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基•芬克:令好莱坞战栗的女人

作者:
董楠
作品:
给杂志的一些翻译稿 (其他 译作) 第2章 共5章
发表于:
GQ 2009-2010
尼基•芬克:令好莱坞战栗的女人 2月5日,好莱坞的环球公司(Universal Studios)和Imagine Entertainment公司为它们合作推出的新片《对话尼克松》召开盛大鸡尾酒会,各路娱记趋之若鹜。席间多年一直为《纽约时报》等媒体报道好莱坞新闻,前不久开张了自己的大型娱乐综合网站“The Wrap”的资深娱记莎伦•瓦克斯曼和Imagine的副主席布赖恩•格雷泽攀谈起来。瓦克斯曼用有些犀利的口吻谈起自己的前好友兼现竞争对手尼基•芬克(Nikki Finke),不料对面的副主席顿时局促不安,只甩下一句:“她一直对我不错,”便匆匆溜走。事后瓦克斯曼说,格雷泽一听到芬克的名字,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显示出巨头们内心的恐惧。” 55岁的芬克也是资深娱记。她在西洛杉矶的寓所里经营自己名叫“Deadline Hollywood Daily”(好莱坞每日截稿期,下称DHD)的娱乐博客网站;三年半来,她一手将DHD变为令好莱坞闻风丧胆的新闻源头。在她笔下,业界翻云覆雨的大人物呈现出一幅丑态百出,追名逐利的嘴脸。NBC总裁兼CEO杰夫•扎克尔是“溜须拍马的废物”、美国有线电视公司的所有者查尔斯与詹姆斯•多兰父子是“游行队伍中的小丑”,维亚康姆公司总裁萨姆纳•莱德斯通则是“发疯的老傻瓜。” 读者们对她的报道则满怀渴望和敬意。有人说:“尼基的博客必须看,其他人的就删了吧。”她一般每天更新五到十篇,有些是新闻通稿,但大部分都是令人震撼的内容:匿名消息来源披露的秘密谈判;即将被解雇的高管照片;曾被她预言的事情果然实现;乃至实用的职场忠告等等。 芬克没有也不会出席文章开头的那种派对,置身她经常贬低的人群当中会令她不自在。随着声誉鹊起,她开始不愿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她的编辑部设在自己位于洛杉矶黄金地段的宅邸,设备包括六台电话、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她的猫。她常常用自己的糖尿病和牙疾作为新闻中的点缀,令读者仿佛进入她的生活。譬如“我刚出院就有大消息,迪克•库克(迪斯尼电影部门董事长)被解雇了。” 本文开头的派对当天晚上,芬克正忙着打电话,调查本•斯蒂勒计划带着自己的制片公司从梦工厂转投福克斯一事,她在晚7:30发布了这条独家新闻。然而调查过程中她又发现了更劲爆的传言:梦工厂本来正在谈判从派拉蒙公司转投环球公司,现在又在恳求迪斯尼开出更好的条件。 晚11:30,环球公司总裁荣•梅耶尔从派对回家,接到来自芬克的紧急电话留言。梅耶尔是好莱坞业界的资深人士,和芬克也经常通话。他回了电话,只听芬克问:“我听说梦工厂在和迪斯尼谈合约?”“我不这么想,”梅耶尔目瞪口呆地答道。翌日芬克登出独家消息。“特大新闻!独家细节!梦工厂迫切需要2.5亿美元,秘密与迪斯尼协商条件,但失去了与环球的交易。”很多人都猜是环球的老板把消息泄露给芬克,其实正相反。 芬克的报道详尽精准,不过也有自己的立场,她评价:“这不是梦工厂第一次在环球背后搞花样了。”后来又加上了梅耶尔对梦工厂CEO斯塔西•斯耐德的话:“你们和猪没两样。”其实传统的报道可能会着眼于梦工厂与迪斯尼合作会多得1.5亿美元的收益。正如亲梦工厂的观察家所言:“其实就是梦工厂需要新合约,斯塔西弄到了合适的合约。本来只是落跑新娘,却被尼基写成婊子。”但芬克还是怒不可遏,因为以好莱坞的立场而言。