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无感应混乱症 (试发表)
小说 创作
女孩敲门之时,我正在蒙头大睡特睡,纵然有猛犸敲门闯入,怕是也毫无知觉,何况什么女孩。总之对于女孩敲门一事,全然无从察觉就是。
“喂,你是如何进入来的?”我问女孩道——睡醒时分,女孩早已待在屋中,仿佛从来就在那里存在一般自然,毫无闯入的局促之感。
“若说进来嘛,办法总还是有的,这样也罢,那样也罢,总之进来就是。”
“得得。”我抓起床头的衣服,边穿边问道,“莫不是有何贵干?想必总有事来的吧,不然何苦无缘无故闯入,况且是在理应呼呼大睡的时候。”
“那是,有缘有故的嘛。”
谈话至此,我才察觉到了疏离感。屋子固然是我的屋子,但想必什么地方业已发生变化,所谓疏离感之类,自然由这变化而来。首先是阳光——睡前明明拉到紧闭的窗帘,如今统统顺从地合拢起来,玻璃实在透明得可以,或者莫不如说,简直如同外太空毫无宇宙尘埃的真空一样,仿佛玻璃全然并不存在一般。阳光即是通过并不存在一般的玻璃透射进来。
继而越来越多的细节开始显现——地板清新而一尘不染;胡乱扔在桌上的书也好杂志也好资料也好,统统回归书架之上,分门别类,堪比图书馆一般;桌上摆放了玻璃制花瓶,天蓝色补血草在花瓶中斜插;连同我随手拿起的衣服本身,也带着香波的薄荷气味,或许还有阳光之下晾晒的温吞味道,也未可知。
“喂喂,我说,这是怎么搞得来着?”我不无惊诧地问道。
“还用问,自然是我一个人弄的嘛,在你呼呼大睡的时候。”女孩答道,“依萨提斯医师说的,你这个人,怕是‘日照无感应混乱症’患者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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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自维修中心领取了送修的照相机后,我倒是确实顺道拜访过依萨提斯医师来着——若说医师,恐怕略有不妥,诚如其本人所言,“痴迷于社会性非生理病症的研究来的”,医师也罢,学者也罢,科学探究者也罢,倒是不好界定。
“何苦叫什么依萨提斯?听来终归不太地道,莫不是代号不成?”对于玄之又玄的名字,我曾不无感慨地问过。
“若说代号,倒也并不无可。”依萨提斯医师面色郑重地回答,“可知道板蓝根冲剂?黄焦焦,苦咝咝,用于克制病毒。那东西的原料,即被称作依萨提斯,能明白?”
自然不能明白。哪有用什么板蓝根冲剂当作名字的道理。不过反正板蓝根也罢,牛黄解毒丸也罢,名字这东西,自己中意就好,既然坚持叫什么依萨提斯,那么他人倒也确实不好指手画脚。
“嗳,跟你说哟,”自维修中心领取了送修的照相机后,我对依萨提斯医师说道,“可去过维修中心?那个地方,多数人怕是不至于去的吧。想必都会以为,那地方无非一群技师而已。如此想来,怕是大错特错了——技师什么的固然没见,连扳手啦,工作服啦,哗啦哗啦的零件啦,统统没见。能够看见的唯独负责调配的女孩而已。接收待维修机械,登记注册,领取已修好的机械,此外就是不厌其烦地接听来电,或者对于上门询问的人们一一予以解释。女孩本身固然够漂亮,但做起这个那个,也是干脆利索来的。”
“那地方,没去过的。”
“那是那是,若非照相机出了毛病,怕是谁也不至于去什么维修中心。不过那里头的女孩真个不错。喏,跟你说,你们不是治疗什么病症来的么?莫不如学学维修中心的样子,找些足够地道的女孩应对患者,想必大受好评。”
和依萨提斯医师提起女孩的事情半个月后,真个有女孩服务上门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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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日照无感应混乱症’来的?”我不无惊诧地问道。
“这个嘛,倒是不好予以准确定义,”女孩仿佛寻找词汇一般,一边思考,一边字斟句酌地回答,“可知道人体对于阳光的依赖?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白天劲头十足,晚上疲惫困倦——然而理应跟随太阳起落调节的作息,由于某种原因,不得不违背自然规律,即,无视时间的存在,生活如同推倒积木,稀里哗啦,全部打乱。对于理应的什么东西,可谓无动于衷。这么说能明白?”
“无非生活毫无规律的嘛。”
“那是,规律什么的,根本无从谈起。”
“得得。”若说规律这东西,怕是素来与我无关,即,工作内容本身,希求我与规律这东西划清界线。连续工作两天两夜固然干过,整整躺在床上,睡上三十个小时也偶一为之。这么说来,所谓什么“日照无感应混乱症”,倒像是特意为我预备来的。
“我嘛,正是为此而来。”女孩不无自豪地说道,“正是为医治‘日照无感应混乱症’而来的,即,帮你找回业已丢失的规律之类。非但分文不取,而且直到彻底痊愈为止噢。”
“如此说来,医治什么的,究竟如何进行?”
