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霸王 (试发表)

小说 创作
     1.   从很小就佩服那些敢于反抗家长和老师命令的同龄人。所以每到一处,总能很快和那些不太听话的家伙打成一片。自我转学至此,第一天就被班主任安排坐在老熊前面,也就是教室右后方倒数第二个位置。我和老熊臭味相投,很快熟识,开些乱七八糟的玩笑。这让徐乐这种一直想接近老熊的,甚至老熊的死党赵新城和武符军都有点嫉妒。我从外表看并不是那种很“混”的孩子,瘦瘦的身板儿戴着厚厚的眼镜。但老熊就是很喜欢我,因为我能跟他聊“很深”的话题,比如那个梳着两条迷人发辫的数学课代表为什么总是对他若即若离。 2.   老熊这几天上课非常老实,这让包括班主任在内的所有任课老师感到莫名其妙。他们在办公室闲扯淡时聊到这事儿。   “这个熊英然最近不知怎么了?上课一阵阵儿望着窗外发呆。”戴小圆眼镜的数学老师说。   另一个老娘们儿物理老师赶忙接道:“那还不烧高香?你还指望他认真听讲不成?!”   瞬间老师们笑得七扭八歪,好像田间纳凉的一圈儿质朴农民。   3.   老熊仍旧出神地盯着窗外。目光所及处,是学校操场的西墙。因为操场北面要建存车处和篮球场等设施,所以西墙被凿了个大豁口,供运泥沙砖石的拖拉机通过。一部分学生放学也会从那里出入。老熊虚着眼睛盯着那儿出神,甚至开始咬自己大拇指的手指甲。   “这小子该不会是恋爱了吧?”戴方框眼镜的班主任老谋深算地说。   4.   真正知道原因的目前只有四个人。除了老熊本人,还有我,——他的前桌。还有赵新城和武符军。但我们四个谁都不说,我们要等这个秘密自然发酵。其实这四个人里我知道的最少,只知道前几天老熊好像被什么人欺负了,当时我不在场,赵新城和武符军在。这事于我不亚于一场地震,因为我实在想象不出这学校里谁敢欺负老熊。老熊的哥哥比我们大两届,在技校是一方霸主。所以我猜到此刻老熊一定是在计划报复,只是我不清楚也没见过老熊的报复到底是什么样子。从来没见老熊对待一件事这么严肃认真。下课的时候,老熊跟我们三个在男厕所外抽烟聊天,徐乐觍着脸想过来听听,被武符军一脚踹开,“滚!”   徐乐委屈地想辩解两句,武符军马上向前欺身一步,扬手做出要打的样子。   “算了,算了。”老熊一把拽住了武符军。   “这没你事儿。”赵新城对徐乐说。徐乐看看我,一副为什么他能听的表情。见我不语,徐乐怏怏地走开了。   老熊抽了一口烟,“这两天我见了夏成龙倍儿客气,见面就喊龙哥。主动给他递烟。”   赵新城说,“对,应该的,你不能轻举妄动。”说完从牙缝里滋出一线唾沫,笑说:“你小子最会装了。”   武符军说:“那用不用告诉范哥一声儿?”   老熊一瞪眼:“告他干嘛?他能帮你?”   “操!都是兄弟。他是大哥,出了事儿他不管?”武符军疑惑。   “哼!”老熊一撇嘴:“大哥?也就是李信民非得拽上他,你问问,哥儿几个谁服他?……新城?”   赵新城又像弹涂鱼似的,从牙缝里滋出一线唾沫。“他算个鸡巴。”   老熊又用下巴点我,“你服?”   我赶紧表态“我是跟着你入伙的。”   老熊笑着看武符军,“你瞧。”   武符军还是有些犹豫,“他不知道你挨欺负了吧。”   “他知道又能怎么样?”老熊不屑,“我告诉你武符军,你别对范戈说我的事儿。听见没?”   “嗯。”武符军抽了口烟,远远看见老师来了,赶忙叫大伙儿把烟扔地下踩灭了。   5.   存车处,学生们陆续推自己的自行车,或鱼贯或蜂拥,骑上车放学回家。出口处范戈跨在崭新的山地车上,左脚支地,右脚踩着脚踏板,嘴里叼着烟。不时有学生和他打招呼,他微笑着点头,吴奇隆式的发型蓬松黑亮。   