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坐满了人

小说 创作
柴柴 发表于:
《睡莲症》2007
父亲始终对我不太放心,这是指在生病期间独自去外地,哪怕距家只要坐一个多小时汽车。但这个活动听起来比实际吸引人得太多,我保证回来吃晚饭,他才不情愿地答应了,并嘱咐我带上针剂,万一不能回来吃饭,务必在饭前给自己注射,否则病情就要恶化。虽然嫌他多虑,整理行李时还是放进去了。 中午到这时本来还担心来得太晚,时间不够活动,实际上坐在路边吃完炒面后的其它的步骤就可以全部省略,所谓的“文化节”不过是些削价信息大汇总。下午三点多在无所事事地逛了几间旧厂房后,我便钻进了一辆漆成红色的大客车里等待发车,车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眼睛里浮现出从高处望下来这辆车的样子,窗户明净,尾巴很长好似广场上的龙风筝。车座有些破旧与车厢实在太大使我几乎错觉为走进了一间小影院。驾驶室与载客区是完全分隔开的,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有人上来,我渐渐有点放肆,闭上眼听了会耳机,像呆在家里那样用怪腔调哼曲子,调整内衣,忽地车门那里上来的穿黑长袖的老头,把我吓得一个激灵。他直奔过来让我买票,随后就拍拍连接驾驶室的小窗口,“发车”。 这就发车了?我坐起来回过头,才发现车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坐满了人,他们慢慢从座位上直起身子,好像先前就一直是躺在那儿,头发都有些凌乱。七、八个座位前面不知何时坐上来的一个女孩子,我盯着她的背影仔细看了十几秒,便确认是我的同学蒋白,她与她身边坐的中年男子显然也不是同来的,把她邀到身边空座的想法在脑中闪了闪,但还是没付诸行动:说不定她上车时已看到我了,故意不上前与我打招呼的呢?坐在我身后的男孩看起来大我三、四岁的样子,头发中等偏长,双眼皮,国字脸但有点肉看起来不显凶相。我头次回过头时与他对视了极短的一瞬,第二次则是因为被他拍了肩膀,我看着他印有联合国标志的T恤,他把脸凑上来笑了下,向我询问时间。 “哦,我也没手表,大概是四点了吧。”接着便转回去坐好,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态,更加打消了与他搭讪的想法。如果路程再长点我可能要晕车,但大车坐起来就是舒适,行在路上也好比脱轨跑出来的火车。就要爬立交桥了,桥底下探上来几张飞碟灯的脸,晚间应该是放橙色光的吧。我的羞赧感还没来得及消退,车辆就在桥顶转起圈,晕眩被勾起一点,随贴满黑玻璃砖的圆形大厦在窗外闪到眼皮外面去。 大约又走了三十来分钟,车子停在“长泉站”边,一票人拎着包往下走,上客门登车的人群很快增补了空缺,他们都往我身边的位置看了眼,继续往后面走去,只有对穿着运动衫的情侣坐到后面男孩子旁边,大概是后面都满座了吧。我又忍不住回了头,男孩趁机询问我哪站下车。 “漳州站。” “啊?”他惊讶地重复了我的话作为确认。“这趟车不走漳州的。” 我脑子里一下嗡地响起来:“你确定?不是你弄错了?我还看见我同学在前面呢。” “没错,这是开往牙城的车,全程十五个小时。” “天啊!我得下车。”我拎起包跳起来,车子已开始启动。顾不上与他多讲,我先抓着扶手到蒋白那儿,她睡着了。摇醒来一问,她比我还迷糊呢,上车时也压根没看见有熟人。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就睡。要求他们停车吧,黑长袖老头又不肯,说怎么也得到下一站,车子已上了高速公路了。虽然沮丧,但有个伴总好过独自搭错了车强。我们互搀着走回我原来的座位。我对后座男孩的态度显然亲热多了:“这是我同学,也搭错车了。你说我们怎么办好呢?” “最好再等两站,然后搭乘回漳州的车。” “为什么还要等两站?” “你不知道吧,”他朝窗外看看,“过了长泉站,接下来的两站是红脖子病村和大雨山。那儿附近是没车可搭的。” 我和蒋白的想象力马上就将那两个名词给扩展了,宁死也不在那儿下车:“过了山的那站搭车回漳州得多久啊?”“也就两三小时吧,别着急。” 哦,忽然他就从一个爱找女孩搭讪的多话佬转为可爱,热忱,无所不知。我们俩显然都迷上他了,除了得知他是牙城人来这儿经商,还聊了些关于山路的事。据他的说法,他曾独自驾车夜穿这段路。 那不是好吓人吗? “还好,别心有杂念。反正现在我是再也不自己开车走福建了。” 他肯定在唬人,蒋白休息够了精神正足,就硬是要他讲。我闭着眼睛听,又是些模棱两可带点胡扯色彩的民间故事。驾车数十小时疲惫不堪的年轻商人,夜深人静路过村庄,披着长袍往水里走的人群,大雨山路上截成两半的棺材裸露在路表。时不时我也转过头看他,问两句细节,他身旁的情侣生着夫妻脸,都是尖下巴细眼睛,左嘴角下都有一颗浅红的肉痣,他们无法克制住自己去舔对方的手指与对我们交谈的嘲讽。 牙城男孩的话越来越少时我们注意到窗外的暮色昏暝,他所说的红脖子病村才刚到站。渐渐地交谈只剩下一些短句作为回应。我对他产生了怀疑,他为什么不能是个骗子?这使我产生了去询问车上其它乘客的想法,但肯定不能让他发现。我走到车子自带的厕所旁边,又对刚上站的一名女士产生了兴趣,她的脸蛋甜美,另我想起一位儿时玩伴。 “请跟我进来。”我几乎是哀求着,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一个在拥有奇怪名字村庄上站的人。但我到了注射的时间。“您肯定是认得我的,对不对?我们小时候是好朋友。” 她手里提着一串鹅肉,仔细地盯着我看:“没错,”她说完先走进了厕所,没有带上门,我回头看见蒋白把那男孩邀请到我的位置坐,但两人都没往这边看。我急忙跟了进去。 厕所的门是坏的,只能掩着,地板居然还是塑料的,有点变形积了不少水。我让那位女士用背替我顶着门,简单地向她解释了两句,她接过我的手提包,我在门旁边的墙壁上找到灯的开关,开始从包里掏出注射器具。哦——我只带出来一个针头。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上车?”我得注射在肚皮上,正掀着衣服。 “恩,我在这里上班。” “啊?”我没心思想那么多,只想快注射完了事。 “你小时候对我很坏!”她忽然高声说,“你还记得吗,我爱你爱得要命,你却弄坏我的灯!” “啊?”我已经替自己消毒好,正要扎下去,她忽然把门弄开一条缝,然后又关上。但我想一些乘客的目光已被放进来了。 “你对我很坏!”她尖着声,不断重复刚才的动作,车子开动了,一个摇晃我的针头掉在地上的一滩积水中。她却弯下腰替我拾起来,很温柔地拿酒精消毒好,安上去,“而我爱你爱得要命!”“你冷静点,”我说,并开始哭了起来,我在这里还能相信谁呢。 而每次,我要开始注射时,她就拉开门缝使我无法继续,并且越拉越大,不断地冲我说些恶毒的话。到最后她整个人都掉到门缝外去了。我迅速用背抵着门,我听见她叫了人,他们打算冲进来。摇晃中那枚针头又掉进地板上的那滩积水中。 20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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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0-10-27 12:46:30
asura
2011-03-18 14:07:35 asura

这好像是做梦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