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

一 秋天的舞蹈已经在这条街上开始上演了，演员是纷纷扬扬的梧桐树叶子。她们着上玛瑙般褐红色的妆容，飘扬、旋转、下坠，尽极美感的最后一场。这是章晓珊回家的必经之路。 除了梧桐，这条街的四季看不出任何分别。没有招牌的小店高高低低卑微的藏在梧桐的背后。满脸雀斑的便利店老板娘总是抹着面具般恐怖的粉底，招呼起顾客来有气无力。卖炒瓜子的外地夫妇在傍晚后会对前来消费的顾客神经质的警惕，因为那些用假币的团伙总是趁着夜未黑尽灯未通透的时刻找冷僻的地点贩卖良心。有好几次，章晓珊望着生活艰辛的夫妻俩举着张粉红色的钞票哭天呛地，眼睛就像被浇了柠檬汁一样酸涩难受。 有好些铺面改做了茶馆，一到下午，卷帘门半拉聋着，麻将声唏里哗啦此起彼伏，闲人总是那么多。 白天打牌，晚饭后吵架，碗盆破碎的声响与不堪的言语从不同的窗户开花一样蔓延纠缠出来，晓珊的家被困在其中，曾经独树一帜的温暖安静且倍受折磨。 “我觉得住在这里最令人不可忍受的不是没有灯的夜路，而是和我住在一起的这群人。老公，以后我们有钱了换房子。” 章晓珊对邻居们把家当作战场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程远颇不以为然，暗地里笑话老婆的自命清高。再说，房子可是说换就换的？就这样一套城郊结合部的小房子，买的时候连首付都还跟朋友借了点钱。不过恋爱那会确实太渴望有个属于自己的窝了，能摆自己喜欢的沙发，放自己钟情的音乐。把地板擦得很亮，两个人可以光着脚丫在上面放肆的打闹亲热。累了，再一起做顿咸淡自知的饭菜。所以远点小点也就根本不算什么问题了，再说他们也没有资本去挑剔。 刚结婚那会章晓珊常常邀请同事朋友们上家里玩，彼时他们的幸福迫切需要招摇与分享。来宾们通常一进门就会被厅堂里巨幅的婚纱照所吸引。章晓珊一袭洁白的婚纱公主般骄傲惊艳地依偎在程远的怀抱，笑容像一汪天山顶上盛放的湖泊，荡漾出的阳光美好得眩目。露背的设计秀出她骨肉玲珑的肩背，一湾细细的项链绕过白皙修长脖颈，玲珑而璀璨的钻石吊坠落星座般停留在优美锁骨的中间，顾盼生辉。 “哇！明星一样漂亮！” “真是幸福啊！” “好羡慕啊！天堂般的二人世界。” “……！” 夫妻俩的朋友都是些才出道的年轻人，孤单的孤单，穷的穷，此情此景自然是只有艳羡惊呼的份，寒碜之下甚至暗藏嫉妒。程远通常又是茶水又是香烟的招呼客人，嘴里回应着“慢慢来，都会有的，都会有的”，得意根本掩藏不住。章晓珊呢？略略苍白的脸便会开出柔柔的，樱桃一般剔透甜美的光泽。 记得好友悦悦第一次见到这婚纱照，眼神便揪住那钻石项链不放，好像要剥脱下来亲手掂量掂量。“多大的？平时怎么没见你带过呢？”，问得挤眉弄眼的，恨不得连那句“你怎么买得起”的潜台词一并问了出来。 “假的，照照像得了，还好意思带呀？”章晓珊倒大方，似乎不认为一粒小石头对自己的生活有任何影响。 （省略） …… 有一次程远过生日，一帮哥们怀拥娇妻宠儿到他家庆祝。这些当初寒碜的年轻人如今早已事业有成。酒过三旬，其中一位嫂子偷偷的问丈夫：不是说他老婆漂亮得令当初的你们咬牙切齿恨不得抢过来吗？抢过来当妈呀？ 嫂子因为酒醉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很大。 兄弟们一下子被惊醒了酒，丢下一屋子还没散去的热闹讪讪地提前告退。 程远房子里的争吵和天花上交织如剑的白炽灯光一起沸腾到天亮。 便再也很难熄灭。 十六 丈夫：今天是我们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日。 妻子：有什么打算？ 丈夫：我们来杀一只鸡吧！ 妻子：什么？！难道你认为应该由这只鸡来为我们二十年来的不幸买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