斯耐德的行为不仅破坏了诺言,更破坏了业界的重要准则:良好的关系。 她只对权力感兴趣 2007年4月,时任环球电影公司媒体公关主管的斯塔西•艾沃斯邀请了30余名媒体记者和公关人员出席宴会,到场的都是顶尖的电影娱乐记者。芬克一如既往地推辞掉了邀请。席间,公关和记者们一致热烈地抱怨芬克打破了旧有的报道规则。 和其他网上的好莱坞报道者不同,芬克不是什么电影迷。她喜欢的电影无非是《律政俏佳人》之类。曾经当过她编辑的杰里米•加兰德说:“尼基不关心内容,她只对权力感兴趣:为了取得权力、保持权力、扩大权力,谁对其他人做了什么。”芬克是好莱坞传播幸灾乐祸的发动机,她的影响力和手段令人想起在上世纪20、30年代开始主宰好莱坞,被称为“邪恶三人组”的三个著名娱记:卢艾拉•帕森斯、海达•霍珀和塞拉•格拉罕姆。她们的笔锋气势非凡,犀利狠毒。她们攻击其他专栏写手,以影星堕胎的新闻勒索电影工作室换取更多新闻来源。这是赤裸裸的交易。有人看到霍珀家中的圣诞树下堆满了来自电影工作室头目们的昂贵礼物,霍珀说:“是恐惧把它们送来的。” 某电影公司公关说,芬克的电话通常令人愉快,但“十次里面有两次她也很不好对付。”“感觉就像她气得隔着电话啐你。有时可能是某些交易还不等她报道就发生了,她觉得你本应该第一个就告诉她;有时可能是两个月之前她问过你什么消息,你当时否认了,结果这事最后却发生了——这时她就会叫道:‘你撒谎!你对我撒谎!’她就恨别人对她说谎话。” 芬克说:“好莱坞并不鼓励人们之间诚实的关系。我一直努力报道真相。我赋予人们匿名的特权,为他们打造可以诚实说话的舞台,这样他们怎能仍然说谎呢?”她注意到,近来谎言已经有所减少,或许正是因为她绝不容忍谎言的原则:“我告诉他们,‘如果你根本不在乎我的网站说什么,那你也不会在乎我对这件事有何说法吧。’你可以把这叫做威胁,我却将之称为承诺。”为了获得合作,芬克会在电话中直斥潜在的消息提供者“笨蛋”,重重摔下电话,或在email里写:“我只好公开羞辱你一番。” 接受她采访的人会觉得“进攻是最好的防御。”ID公关公司的创办者兼CEO凯莉•布什说:“如果尼基从我们的竞争对手那里得到消息说:我们要把鲍勃•史密斯从他们那里挖过来,对方会在她面前诋毁我们或鲍勃,而她也多半会报道他们的版本。还不如我先告诉她,让她报道准确的内容。” 2008年9月,芬克报道了这样一件事:导演史蒂芬•戴德利需要更多时间剪完新片,但他的发行公司,温斯坦公司的哈维•温斯坦用恶劣手段逼迫戴德利在几周内赶快结束,以便参加金球奖,甚至骚扰弥留之际的制作人西德尼•波拉克。文中还嘲笑了其他报道中关于本片制作人斯科特•拉丁支持戴德利的说法,芬克总结道:“总之全都是温斯坦挑的事,和拉丁没什么关系。”知情人却说正是拉丁向芬克提供材料,迫使温斯坦倒台(最后温斯坦果然下台了)。拉丁本人则说芬克的报道“准确公正”。 好莱坞的人挨了骂比损失金钱还难受 好莱坞的大人物们都有这样的潜规则:所谓“事实”不是板上钉钉的东西,“真相”总是可以通过谈判来确定。2007年10月,芬克报道了当时华纳兄弟的制片部负责人杰夫•罗宾诺夫的新闻:“华纳的罗宾诺夫狠狠给了女演员们一巴掌”。文中说华纳公司两部以女性为主角的电影遭到票房惨败后,罗宾诺夫说:“我们再也不拍女人领衔的电影了。”芬克援引了三个没有透露姓名的制片人作为来源,还引用女权主义律师格劳莉亚•阿尔莱德的话,指罗宾诺夫此言侮辱女性。这篇新闻在网上不胫而走,CBS的“The Early Show”也讨论了此事。 罗宾诺夫声称,几天后他私下向芬克解释,那番话其实不是自己说的,是两部电影的制作人乔伊•席尔瓦说的。罗宾诺夫说,芬克拒绝相信他,也不透露自己的消息来源。“我无法为自己辩护。”2008年6月,芬克又写了一篇报道,声称根据华纳公司内的三个人声称,罗宾诺夫承认自己说过那句话,不过只是开个玩笑。 