得这样安排是潜意识的,还是只是巧合?
不,我不认为这是个巧合。我想我是在契合时代精神。历史有它黑暗的一面,用现代的眼光正视它,就会觉得黑暗、有趣。这就是我在做的事,不是么?突然间,它不再隐藏于表面之下,它成为了美国生活中真正的问题,而我们必须得解决这个问题。
Q《 姜戈》出现的时机很有意思,同时期影院里有斯皮尔伯格的《林肯》,一年后,又出现了史蒂夫·麦奎因的《为奴十二载》,都是同样的背景和题材。
确实有那么个时期,《林肯》在一家多厅影院放,《姜戈》在另一家。那可真TM 够欢乐的。
Q《 为奴十二载》刚出来的时候,我采访过麦奎因,还问了他对《姜戈》的看法,他说,“我就是很高兴看到黑人演员出现在银幕上,大家都有工作。”那话够实在也够震撼的。
没错,我相信肯定是。
Q你觉得他的那部电影怎么样?
我没看过。
Q是因为那部电影和你当时在做的太接近了吗?
不是。因为《姜戈》我实际上算是刚刚在内战前的南方地区体验了一年半时间的生活。这世上我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向回看。在我自己打造出了过去二百年间最可怕的年代,并独自体验过那里每一个日出日落之后,我真的不适合再去看那部电影。当时,我最不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在任何方面再接触那段历史,无论形式还是形态。说到这个,他的电影并没有任何这个方面的阴影,只是我不想强迫自己去做什么。我当时有一点儿沮丧。虽然《姜戈》曾是我最成功的电影,但在它完成之后我花了九个月时间才从沮丧的心情中走出来。因为我不能让我精心策划的痛苦和悲伤真的进入到我的细胞和内脏里,然而当电影完成时,它们已经在那里了。
Q《 姜戈》赚了四亿两千五百万美元,你认为这应该归功于什么?
人们喜欢这部电影。我是说,(大笑)让我感觉有点儿骄傲的是,一般西部片都不卖座,黑人主演的电影都不卖座,而且如果这些电影都不卖座,那奴隶题材电影就真的、真的、真的不应该会卖座,而我全球卖了差不多五亿美元,而且还在其他国家享受到了更大的成功和欢迎。归根结底,我觉得还是电影本身。人们只是本能地对这部电影做出了反应。
Q你对现在这部新片抱有很高的期望吗?
不,如果说我有什么预期的话,那正好相反。我希望我的电影能卖得好,但它并不是《无耻混蛋》《被解救的姜戈》的下一部。它是不一样的东西。我喜欢这样的事情,人们因为这部新电影感到兴奋,他们谈论它还有年底的一切,人们用谈论《星球大战》一样的词汇聊它(大笑),它看起来有点儿疯狂,是一部能让人犯幽闭恐怖症的西部雪景片,不管怎么说,这部电影借鉴最多的是《送冰人来了》。我的意思是,《姜戈》所讲的,就是美国对过去所犯错误应负的责任。从那时起白人霸权就一直存在,而它现在又要高耸起那丑陋的头颅,这也是《八恶人》涉及的内容。真正疯狂的是,我没打算在任何方面妥协,形式还是形态都让它与社会息息相关。但一切社会关联性的开始是在脚本完成的那一刻。
1966 年版《姜戈》的主演弗兰科·尼罗(右)客串了《被解救的姜戈》。
《八恶人》工作照。“哇哦,我已经火到这种程度了么?可以拍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它还有商业竞争力?”
“以后再也不会做助选奥斯卡这种傻事”
昆汀想让奥斯卡在他死后把最佳原创剧本奖改成“昆汀奖”,然而实际上他对奥斯卡并不那么在乎,他觉得他们要讨好的就是群拿着播客看片的呆瓜。不时流露出对奥斯卡的热望,更像是种孩童恶作剧式的戏谑。
Q我们下一个话题难免会谈到奥斯卡。
可以理解。我想我们会是参选者之一,到时候看。但特别的是,哇哦,我已经火到这种程度了么?可以拍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它还有商业竞争力?好吧,这一切还有待验证。但如果这是真的,那感觉可真TM 棒极了。
Q你对参加奥斯卡竞逐有什么感想?
这个嘛,取决于你怎么定义竞逐。和一群拿着播客看片的呆瓜坐在一起就算竞选,为什么不呢?其实去和不去也都吃不了什么亏!算了,我还是没啥去的心情。但我会去参加一场活动,会去参加一个派对,会去看这部电影上映。我会很高兴做这些能真正令我兴奋的事。
Q对很多人来说,他们真正的转折点是在电影落选的时候。
我在《无耻混蛋》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一些了。你知道,我并没有死皮赖脸地宣传《无耻混蛋》,无论形式上还是形态上。但我做了被要求做的事。我确实竞争了一把,是吧?而且我可能做得有点儿过了。是的,我们赢了最佳男配,但那次的结果确实让我很不爽。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Q作为一名导演,你总会有竞争压力吧。
作为导演,走到这个份上,我其实没啥竞争压力了。除非事情是这样的,如果我再得第三个最佳编剧奖,我就要跟伍迪·艾伦联手。只有跟他联手我才能打败伍迪·艾伦。
Q伍迪那么了不起,但你的目标是打败他?