武符军走过来,“老大,等嫂子呢?”   “嗯。符军。”范戈从裤兜摸出烟,递给武符军一支,武符军凑过来就要对烟头点着,范戈一撤身,“有火机,对烟头儿死老婆你不知道?”说着递给武符军一个火机。   “瞎迷信。”武符军点着吸了一口。“老大,熊英然叫人打了的事儿你知道吧?”   “叫谁打了?”   “六十三班的夏成龙。”   “那傻逼。……为什么打?”   “我也不知道,一开始就是开玩笑,你也知道老熊,什么玩笑都开,后来夏成龙火了,给了老熊一巴掌。”   “那你没干他?”   “我……我当时是想动手来着,老熊不让管。”   “噢,是吗?”范戈抽了口烟,看着武符军,“那你就甭管了。回头我找那傻逼。”   一个身材高挑留着荷叶头的女生向存车处走过来,武符军忙喊:“嫂子。”   女生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绷起脸盯着范戈:“你干嘛呢?”   范戈赶忙把烟扔地下踩灭了。赔笑道,“符军拿来的。”   武符军嘿嘿一笑,“对,嫂子,是我是我。……俺哥兜里那包也是我的。我这就拿回来。”说着上前从范戈兜里摸出一盒“新石家庄”。   范戈咬着牙小声说,“你给我等着。”   女生威严地,“嗯?等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范戈对女生一脸谄笑,“咱们走吧。”   女生把书包搭在腿上,提臀坐上后衣架,山地车飞速冲入车流,两旁的自行车纷纷避让。   6.   “你不用管这事儿。”老熊恳求道。   范戈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没事儿,不大点儿事儿。我自己能处理。”老熊说。   “不让我管是吧?”范戈问,“那以后什么事儿也跟我没关系是吧?”   老熊有点说不清,“不是那意思,总之你别管。”   “那你什么意思?”范戈从后面掐着老熊的脖颈子,将他向前推,“跟我走。”   两人走过长长的乌黑的楼道,向六十三班走去。早有同学看见,进去给夏成龙报信儿,夏成龙坐着没动。快到门口时有人跟范戈、老熊打招呼。范戈冲其中一个说,“去,叫夏成龙出来。”那同学百米冲刺似的冲进教室,撞飞了一个抱着一摞作业本的女同学,招来一句亲娘骂都不顾,跑到夏成龙面前耳语几句。夏成龙才站起来,走到教室门口处,“范哥,怎么地?什么吩咐?”   范戈用拳头点了点夏成龙的胸口:“你,打我兄弟啦?”   夏成龙盯着熊英然,老熊一副无辜的表情。   “没有啊,不信你问他。”夏成龙用手去拍老熊的脸,“我打你了吗?”   老熊赶忙说,“没有。我俩那天闹着玩来着。”   范戈愣了一下,“奥,闹着玩啊。操!那武符军说……”   老熊:“咳,你别听武符军瞎逼逼,那小子……”   夏成龙笑了,“范哥,你看。”一把搂过老熊,“我们哥们儿好着呢。……是吧?老熊?”   老熊也笑笑,把胳膊搭在夏成龙肩上。对范戈说,“嗯,可不呗。”   范戈也笑了,玩笑似的却暗含着点力道踢了夏成龙一脚,“你小子别欺负俺兄弟,听见没?”   “哪能呢?”夏成龙一下搂紧老熊的脖子。   7.   坐在最后一排的老熊出神地看着西墙豁口处,面有喜色。今天那里与往日不同,还没放学,就已经有一大堆小青年堵在那里,三五一伙儿站着聊天,抽烟。我从没见过这种阵仗。据徐乐说,正门口的人更多,连东墙根和男厕所外面都有三五一伙儿的小青年守着。我回头看看老熊,老熊不说话,笑着看我。   我问:“都是你的人?”   老熊:“嗯,熊英杰从技校和卫校叫来的,还有体育学院的。”   我说:“还得是亲哥。”   