芬克说:罗宾诺夫和席尔瓦本人都没有对她说过那番话其实是席尔瓦说的。席尔瓦一开始对本文笔者声称,的确是自己说了那番话,之后芬克给他的公关写了一封措辞尖锐的email:“你和乔伊•席尔瓦为什么要说谎?”于是席尔瓦只好改口说,他和罗宾诺夫“可能都说过那句话。” 罗宾诺夫如今已成为华纳兄弟的总裁,他知道如果自己继续在芬克的网站上被斥为“大男子主义仇视女性俱乐部始作俑者”,对自己将非常不利。Moviecitynews.com网站的创建人大卫•波兰说:“好莱坞的人挨了骂比损失金钱还难受。他们被解雇往往不是因为什么大的理由,都是些人际政治上的破事。所以尼基说杰夫•罗宾诺夫是个性别歧视分子,对罗宾诺夫来说可比《纽约时报》发表长文质疑华纳兄弟的生意决策影响还大。” 尽管罗宾诺夫仍坚持自己没说过那句话,但他也只得痛苦地声称,芬克“非常有才华,拥有广泛的消息来源。我和华纳兄弟希望同她发展一种建立在互相信赖与互相尊重基础上的不同关系。”他和芬克声称,双方最近已通过一个业内顾问为中介达成一种工作上的和睦相处。但信任仍然很难建立起来——特别是又有内部人士声称:第一个向外界透露罗宾诺夫说了那句该死的话的制作人不是别人,就是乔伊•席尔瓦。(席尔瓦本人对此予以否认。) 恶言恶语自己就从我手指底下敲出来 娱乐届的新闻报道方式已经发生了飞速的改变,但这一行业内部的关系仍然错综复杂。去年2月,综艺集团(Variety Group)总裁尼尔•斯蒂勒斯谨慎地和芬克讨论把她的网站揽入旗下——尽管综艺集团过去三年来已经裁掉旗下30%的编辑人员了。被裁的记者安妮•汤普森花了6个月才找到新工作。3月时她在综艺的网站Variety.com的博客上撰文描写芬克,题为“快速,散漫,失控”。芬克马上给她电话,威胁她把那个“失控”去掉,她说“你被综艺炒了,可他们却想买我,这样你还有胆子以记者的身份打击我?” 汤普森和《综艺》杂志总编彼得•巴特谈起此事,77岁的巴特掌管《综艺》已经20年了。后来3月号的《综艺》上他正好做了个专题,发表了三篇文章讨论博客的题材,其中一篇是他自己写的。他说三篇文章都不是针对什么人,但其实它们都和芬克密切相关,对她的道德品质大加批评。他自己的文章则高高在上地建议芬克“去参加课程,学学怎样待人亲热友善。”他还写:“尽管那么喧嚣浮躁,博客还是展现了一种新的商业经营模式。”如今variety.com已经开始研究付费阅读博客,而巴特也已经不再担任杂志总编,开始在variety.com上写博客了。 芬克说,当时她对《综艺》这样抨击她的确感到很奇怪,而且她和巴特的关系也早就缓和了。不过她说:“我的确曾经管他叫‘奥威兹的跟屁虫’。”意思是他对经纪公司的老板迈克尔•奥威兹言听计从。“我实在忍不住,恶言恶语自己就从我手指底下敲出来了。” 她对来自同行的挑衅决不客气 6月份,曾将若干娱乐网站并购为Mail.com媒体公司的杰•潘斯克以千万美元的高价买下了DHD。潘斯克和芬克把DHD推向国际,他们在纽约雇佣了一名全职记者,还计划在伦敦、巴黎和孟买招兵买马。目前每月虽然只有大约几十万人浏览她的网页,但其中不少人每天要刷新网页十次以上。 迷恋芬克的网站人中似乎有不少遭受不公正待遇的制片公司和经纪公司的雇员,他们经常在她的文章下面跟帖评论,对她文中描写的大人物表示轻蔑。芬克也会把这些评论中包含的信息不断补充进文中,还会不断补充自己通过电话和email得到的新消息,让一篇报道渐渐发展为“有生命,会呼吸的有机体。”一个曾被她报道过的高管说:“尼基先给出一个大致印象,勾勒出一幅讽刺画:‘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个肥胖,懒惰的大人物令董事们损失了3亿美元吗?’之后就会有跟帖——谁知道是哪个疯子从精神病院发的——‘我在那儿工作的时候看见他拉屎都用百元大钞擦屁股。’” 