我想得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多的奥斯卡原创剧本奖!非常非常想,我想要那么多——四个够了。还要在十部电影内得到,对,所以等我死了以后,他们就会重新命名最佳原创剧本奖为“昆汀奖”。然后所有人都为之疯狂。
(塔伦蒂诺的女朋友出现在客厅里:“你疯了。我听到你刚才说的话。那是你说过最可笑的话。”)
Q我刚刚意识到,你走到那里看着其他人上台去领“最佳导演奖”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我刚才告诉你了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第三个最佳编剧。我想跟伍迪联手。OK ?听着:是你的东西,就会是你的。事实也是如此,你没办法阻止这件事。没什么事能阻止丹尼·鲍尔让他的《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成功。也没什么事能阻止科恩兄弟踏上《老无所依》通向好莱坞的艰辛远征之路。所以如果我最后能走运,拿到其中一个小金人,那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
Q以你对待历史的态度和深度,你算得上是影视传媒界的学者。你不但懂历史,而且还对丹尼·鲍尔没有恶意,但你不会想,“凭什么丹尼·鲍尔能得奥斯卡最佳导演,我拍了八部都没有?”
无所谓。你知道,我不会拍奥斯卡类型的电影。所以我被邀请去了派对,却格格不入,我不是说他在迎合,《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也算不上是迎合。我真的打算赢三个奥斯卡最佳编剧奖,或者四个,在十部电影内,然后再也不以此为目的拍电影,只跟随自己的灵感——我认为这是跟一个艺术家的品味同样重要的才能。但是我也要客观地看这件事,因为我真的认为普莱斯顿·斯特奇斯可能是比任何拿过奖的家伙更优秀的编剧,而他却屁也没得过。(实际上普莱斯顿·斯特奇斯因为1940 年的《江湖异人传》得过一次奥斯卡奖——大家都会犯这种错误)
Q我很惊讶你对《八恶人》剧本泄漏事件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你知道你是一名很优秀的编剧。为什么就因为贴了一个链接而起诉Gawker 网站?
好吧,起诉Gawker 是个错误,错的是,我当时气疯了,想“他们怎么能这么做,好,那我就告他们!”当时热血沸腾了一阵子,因为尽管之前从没有过这种先例,但这看起来会创造一个先例。这种想法变得令人激动。但事情并没有这样发展。所以我放弃了。现在我后悔了,因为我以为会被关注的地方没有被关注,好莱坞应当通过艺术家们的代表作传递信息而不是别的渠道。
Q埃尼奥·莫里康内为《八恶人》做电影配乐,但他也曾在2013年因为评价说你电影中的音乐剪辑“没有连贯性”而上了新闻。
我觉得他是在对一个群体说话,而且他只是说不喜欢《姜戈》中我整体的安排方法,和我其它一些安排。但这未必是针对我个人的批评。只是那部作品不是他的菜。我觉得这有点代沟的问题,而我完全可以理解。他向我道歉了,但他之前并没说什么需要道歉的话。他后来也澄清了这件事,因为被无限放大了。有些混蛋就是想弄点儿无中生有的猛料,好能看着各个网站上疯传的东西找乐子。我觉得莫里康内是被那个人出卖了。我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他是怎么想我的垃圾的!这对我而言没什么新鲜的。而且事过境迁。他是那么伟大的一个艺术家,他可以说任何他想说的。
Q如果是二十年前的话,你还会和一个在公众面前说了那样的话的人一起工作吗?
人们总是小题大作,就像……就像,曾经有过这样的时期,我可以去奥斯汀我的昆塔电影节,坐在一群观众前,就我自己拍的电影回答问题,或者介绍某一部我自己非常喜欢的电影,我可以毫无掩饰,不假思索,实话实说,可以诙谐幽默,也可以深刻,可以复杂,怎么样都行。那时都没问题,因为那些话只是说给当时在房间里的人。那样的世界再也不复存在了,所以那不是埃尼奥的错。
Q你为此感到痛心吗?
我感到非常痛心。是的。但我的意思是他们不配得到这些。如果他们体验我电影的唯一方式就是偷拍然后放到网上,那他们就不配得到我的真诚。他们不配拥有本来应该我们之间拥有的特别时刻。他们不配。如果这就是他们最终想得到的,那好,我会把泄露的都删掉。(大笑)
《无耻混蛋》剧照。影片是昆汀与配乐大师莫里康内首度合作。
蒂姆·罗斯与沃尔顿·戈金斯。
“我好像在分发特制魔法井水”
习惯于在作品中致敬自己热爱的电影的昆汀,如今也开始聊起别人对他的致敬。当年的“废物杰克”,如今一边追忆穷街陋巷的落水狗生活,一边筹划如何在最后两部作品中攀登巅峰。
Q你现在拍第八部电影了。你怎么能计划在这之后只再拍两部电影?
