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诗社“贰叁〇诗歌奖”匿名评诗会文本第四十九辑(活动时间2019.10.18)【持续更新中!】
复旦诗社 “贰叁零诗歌奖”
匿名评选文本第49辑
复旦诗社、贰叁零诗歌基金
2019.10.18
感谢荆磊、姚燕婷伉俪的资助
1、没有怪异的平庸
Y先生被两个嫖客打死了。
他棺材的四个角上焊着镏金底座,
防止被老鼠啃去。
他祖父的坟便是那样,那时
孩子们欢呼着,
镇上少了个私塾先生。
Y先生没能入葬的牙齿,
比从泥里掰扯开的地瓜,要贵点儿,
没有烟垢和鼻涕。
他女人的手是张松树皮,
跟那些夜里抚过其他男人的一样。
江岸,皂角,瓷盆……
直到Y先生翻到一页湿指印,
胃病恼作了整个丰收。
Y先生不少走路,走走停停
像极了拴忘了的土狗,
一个在田埂间,一个在树桩下。
累狠了,迷宫的架接便告一段落。
我们和他一同出去过,不过
冬天过于的冷,于是准备离开。
我们叫着他,远远地看着他
他不走,一个人
兀自蹲在雪里,
自称是掌握了孤独的诀窍。
2、过滁州
我也常常把你挂在心上,就如
你轻拉那蓝色丝带
列车便被勒紧
在湖面开裂的地方潜入
水里住,我们那时没有潜水钟
闪烁的窗外已经是未来之夜了
焰火表演是湖底公园最动听的建筑物
我有一枝全然关乎你的五月花,用来
试想一棵会开花的树
我攀上那木辫子——
季节里的冷水梯,望着
纤美的江火忽明忽暗
病在小院香径
落着花瓣的瓷椅旁
你将它吹灭,在清晨的滁州
虚掩门帘
细数五个滁州爱你的样子
我青黑色的尾巴上
血光明地跳
3、景观
涌现绵延者的皴痕,青色云层的瑕疵,
尖锐于匿名的对抗。革命发源自
剧院的废墟,女子的衣衫只有色块飘动
在阴暗的豁口,
仰望的阶梯顶端,她手捏花卉的铁芯
银色枝条向灰色空间流延,
弹子击中飞莹,迷雾扇乱涡旋的空气
或以为是智性的游戏。
在沉默的焦灼时刻,操场将传来倾诉的低语,
白柚皮眼睑低垂,模糊关键的发音。菌墙对侧
哑声人开辟菜园
种植赭色的石榴,榨菜,以及沙地。
墙垣在黄昏踽踽独行,悄然
将落日与寒风回避,背负锯齿的树林以及无数铁栅。
跟踪着黄鼠狼,学者造访边境的科研
他意欲成为先锋。
从窗棂的白光背后,依稀有人影重叠,一瞬断裂;
张望匣中,木门红色地剥落,犹如血液凝固,
夜晚就此耗尽桂花的香气
葱白色的黎明流盏。
4、聋哑骗子
在上海火车站候车
一个女人,突然挤到我的眼前
仿佛蓄谋已久。
她递来一张单子,流利地
做着手势,让我看懂
她在恳求。又流利地
从口袋里掏出二维码
表示接受微信,或支付宝
单子上排列着许多名字,不知是
有人支付,还是,那些名字背后
隐蔽着空无。
迟疑片刻,我盯着她那双
布满可怜之神的眼。那双眼
写满疲惫,落在一张松弛的脸上
竟让我感觉,天下何处觅知音
于是我扫码,发现收款方
头像妖娆,昵称低级
“给宝贝儿”。我犹豫一下,再次
注视她的双眼,并强迫自己
选择继续支付。那晚
我花了数个小时,说服自己
她是真的可怜,真的可悲
离开时,她留下一个微笑
一个祝福的手势,这让我
倍感欣慰
2019.10.1
5、初秋水怪
今早梦醒
面色苍白
你说我像镜子里的水怪
初秋时节里
一种湿漉漉的忧伤
未名女子的冷香
混杂着初秋的寒意
想起童年
以及童年时的远方
那凛冽而悠远的回忆
总是被忘却的回忆
于是我念着
秋天来了,秋天来了
几遍后成了某种神秘的旋律
那些早已没落的语言也是这样吗
6、自然之歌一一献给世界的马匹
雪崩之时,我感到缰绳不再控制我的轨道
我头顶冬日不凋的鲜花,生长四十一支分叉
停止奔波时,我来到过无垠的乐园
泥土中闪闪发亮的水果,人高马大的狗尾巴草
溪流潺潺不息,满载太阳光波,倒映尖尖的树影
百合花下,丝绸般柔顺的棕鸟,啄开苹果,衔入母亲的口腔
我曾逃离追赶,撞上台风中的大海
天色阴黄,惨如金纸
绝望的船桅坠落,激起狂风暴浪的泡沫