这种群体提供来源的方式已经成为好莱坞博客写作的常态:博主贴出一个模糊的概念,等待跟帖的人帮助。“什么才是准确的消息呢?”过去四年来曾为好莱坞小道消息网站Defamer写过上万条博客的马克•里桑丁说,“消息从双方面涌来。作者先完成一个版本之后又要更正,所以最后的报道正反映出这种对谈。” 芬克总是尽职尽责地修正错误,但她对来自同行的挑衅也决不客气。3月时芬克报道Summit Entertainment公司有意让胡安•安东尼奥•巴亚纳执导吸血鬼电影《暮光之城》第三部,《洛杉矶时报》的博客写手帕特里克•葛德斯坦指责她采用了错误的信息(最后该片由大卫•斯雷德执导)。芬克本可以用更多Summit公司本来决定使用巴亚纳的证据予以回击,但巴亚纳最终没能得到这部片子还是令她尴尬,于是她撰文抨击葛德斯坦:“我真不愿意认为帕特里克是那种自己得不到大新闻,就去攻击那些得到大新闻的记者的那种人。” 其他博客写手也卷入进来,很乐见芬克怒不可遏。有人指出芬克事后改动了关于巴亚纳那篇博客的原始文字,其中包括加上了这样一句“我不是说他已经得到了这份工作,在好莱坞,这还意味着需要写交易备忘录,签合同等等。”芬克解释说:“我没有改动自己写的东西,我只是加了些内容。” 芬克还和其他记者们保持着同行之谊,但和她在同一领域内竞争的那些作者们不在其列。她的前任朋友兼现任竞争对手包括莎伦•瓦克斯曼、帕特里克•葛德斯坦以及《纽约时报》的迈克尔•西普莱等人。几年前芬克还曾帮瓦克斯曼写报道,带她女儿去第五大道的Saks购物,瓦克斯曼则为芬克举办过50岁生日派对。芬克说她俩的不合始于瓦克斯曼的网站创建时期。她说,瓦克斯曼告诉自己Wrap打算报道政治题材,却在私下里对其他人说打算把芬克挤出行业。瓦克斯曼则说二人的裂痕是在更早芬克撰文嘲笑自己的文章时就开始出现。她也否认了自己曾经对芬克说Wrap计划报道政治的说法。Wrap目前已经蓬勃发展,前不久和微软的MSN签订了内容共享合同。于是她们愈发在博客上唇枪舌剑,尽管二人都说自己很忙,才没时间理会对方。前不久她们还因为Relativity Media是否会收购米高梅或迫使其破产吵了一番,瓦克斯曼说会,芬克说不会。最后芬克洋洋得意地说:“Relativity买了米高梅吗?哈,他们没买。” 至于葛德斯坦,芬克曾经攻击过他在2007-08期间美国编剧协会(Writer's Guild)罢工期间写的一篇文章,文中建议编剧协会不应抵制即将到来的格莱美奖。葛德斯坦也支持罢工,但芬克的支持态度更强硬。她说他的文章是“有毒的长篇大论”,还指责他是制片公司的走狗。葛德斯坦说“如果她拿我当朋友,我想她应该有那个礼节打来电话,告诉我她打算贬低我和歪曲我。我给她写了email,尼基的回答是我真是个娘们。”芬克说她曾经事先写email警告过他,葛德斯坦则说自己从没接到过这封email。他还说:“这是个古老的过河拆桥的故事。她的确保护了一些人,一些比我和莎伦更有权力的人。”芬克自己也说是那篇报道毁掉了她与葛德斯坦的友谊,“以友情的角度而言我很遗憾,但我忠实于自己的记者身份。” 芬克何以总是攻击朋友,也难以留住友情呢。接受电话采访时她总是那么有趣而又热情,有时候又有些容易分心,不时和自己的助理说话(“我不能吃那个,真恶心!”),或者跟猫说话(“喂,吃的在那儿呢,你怎么啦?”)她总能很快承认自己的失败。但如果谈及某些特殊的失败,她的幽默感就完全不见了。2007年,她要求《女装日报》(Women’s Wear Daily)从网站撤下对她的一篇报道,因为该报道中充满错误,而且作者未经许可就录下了他们的对话。(最后报纸声称他们支持该作者的文章,但是鉴于录音的问题还是撤下了报道。)“我知道自己的矛盾之处——可笑的不安全感与极度的强硬,”芬克沮丧地说,“我不是不知道,但我没有能力改变。” 