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之四 < 突发事件、受刑台、以及锈迹斑斑的刀片 > (试发表)
- 作者:
- 王辰
- 作品:
- 此处或彼处的边缘 (小说 创作) 第4章 共10章
第一章.无锈
突发事件、受刑台、以及锈迹斑斑的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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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起的时候,我和阿维刚刚穿越兴许能看见猫的灵魂的房间,尚未在楼顶坐稳,天色尚未完全黑透,啤酒也尚未打开一瓶。这个时间,按说不会有人打来电话才是,我掏出移动电话,看到一串没有名字显示的陌生号码。
“可否尽快到实验室来?我是说,最好尽快赶来。”陌生女子的声音,听来似乎有些焦虑,“就是研究所的实验室,尽快尽快!”
“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那是,千真万确,重要得不得了!好像一个玻璃烧瓶,正从桌子的边缘倾斜、落下,若是及时,尚可在落地之前接住——务必及时,务必不能摔碎。”
“唔,尽快就是。”
“我说,”道别时阿维作为劝慰地说道,“小艾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那女孩,要头脑有头脑,要身材有身材,老实说,我也曾经着实考虑过来的——这个当然并不相干。尽快过去就是。总之那女孩,不会出什么大事。”
我向阿维道谢,再度穿越兴许能看见猫的灵魂的房间,从六楼的台阶跑下楼去——电梯不知为何,停在一楼不动,大约是出了故障也未可知——跑到二楼和一楼的连接处时,有那么一个瞬间,在我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而来的紧缩感。紧缩。仿佛即将面对的一楼过道会出什么问题。
或许是某种不协调性正在悄无声息地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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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里的情况,怕是比我预想地还要糟糕。正如陌生女子在电话中所言,非但重要得不得了,简直一塌糊涂。那实验室我并未进入过,只有一次把小艾送至实验室门外,因为规定无关人员一律不得入内来的,虽然要求并非严格,但一来对实验室这地方,实在难以心怀好感,二来亦不想让小艾因此而被人指责,所以研究所的实验室那地方,从前并未进去过。说实在的,这实验室里头,称之一塌糊涂,非但毫不为过,而且恐怕用一塌糊涂形容之,力度还会略显不足。当时固然没空去想什么更合适的字眼儿,但终究还是感叹地发出声来,兀自说了声:“真个一塌糊涂!”
屋里固然是平常实验室的模样,有实验台,有照明灯,有高脚凳,有储物柜,作为实验室而言并无不妥,但终究实验台也罢,照明灯也罢,高脚凳也罢,储物柜也罢,却都带着什么令人不安的色彩。不是虚构意义上的色彩,而是真实的色彩——具体言之,各个角落,都带有未曾清理干净的暗红色。血色。
继而我看到右手第三座实验台上尚未断气的猫。猫的四肢和头颅,被牢牢固定在某个特殊装置上——怕是专门固定猫的铁架,自行设计,未曾见过,但作为猫而言显然对这铁架恨之入骨,一旦被固定其上,四肢也好,脑袋也好,连尾巴也不能任意移动,活脱脱被钉在十字架上一般,莫不如说这铁架,更像猫的受刑台。铁架上的猫胸前的皮肤已被划开,自喉部至腹部,划了一条极其精美的裂缝,皮毛规整地分向两侧,肌肉被层层剥离,露出尚在蠕动的内脏;猫的喉部被插以塑胶皮管,管子的另一端接在犹如铅蓄电池状的仪器上面,另有若干带有金属接头的电线,被分别固定在猫的头部和身体四周。实验台上的电脑还在不停运作,嗡嗡声不绝于耳,而从猫的胸口起伏判断,那只可怜的四爪动物尚未断气。
不过,反正活不成了。
小艾在距离实验台不到一米的位置,即,在右手第三座实验台和第四座实验台之间,高脚凳躺倒在地,而女孩也蜷缩在地面上,背靠储物柜,双膝收起,以手抱膝,脸埋在两臂之间,时而抽泣一下——抽泣的频率,莫不如说,如同尚未断气的猫的胸口起伏。不协调之处则在于,猫也好,铁架也好,实验台也好,连同那台电脑,都被蹭上了新鲜的血迹,但唯独女孩身上的白色实验服,非但没有血迹,反而如同全新一般,纯净无瑕。
“没事了,不怕的。”我轻拍女孩的肩膀。
于是女孩趴在我的胸口,尽情地大哭特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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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缘由么,不知算不算缘由,但起因总是有的。”待我把小艾在办公室安排妥当,实验室里的年长女子——即给我打来电话的女子,约莫三十五岁的样子,齐肩卷发,人倒是和蔼,只是白色实验服未免显得过于不堪,沾染着血迹、油渍、圆珠笔印,总之实在脏得可以——解释了或许造成突发事件的缘由,“那孩子,人聪明,脑瓜好事,做事利落,又不肯偷懒,偏偏人缘也好,上上下下都喜爱得不得了来的。跟你说,若不是过了那个年纪,怕是我也要羡慕的,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嫉妒谈不上,乖巧得令人无法嫉妒。这话,想必不该由我来说,恐怕也听过很多次了吧,听得呜嚷呜嚷,听得耳朵冒泡。可有?”