我在不安的礁石洞里等待,经过七天七夜,珊瑚扒住我的头发芽生长
飓风消退后,太阳温柔无比,亲吻我冰凉的背脊
海浪和煦,藏匿一千种颜色的鱼
他们尾巴后跟着细小的沫花,和高高靓靓的海草,悄无声息的空船
我饱餐温暖、幸福和宁静
我只有荡漾,随波并逐流
我就是那一片快乐浮叶,跟随我的朋友轻装旅行
太阳升起,月亮绽放,星星浮现又消隐,浸在夜里脸色神秘的海水里
海鸟遗下秽物,落入我头顶珊瑚丛,数日后长出不败的鲜花
我无忧无虑,将自己埋进宽容的土地
闻天地火光,太阳的生息
然而,一旦开始奔驰
我只好忍受酒精、谎言和无尽的猜疑
我永远怀念自然的荣光
人类无常,只有永恒的宇宙秩序屹立不倒
所有真正的心脏,青筋累累,狰狞跳动,我嗤之以红鼻子
我疾驰在崩塌的雪雨里,感觉自己是涸辙的小鱼苗,回到我水的故乡
雪球像柔软的羔羊,溜溜地在我肩上滚落,只散发无边的银辉,照耀我的前路
我的亲人们永远不会伤害我
白种子开花结果,我是世界的儿女
7、指南
尝试入睡时,仿佛置身于铁轨,
我正和那些卵石等待打磨,等待辙痕
镌刻在我们的胸膛。慢慢地,我们就一样
平整、粗粝,车轮经过时共振出平衡的力。
这让我幻想归途中的月,温顺且驯服的月。
有一天,我的电子秤坏了。我猜想是你
每晚悄悄地称量,耗尽了它的电量。
满月就像一枚发胖的钉子,润的光斑。
于是我像被你嘲笑着打湿,佯装成
新鲜的蔬菜。总会有人撇去我的水珠,
装进淡蓝色的口袋。一路上,我们经过
水产市场、羊肉面馆和义乌小商品铺。
晃晃荡荡,你好像带我走了那么长的路,
我吸完了袋子中的氧,冷静地升温。
之后我闻到老车库的味道,密闭空间里不规则
运动的汽油之香。我踏上,我心爱的明黄的
扭扭板,所有的土地都覆上零八年的冰。
而我忽遇去山顶喂鱼的仙人,他飘飘乘着
溪流履带,缓波又徐行,和我攀谈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妙。
如果我可以御板而行,俯瞰退避山谷的小川、
溅水低飞的林鸟。我想你也和我、和共眠的卵石
一样,渴望像两枚酒杯终于斟满了彼此。
8、单休日
是夜,我拨开暗光,
床头有罐汽水在沸腾,剥落
一层层荧光的壳。
飞蛾在白炽灯的脆壳里
扭动,褪去嶙峋。
我们都暗自知道,
是夜里太无趣,她种的
一小株榕树,
才无奈地流失了脂肪。
天快褪色,我该走了,
该去百脑汇把手机卖掉,
再赶到天主教堂,
救下一头衰老的骡子。
礼拜的人说,牧师,
你讲的话总缺些内容,
像放羊的人总被野草绊住。
赶紧给骡子充上电吧,
闹钟一响,我就要骑着它
去闵行区上班。
9、南京绝句
(一)
再走很久。和古老的水,就可以交换喉咙
月光在我唇上,舔破一小截
镂空雕花的灯影。汇成桨声向东,轻脱下顿寂的
时间。我的爱人是火,一生拒绝着冷
(二)
倒出溢满肉体的黄昏。鸡鸣寺不孵化人类
诸僧胎息,寂静如膜,法王轻裂
十元香三炷,偶尔忍冬藤爬到寺外。烟雾中
烛台微微一颤:他拜完自己,又圆融缩回香炉内部
(三)
歌女如陨石坠水。古渡撑出时间很远
伸进桃舟的发动机内部,剥开手机,鸳鸯隐居涡流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
我在诗里,搜捕所有现代的人
(四)
深埋废都某地,炫赫门和雨花石
梧桐在肺里蒸发。无底洞在水晶内部蒸发
轻轻溃裂,裸色窗帘之外,青杏微握拳头
我想到一朵新花。好危险,它差一点就要美过你
(五)
厄者重进第二层厄喻。吃完鸭血粉丝,似有人
泅水进来,身上披着时间的厚藻:“陪着我,我要成为你。”
冷齿如何割出迅流?秦淮滟滟,跑着滚烫的脓水
我牵着幼年的我走在夫子庙:他很乖,害羞得像不会说话的神
(六)秦淮的自我观察
秋风砍下千年前皇帝头颅,水晶腰带在病体束火
黑暗中掷骰子如鬼响。是什么正长出细小眼睛?史书青叶遽黄
供花者献祭以美。
为了更加脆弱,献出脆弱。现实之火在水中盛放!