芬克说:“所有人都想把我写成一个悲伤,孤独,不幸的人,但那不是我。” 这个行业的大腕们都很粗俗 芬克回忆自己的童年是在长岛北岸的Sands Point度过,那里安静祥和,与世无争。她曾出席豪门名媛的国际成年舞会(International Debutante Ball),从事投资业的父亲与生活考究的母亲令她过得颇为惬意。1974年她在《纽约时报》的订婚启事上曾写着她父亲是菲尼克斯灯具公司的创始人,任纽约灯具与灯罩制造协会秘书。她对此不愿多谈,只说:“他还有别的生意。” 然而自从孩提时代,芬克就对自己的位置感到怀疑。她出身犹太家庭,周围居住的却都是白种新教徒。芬克的母亲总是蔑称其他犹太人都是“爱斯基摩人”,但却坚持女儿也必须嫁个犹太人。芬克讨厌这样,但几年后她从韦尔兹利(Wellesley College)学院毕业后还是嫁了犹太人杰弗里•格林伯格,他是美国国际集团(American International Group)的领导者莫里斯•格林伯格的儿子。与此同时,她开始为美联社工作。她的婚姻没有持续很长时间,这与她热衷事业也有关系。 短暂地在《洛杉矶时报》呆过一段之后,1990年,芬克开始对日报记者的工作不满意,转而应兰登书屋之邀撰写一本关于经纪公司的书,题为《付款还是游戏》;芬克觉得这个行业的大腕们都很粗俗。然而为写书而进行的调查不仅使她更深地浸淫在好莱坞喧嚣的交易场中,也令她结识到有价值的线报来源,更为她明确了今后的报道主旨。读过该书手稿的人都说它虽然很粗糙,但是非常引人入胜,但芬克没能最终出版那本书,手稿五易出版社后最终在2006年被彻底放弃。 90年代,芬克被诊断患有糖尿病,忍受病痛折磨的同时财务上也出现问题。她曾以半价卖掉自己的Honda Accord车子,只为了付清账单。“(芬克)经常有经济上或职业上的绝望之感出现。”她的朋友,当时为《纽约时报》担任好莱坞通讯记者的伯尼•温拉说。1996年,芬克的书又遭到Dial Press出版社拒绝,当时她在《纽约观察家》开的专栏的编辑丽莎•蔡斯看她哭得那么惨,非常担心,打电话让洛杉矶的警察去看她是否没事。警察到了她家,她边哭边开门,手里还拿着一把刀,是准备用来开包裹的。警察不禁大惊,忙叫:“放下刀!”很久后温拉还拿这事和她开玩笑。 芬克对截稿日期的恐惧使她很难保住饭碗。2002年,她被《纽约邮报》解雇,起因是迪斯尼的高管罗伯特•伊格尔不满她在该报上的数篇文章,文中称迪斯尼公司对“小熊维尼”的商品版税官司的态度暧昧不明。(事后芬克对《邮报》的母公司和迪斯尼提起诉讼,据说已达成和解。)后来她开始为《洛杉矶周报》写专栏,2006年,她开办了自己的网站DHD。几个月后她说服了《洛杉矶周报》的母公司村声传媒(Village Voice Media)为这个博客向她支付报酬,他们可以经营博客上刊登的广告,而她拥有这个博客的所有权。 DHD使芬克可以充分发挥她在报道方面的实力,同时避免她写作上的弱点,更能避免她对权威——编辑——的不信任感。《纽约观察家》的丽莎•蔡斯说:“我和尼基合作愉快。”但后来的编辑们就开始愈来愈尴尬了。1998年到2000年,她曾为《纽约》杂志不定期撰写关于好莱坞的专栏,编辑卡洛琳•米勒说:“尼基是个有天分,有激情,有点古怪的记者,但她很抵触把自己的文章明确地写成成那种有观点、有论辩、有明确消息提供者支持的典型专栏文章。而且她会有种种不交稿的借口,比如‘我忘带钥匙进不去家了,’‘我食物中毒了’‘我被房东赶出去了’。她的理由都很真诚,很有激情,但结果就是我们得不到文章。” 1999年,她为《纽约》撰文,称当时担任米拉麦克斯影业公司高层的哈维•温斯坦为力保公司电影《恋爱中的莎士比亚》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恶意苛评主要竞争对手《拯救大兵瑞恩》。