“往下自然知道的嘛。规律这东西,无非慢慢饲养起来,和安哥拉长毛兔并无本质区别来的。因而往下关于生活什么的,统统包在我身上就是——当然爱上我则不被允许,规则即是如此,除此之外,但凡有所需求,只管说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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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着,女孩便在我家住下。诚如女孩所言,关于生活什么的,事无巨细,统统应付得来——或者莫不如说,非但应付得来,简直得心应手。如同维修中心的女孩一般。“您好,可有能够效劳之处么?”“这个问题嘛,怕是电路板出了差错,检修一下可好?两天之内给您答复。”“喂喂,机械DF6587可修理好了?麻烦尽快送来。”——总之诸如此类,不同之处在于,维修中心的女孩对付机械故障,而依萨提斯医师指派的女孩对付生活规律。
“工作固然重要,超过十一点可不成哟,夜晚自然该睡觉的嘛!”
“如此一来,工作势必拖沓下来——明天可是要交差的噢,老板这东西,想必不像寺院神龛里的石头菩萨。这么说能明白?”
“老板那边,包在我身上就是。”
女孩当即给老板拨通电话——谈话内容不得而知,反正工作真个拖沓下来,老板非但并无怪罪之意,反而特意宣布延缓工期。这么着,按时睡眠一事,总算得以保障。
“吃饭这东西,也是丝毫大意不得的哟!”
于是女孩总在正午时分,将便当送至办公室门口。午饭内容自然五花八门,西餐也罢,中国菜也罢,风格无从考证的简易料理也罢,总之味道无不可口,营养搭配也堪称完美。“嗳,实在令人羡慕哟!”办公室同事时常私下感叹,“那女孩,非但人长得漂亮,饭菜也实在令人叫绝。”——如此事态之下,怕是容不得不把午饭乖乖吃完了事的。
三周之后,想必我的生活可谓彻底改头换面。睡眠也好,饮食也好,无不纳入正轨,每周游泳两次,周末登山,开始使用剃须水,及时更换洁净内裤,渐渐迷恋水果——猕猴桃最中意不过,对火龙果和香瓜亦抱有浓厚兴趣。至于精力这东西,仿佛无时无刻都会源源不绝,食欲也罢,性欲也罢,统统旺盛不堪。恰逢公司例行体检,结果所有指标无不正常,或者莫不如说,非但正常,而且实在茁壮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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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不是说了,唯独爱上我不被允许来的?”躺在床上,女孩重复道,“规则即是如此——规则这东西,总还是遵守的好。否则定然麻烦不断。”
“唔,如此说来,遵守就是。”
我轻抚着女孩赤裸的后背,继而进入梦乡。“喂喂,规律什么的,怕也不坏的吧?”睡梦之中,什么人向我问道,“倘若从今往后,一直这么生活下去,岂不是件美事?不觉得?”何来什么“不觉得”来着!倘若往后一直如此下去,怕是求之不得。
然而一觉醒来,女孩已然不知去向——往后的一周时间里头,房间无人整理,饭菜无人操办,书桌渐渐零乱起来,待洗的衣物也开始堆积,工作重归泥潭之中,老板也开始板起脸孔,熬夜时有发生,至于运动,游泳也罢,登山也罢,自然落得无从过问。
所谓规律什么的,怕是如同长颈鹿头上顶着的玻璃杯一般。
“喂喂,我说,”拨通依萨提斯医师的电话,我不无恳切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搞的来着?那女孩何苦突然消失不见。”
“‘日照无感应混乱症’不是已然痊愈了么?”依萨提斯医师回答。
“那是,曾经痊愈来着。”
“如此说来,治疗即告终结——至于复发什么的,暂且排除在考虑范围之外。这么说可明白?即,就你自身状况而言,并非天生排斥什么生活规律来的。这么说可没问题吧?”
“想来没问题的。”
“唔,那就是了,至于何以维持这规律的运转,并非眼下课题所要探讨的项目,即,规律什么的,往后要靠你自身来维持了。这么说来怕是不够地道,多少带有推卸责任之嫌,但就我而言,研究经费也终归不那么富裕的嘛,总不至于长期雇佣什么女孩。能理解?”
“不过,”我犹豫一番,终究开口说道,“这么说来或许不妥,但或许我是真个爱上那女孩了,也未可知。惟其如此,才会特意给你打电话询问的嘛。”
“如此说来,规则怕是不允许来的。”
“什么规则之类,暂且放在一边——莫非再见那女孩一面也不成么?”
“那是那是,”医师不无果断地回答,“再见一面也不成的。违背规则之事,定然麻烦不断。往下无论如何,必须靠你自身度过难关,此外别无他法。”
“得得。”我颓然地叹息道。
依萨提斯医师礼貌地挂断电话,我则躺倒在沙发上头——身下是尚未清洗的内裤和袜子,两本杂志,一封毫无意义的广告邮件,以及游泳馆的计次消费卡——开始预期“日照无感应混乱症复发症”免费医治实验的来临。
说到头来,大凡免费这东西,终归如同干旱荒漠中的四爪陆龟碰上泉水一般,或许偶一为之,但终究难以希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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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0-10-17 22:2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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