老熊笑笑,难得的很谦虚的样子。   我想了想,说:“听说夏成龙也叫了人。”   “知道,叫的小米。在桥东混的。”老熊从一个鼻子眼儿里放出一个“呲”声,“小米?哼,大米都不成!都给他干成糯米。”   我俩绷不住笑出声。正写板书的班主任闻声一回头,我们马上一脸严肃的盯着课本。下课铃刚响,老熊“蹭”就站起来,从教室后门出去了。班主任吃惊地看着,骂一声:“这玩意儿你说,比兔子都快。”全班哄堂。“下课吧。”   老熊穿过墙面黢黑的楼道,跑到六十三班门口。六十三班的老师拖堂,看到一个眼神热切的学生站在门口盯着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不久下课,学生们哗啦哗啦的收拾着书包,陆陆续续的往外走,老熊直接走进教室,径直奔夏成龙面前,“夏成龙,我哥想找你聊聊。”   夏成龙坐着不动,装蒜:“你哥?范戈啊?”   老熊:“不是。是我哥熊英杰。”   “奥,你叫他来了。”夏成龙强作镇定,“等我先收拾一下。”   “我等你。”老熊一屁股坐在身后的课桌上,那桌子的主人很识趣,书都没收就跑了。   从夏成龙坐的位置能看到学校正门外面,一伙儿一伙儿的青年堵在门口,另有些放学看热闹的学生不愿走,也堵在门口。校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夏成龙一本书一本书的往书包里放,老熊就坐在旁边的课桌上盯着他。   门口忽然来了三个青年,其中一个敞着怀,露着胸膛。看见老熊就走过来,直接问,“哪个?”   老熊指指坐着的夏成龙,“就是他。”   青年笑着看正收拾书包的夏成龙,用很夸张的声调问,“奥,就你啊?你——,怎么那么牛逼啊?啊?”   “……”夏成龙看着青年,不说话。   青年依旧笑着,很温柔地用手帮夏成龙捋了捋额前的头发,“是不是你?嗯?”   瞬间一个极响亮极清脆的耳光打在夏成龙脸上,青年变得怒不可遏:“是不是你?他妈说话!”   夏成龙的左脸霎时红肿了。   “是不是你?嗯?”青年一脚踹在夏成龙肚子上,夏成龙向后飞出,靠倒了一排课桌。书撒了一地。女生的尖叫提醒了夏成龙,夏成龙爬起来就往教室后门跑。没想冲到后门,也有两个青年把守。夏成龙再返回来,一个跨步踩凳子,再跳上桌子,在桌面之间跳跃着跑向窗户,打算跳楼,没想到外来青年更快,一把将他抓住,按在窗台上,就一通打。前面的青年也赶来,又打,踢肚子,拿脚踩头。夏成龙开始闷不吭声,后来挨揍太疼,直喊。老熊知道哥哥们素来手黑,赶忙拉架。一个劲儿的说,“行了行了,哥行了。”   敞着怀的青年说,“窝囊废,滚一边去。哥几个,先把他拉到大门口去。”   8.   校门口此刻更热闹,四五十个人暴揍四个人。四个人中有两个带种的,拼了命杀出一条血路,疯了似的逃跑,引得十多个小青年在后面狂追。路人无不驻足侧目。剩下的两个,满脸是血已经在包围圈中跪下了,其中一个就是桥东的“小米”,米剑锋。临放学前,米剑锋带着三个人,一人拎着一根两尺长的建筑钢筋向学校走来。结果还没走到校门就被围殴了。现在米剑锋上衣的夹克衫已经被撕烂,嘴上鼻子上还在流血。满脸灰土,跪着喊,“服了!你们打死我吧!”   夏成龙被拎着扔进圈里。又是一顿胖揍。   “小伙儿,还牛逼不牛逼?”敞着怀的熊英杰问。   “不牛逼,不敢了。”夏成龙说。   “下次你还叫人!就找我,熊英杰!听见了吗?到技校来找我!”   “不敢了,不敢了哥。”夏成龙说。   “还他妈你,臭不要脸的。桥东盛不开你了是吧?你还真敢来。”熊英杰对米剑锋骂。   “杰哥,我就是想来给求个情。”米剑锋说。   “求!”熊英杰从旁边人手里拽过钢筋,顺手给米剑锋背上抡一下子。