“唔,偶尔会有吧,或许。”
“怕是如此,或许。人们总不愿意表达自己的想法,于是才会导致沟通上的隔阂,就这一点而言,我这个人,倒是畅所欲言。当然因此得罪了不少人的,并非人人都爱听真实评价,有时说谎显然更易被人接受,但我却偏偏不能说谎,若是说谎,就会扁桃体发炎。”女子边说边看了看手表,“委实抱歉,时间业已不早,真是不该对没用的事情说个不休。那么就直奔主题好了——刚才说到,那孩子,样样事情都做得妥当,实验也是尽职尽责。我们这里,说来或许你是知道,以研究动物心理与生理相互激发特质及其未知潜能最为尖端,名字是长了些,而且拗口别扭,但确是以此为荣。”
“学校的实验室,也是做那些勾当的吧。”
“那就是了,这里也罢,学校也罢,若以课题而言,怕是应当归为同一课题治下。说得明白些,无非是以猫作为实验对象,终日不停地设计实验,采集数据,得出结论,再以更多的实验加以论证——无非就是这些。只是结论本身和实验手段不同而已。那孩子正在参与的实验,名字倒不便说,毕竟涉及科学机密,但大体而言,是在猫的绝望中,提取实实在在的‘绝望’实体。这么说,可能明白?”
“唔,绝望固然理解,但所谓什么实体,则实在难以理喻。”
“不明白也属正常。简而言之,绝望作为情绪本身,早已存在于人和动物心中,只是在必要之时,以某种形式表达而已。但那形式是什么来的?按你的知识领域,也即是大多数人的知识领域,无非是大脑发出这样那样的电信号,通过神经传导至各处,如此而已。但事实则远非这么简单,所谓‘绝望’,是有其实实在在的实体存在形式的,可以目视,可以捕捉,而我们正在设法捕捉、固定并合理表达这种‘绝望’实体。”
“如此说来,好像科幻小说。”
“唔,怕是有些类似,只是我们做的,是相当地道的科学研究。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总之那孩子是在参与这一课题,算不上什么惊世伟业,但至少可谓意义非凡,不是想参加就可以的哟。像我这样,也无非是协调各个小组的进度之类,而那孩子,却能参与核心实验内容,着实令人刮目相看,怕是课题组中最年轻的吧。抱歉又罗嗦起来,我这个人,另一个缺点就是罗嗦,本来三两句能说清楚的事情,总要说上一箩筐,没完没了,可别介意。”
“哪里。多了解些情况,总不是什么坏事。”
“话虽如此,但让那孩子独自等着,总不能时间太久,长话短说好了。总之,我们以猫做实验,即,使猫陷入绝望之中,继而想尽一切办法,捕捉‘绝望’本身,那孩子就在做这样的实验——折磨猫,却不即刻处死,而后通过仪器,来寻找‘绝望’所在。听起来怕不够人道,或称不够‘猫道’更为适宜,但科学即是如此,‘一将功成万骨枯’,人们总是看到科学带来的好处与便利,却从不理解为之做出的付出和牺牲。”
“不理解也是人之常情的吧。”
“是啊,人之常情,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刚才说了,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就是那么回事。就是折磨猫那么回事。做这实验,人怕是要有足够的意志力来的,非但要忍受猫的痛苦,呼嚎啦,挣扎啦,毒怨啦,而且要对之无动于衷,严密监测那些仪器设备。总而言之,并非人人可以胜任。前面说了,那孩子相当优秀,对这实验,表现出了超强的适应性,即,非但不受猫的困扰,而且能够精确操作,事后也不见什么残留反应——进食,对话,生活态度,全然不受影响。可谓天赐的人选,所以人手不够的时候,一直要那孩子加班加点,最近。想必这个,你是知道的吧,时常耽搁约会之类的事,实属抱歉。”