(七)
我冻在光里的李子,果核轰鸣沸腾。嘉庆年
一朵牡丹星夜私奔。秦淮月涂着神仙水,谁青鬓高簪明玉?
古老的肉身里还有肉身。以死亡面上的菌类为食,一个词日渐坚硬起来:
我在金属中失去金属,但不会,在你之中失去你
(八)主语缺省
去电梯洗澡,上一层脱一件亵衣。三楼抹胸
四楼臀部,蕾丝内裤。四面皆镜的电梯,一截时间不断反射
脱下皮肤后,犹豫起来:是先脱脑前额叶,还是先脱左心室?
顶层在一楼。白茫茫雾气灌进地上的粗大阴茎,像无性蕨类枯死的肉状假根
10、脱水状态
你向左的第六步
让氧气渴望一场狭长睡眠
横流的风声被咀嚼时
回味能拉得很远
伞骨已瘦,来回拨弄的荒诞
都匀给新的一天。
脉搏是可数的,
关于用力敲击落叶
关于 安稳的跳跃和涌动
呼吸温润不再 于是骨架
都粘附在穹顶的脉络上
枯萎是理性状态的盛开
成熟,你我也都知道
日子在墙头蔓延。每一条缝隙
都见证过丰盈的棱角
理想生锈后变得游离
你却能预见重逢的那天
11、去骨师
铺开尸布,把一颗橙黄的头颅摆在
中央。轻撩袖口。随后手指像钻井,
打入它裸露的圆腹。纵向撕扯焊在
肉里的装甲,剥得嘶嘶作响。它的
呻吟是因胆怯的克制,痛苦时轻轻
喷发香雾。没多久手指已经涂满了
粘稠的汁液,精华紧紧贴附里侧,
不自禁向下淌。停下动作将它吮掉。
如今它的肢体与核已完全分开了。
手脚纷纷耷拉着,只有金属圆核被
捏在手里。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一
个完美的球体,完全对称的铁球。
不好下口,又处处可以下口。穿过
牙齿时冰冷而麻痹。这次,扭曲的
核不像剥皮时克制。至今还是不免
想起它像电锯锯钢条般的大哀嚎声。
与它融合才感到,也许我们本为一
体。酸涩的记忆和念力喷涌而出,
注满我不见天日的洞穴。所贮藏的
尽解放,足可吞噬本能的外壳。甚
或是,淹没我。我心中也定有它的
同类,永远愤怒、痛苦,渗出的流
遍全身。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痉挛,
释放出未完的意志,肉身逐渐消融。
核的存在在减轻,以至于无了。耳
蜗逐渐重归宁静、和谐。无关紧要
的脏器与四肢杂乱地堆放。没有核,
它们就无痛觉,就将一起去迎接无
意识、幸福的新生活。还有一些无
法被消化的核的遗孀,也要随它们
一同埋掉。想到最终都要以此结局,
我感到迷茫。入殓一样包起、丢掉。
12、余甘子
病房里稠密地叠着湖水的影子
护士将你的身体扶起一些,测量体温。
你突然问起晴天的速度,我想你大概是在
期盼一匹曙马在三角玻璃里哑哑地落蹄。
你仍能看见许多潦草的动物
擦拭雪垛间迁徙的白鹳,使你更加具有
褶皱的纯度。相互凝视时,你们俯进
对方的湖面,从波光中旋出归巢。
又像是空疏占有了荡漾的部分
被一小节蔚蓝的风拨动后,洁净的
山林使湖心下坠得更快。以往安放不当的
愧疚让你再一次被阑珊的温情裹住
有的时候,我感觉你正在起雾
你还渐渐开始在溺水时
小声啼哭。“我只是害怕相遇,
而只有第一次相遇是可以幸免的。”
13、他是摇滚明星
没什么比这更需要
一场爱来 把他浇灌
只握紧那把贝斯
就编出两根演绎法的辫子
而我只是一颗石子
恰好落入 这场窠臼
这不是什么选择
而是他们应得的另一首诗
斜躺在门口的沙发
还得来瓶 精酿啤酒
你爱的林中革命
都得需要烟、酒精、LSD
满满一盆的开水正
学着侵入 它的祖先
不甚愉快的消遣
无数的边缘也曾试着逃离
都装进这辆肌肉车
V8引擎 全部的爱
在新大陆上飞驰
走过的路仍需再觅其藩篱
14、隐语