“操你妈求啊!你求!”   跪着的米剑锋一声哀嚎,手捂着后背。几乎摔倒。强忍着疼说,“不敢了。”   “以后不许来桥西,听见没?来一次打你一次。”   “……。”   见回答声音小,熊英杰又抡他一钢筋,“操你妈,听见没?”   “听见了。”   “不服还来找我!熊英杰!你约点,哪儿都行!桥东我照去!知道吧?”   “不敢。不敢。”   米剑锋摸摸兜里有两百多块钱,又看看旁边跪着那哥们儿。那哥们儿赶紧摸兜,又摸出几十。夏成龙兜里还有三十多,都递给米剑锋,米剑锋对熊英杰说,“哥,就这点,今儿给哥几个买烟抽,放了我,行吗?”   9.   老熊站在校门口叼着烟,送各位哥哥们走。跟这伙儿拱拱手,跟那伙儿抱抱拳,特象1986版《西游记》里孙悟空借着天上的仙班降服妖怪之后,送诸神归位。最后熊英杰也走了,让老熊跟家里说,今晚不回家。老熊高兴答着。   10.   幽暗狭长的楼道,隔十几米就有一扇教室门。各个教室的门都开着,在上课。室内的光打在楼道的地上,令人联想起牢狱之类的词。戴方框眼镜的班主任个子很矮,喜欢把一件军绿色衬衣用宽腰带扎进肥大的裤子里。抽烟让他的牙和手指变黄,头发是“地方支援中央”式的。此刻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家伙正用脚踹熊英然。每踹一脚就骂一句,熊英然就向后趔趄一步。从楼道这头一直踹到楼道那头,再踹回来。每个教室里的学生都看到了。简直是一场刻意的行刑表演。   “英雄啊你!”   “会打群架了啊?”   “牛啊你们。”   “厉害!威震桥西啊你。”   “有了名号了你。啊?老熊!熊哥!”   “败类!!”   “滚回家,把你家长叫来。”   无论打架时多威猛,多陈浩南、山鸡哥,最终也怕警察。而老师就是我们的警察。只不过墙上挂着的维多利亚女王换成了爱因斯坦、牛顿、马克思、贝多芬、哥白尼……。幸好有一件法宝叫做“九年制义务教育”。每次它都能庇护坏学生逃过“被开除学籍”的厄运。这次也不例外。老熊的爸爸在法院工作,虽然这件事“造成了极恶劣的影响”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老熊仍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凳子上,上课嗑瓜子,侃大山,睡大觉。   这件事确实造成了影响,在我们中学,熊英然的名号暗暗超越了范戈,大有成为新霸主之势。范戈那边看不出什么,依旧骑着山地车,每天接送那个漂亮女生。同学和他打招呼,他一贯发哥式的微笑。看不出心事。大约他真的不在乎这些吧。我猜。   11.   女生叫程洁,按港片的说法,她就是这一届的“大姐头”。当然,学生之中从没有过什么真正的“帮会”。程洁只是比较另类罢了,她留着一个较短的荷叶头,身材较瘦,很爽利的样子。课外时间她跟男生聊天更多,那些男生都是各班的“英雄好汉”。这些小痞子里也有徐乐那种厚脸皮的无赖,涎着脸跟女生起腻,被程洁扇过一个重重的耳光之后,就再不敢造次。各班比较“疯”的女生都尊程洁一声“程姐”。   但在我印象里,最深刻不是她跟各班“大王”的关系都很好。而是有一次她跟班主任的对峙。那天班主任对班里成绩整体下滑暴怒,从他一进教室门,大家就感觉到气氛不对。果然,他双手撑到讲台上把全班学生一通爆骂。然后开始发作业本练习册。每喊一个名字,就把这个人的练习册狠狠摔到地上、墙上,那个学生羞红着脸,走上前弯腰来捡,捡时班主任又是一顿怒骂。包括学委在内都挨了骂,全班学生在下面瑟瑟抖成一团。