但愿这是我在接近巅峰的象征。我现在状态越来越好。而且这也意味着我还有两部电影要拍。对吧?再拍两部电影最少要花六年时间。但还要看情况。比如说,如果第十部电影很烂,那可能这个十部电影的计划就要被扔进风扇里,绞个粉碎。不过目前为止一切还好。我也想把自己的热情燃烧到极致,然后停下,留下一点儿让观众感觉意犹未尽。不要在派对上呆得太久。不要麻木地工作。不要没有目标地工作。不要一味妥协地工作。也就是说,年龄、精力、经济、老婆、孩子,你知道,所有这些都将成为障碍。
Q最后的话听起来好像很凄凉。
我的电影事业优先。我的艺术生涯优先。我不是说我不能有孩子。但最后两部电影了,我暂时还不能有孩子,不能有老婆,你知道。这是约定俗成的。现在情况没那么可怕。我明天就可能有一个孩子,然后等我的事业结束时,他们六岁。我可以在他们整个余下的人生中百分之一百二地奉献自己。好吧,不是他们余那时他们是三岁或四岁。现在我是某个名人。没问题。但期待一个上升中的导演的下部电影,总是令人兴奋的。对七八十年代的布莱恩·德·帕尔玛,七八十年代的马丁·斯科塞斯,还有七八十年代的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我都有这种感觉。
Q你认为目前哪位同行是和你在一个水平线上的?
我觉得现在在拍片上真正跟我相匹敌的人,可能是大卫·O·拉塞尔,他创作剧本的能力,他拍的电影,以及他跟演员之间的关系——他喜欢共事的演员。包括我自己在内,我觉得他是目前业界最好的演员培育型导演。而且我感到他还在更加努力地做这件事。真的觉得罗伯特·德尼罗在《美国骗局》中的演出和在《乌云背后的幸福线》中同样精彩,甚至我认为那可能是他过去七年中最棒的演出。那只是个小角色,但绝对是画龙点睛之笔!很完美。也许你觉得再也不想看德尼罗演黑帮人物,那是你没看过那个角色。真TM 的出彩!但却没人意识到。重要的是,他们之间(拉塞尔和演员)的那种信任,那种默契的关系真的很棒。我觉得拉塞尔和詹妮弗·劳伦斯之间的亲密关系就像威廉·惠勒和贝蒂·戴维斯。那真的很棒。
Q你身体里还有那个刚刚开始事业时的你——那个因为付不起违章停车费被关进监狱,决不离开洛杉矶的小伙子吗?
哦,当然。我是说……基本上一直以来我还是那个我,我仍然拥有那时的想法,仍然保有那时的观点。我是说,你知道,那些警察杀害黑人男性的事,手无寸铁的黑人男性,向他们开枪,嗯……你知道,现在我的情况不一样了。没错吧?警察护卫我的这幢房子。我也需要他们这么做,我想要他们这么做。如果我在这儿有什么问题,如果我觉得有人跳过栅栏在我的领地上乱来,我就要打电话叫条子来。我现在富有了。我现在是富有的白人。是吧?当我二十几岁的时候,我没有钱。他们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罪犯。他们看到的是一个人渣。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可以随便欺负的草包。我四次进出县监狱。我见过县治安官是怎么跟一个社会渣滓说话的。我知道当一个人无权无势处在社会底层时,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还有他们会怎么想你,他们会怎么评判你。我知道,我现在明白了。所以当我再看到这种事,我会说,“天呐,TMD,你知道,这可能就是1984 年的我。这可能是1986 年的我。”只不过,现在我的皮肤是白色的,而他们的皮肤是黑色的,那简直是天壤之别。
Q回看九十年代,你曾像一般的演员会做的那样迎合媒体圈,而且你凭着自己的能力成名。后来你是否后悔过当初的举动?
我也会开自己的玩笑,我并没那么有名,我只是很有辨识度。如果你知道我长什么样,那么当你看到我的时候就会知道我是谁。但那时,我想要的是当我拍一部电影时,只我自己就足够了。我不想被逼去找某个欣赏我电影的明星。我想自己就足够制作它,如果我找来个明星的话,那就天衣无缝了。好吧,现在我们谈的是,希区柯克加上加里·格兰特,棒极了!对吧?但是,你知道,希区柯克加上法利·格兰杰也是没问题。
Q你们的行业中有太多人很早就功成名就,然后昙花一现很快枯竭。为什么你总是不停续写传奇?
我工作了太长时间才走到这里。我是说,能拍出《低俗小说》我真是太走运了,正确的时间,正确的表现。如果这样我还把事情搞砸的话,那我就真的什么也不配得到。但我从来不担心你所说的才思枯竭的情况。我更担心的是——我不想立招牌开店,但现在却开了个工厂。你知道,我每两到三年才拍一部自己的电影,但我却制作了一堆东西,我的名字总是出现,昆汀·塔伦蒂诺出品这部电影,那部电影。现在我在做这项工作,因为他们付我很多钱,我给《变形金刚3》做一个两周的台词润色,这个,那个还有另一个,我一直在赚钱,赚钱,赚钱。你知道,我就好像是在把自己特制的魔法井水分给这些人——然后突然我的名字不再是废物杰克。
Q你看《狼群》了吗?关于那群热爱并模仿你电影的孩子们的纪录片。
是的,我看了。那些孩子真TM 让人惊讶,伙计。我觉得他们挺了不起。你知道,真的看着他们在银幕外表演我的电影情节,是那么地有趣,可爱还有让人自豪。但他们聊起那表演,就好像是他们创作了它。“我正在创作剧本。我正在写剧本。”而我完全能明白他们想表达的!我明白。看着那孩子将台词随手记在一张黄格纸上,那感觉太TM 奇妙了。
Q2015 年仍然会不经意间到处看到塔伦蒂诺的影子——可能在电影台词里,在非线性故事里或者在经典的《落水狗》“套餐”里。工作外,你最经常在什么地方看到自己的作品或是作品的影响?