“耽搁倒是有的,不过抱歉却谈不上,请继续说就好了。”
“是是,继续,接下来是今天的状况。今天本来一切正常,实验也好,猫也好,仪器也好,那孩子本身也好,都正常得不得了,唯独不正常的是解剖刀。那刀你可知道?十几厘米长的刀柄,前面一个卡口,刀片卡在卡口上;刀片薄而锋利,但需要时常更换,惟其如此,才能一直保持锋利无损。”
“解剖刀嘛。”
“那是,锋利得刷拉刷拉的解剖刀。那么继续说下去好了。那孩子像往常一样,用解剖刀划破猫的皮肤,腹部,从喉咙到肚皮,如你所见,而后进行下一步操作。刚才说了,今天唯独不正常的是解剖刀,所谓不正常之处在于——刀片都是采用不锈涂料,特质刀片,不会因为水洗、油腻或者血渍而生锈,想想也是,倘若生锈,何以保持锋利来的——但不知为何,今天那孩子像往常一样,划破猫的皮肤,剥离肌肉,翻看内脏,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肺在呼哧呼哧,肠子则咕噜咕噜,恰在此时,黑色蝙蝠便出现了!”
“蝙蝠?”我惊呼道,“何以会有蝙蝠?”
“开玩笑的。虽然时间紧迫,但看你愁眉不展,所以开个玩笑——怕是拙劣得可以吧,实在抱歉。没有什么蝙蝠,压根儿不关蝙蝠的事。内脏还在各司其职,忽然那女孩尖叫一声,坐在地上,就如你所见的一般,蜷缩在地,抽泣个不停。起初不知发生了何事,实验室就我们两人,连我也惊慌失措,大约过了三五分钟,怕是惊吓略微好转,那孩子才会简单应答,受伤是没有,但惊吓的程度却相当可以。问她可有什么需要,她说,给你打电话,所以才会给你打电话来的。”
“惊吓什么的,原因可查清楚了?”
“这也正是关键所在。问她到底发生什么,那孩子却并不作答,只是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那把解剖刀,刀子就落在地上,落在不远处,沾满猫的血迹,我拿起解剖刀来,想问这刀究竟有何不妥,谁料那孩子却似十分惧怕这把刀子,不停向后躲闪。出于无奈,我把那刀拿到一旁,在等你过来的时间里,细细察看过一番。若说这刀真个有何不妥——刚才说了,唯独不正常的是解剖刀——刀片本应采用不锈涂料来的,何况每天都有专职实验员更换新的刀片,但是不知为何,今天这把刀却是锈迹斑斑。”
“即是说,生锈的刀片令小艾恐惧?”
“怕是那么回事。或许起初并未发现刀片生锈,待到划破猫的皮肤,忽然看到锈迹,于是便哗啦啦一下子,如你所见,就是这副模样。”
我提出亲眼看看那个刀片,说话罗嗦的女子固然并不十分乐意,说什么规定各类实验设备均不得向无关人员展示,似乎关乎科学机密,但一边说着这些那些,一边好歹从脏兮兮的白色实验服口袋里摸出那枚刀片来。“毕竟所谓规定,不过是自己束缚自己罢了,况且从某种意义而言,你也不能称其为‘无关人员’,想必看看也不为过。”
我接过那刀片,诚如说话罗嗦的女子所言,刀片的两侧锈迹斑斑,还有一些暗红色的血迹,似乎难以清洗干净的样子。至于那刀片的刃部,倒是锋利得足以切开任意一只猫的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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