雅歌在七月唱道光明也是爱神的腹中之子
摒弃神秘而神谕摇摆不定我将饮尽所有羞耻
长风骀荡雨水旖旎都在蒸煮我的魂灵
高高在上的烈星早已露出与尘土相联的端倪
七月情爱至上朝云叆叇树和树葳蕤蓊郁
而泛铜青的夏日则是爱神揭天盖地的宴席
依赖于真实之物的少艾唯有认真失身才会被佑护
我也秉性克制不怕命运一迂再迂金玉仳离
你若是夏娃须尝遍伊甸园氛围里的天国之蜜
原罪是什么我只需盘查好每一种想法和每一个音律
行将失传的记忆在声色之地浮来氽去
来不及蹀躞的你是情欲的化身我于是露出原形
引你入门我笑称你是阿弗洛狄忒而我是阿喀琉斯之踵
情氤意氲转眼便解开七月的纽扣白净得在夜里也能数清
多么情投意合啊我的温柔精灵将峰回路转悉数摒弃
最安稳的夜晚在你如檀似麝的唇齿前也能转势变为疾风骤雨
仅尝一滴蜜就堪比醍醐灌顶雕花木床赤裸喘息蛇也似的缠紧
唯有用舔用啮用以身殉情才配得上此刻云杉针叶间苦难的阴影
宛若精致的多彩珐琅器我们的双腿是一律废寝而意犹难尽
弥天的媾合之火焚烧着的情欲之树啊尽兴繁盛也尽兴绿
而塔砖上的经文哪能说镇压就镇压即使完整也定会于事无济
腰有力腹有力叫人直想起椰树林撑起了整座岛的整座云
以及一万个句号化作的一万只灰鸥在桑葚细碎的颗粒间飞行
把碎撕得更碎的我们用一个器官感受着歇斯底里
先是云缭雾绕后是夏雷滚滚全然成了测量大地活力的度尺
只有死掉的那滴盐水方能化为大风大浪的海洋将我即刻淹毙
在没有梦的夜晚一切都太过年轻唯有把肉体当作整部圣经
记得有次你多慌张心跳和薄衫间隔着灵魂和沁凉的身体
口袋里装着的是车厘子每颗好似都能说出夏天的明细
这属于回忆属于遗忘像是异域语调交替不同只为了美丽
无声息中我借你的沉默来赞美你的貌若神明
谁会谴责快乐呢即使空有一身疲惫也会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所以何必敛翅我们是合二为一的神司掌繁殖
清醒时我们的灵魂是湿的再也容纳不下一整杯白兰地
才知那醋是在往心里浸啊我在你柠檬草般的体香中初次知道了呼吸
为数不多的睡眠之渴唯有以睡眠解开这是化一为二的道理
深谙退而织网还临渊羡鱼的我们受着高人指点
只要出自真心或是良心明晚就还值一次斋戒
15、狐尾山
旧彩灯还没从树枝上拆下,从那之中
他总能见出责无旁贷的衰颓。
现在,山坡周旋,植被像一种多云天
在包庇松鼠,湿气从头发里挑拨青黛。
他想到,身处唯物主义之山,可能
应该拿出手段来实践自己:轻如
在某条长椅上读书。然而山
也呼唤着类比,接着桑葚色
或浓稠,或带有尖顶的例子,他举出
一座高层住宅,老先生在门外给琴弓擦松香。
面前乐谱般的枯叶堆,正在赋予山体
可被吹动的和弦性质。当脚步开始
渐强,酸痛自石阶钻入大腿。
而山如同一件绷紧身体的衣服
被眼界纵向拉长,抖落下满袖
坚果,返照穷举了下午的尘埃。
他看到中年人在八角亭子下,永远
运动着,只是并不前进;间或需要通幽
想象中有寺院熟悉如体液。然而
转进拐角之后,大海便从山底涨潮
暗示出辽阔的咸味。那么多腐朽
木板,停靠在松涛边沿,被油绿地
抛入嗅觉。更难辨认既已倒塌而
久未遭受清理的佳构。今天,倚靠着
铁扶手,他快要看尽这小城市了。
生活过的每个地标照应着山的
触角。市政府和医院分居两头
受惠于湖水,纷纷长成深林。
一个人恍然拥有了年龄和告慰。只要
这次移山足够迅速,愚蠢就追不上他。
16、在东城
这一天是晴朗的冬天,
和一个有北京口音的男人
散步回不远的学校
上人行天桥走
就像立在横流中
一小截被割开的藕。
干净,却容易跟随
走到哪儿我们才遇见
今年的大雪,
说到各自居住的城市