在九十年代,从大概97 年到99 年或者2000 左右,在年轻人的公寓里,能看到墙上贴着《低俗小说》的海报,或者《低俗小说》里的大头照,照片上是朱勒和文森特举着枪。还有他们屋子里空心砖大小的旧录像带——他们有《教父1》《教父2》 和《疤面煞星》。后来他们有《落水狗》及《低俗小说》。
昆汀在圣迭戈漫展上与粉丝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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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艺术家生活,创造自己的世界及一切,是有一些特权的。”
■“《姜戈》非常的政治,与之相反的,《无耻混蛋》反而未必政治。”
■“如果我再得第三个最佳编剧奖,我就要跟伍迪·艾伦联手。只有跟他联手我才能打败伍迪·艾伦。”
■“我想得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多的奥斯卡原创剧本奖!非常非常想!”
■“我觉得现在在制片上真正跟我相匹敌的人,可能是大卫·O·拉塞尔。”
■“我真的觉得罗伯特·德尼罗在《美国骗局》中的演出和在《乌云背后的幸福线》中同样精彩,甚至我认为那可能是他过去七年中最棒的演出。”
■“我四次进出县监狱。我见过县治安官是怎么跟一个社会渣滓说话的。”
自从1996 年起,昆汀·塔伦蒂诺就一直住在好莱坞山庄那幢混搭风格的“昆汀”式的房子中。前院主题是疯狂,露天阳台下就是泳池,要是玩嗨了,从阳台跳下来溅起的水花正好可以浇灌旁边那个竖中指造型的仙人掌。而一棵醒目的血红色大树配上一座愤怒的“人猿星球”雕像,使后院的风格更加令人悸动。当拜访者开始气血上涌时,同样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昆汀却引领大家走向庄园真正的心脏,那座风格复古、冷静、危险的电影院。谁都知道他喜爱胶片,他的工作室几乎买下了全国所有的70 毫米放映机,这样他就可以配备100 家影院,用他认为正确的方式放映电影。就像保罗·托马斯·安德森拍摄《大师》时用的一样,昆汀同样用65 毫米胶片拍摄了最新作品《八恶人》,他坚持在这里调色和混音,因为“当我觉得不太顺手时,我就坐在后院,斜靠着红树,喝着红酒,斜看人猿雕像,会让我觉得好像是在和蒂姆·罗斯对峙,有的灵感就是这么勾兑出来的。”
昆汀将《八恶人》描述为一部“会引发幽闭恐怖症的西部雪景片”的室内片,就像是他的《落水狗》混搭上作家尤金·奥尼尔经典的《送冰人来了》(描写1912 年夏天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长期呆在一间名叫哈里·霍普酒店的下等场所里,整日纵酒、吃免费午餐,彼此安慰以逃避现实,通过这种方式来赋予生活以意义),但背景设置在了南北内战后的某个冬季。故事讲述一个奖金猎人(库尔特·拉塞尔饰)押送一名女囚犯(詹尼弗·杰森·李饰)去红石镇接受审判,因为暴雪,却拐进了塔伦蒂诺之地,一家叫做“明妮杂货店”的小酒馆——这里可不卖帽子,在那儿还有另外六个心怀叵测的男人在等待暴风雪结束,片子里没有一个人说真话,互相都不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这部电影集结了塞谬尔·杰克逊、迈克尔·马德森和布鲁斯·邓恩三大实力男星,所有人都披着巨大的皮毛大衣,身上挂满了长短枪。“我想这可能会是我最好的电影,” 塔伦蒂诺说。“就算不是,最少也是前四名。”这部电影一如既往的生猛,台词滑稽、肢体语言令人捧腹。他只拍了八部电影,现在他要拍满十部电影,也可能拍不到十部。“如果电影制作业要走‘渡渡鸟’(灭绝物种)短视路线的话,那可能我连十部也拍不到,”他说。
他用异常平静的语气说着他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的前景与结局。说实话,他整体看起来都平静得反常,和他做服装设计的女朋友远离尘嚣藏身于此,这里每一个充满记忆的房间都让人感觉好像置身未来塔伦蒂诺博物馆之中。在浴室的墙上贴着《龙城猛虎》(Charro)的海报,房子前面停着几辆肌肉车,山谷里渐渐消失的阳光闪烁着照耀在窗前。他还是那个滑稽古怪、态度坚决、喜欢做疯狂手势,受九零后追捧的流行人物,但他也是即将52 岁的中年人。“我总是喜欢想象自己永远35 岁左右,” 塔伦蒂诺说。“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是有点儿勉强。但另一方面,我真的很享受这样的想法。我的意思是——很多以前总是出现在我脑子里的废话,现在消失了。”
他在椅子中坐直,试着解释:“我现在想通了很多事,”他把手指放在我们面前桌子的正中心。“如果这张桌子是宇宙,我现在就在这里,就在我生命中的这个时间点我想要在的位置,在我电影作品中的这个点。我就在我想在的地方。”
“《姜戈》是我政治的觉醒”
空档期间,昆汀能像个没心没肺的大学新生一样无所事事;谈到政治时,他又如鱼得水得像个黑人民权斗士。他认为《被解救的姜戈》曾是他最好的电影,《八恶人》最差也能排第四。
Q你是如何打发《被解救的姜戈》和《八恶人》间隔的这段时间?
