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回西藏 (试发表)

作者:
尼佬
作品:
喜马拉雅:山在山的又一边 (散文 创作) 第6章 共8章
四处游晃了一个月后(我不敢说是环游尼泊尔,事实上,绝大部分游人的行踪只是在尼泊尔中部的一小块地方,安娜普纳和珠穆朗玛也不例外)。我又回到了加德满都。已是中国国庆黄金周过去,加德满都泰米尔区滚滚人潮依旧,只是中国面孔渐次由西洋面孔取代。毕竟,尼泊尔的黄金月还是十月和十一月,只有在这时,你才能看到没有一丝云彩和烟霾遮蔽的喜马拉雅。 我在泰米尔街上抓到了灰子,一个在从樟木出境时遇见的河南少年。说动了让他跟我去谷地北边的山脊走一走。我们在市中心搭乘巴士到达巴德岗,在这一座已经太多人赞誉的城镇歇了一晚。巴德岗比起已经充斥了太多丽江式中国女嬉皮的泰米尔,又有更自在和迷人的气度。四点半到天黑是最好的时光,我们在遥远年代的神庙高台上看夕阳打过屋檐,躁动的青年和恋人坐在戏台上随着日光渐渐消隐。当暗黑来临,牛肉蒸饺的香味和灯光成了唯一吸引的所在,拎着两包蒸饺踩着石板路,晃晃荡荡回到旅店。 “馍馍”是喜马拉雅南麓地区最著名的食物,从拉达克到尼泊尔、锡金和不丹,都被认为是当地的“国民食物”,也被公认是“藏族美食”,很显然,它是经藏地传往喜马拉雅地区的汉地食物。在尼泊尔,它的标准形制是蒸饺,但在靠近锡金的葛伦堡,我在当地最好的餐厅吃到的馍馍却让我大吃一惊——姑娘端上来四个大包子,而且还是鲜猪肉馅的,这在次大陆非常罕见,原来,馍馍的指代对象,可以是所有的中式有馅面食吧。 在巴德岗度过一夜后,我们在清晨搭乘巴士到那加阔特(Nagarkot),小公共车满满当当的人,依然有人站在车顶,一路有人上上下下,一个小时就抵达了那加阔特。 车在村口停下,我在村口又吃了一碟牛肉馍馍,但实际上,这个小山村那些迷人景观的旅店还更在山中最远处。我们背着行李,从山腰一直穿越到山顶,在一家有着一百八十度喜马拉雅山雪峰景观的旅店住了下来。 天时还早,我们重新回到村口,沿山脉的另一路,去四公里外的观景台。一路弯弯曲曲,松林中引人注目地藏着一个又一个的营房,廓尔特汉子军人在道上训练,他们的作训鞋吸引了我的眼光,我得说它比起中国的“解放鞋”帅气多了,尤有欧风,大概是英属印度时代的遗留,轻松走到观景台,这地势在尼泊尔只算是平常,但却有360度的景观,谷地和喜马拉雅一网打尽,然而下午的阳光灼热,云雾缭绕,雪山若隐若现。 回去村口,选择了一家叫Food Republic 餐厅。我决定不再豆汤饭也不再吃馍馍,于是点了印度风味的羊肉抓饭,丰满扎实的十几块羊肉藏在充满香料和蔬菜的美味锔饭里,就像混乱次大陆总在毫无预备时给人的惊喜。老板娘的小女儿就着黯淡的烛光扑在桌上写作业,窗外松林有风,清淡又凛冽,都好像根本不在意我们嘴边的腥膻。 摸黑回到山顶的旅店,发现来了新邻居,这位刚从不丹回来的送了貌不惊人的“生态”苹果给我们吃。不免一起围桌夜谈,叫了啤酒后,山中再次停电,只能就着烛光和月光下酒,谈起尼泊尔和不丹的徒步差异。一致同意:不丹的高门槛服务最具近代殖民地情趣,是成功的国家资本主义营销范例;尼泊尔则是全球贸易中被迫以低价保持竞争力,由无数有丰富资源的供应商互相竞争。 