当他喊道程洁的名字,将她的作业本扔到地上,开始数落程洁的时候,程洁板着脸站起来,走到讲台附近拾起练习册,毫不犹豫地将练习册撕了个稀碎,站在那儿盯着班主任看。班主任愣了几秒,说,程洁你什么意思?程洁冷笑一声,扭头就回了座位。班主任感到一丝什么,没有管程洁。但是为了顾及自己的颜面,仍旧将练习册扔下来,只是力度上已经没有任何威严,嘴上也不再骂骂咧咧,而是给自己找台阶。话明显说给程洁听的,“你们要是真有骨气,给我把成绩搞上来啊。”   这是程洁留给我的最深印象,我最佩服那些眼里没有权威的人。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对老师或家长表达自己的叛逆。   12.   初一学年下半学期,范戈和程洁交了“朋友”。大家也不知道他们分别在两个班,怎么就凑到了一起。但都把这当成了理应之事接受下来。范戈起自道北,在城北地带颇有威名,进到我们中学后,迅速被认为是我们这一届甚至涵盖上两届的中学霸主。程洁小学在西郊度过。西郊是城乡结合部,一些乡村农民经商发财后,在城里置地。程洁家就在西郊有一套二层楼带小院儿。她在西城有个青梅竹马的“男友”,叫王浩。王浩小学都没念完,就跟着他爹去做皮草生意,十三四岁,已经相当“混”了。   在“老熊-夏成龙”事件过去没多久,这个叫王浩的突然来到我们中学。他只身一人前来,骑着一辆红色的“幸福250”摩托车。这王浩头发乱糟糟扒在脸上,衬衫不系扣子露着胸膛,进了校门就把摩托车随便往树上一靠。蹲在甬路牙子上抽烟。他看人的眼神透着纵横捭阖,胸中有百万流氓的样子。   我们很少看到程洁对一个男的这么纵容,他可以当着程洁的面抽烟,还轻松地拍程洁的肩膀。当时程洁从教学楼出来,在甬路旁跟他聊天,很开心的样子。不久范戈也到了,三个人没聊几句,王浩就突然拽住范戈的衣服领子,打了起来。王浩比范戈高出一头。范戈本来没估计到自己会跟这个家伙打起来,所以头两下没还手。等真动起手来,两人竟不相上下,彼此都吃了一惊。最后比拳变成摔跤,直到两人胳膊缠在一起相持不下,程洁喊也不管用。最终程洁谁也不理,径自去推自行车走开。这王浩才松了手,追出校门。   第二天,王浩带着七八个社会上混的流氓冲进学校,进门就把校门口的保安打了。因为保安企图阻拦。这些怂保安,一个被打,剩下的立刻没了气焰,竟都被打得蹲在墙角。我们一看,这帮流氓明显跟“老熊事件”中的烂仔不一样,熊英杰叫的那批少年,虽然气质个头都带着“社会责任感”,但整体上明显是学生。而这几个已经是非常职业的流氓了。他们直接走到教学楼里面,推开范戈教室的门,跟正在上课的女老师说,叫范戈出来一下。女教师无言以对。范戈则毫无惧色,站起来跟他们走出了教学楼。我和老熊在教室窗户正好能看到,他们几个在西墙跟那儿说话。几个人围着范戈一个人,但是都没有动手,他们只是一起抽了根烟,聊了一会儿。流氓们就把范戈放了。范戈自行回教室上课。   13.   星期六放学,王浩又带着那群流氓来了,这次他们没进学校,而是在学校门口等着。我们从李信民和徐乐那里得到信息,那天在几个流氓面前,范戈丝毫没输气势,因为流氓里有人认识范戈,听说过范戈的父亲是什么人。他们只是约了时间,希望把事情一次性解决。对于范戈,大家的印象是他永远笑眯眯的,虽然有城北的各种传闻,但大家谁也没见识过,特别是老熊降服了夏成龙之后,背地里总说些范戈的坏话。引得大家更想看看范戈有什么能耐。   终于,校门口来了一辆卡车,拉着一车拿铁锨的铁路员工。在校门口下车后,把几个流氓围住,员工的头儿是范戈的爸爸范建业。范建业也没打王浩,完全是用大人训小孩的口气,跟王浩谈话。   “小子们在一块别割气,知道吧?让家里大人担心。你爸王东财倒腾皮草容易嘛?前几年进市场时找到我,求市里给他个摊位。