温斯坦给米勒打了电话,恫吓她撤下文章,还向她抱怨芬克“我再也不想和那个撒谎的怪人说话了。” 早在那时,芬克就已经令温斯坦那些高层们头疼。“她有上百万次都误解了我,”温斯坦说,“但也有上百万次,她是对的。” 追逐狐狸的猎狗 2008年10月,芬克写了一篇关于William Morris Agency经纪公司(下称WMA)裁员的无伤大雅的报道,但令人惊讶的是,跟帖中马上出现了不少关于该公司高层的刻薄评价。她在自己的博文中发表了其中一部分,不过没有引用部分关于指责公司高层进行性骚扰和有经济问题的评论。 长期以来WMA正和Endeavor经纪公司谈判合并,那年秋天,谈判取得进展,双方都同意不对媒体公布此事。WMA的高管一度都对自己的雇员实行保密。雇员们说,那段时间里DHD成了他们唯一的消息来源。WMA的长期客户荣•谢尔顿说:“芬克好像当时也在会议室里一样。” 她的部分信息是来自Endeavor公司事实上的领导者阿里•伊曼纽。“阿里完美地向尼基提供消息,”Endeavor的一个工作人员说,“他充分利用她来达成并购的目标。”芬克并没有否认自己曾与伊曼纽谈话,但她说:“如果阿里那么喜欢我的所有报道,那他为什么还经常对我大喊大叫呢?”她说,她在两家公司内部都有消息来源,“如果只因为阿里对我告密,我也就听命于他,那我早上起来会看不起自己的。” 芬克支持两家公司的联合,并且特别支持伊曼纽与WMA内部反对WMA高管吉姆•维亚特和大卫•沃茨史夫塔的势力联合。“我在WMA的线人承认:‘吉姆和大卫作为领导而言很失败’,最后的结果就是会导致阿里来当头,他们俩出局。”今年3月,她写道。 Endeavor公司的工作人员说:“芬克刚一发表文章,马上就会有五个记者打进电话来,他们都是看了她的消息来的。”不跟着芬克的脚步是危险的。三月中旬,距两个公司最终达成协议只有6个星期的时候,莎伦•瓦克斯曼还在写道:“WMA会和Endeavor合并?我可不这么认为。” WMA内部,大家都认为吉姆•维亚特是被公众那种“合并必须进行”“WMA肯定会糟糕”的舆论逼到绝境,以至于到后期完全失去了控制。“就连接待员都知道等待着吉姆的会是什么,”有人说。合并后他得以保留新公司董事长的头衔,然后马上就被新朋和宿敌们请出门去。5月的一个周五,芬克不顾公司公关团队的请求,提前报道了维亚特离开的消息。“他们让我等周末过去再说,让我别那么残忍。因为他们今天还想在《综艺》上骗人说这全都是维亚特的主意,”她残忍地写道。几周后,芬克给维亚特打电话为自己严厉的报道道歉,二人长谈了一番,双方都受到了感动。他们已经认识几十年了,维亚特是芬克写那本书时第一个采访的人。“我是追逐狐狸的猎狗,”她对他说,“我深深投入在追逐之中,以至于忘记了面前扑倒的可能会是什么人。” 芬克关于此次合并的报道给坚持严格规范的新闻工作者们出了个大难题,因为尽管它充满了下作,匿名的消息来源,而且相对来说是一边倒的,但它最终被证明具有预见性。假如她当时报道了维亚特或其代表否认合并的消息或否认他即将被赶走的消息的话,她的报道会更加“平衡”,但也就不那么准确了。 “维亚特没等死在阿里手上就已经死在尼基的网站了,”Endeavor的一个工作人员说。“没有人反驳她关于吉姆怎样搞砸了事情的报道,这意味着他的命运已经注定了。没有别的力量能与之抗衡。阿里的确利用了尼基的网站达成自己的计划,但尼基这样做是因为她知道阿里说的是实话,也知道他希望公之于众的东西最后肯定会发生。”伊曼纽违背了自己不向外界透露消息的承诺,也利用了尼基网站公共论坛的地位,以一种WMA的高层不能也不愿的方式和芬克交易了这个故事,从而证实自己才是新公司最合适的领导人。 记者外衣底下的权力掮客 有趣的是,芬克令娱乐界自我感觉更良好了。她写道:“新说的那句话真是攥住了小命根”、“杰•莱诺开始像个老娘们那样哭哭啼啼,告诉他像条汉子吧,闭上嘴,”诸如此类的句子让人们觉得好莱坞诚如它的居民们所认为的那样,是个粗鲁“有种”的地方。