都有一条林荫道留在院落旁
晚上有小人蹲下来,看白薯
不疲倦地烘烤成
老人的手,哄着妹妹
上公园的人回来
就让小风车附在车把上,
它转动着,告别牛群的铃铛。
这时我想,从秘密的话语里
寻找他老去前的一段生活。
试着看到,也许就见过
一个身影走在前面:
用晚报裹着一束黄莺的男人,
我们躺下,在他小心的指腹间
这一天前,他的儿子
有着粉白的唇
像一丛青草,轻轻的
活了下来
17、秋日丑时读彭杰诗
河流与天涯捆住的民族
太早有所拒绝。
各自热身,而达成的边缘
一再组合与附身,
采取稀疏观点。
我这样读过诗人
花间散步,考察的缥缈
完成技术积累。
水龙头捆住的民族
嘀嗒腾挪换位,
像烟草带来崭新咳嗽
我渴望久违。能有助兴俯冲。
18、“11”
一只灵物带我们狂奔
这碗被掀开的夜与湿地
它有黑得发亮的毛发
乖顺,而方位混沌不清
单纯如从不附着的物质
教人如何也不愿停止
去一处密林遇见一队人马
酣凉的往事来不及酝酿
指示或并非主客之桥
并非满天星光注入一丛浅草
灵物回首让我们听叶子坠落那刻——
我面前一位高挑的少女
左右两围燃缸似的池塘
踏进鲜红的右边,她和我
揽抱起一位圣女沉沉的躯干
19、晚上我们去划船
爸爸喝醉了就会拉住别人的儿子。
在酒瓶的包围里,你被倒空成为孤儿。
更不堪的事情,是他做一个丈夫。
很多熟烂的中午从杏里醒来。
他扭捏地捏了一个
虚弱而受冤的男人
放在餐桌上。
刚才你闷了一脚土狗干瘪的肚子。
而拉门另一侧,母亲正搓着我们的内裤。杏子
滚到脚边。她挽起的裤腿,在泡沫中仿佛一架帆船。
哗啦啦。冲水的声音、浪的声音
让她认定要生活,在此时此地。
20、等你二十三岁的夏至到来后的那个晚上我们必须一起逃亡并且绝不在凯迪拉克上做爱也绝不能忘记车窗外的暴乱以及人们柚子般惶恐的脸
广播坏了,电台里只有鲸鱼的叫声,
等红灯的时候,我或许吻了你,或许没有。
我们去参加一个朋友的葬礼,不能迟到,
她二十三岁,听说可能是死于红斑狼疮。
此刻她想必正躺在白色的棺材里,玻璃下堆满了白玫瑰,
她二十三岁,也许不喜欢化妆,却要用粉底遮盖住深紫的尸斑。
我的妈妈也拿粉底藏起雀斑,她睡过很多男人,仍没有性病。
可四十三岁的年纪,即使把嘴唇抹得再红,也已经不太能接到客,
每个周五,她会从工厂里偷一截铜管,走三公里路,
拿去收购站卖掉,多半会再给我带回一袋“光明”牛奶。
绿灯迟迟不亮,一辆空荡荡的火车安静地通过十字路口,
你或许回吻了我,或许没有,但你没有拒绝我把手放在你的大腿上。
我摸着你短小又轻薄的耳垂,希望我妈妈尽快死掉,
我们应该会收到一笔来自亲戚们的帛金,足够买一辆红色的凯迪拉克。
我会和你一起开着它去码头,听鲸鱼在黄昏的时候鸣叫。
那时有大雪入梦,有大鱼踟蹰,我们都不得不承认,
相爱已经成了我们最不屑一顾的东西。
21、子时歌
他向来持玩闹态度,得陇望蜀
潜游于秋江中,反复思量
“因此浪费了许多波光粼粼的无言” *
总是在语文课上顺流停栖宿松县
全文背诵环节,他欣欣然起身
铺陈清亮的词汇,接着是一声
短促升腾的鹤唳,去也去也
此时过往终于沦亡,脱于水中
日渐磨损的江流旁,他为吴道子取墨
先行勾写山瘦削的侧面
诗画兼绝
可转述之后,子时的光景如何入诗
他耗尽气力,才逃回子夜的吴地
*引自刘亦奇《回授》
匿名评选文本第49辑
复旦诗社、贰叁零诗歌基金
2019.10.18
感谢荆磊、姚燕婷伉俪的资助
1、没有怪异的平庸
Y先生被两个嫖客打死了。
他棺材的四个角上焊着镏金底座,
防止被老鼠啃去。
他祖父的坟便是那样,那时
孩子们欢呼着,
镇上少了个私塾先生。
Y先生没能入葬的牙齿,