挣你妈逼俩钱就让你这么造啊?你看看,还穿得邋里邋遢的。你们进城来混不容易,老实点知道吗?不然你们全家也没个城市户口,说滚蛋就滚蛋,你知道吧?!”   王浩虽然一脸傲气,但是这次他已经明显处于下风,最终那几个流氓拽着王浩走了,再没来过学校。这次高下立判,熊英杰召集的一帮学生烂仔跟范戈家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级别。谁也没猜到,范戈居然将他爸搬了出来,范建业不干流氓很多年了。七十年代末,范建业刚在铁路工作,最喜欢的两个事就是钓鱼和打群架。城市东南部有个湖,居住城北的范建业去私人鱼塘捞鱼被当地农民逮住,言语不合打了起来,后来铁路上出了几车人,拉到湖边跟村里人干了一架,铁路胜了。后来成了朋友,范建业总去那儿捞鱼,村里人也经常托范建业买个火车票什么的。不过那都十多年前了,那时的范戈才两岁。范戈成长过程中,范建业已经变成了一个守家业的模范丈夫和模范爸爸。那帮后来成长起来的流氓也想试试范建业今天的腕力。虽然这次只来了一车人,不过完全能算是说得过去的警告。   范戈还是每天放学在存车处等着程洁,碰见别人打招呼就亮发哥式的微笑。   14.   我们这伙儿中学生也经常喝酒,有时候范戈在,有时候熊英杰也在,还时不常有些类似“小米”的家伙在酒桌上挂个相。范戈在的时候,程洁也在,然后他们一起离席。我们会继续喝。更多的时候是老熊和赵新城、武符军和我,有时候有李信民,还有时徐乐也来凑凑热闹。徐乐主要是大家玩笑的标靶和买单的主顾。徐乐他爸在电力局当主任,在“电老虎”时期,徐乐算富二代。徐乐是数学课代表的同桌,徐乐总管自己的同桌叫“大嫂”,这让数学课代表哭笑不得。老熊倒是乐得有个人帮他吹耳边风。李信民家在市区内,他调皮捣蛋的方式跟大家不太一样。最出名的大概是初一期末考试,考试前一天放学他不走,让人把自己锁在教室里。大半夜他从教室窗户跳出去,把办公室门上的窗户撬开,进去搞了一份期末试卷。第二天到考试时我们几个家伙人手一份,都是各课代表一早做过的。这事儿不止惊动了市教委,还惊动了公安局。最终“九年制义务教育”救了他。我们几个被取消成绩,李信民记大过,留校察看。武符军住在城中村,回迁房。有着农村孩子的粗野。有一天他上课迟到,进教室门连“报告”都没喊,推门就进,把上课的老师吓一跳。他脸上还在流血,到自己座位坐下后闷头就睡。后来才知道,他来上学时骑自行车过快,撞了一个骑摩托的成年人,因为不肯道歉。和成年人打了起来。而赵新城才是老熊最铁的哥们儿。他俩泡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他俩一起泡妞、打架。在酒桌上经常听到老熊指着赵新城这么开头:“昨天这逼跟人打起来了,我一看不能让他吃亏,我就……”而且老熊和赵新城还经常跟着熊英杰去打架,积累了深厚的阶级感情。   他们打架、约架从不带我,因为我看上去太文弱,容易输了气势。有一次我们在台球厅玩到半夜,出来时碰上另一伙儿比我们大的孩子,那些家伙喝醉了,在街边点野火。看见我们路过,就对我们骂骂咧咧。武符军和他们对骂,他们追过来,我们年龄和人数都处于劣势,只好逃跑。   跑过两条街停下来,武符军还在生气,说什么都要回去跟人家干。   他问老熊,“你能咽下这口气?”   老熊也确实生气,他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说,“操他妈,跟他们干。”然后老熊看了我一眼,说:“你先回家。”   我心里怯怯的,同时也有些许热血在涌动。我说,“不用,我跟你们一起。”   老熊说,“你帮不上忙。到时还得照顾你。