芬克说:“我整天都和一把手的男人们交谈,和我说话的女人们也都是一把手,所以最后我开始像个男人那样写作,使用那种让他们觉得舒服的语言。我并没有美化它们。” 在这个充斥着一把手的世界里,人与人的关系意味着控制与屈从。后来当上制作人的雷•斯塔克曾对芬克说:“姑娘,如果你强奸我,我就亲自上门去切了你的子宫。”芬克被这样的恫吓逗得乐不可支,还说在好莱坞只有圆滑的娱乐业大亨大卫•格芬才是唯一让她害怕的人,还说:“他肯定会把这当成赞美。”格芬的回应是:“就说我根本没什么反应。” 格芬经常被认为是芬克最宝贵的消息来源之一。另一个芬克的重要消息提供者说,芬克的这些消息提供者们,比如他本人、格芬、阿里•伊曼纽、荣•梅耶尔等人都无法左右芬克的报道,但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她的立场——大约占事实的8%到12%左右,可以帮自己争取一些保护、延迟,遮掩或隐瞒。被问到她是否对于梅耶尔过于保护的时候,芬克说:“如果我有攻击他的素材,我肯定会写的,但他那样的人确实不多。攻击荣•梅耶尔简直就像猎杀幼海豹一样。”后来芬克把这话告诉梅耶尔,这位前拳击手答道:“你说得我好像是头蠢驴一样。” 梅耶尔认识芬克已经多年,他告诉其他人,自己并不是她的保护人,相反是她保护了他。2006年,《洛杉矶时报》一篇文章称1988年,梅耶尔当时的女友辛西娅•加维曾经控告梅耶尔把她打出家门,芬克写了一篇详细的报道驳斥这篇文章中的问题,指出:“这份报纸却没有报道加维曾经指控过四位前男友都对她实行家庭暴力。” 2007年,芬克听说《洛杉矶时报》开始调查梅耶尔赌博和欠下赌债的事情,她给报纸的执行编辑迪恩•巴奎特打电话说:“是不是《洛杉矶时报》开始追逐别人的私生活了?”巴奎特回忆:“尼基表达了自己的反对,她说希望在我和荣•梅耶尔之间调停,”他说,“她其实是记者外衣底下的权力掮客。” 芬克则说自己完全是站在记者立场上给巴奎特打电话的,不是想做什么调停。“我的意思是,‘洛杉矶时报调查大人物私生活’,这新闻标题可不坏啊,我倒希望他们调查荣,这样大腕们就不会和他们打交道了——他们就来和我打交道了。”最后报纸认为此事不值得报道。 芬克的准则就是好莱坞的准则,她支持勤奋工作,巨大票房以及忠于经纪公司和公关公司的明星们,也支持小人物,直到大人物来给她提供消息,然后她就支持这个大人物,直到另一个大人物打电话来攻击第一个大人物。这也是好莱坞的准则:人际关系是重要的,但都是临时的。 记者与线索提供者们之间的关系永远都是复杂的:既是有利益关系的朋友,又不能是真正的朋友,这种若即若离的性质在好莱坞就格外突出。芬克的消息提供者们从电话中能听出她情绪或身体不佳,就会问她是否需要什么帮助,她会感谢他们的关心,但她仍然坚守自己与“那些人”之间的壁垒。“兽医和动物打交道,但他自己可不是动物,”她说。 几个月以来,芬克一直承诺要写一篇抨击环球公司的文章,因为环球公司一年来票房战绩不佳。她一直都在等待时机,直到公司的高层人事发生变动才决然下手。她说:“我喜欢一击致命。”荣•梅耶尔公开承认,公司确实应当受到批评,他也知道自己无法控制芬克写些什么。但他可以去尝试。“我从来没想过那些人会喜欢我,”芬克说,“他们和我说话,只是因为他们知道游戏就是这么玩的。他们倒是想无视我,可他们做不到。他们最好是能这样想:我今天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明天也会有别人脸上挨巴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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