比从泥里掰扯开的地瓜,要贵点儿,
没有烟垢和鼻涕。
他女人的手是张松树皮,
跟那些夜里抚过其他男人的一样。
江岸,皂角,瓷盆……
直到Y先生翻到一页湿指印,
胃病恼作了整个丰收。
Y先生不少走路,走走停停
像极了拴忘了的土狗,
一个在田埂间,一个在树桩下。
累狠了,迷宫的架接便告一段落。
我们和他一同出去过,不过
冬天过于的冷,于是准备离开。
我们叫着他,远远地看着他
他不走,一个人
兀自蹲在雪里,
自称是掌握了孤独的诀窍。
2、过滁州
我也常常把你挂在心上,就如
你轻拉那蓝色丝带
列车便被勒紧
在湖面开裂的地方潜入
水里住,我们那时没有潜水钟
闪烁的窗外已经是未来之夜了
焰火表演是湖底公园最动听的建筑物
我有一枝全然关乎你的五月花,用来
试想一棵会开花的树
我攀上那木辫子——
季节里的冷水梯,望着
纤美的江火忽明忽暗
病在小院香径
落着花瓣的瓷椅旁
你将它吹灭,在清晨的滁州
虚掩门帘
细数五个滁州爱你的样子
我青黑色的尾巴上
血光明地跳
3、景观
涌现绵延者的皴痕,青色云层的瑕疵,
尖锐于匿名的对抗。革命发源自
剧院的废墟,女子的衣衫只有色块飘动
在阴暗的豁口,
仰望的阶梯顶端,她手捏花卉的铁芯
银色枝条向灰色空间流延,
弹子击中飞莹,迷雾扇乱涡旋的空气
或以为是智性的游戏。
在沉默的焦灼时刻,操场将传来倾诉的低语,
白柚皮眼睑低垂,模糊关键的发音。菌墙对侧
哑声人开辟菜园
种植赭色的石榴,榨菜,以及沙地。
墙垣在黄昏踽踽独行,悄然
将落日与寒风回避,背负锯齿的树林以及无数铁栅。
跟踪着黄鼠狼,学者造访边境的科研
他意欲成为先锋。
从窗棂的白光背后,依稀有人影重叠,一瞬断裂;
张望匣中,木门红色地剥落,犹如血液凝固,
夜晚就此耗尽桂花的香气
葱白色的黎明流盏。
4、聋哑骗子
在上海火车站候车
一个女人,突然挤到我的眼前
仿佛蓄谋已久。
她递来一张单子,流利地
做着手势,让我看懂
她在恳求。又流利地
从口袋里掏出二维码
表示接受微信,或支付宝
单子上排列着许多名字,不知是
有人支付,还是,那些名字背后
隐蔽着空无。
迟疑片刻,我盯着她那双
布满可怜之神的眼。那双眼
写满疲惫,落在一张松弛的脸上
竟让我感觉,天下何处觅知音
于是我扫码,发现收款方
头像妖娆,昵称低级
“给宝贝儿”。我犹豫一下,再次
注视她的双眼,并强迫自己
选择继续支付。那晚
我花了数个小时,说服自己
她是真的可怜,真的可悲
离开时,她留下一个微笑
一个祝福的手势,这让我
倍感欣慰
2019.10.1
5、初秋水怪
今早梦醒
面色苍白
你说我像镜子里的水怪
初秋时节里
一种湿漉漉的忧伤
未名女子的冷香
混杂着初秋的寒意
想起童年
以及童年时的远方
那凛冽而悠远的回忆
总是被忘却的回忆
于是我念着
秋天来了,秋天来了
几遍后成了某种神秘的旋律
那些早已没落的语言也是这样吗
6、自然之歌一一献给世界的马匹
雪崩之时,我感到缰绳不再控制我的轨道
我头顶冬日不凋的鲜花,生长四十一支分叉
停止奔波时,我来到过无垠的乐园
泥土中闪闪发亮的水果,人高马大的狗尾巴草
溪流潺潺不息,满载太阳光波,倒映尖尖的树影
百合花下,丝绸般柔顺的棕鸟,啄开苹果,衔入母亲的口腔
我曾逃离追赶,撞上台风中的大海
天色阴黄,惨如金纸
绝望的船桅坠落,激起狂风暴浪的泡沫
我在不安的礁石洞里等待,经过七天七夜,珊瑚扒住我的头发芽生长
飓风消退后,太阳温柔无比,亲吻我冰凉的背脊
海浪和煦,藏匿一千种颜色的鱼
他们尾巴后跟着细小的沫花,和高高靓靓的海草,悄无声息的空船
我饱餐温暖、幸福和宁静
我只有荡漾,随波并逐流