一般拍完一个电影,我就窝在沙发上呆两个月,什么也不做。我就是想把门堵上,电话拔掉,然后想睡就睡,想起再起。两个月只看看电影、写写本子、无所事事地过。但现在,就像你看到的,我又开始重新回到生活的轨道上来了。
Q你身边的人一定很想杀了你,在你“想睡就睡”期间。
作为一个艺术家,创造自己的世界及一切,是有一些特权的,其中的一个就是,在中间空档的时间里,你可以随心所欲地过。因为你知道,一旦重新让你的糖果店开门营业,你就要开始做生意了。那意味着你要负责任,你必须随时待命,你得能拿出新口味。但是在空档时间里,我能像个没心没肺的大学新生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Q传说《低俗小说》是你在阿姆斯特丹失联期间完成的,与世隔绝是你写作的必要条件吗?
不,我不需要到别的任何地方去写作。有意思的是,我有一部手机,唯一知道这部手机号码的人是我女朋友。因为我不想任何人在我走在大街上,或是开车越过山野的时候突然打电话给我。你也知道,我唯一的陆上联系方式就是我的手机,所以我关机,或是一阵子不接电话。我很好。我会回一部分短信。电话进来我也能听见,很好,没问题。
Q但这不会令你感到焦虑吗?
不,不会。我的问题正和这相反。这完全不会让我有任何焦虑的感觉。很多人认为那才是我的问题:我对把自己隔绝世外完全没焦虑。
Q为什么在这样的与世隔绝的过程中,会有像《八恶人》这样的创作想法产生?
我喜欢这样的想法——创造一个新的流行文化,一个民间的英雄形象,就像《被解救的姜戈》中我创造的一样,我认为这样的英雄形象会持续很长时间。我想这个形象会随着世代交替流传下去,我希望它能成为黑人父亲和儿子之间的一种仪式。比如,孩子多大才能看《被解救的姜戈》?可能到他们14 岁或15 岁的时候,他们会和父亲一起看这个电影,这是很酷的一件事。然后姜戈会成为他们的牛仔英雄。我还希望能有一系列的图书出版——《姜戈的新冒险》。就像这样,我真的很着迷这样的想法。之后我就开始把它写成书,写成散文。结果最后就变成了《八恶人》,然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干掉姜戈。(大笑)
Q感觉《姜戈》对你来说像一个政治的转折点。
是的,《姜戈》非常的政治,与之相反,《无耻混蛋》反而未必政治。它更像是完成夙愿。没错吧?《姜戈》也还是有点儿完成夙愿的意思,但我试着去表现美国自身,你知道吗?《姜戈》绝对是我政治的觉醒,而我觉得《八恶人》是它理论上的延伸和结论。当我说结论的时候,并不是说我以后再也不会政治了,而是怎么说呢,《姜戈》提出问题,而《八恶人》回答问题。
Q你是说《八恶人》含义更加深刻?
我的意思是,《姜戈》所讲的,就是美国对过去所犯错误应负的责任。从那时起白人霸权就一直存在,而它现在又要高耸起那丑陋的头颅,到这个程度,像“黑人命亦贵”(#BlackLivesMatter,以推特话题为口号的民权运动)这样的运动都已经涉及到了。这也是《八恶人》涉及的内容。真正疯狂的是,我没打算在任何方面妥协,形式还是形态都让它与社会息息相关。但一切社会关联性的开始是在脚本完成的那一刻。
Q你提到《八恶人》核心部分是对峙,内战后,当塞谬尔·杰克逊饰演的黑人赏金猎人在酒馆里邂逅各种南部邦联组织及其走狗,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越绷越紧,这在当时就是个死结,你觉得这样安排是潜意识的,还是只是巧合?
不,我不认为这是个巧合。我想我是在契合时代精神。历史有它黑暗的一面,用现代的眼光正视它,就会觉得黑暗、有趣。这就是我在做的事,不是么?突然间,它不再隐藏于表面之下,它成为了美国生活中真正的问题,而我们必须得解决这个问题。
Q《 姜戈》出现的时机很有意思,同时期影院里有斯皮尔伯格的《林肯》,一年后,又出现了史蒂夫·麦奎因的《为奴十二载》,都是同样的背景和题材。
确实有那么个时期,《林肯》在一家多厅影院放,《姜戈》在另一家。那可真TM 够欢乐的。
Q《 为奴十二载》刚出来的时候,我采访过麦奎因,还问了他对《姜戈》的看法,他说,“我就是很高兴看到黑人演员出现在银幕上,大家都有工作。”那话够实在也够震撼的。
没错,我相信肯定是。
Q你觉得他的那部电影怎么样?