你回去吧。”   李信民和武符军不说话,我能感觉他俩其实不希望我走,多个人多双手。   赵新城却说,“是,你小子不扛揍。听老熊的,回去吧。我们不一定打得起来。”   我不知道这是他们试验我还是真的要保护我。武符军已经在路边找趁手的家伙。老熊带着他们三个向反方向走。走了两步,老熊又回头,看我不动,跑过来拍拍我肩膀,“真没事,你回去吧。”   15.   当天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我痛恨自己的怯懦。我对自己说,不就是一死吗?何况也不一定被打死。怎么就怂了呢?我翻身起来。爸妈卧室的灯熄着。我踮着脚尖走进客厅,在门后摸到爸爸的外套,内兜里是他的钱包,我从里面拿出几张拾元的钱。   跟谁都没说,第二天我独自去了老桥头的批发市场。在那里花十八块钱,买了一把雪亮的长条西瓜刀。刀用几层厚报纸卷着,报纸外面贴着胶带,放在我的书包里。自此,我总盼着那一夜的情景能够再现。   16.   临近毕业的时候。一个星期天,上午我去火车站接舅舅一家,等回到家就帮着母亲做饭,我把米淘好,放进锅里,倒上水。就在我择菜的时候,老熊打来了电话,声音中含着一丝他少有的慌张: “快到卫校门口来。我让对头堵上了。”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别问啦,在饭馆儿里碰上的。应该是夏成龙叫的几个当兵的。现在正转悠着找我,我给武符军、赵新城他们打电话都不在家,我就只好找你啦,卫校离你家近。你是不是买了把刀?一起带过来。”   “好。我,我马上就到。”我又顿了一下,还是抵挡不住自己的恐惧:“老熊,我家里来了几个亲戚,我妈自己照应不开。我,反正……我会尽快赶过去。”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那算啦,你忙你的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电话撂了。   我也挂了电话,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厉害。这是老熊第一次主动叫我去打架,我不知道,这次他也许真的害怕了,也许真很无助才不得已叫了我。可是我更害怕,我喘着粗气在我的房间里转了几圈,我听见客厅里爸爸和舅舅他们已经喝上酒了,他们在说国库券的什么事。我越来越害怕,只是想到要去就已经浑身颤抖,我深刻地发现了自己的懦弱。   可是我必须去,这是我给自己的一个交代。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把门插上,给自己点了根儿烟。我翻出了藏在书柜底下的西瓜砍刀,那是我花十八块钱从老桥头批发市场买来的,我从没用过它。我再次把它放进书包。我掐灭了烟头,又对自己说一遍,你必须去。   17.   我浑身微微震颤着,死命地蹬着着自行车。揣着西瓜刀,向卫校方向前进。   等我赶到那里,门口已经没有人了。我只看见收发室的老头坐在窗户后面平静地喝着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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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4-04-13 11:2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