我就是那一片快乐浮叶,跟随我的朋友轻装旅行
太阳升起,月亮绽放,星星浮现又消隐,浸在夜里脸色神秘的海水里
海鸟遗下秽物,落入我头顶珊瑚丛,数日后长出不败的鲜花
我无忧无虑,将自己埋进宽容的土地
闻天地火光,太阳的生息
然而,一旦开始奔驰
我只好忍受酒精、谎言和无尽的猜疑
我永远怀念自然的荣光
人类无常,只有永恒的宇宙秩序屹立不倒
所有真正的心脏,青筋累累,狰狞跳动,我嗤之以红鼻子
我疾驰在崩塌的雪雨里,感觉自己是涸辙的小鱼苗,回到我水的故乡
雪球像柔软的羔羊,溜溜地在我肩上滚落,只散发无边的银辉,照耀我的前路
我的亲人们永远不会伤害我
白种子开花结果,我是世界的儿女
7、指南
尝试入睡时,仿佛置身于铁轨,
我正和那些卵石等待打磨,等待辙痕
镌刻在我们的胸膛。慢慢地,我们就一样
平整、粗粝,车轮经过时共振出平衡的力。
这让我幻想归途中的月,温顺且驯服的月。
有一天,我的电子秤坏了。我猜想是你
每晚悄悄地称量,耗尽了它的电量。
满月就像一枚发胖的钉子,润的光斑。
于是我像被你嘲笑着打湿,佯装成
新鲜的蔬菜。总会有人撇去我的水珠,
装进淡蓝色的口袋。一路上,我们经过
水产市场、羊肉面馆和义乌小商品铺。
晃晃荡荡,你好像带我走了那么长的路,
我吸完了袋子中的氧,冷静地升温。
之后我闻到老车库的味道,密闭空间里不规则
运动的汽油之香。我踏上,我心爱的明黄的
扭扭板,所有的土地都覆上零八年的冰。
而我忽遇去山顶喂鱼的仙人,他飘飘乘着
溪流履带,缓波又徐行,和我攀谈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妙。
如果我可以御板而行,俯瞰退避山谷的小川、
溅水低飞的林鸟。我想你也和我、和共眠的卵石
一样,渴望像两枚酒杯终于斟满了彼此。
8、单休日
是夜,我拨开暗光,
床头有罐汽水在沸腾,剥落
一层层荧光的壳。
飞蛾在白炽灯的脆壳里
扭动,褪去嶙峋。
我们都暗自知道,
是夜里太无趣,她种的
一小株榕树,
才无奈地流失了脂肪。
天快褪色,我该走了,
该去百脑汇把手机卖掉,
再赶到天主教堂,
救下一头衰老的骡子。
礼拜的人说,牧师,
你讲的话总缺些内容,
像放羊的人总被野草绊住。
赶紧给骡子充上电吧,
闹钟一响,我就要骑着它
去闵行区上班。
9、南京绝句
(一)
再走很久。和古老的水,就可以交换喉咙
月光在我唇上,舔破一小截
镂空雕花的灯影。汇成桨声向东,轻脱下顿寂的
时间。我的爱人是火,一生拒绝着冷
(二)
倒出溢满肉体的黄昏。鸡鸣寺不孵化人类
诸僧胎息,寂静如膜,法王轻裂
十元香三炷,偶尔忍冬藤爬到寺外。烟雾中
烛台微微一颤:他拜完自己,又圆融缩回香炉内部
(三)
歌女如陨石坠水。古渡撑出时间很远
伸进桃舟的发动机内部,剥开手机,鸳鸯隐居涡流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
我在诗里,搜捕所有现代的人
(四)
深埋废都某地,炫赫门和雨花石
梧桐在肺里蒸发。无底洞在水晶内部蒸发
轻轻溃裂,裸色窗帘之外,青杏微握拳头
我想到一朵新花。好危险,它差一点就要美过你
(五)
厄者重进第二层厄喻。吃完鸭血粉丝,似有人
泅水进来,身上披着时间的厚藻:“陪着我,我要成为你。”
冷齿如何割出迅流?秦淮滟滟,跑着滚烫的脓水
我牵着幼年的我走在夫子庙:他很乖,害羞得像不会说话的神
(六)秦淮的自我观察
秋风砍下千年前皇帝头颅,水晶腰带在病体束火
黑暗中掷骰子如鬼响。是什么正长出细小眼睛?史书青叶遽黄
供花者献祭以美。
为了更加脆弱,献出脆弱。现实之火在水中盛放!