我没看过。
Q是因为那部电影和你当时在做的太接近了吗?
不是。因为《姜戈》我实际上算是刚刚在内战前的南方地区体验了一年半时间的生活。这世上我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向回看。在我自己打造出了过去二百年间最可怕的年代,并独自体验过那里每一个日出日落之后,我真的不适合再去看那部电影。当时,我最不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在任何方面再接触那段历史,无论形式还是形态。说到这个,他的电影并没有任何这个方面的阴影,只是我不想强迫自己去做什么。我当时有一点儿沮丧。虽然《姜戈》曾是我最成功的电影,但在它完成之后我花了九个月时间才从沮丧的心情中走出来。因为我不能让我精心策划的痛苦和悲伤真的进入到我的细胞和内脏里,然而当电影完成时,它们已经在那里了。
Q《 姜戈》赚了四亿两千五百万美元,你认为这应该归功于什么?
人们喜欢这部电影。我是说,(大笑)让我感觉有点儿骄傲的是,一般西部片都不卖座,黑人主演的电影都不卖座,而且如果这些电影都不卖座,那奴隶题材电影就真的、真的、真的不应该会卖座,而我全球卖了差不多五亿美元,而且还在其他国家享受到了更大的成功和欢迎。归根结底,我觉得还是电影本身。人们只是本能地对这部电影做出了反应。
Q你对现在这部新片抱有很高的期望吗?
不,如果说我有什么预期的话,那正好相反。我希望我的电影能卖得好,但它并不是《无耻混蛋》《被解救的姜戈》的下一部。它是不一样的东西。我喜欢这样的事情,人们因为这部新电影感到兴奋,他们谈论它还有年底的一切,人们用谈论《星球大战》一样的词汇聊它(大笑),它看起来有点儿疯狂,是一部能让人犯幽闭恐怖症的西部雪景片,不管怎么说,这部电影借鉴最多的是《送冰人来了》。我的意思是,《姜戈》所讲的,就是美国对过去所犯错误应负的责任。从那时起白人霸权就一直存在,而它现在又要高耸起那丑陋的头颅,这也是《八恶人》涉及的内容。真正疯狂的是,我没打算在任何方面妥协,形式还是形态都让它与社会息息相关。但一切社会关联性的开始是在脚本完成的那一刻。
1966 年版《姜戈》的主演弗兰科·尼罗(右)客串了《被解救的姜戈》。
《八恶人》工作照。“哇哦,我已经火到这种程度了么?可以拍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它还有商业竞争力?”
“以后再也不会做助选奥斯卡这种傻事”
昆汀想让奥斯卡在他死后把最佳原创剧本奖改成“昆汀奖”,然而实际上他对奥斯卡并不那么在乎,他觉得他们要讨好的就是群拿着播客看片的呆瓜。不时流露出对奥斯卡的热望,更像是种孩童恶作剧式的戏谑。
Q我们下一个话题难免会谈到奥斯卡。
可以理解。我想我们会是参选者之一,到时候看。但特别的是,哇哦,我已经火到这种程度了么?可以拍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它还有商业竞争力?好吧,这一切还有待验证。但如果这是真的,那感觉可真TM 棒极了。
Q你对参加奥斯卡竞逐有什么感想?
这个嘛,取决于你怎么定义竞逐。和一群拿着播客看片的呆瓜坐在一起就算竞选,为什么不呢?其实去和不去也都吃不了什么亏!算了,我还是没啥去的心情。但我会去参加一场活动,会去参加一个派对,会去看这部电影上映。我会很高兴做这些能真正令我兴奋的事。
Q对很多人来说,他们真正的转折点是在电影落选的时候。
我在《无耻混蛋》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一些了。你知道,我并没有死皮赖脸地宣传《无耻混蛋》,无论形式上还是形态上。但我做了被要求做的事。我确实竞争了一把,是吧?而且我可能做得有点儿过了。是的,我们赢了最佳男配,但那次的结果确实让我很不爽。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Q作为一名导演,你总会有竞争压力吧。
作为导演,走到这个份上,我其实没啥竞争压力了。除非事情是这样的,如果我再得第三个最佳编剧奖,我就要跟伍迪·艾伦联手。只有跟他联手我才能打败伍迪·艾伦。
Q伍迪那么了不起,但你的目标是打败他?
我想得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多的奥斯卡原创剧本奖!非常非常想,我想要那么多——四个够了。还要在十部电影内得到,对,所以等我死了以后,他们就会重新命名最佳原创剧本奖为“昆汀奖”。然后所有人都为之疯狂。
(塔伦蒂诺的女朋友出现在客厅里:“你疯了。我听到你刚才说的话。那是你说过最可笑的话。”)
Q我刚刚意识到,你走到那里看着其他人上台去领“最佳导演奖”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我刚才告诉你了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第三个最佳编剧。我想跟伍迪联手。OK ?听着:是你的东西,就会是你的。事实也是如此,你没办法阻止这件事。没什么事能阻止丹尼·鲍尔让他的《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成功。也没什么事能阻止科恩兄弟踏上《老无所依》通向好莱坞的艰辛远征之路。所以如果我最后能走运,拿到其中一个小金人,那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
Q以你对待历史的态度和深度,你算得上是影视传媒界的学者。你不但懂历史,而且还对丹尼·鲍尔没有恶意,但你不会想,“凭什么丹尼·鲍尔能得奥斯卡最佳导演,我拍了八部都没有?”