同样依靠喜马拉雅,不丹徒步就像它的旅行一样,人为设置的门槛,使它更少为人熟悉却也更为舒适——这个国家的山区没有她的邻国尼泊尔那样的食宿茶屋,然而服务周到尽职的旅行社会为你安排好随行的一切,包括在4200米海拔的野外营地为你烹饪出大餐的职业厨师,以及像是中世纪风格的,却非常有帮助的马帮随行。 不丹最让健行者向往的路线叫雪人徒步,号称也许是世界最困难的徒步路线,在4500米到5400米之间要翻越12个垭口,扎营地在3700米到5100米之间,总共徒步行程为24天。可就算是这样的高难路线,同行的团队都能为用马驮上红酒、芝士和鸡肉蘑菇,随时随地,在穿过杉树,橡树,云杉和刺柏后,于那些有杜鹃花的草地上打开桌子,铺上桌布,伴着高地暖阳变出一个高级下午茶来。 这种殖民地情趣总能让人想起奈保尔,甚至福斯特写的次大陆。福斯特在1920年代的那部小说里,为了高雅的两位英格兰女士的一次山洞探秘,人们出动了厨子,打扇子的,巡象师和大象,一个村庄的围观者;三十多年后,奈保尔去克什米尔高山上朝神(也是去看个洞),马帮规模的可观甚至还需要一个主管——尽管他不过是个有印度脸孔的文人,好歹也是英国来的。 奈保尔在克什米尔的时候,已经愤怒地大骂了那帮奇怪的,到第三世界骗吃骗喝的“美国人”,确切地说,这些年轻美国人是嬉皮士路线的背包客的先驱。在被奈保尔这个印度脸英国绅士骂过以后,这些嬉皮士和尼泊尔本土有头脑的小商人们合流,1964年,加德满都客栈(Kathmandu Guest House)建立成为泰米尔走向全球性的背包客区的标志性事件,几十年来,这家旅馆仍然是全世界健行者到尼泊尔报道的路标。尼泊尔选择欢迎所有人,这让我不能不为它的博爱感激,我们不需要付出不丹这个主题公园的昂贵乐园依然能亲近世界之极。 醉意中入睡,第二天清晨果然大运,自五点起云雾已蒸腾至散开,全景的喜马拉雅山谷展现在我们面前。八点雾起时,我和灰子开始了到杜力克的二十公里乡间徒步。这条半日路线要翻越三个山头,接近一半的时间能看见雪山。一路走去,放牧的人、放学孩子和匆匆的村民皆含笑告诉路的方向。走到一个狭窄的高山牧场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牧羊男孩,跟他问了路,便躺在草地上休息一会儿。没想到男孩犹犹豫豫走过来,用他仅会的几句英语,跟我讨要20卢比,大概只能买一支圆珠笔。这里在尼泊尔的日子里,我仅见的一例乞要。错愕的我拒绝了他,后来心里却隐隐有点不舒服。没有上过中学学好英语的小牧羊人,是很难去到中东或者马来西亚打工的。在这冷门的路线上,他又将如何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呢? 过了草地,爬到第二座山顶的时候,遇见了Tanchok村的大水池,我当然毫不客气地湿身清凉,然后左转进入山脊中最高的小路。这条梯田陡坡上的小径是我们这一路最美妙的部分,也是我对尼泊尔最后的回忆。远远的雪峰,翠谷,河流尽入眼前。番薯地旁的木屋起了炊烟,次大陆的怨曲适时飘荡,喜马拉雅越来越近,村里人的脸越来越蒙古。翻越了第三座垭口,下到残破的中尼公路,继续拦上摇摇晃晃的中巴,四个小时后回到了柯达丽,过了两道关,便又是两小时时差外的樟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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