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王国：没有真理的伊甸园

by 卫西谛
你若问我为什么如此喜爱韦斯-安德森（Wes Anderson）的电影，一言以蔽之：“萌”。所谓“萌”，是它自己就长成那样，并不为取悦对方，所以又叫“天然萌”；如果是为取悦对方而表演自己，那就变成了“装”，被人讥作“装可爱”。萌得久了，自然而然成了一种格调。韦斯-安德森就有一种鲜亮的格调，从服装、置景、到对白的语调、镜头的运动，虽然完全是人工的、现代的、刻意的，但并不矫揉造作，作为创造者毫不为意，像是低头专心过家家的孩子，只顾造出属于自己的王国来。
Moonrise Kingdom，月升王国，片名这两个单词已经童话味道十足。按照韦斯-安德森的话来说，故事讲得是“两个12岁的孩子谈一场让他们招架不住的恋爱”。男孩山姆女孩苏茜，一个是孤儿，一个渴望成为孤儿，生活并不愉快，于是决定私奔。布鲁斯-威利斯、爱德华-诺顿、蒂尔达•斯温顿、比尔-莫瑞，这些明星都扮演着漫画式的人物，他们率领一众童子军在名为新潘藏斯的孤岛上搜寻这两个孩子。
男孩山姆和女孩苏茜逃到了一个迷你海湾，他们学着大人在海滩上接吻，然在一个可爱的帐篷里露营。这个海湾的名字叫做：“3.25英里涨潮口”（Mile 3.25 Tidal Inlet），苏茜说这个名字“毫无亮点”。可惜这种幸福只感受到一晚，第二天一早，帐篷就被大人们掀掉了。但是，孩子们并没有像大人们表现得那么滑稽而忧伤，活下去仿佛就得接受命运和生活的折磨。韦斯-安德森给了他们一个很好的结局，像所有的童话一样，山姆和苏茜永远生活在一起——而且直到电影结束他们并没有长大。
像往常一样，你记住韦斯-安德森电影的线索，可能并不是这个故事，而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细节：虚构的童话书、幼稚的野营技能和随身行李、布里顿的《青少年交响乐指南》、约翰-福特电影里走出来的小号军队、儿童歌剧《诺亚方舟》、一座大屋的各个房间与剖面、红衣绿帽的旁白老头、以及一条叫史努比的狗。另外，小女孩从家里冰箱上发现父母在看一本书，叫做《怎么摆平非常麻烦的小孩》，这个细节一下子把人拽回令人苦恼的童年去。
韦斯-安德森拍得就是深沉忧郁的小清新电影，他的人物和场景仿佛是从自己的电影记忆和生活记忆里生长出来的。在舍伍德-安德森的短篇小说集《小城畸人》的开篇，写到一位作家，在书里罗列了成千上万条真理，有关于贞洁的、有关于激情的、有关于贫富的、有关于节俭的、有关于放任的，这些真理“都很美丽”。作家说，然后人们来了，每个人来的时候就抓走一条真理，那些强者抓走一打。人们按照自己抓走的那条真理生活，而那条真理把他逐渐变成一个“怪癖的人”。韦斯-安德森一直用童话的形式去描写那些怪癖的人和家庭，试图让他们重新变得萌起来。
《月升王国》里的男孩山姆和女孩苏茜，也都不是合群的孩子，但还没得及被那些真理沾染过。如果他们长大以后不得不像大人们一样抓住一条真理，接受不得不接受的命运，那么回头想想，至少在那个名字毫无亮点的“3.25英里涨潮口”，曾经真正快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