无所谓。你知道,我不会拍奥斯卡类型的电影。所以我被邀请去了派对,却格格不入,我不是说他在迎合,《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也算不上是迎合。我真的打算赢三个奥斯卡最佳编剧奖,或者四个,在十部电影内,然后再也不以此为目的拍电影,只跟随自己的灵感——我认为这是跟一个艺术家的品味同样重要的才能。但是我也要客观地看这件事,因为我真的认为普莱斯顿·斯特奇斯可能是比任何拿过奖的家伙更优秀的编剧,而他却屁也没得过。(实际上普莱斯顿·斯特奇斯因为1940 年的《江湖异人传》得过一次奥斯卡奖——大家都会犯这种错误)
Q我很惊讶你对《八恶人》剧本泄漏事件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你知道你是一名很优秀的编剧。为什么就因为贴了一个链接而起诉Gawker 网站?
好吧,起诉Gawker 是个错误,错的是,我当时气疯了,想“他们怎么能这么做,好,那我就告他们!”当时热血沸腾了一阵子,因为尽管之前从没有过这种先例,但这看起来会创造一个先例。这种想法变得令人激动。但事情并没有这样发展。所以我放弃了。现在我后悔了,因为我以为会被关注的地方没有被关注,好莱坞应当通过艺术家们的代表作传递信息而不是别的渠道。
Q埃尼奥·莫里康内为《八恶人》做电影配乐,但他也曾在2013年因为评价说你电影中的音乐剪辑“没有连贯性”而上了新闻。
我觉得他是在对一个群体说话,而且他只是说不喜欢《姜戈》中我整体的安排方法,和我其它一些安排。但这未必是针对我个人的批评。只是那部作品不是他的菜。我觉得这有点代沟的问题,而我完全可以理解。他向我道歉了,但他之前并没说什么需要道歉的话。他后来也澄清了这件事,因为被无限放大了。有些混蛋就是想弄点儿无中生有的猛料,好能看着各个网站上疯传的东西找乐子。我觉得莫里康内是被那个人出卖了。我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他是怎么想我的垃圾的!这对我而言没什么新鲜的。而且事过境迁。他是那么伟大的一个艺术家,他可以说任何他想说的。
Q如果是二十年前的话,你还会和一个在公众面前说了那样的话的人一起工作吗?
人们总是小题大作,就像……就像,曾经有过这样的时期,我可以去奥斯汀我的昆塔电影节,坐在一群观众前,就我自己拍的电影回答问题,或者介绍某一部我自己非常喜欢的电影,我可以毫无掩饰,不假思索,实话实说,可以诙谐幽默,也可以深刻,可以复杂,怎么样都行。那时都没问题,因为那些话只是说给当时在房间里的人。那样的世界再也不复存在了,所以那不是埃尼奥的错。
Q你为此感到痛心吗?
我感到非常痛心。是的。但我的意思是他们不配得到这些。如果他们体验我电影的唯一方式就是偷拍然后放到网上,那他们就不配得到我的真诚。他们不配拥有本来应该我们之间拥有的特别时刻。他们不配。如果这就是他们最终想得到的,那好,我会把泄露的都删掉。(大笑)
《无耻混蛋》剧照。影片是昆汀与配乐大师莫里康内首度合作。
蒂姆·罗斯与沃尔顿·戈金斯。
“我好像在分发特制魔法井水”
习惯于在作品中致敬自己热爱的电影的昆汀,如今也开始聊起别人对他的致敬。当年的“废物杰克”,如今一边追忆穷街陋巷的落水狗生活,一边筹划如何在最后两部作品中攀登巅峰。
Q你现在拍第八部电影了。你怎么能计划在这之后只再拍两部电影?
但愿这是我在接近巅峰的象征。我现在状态越来越好。而且这也意味着我还有两部电影要拍。对吧?再拍两部电影最少要花六年时间。但还要看情况。比如说,如果第十部电影很烂,那可能这个十部电影的计划就要被扔进风扇里,绞个粉碎。不过目前为止一切还好。我也想把自己的热情燃烧到极致,然后停下,留下一点儿让观众感觉意犹未尽。不要在派对上呆得太久。不要麻木地工作。不要没有目标地工作。不要一味妥协地工作。也就是说,年龄、精力、经济、老婆、孩子,你知道,所有这些都将成为障碍。
Q最后的话听起来好像很凄凉。
我的电影事业优先。我的艺术生涯优先。我不是说我不能有孩子。但最后两部电影了,我暂时还不能有孩子,不能有老婆,你知道。这是约定俗成的。现在情况没那么可怕。我明天就可能有一个孩子,然后等我的事业结束时,他们六岁。我可以在他们整个余下的人生中百分之一百二地奉献自己。好吧,不是他们余那时他们是三岁或四岁。现在我是某个名人。没问题。但期待一个上升中的导演的下部电影,总是令人兴奋的。对七八十年代的布莱恩·德·帕尔玛,七八十年代的马丁·斯科塞斯,还有七八十年代的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我都有这种感觉。
Q你认为目前哪位同行是和你在一个水平线上的?
