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人 ^(试发表)

傍晚又起了大雾。在雾中总是看不到稍远的地方，天色已昏，这样走的时候，总有一点漂浮起来的感觉。 走着走着，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嗯……是什么呢？总觉得眼前有什么在闪闪烁烁。走向下一个路灯时，我知道是什么在闪了。路灯像大眼睛在雾里闪。它在一眨一眨地看我。 原来路灯会眨眼啊！ 不，我是外星人。 我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 我来地球上的时候，习惯借住在路灯里面，看着周围的情形。所以我看到过你。 那个大眼睛一眨一眨，确实不像一盏路灯，像……外星人。 只是在雾中无法看清他的面孔，除了眼睛，其他部位都仅有朦胧的轮廓。但是我有必要表现出人类的热情与善意，于是我在路灯下稍微站开，说：你好，欢迎你到地球来。 他呼噜噜地笑，好像有人在吸烟时让烟雾吞进吐出的样子。 人类不见得欢迎我们到地球来。因为人类怕一切事物。 是这样吗？我有些迷惑。而且有些窘迫。 没什么，你是欢迎的，我知道。只有真心欢迎我们的人，才能看到我们。 这样啊。我的心情又稍微好了起来。你为什么说人类怕一切事物呢？我承认有时候我很胆小，比如刚才，担心雾里有奇怪的东西…… 如果不是的话，地球现在就不是这个样子，而应该是那个样子。 哪个样子？ 我带你去看。 一个身影像一团灯光从路灯里走出来，发亮的是一颗脑袋，身子却细长，他握起我的手，有些不一样的温暖。 他说，跟我一起走。 我跟着他在朝着河流走过去。 因为他的眼睛又圆又大，像颗椰子。 脚下的草丛茂盛柔软，草叶披拂，从我小臂间划过。清澈的草香传入鼻息。 紫罗兰一般的花香氤氲在雾气中，我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能尽量先用耳朵，用鼻子，用皮肤感觉。 露珠纷纷滴落在脚面上，我感觉它们打湿了我的裤脚。 到河边了吧，我提醒他。 我记得这条河边一直都是高高的水泥河堤，下面是经常浑浊的，发黑的河水。 他没有停步，继续握紧我的手，向前面走。我稍一迟疑便紧跟着踏出脚步去。 真是神奇……我感觉到自己慢慢踩着鹅卵石和沙滩在走，接着有温暖的水流在脚底下游动，渐渐没到脚踝，小腿，膝盖了。 啊！那条总是污脏的、有时隐隐散发腐烂的气息的河流呢？ 河流后面的那片房屋呢？那些人群呢？ 一切都变了，我甚至认不出最近的一根树枝上是什么果子，认不出最清晰的声音来自什么事物，它们悦耳，清亮，有点像流水声，有点像交谈，一点也不嘈杂。 我说过了，我要带你看地球原本应该是的样子。他说。 我站在没到膝盖的水中，默默地打量着，仿佛又突然听到有声音在吟唱着什么。那和我所知的人的声音有所不同，它温暖地深入了我的耳朵，旋转着，似乎是自己选择进入了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安静地沉淀下来。 我不会游泳……我有点羞赧。 他呼噜噜地笑着，继续握紧我的手，说，水不会淹没人的。 水面上，泛着细细的微光。雾气渐散，我看见水上面有很多花草，茂盛的蕨树，树下有小恐龙在嬉戏。我从没想到它们仍然活在地球上。 现在我能感觉脚下已经触不到河床了，他带引我在水中行走，我能感觉到游鱼肥硕的身体碰触着我的小腿和脚。我们走得很快，雾中飞翔的白鸟一行行落在我们后面。 现在，距我所知的那条河流，早已跨过不知多少条的宽度了，可是我们仍然在水中行走着，每一步出去，我都看见这个星球上原有的、不一样的事物，它们像原初般美好。成群的大象走在小岛上，从浅水区缓缓走过。成群的白鹭飞过羚羊背，掠过鸢尾和芦苇丛，消逝在更多的鸟群之中。它们飞向更远之处，那里光芒璀璨。 我沉默不语地观望着。 我已经不知道和他一起走了多久多远，只是景色始终开阔而遥远无际，周围的一切越发温暖动人，而我所知的那个地球上的世界，消失不见，这是一个新的，无限开阔的生命之星，充满无限可能。让我想起……我所经历过的，不可过多索求的眷恋，无法紧紧相守的爱人，总是错过时的喟叹，一些糖果般心动的奇遇。在我三岁时看见一头没人见过的、身子有十米长、六米高的大牛之后，我就慢慢失去跟那个世界沟通的能力了。 看看那里。他突然对我说。 我于是看见了一个和我一样的人。那个人惊讶地看着我，向我走过来。越来越近，就好像从一面镜中在向我走来——他跟我是那么的像…… 你们的世界本来是这个样子的。 他的话音甫落，仿佛一眨眼间，我发现自己站在路灯下，浑身有水汽蒙蒙，大雾已经散了。 我的身边是熟悉的青冈路，再稍远点，听见呜咽的流水声，城市的轮廓显现。我抬头看看大眼睛的路灯。一瞬间，仿佛它又眨了一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