我觉得现在在拍片上真正跟我相匹敌的人,可能是大卫·O·拉塞尔,他创作剧本的能力,他拍的电影,以及他跟演员之间的关系——他喜欢共事的演员。包括我自己在内,我觉得他是目前业界最好的演员培育型导演。而且我感到他还在更加努力地做这件事。真的觉得罗伯特·德尼罗在《美国骗局》中的演出和在《乌云背后的幸福线》中同样精彩,甚至我认为那可能是他过去七年中最棒的演出。那只是个小角色,但绝对是画龙点睛之笔!很完美。也许你觉得再也不想看德尼罗演黑帮人物,那是你没看过那个角色。真TM 的出彩!但却没人意识到。重要的是,他们之间(拉塞尔和演员)的那种信任,那种默契的关系真的很棒。我觉得拉塞尔和詹妮弗·劳伦斯之间的亲密关系就像威廉·惠勒和贝蒂·戴维斯。那真的很棒。
Q你身体里还有那个刚刚开始事业时的你——那个因为付不起违章停车费被关进监狱,决不离开洛杉矶的小伙子吗?
哦,当然。我是说……基本上一直以来我还是那个我,我仍然拥有那时的想法,仍然保有那时的观点。我是说,你知道,那些警察杀害黑人男性的事,手无寸铁的黑人男性,向他们开枪,嗯……你知道,现在我的情况不一样了。没错吧?警察护卫我的这幢房子。我也需要他们这么做,我想要他们这么做。如果我在这儿有什么问题,如果我觉得有人跳过栅栏在我的领地上乱来,我就要打电话叫条子来。我现在富有了。我现在是富有的白人。是吧?当我二十几岁的时候,我没有钱。他们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罪犯。他们看到的是一个人渣。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可以随便欺负的草包。我四次进出县监狱。我见过县治安官是怎么跟一个社会渣滓说话的。我知道当一个人无权无势处在社会底层时,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还有他们会怎么想你,他们会怎么评判你。我知道,我现在明白了。所以当我再看到这种事,我会说,“天呐,TMD,你知道,这可能就是1984 年的我。这可能是1986 年的我。”只不过,现在我的皮肤是白色的,而他们的皮肤是黑色的,那简直是天壤之别。
Q回看九十年代,你曾像一般的演员会做的那样迎合媒体圈,而且你凭着自己的能力成名。后来你是否后悔过当初的举动?
我也会开自己的玩笑,我并没那么有名,我只是很有辨识度。如果你知道我长什么样,那么当你看到我的时候就会知道我是谁。但那时,我想要的是当我拍一部电影时,只我自己就足够了。我不想被逼去找某个欣赏我电影的明星。我想自己就足够制作它,如果我找来个明星的话,那就天衣无缝了。好吧,现在我们谈的是,希区柯克加上加里·格兰特,棒极了!对吧?但是,你知道,希区柯克加上法利·格兰杰也是没问题。
Q你们的行业中有太多人很早就功成名就,然后昙花一现很快枯竭。为什么你总是不停续写传奇?
我工作了太长时间才走到这里。我是说,能拍出《低俗小说》我真是太走运了,正确的时间,正确的表现。如果这样我还把事情搞砸的话,那我就真的什么也不配得到。但我从来不担心你所说的才思枯竭的情况。我更担心的是——我不想立招牌开店,但现在却开了个工厂。你知道,我每两到三年才拍一部自己的电影,但我却制作了一堆东西,我的名字总是出现,昆汀·塔伦蒂诺出品这部电影,那部电影。现在我在做这项工作,因为他们付我很多钱,我给《变形金刚3》做一个两周的台词润色,这个,那个还有另一个,我一直在赚钱,赚钱,赚钱。你知道,我就好像是在把自己特制的魔法井水分给这些人——然后突然我的名字不再是废物杰克。
Q你看《狼群》了吗?关于那群热爱并模仿你电影的孩子们的纪录片。
是的,我看了。那些孩子真TM 让人惊讶,伙计。我觉得他们挺了不起。你知道,真的看着他们在银幕外表演我的电影情节,是那么地有趣,可爱还有让人自豪。但他们聊起那表演,就好像是他们创作了它。“我正在创作剧本。我正在写剧本。”而我完全能明白他们想表达的!我明白。看着那孩子将台词随手记在一张黄格纸上,那感觉太TM 奇妙了。
Q2015 年仍然会不经意间到处看到塔伦蒂诺的影子——可能在电影台词里,在非线性故事里或者在经典的《落水狗》“套餐”里。工作外,你最经常在什么地方看到自己的作品或是作品的影响?
在九十年代,从大概97 年到99 年或者2000 左右,在年轻人的公寓里,能看到墙上贴着《低俗小说》的海报,或者《低俗小说》里的大头照,照片上是朱勒和文森特举着枪。还有他们屋子里空心砖大小的旧录像带——他们有《教父1》《教父2》 和《疤面煞星》。后来他们有《落水狗》及《低俗小说》。
昆汀在圣迭戈漫展上与粉丝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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