(七)
我冻在光里的李子,果核轰鸣沸腾。嘉庆年
一朵牡丹星夜私奔。秦淮月涂着神仙水,谁青鬓高簪明玉?
古老的肉身里还有肉身。以死亡面上的菌类为食,一个词日渐坚硬起来:
我在金属中失去金属,但不会,在你之中失去你
(八)主语缺省
去电梯洗澡,上一层脱一件亵衣。三楼抹胸
四楼臀部,蕾丝内裤。四面皆镜的电梯,一截时间不断反射
脱下皮肤后,犹豫起来:是先脱脑前额叶,还是先脱左心室?
顶层在一楼。白茫茫雾气灌进地上的粗大阴茎,像无性蕨类枯死的肉状假根
10、脱水状态
你向左的第六步
让氧气渴望一场狭长睡眠
横流的风声被咀嚼时
回味能拉得很远
伞骨已瘦,来回拨弄的荒诞
都匀给新的一天。
脉搏是可数的,
关于用力敲击落叶
关于 安稳的跳跃和涌动
呼吸温润不再 于是骨架
都粘附在穹顶的脉络上
枯萎是理性状态的盛开
成熟,你我也都知道
日子在墙头蔓延。每一条缝隙
都见证过丰盈的棱角
理想生锈后变得游离
你却能预见重逢的那天
11、去骨师
铺开尸布,把一颗橙黄的头颅摆在
中央。轻撩袖口。随后手指像钻井,
打入它裸露的圆腹。纵向撕扯焊在
肉里的装甲,剥得嘶嘶作响。它的
呻吟是因胆怯的克制,痛苦时轻轻
喷发香雾。没多久手指已经涂满了
粘稠的汁液,精华紧紧贴附里侧,
不自禁向下淌。停下动作将它吮掉。
如今它的肢体与核已完全分开了。
手脚纷纷耷拉着,只有金属圆核被
捏在手里。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一
个完美的球体,完全对称的铁球。
不好下口,又处处可以下口。穿过
牙齿时冰冷而麻痹。这次,扭曲的
核不像剥皮时克制。至今还是不免
想起它像电锯锯钢条般的大哀嚎声。
与它融合才感到,也许我们本为一
体。酸涩的记忆和念力喷涌而出,
注满我不见天日的洞穴。所贮藏的
尽解放,足可吞噬本能的外壳。甚
或是,淹没我。我心中也定有它的
同类,永远愤怒、痛苦,渗出的流
遍全身。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痉挛,
释放出未完的意志,肉身逐渐消融。
核的存在在减轻,以至于无了。耳
蜗逐渐重归宁静、和谐。无关紧要
的脏器与四肢杂乱地堆放。没有核,
它们就无痛觉,就将一起去迎接无
意识、幸福的新生活。还有一些无
法被消化的核的遗孀,也要随它们
一同埋掉。想到最终都要以此结局,
我感到迷茫。入殓一样包起、丢掉。
12、余甘子
病房里稠密地叠着湖水的影子
护士将你的身体扶起一些,测量体温。
你突然问起晴天的速度,我想你大概是在
期盼一匹曙马在三角玻璃里哑哑地落蹄。
你仍能看见许多潦草的动物
擦拭雪垛间迁徙的白鹳,使你更加具有
褶皱的纯度。相互凝视时,你们俯进
对方的湖面,从波光中旋出归巢。
又像是空疏占有了荡漾的部分
被一小节蔚蓝的风拨动后,洁净的
山林使湖心下坠得更快。以往安放不当的
愧疚让你再一次被阑珊的温情裹住
有的时候,我感觉你正在起雾
你还渐渐开始在溺水时
小声啼哭。“我只是害怕相遇,
而只有第一次相遇是可以幸免的。”
13、他是摇滚明星
没什么比这更需要
一场爱来 把他浇灌
只握紧那把贝斯
就编出两根演绎法的辫子
而我只是一颗石子
恰好落入 这场窠臼
这不是什么选择
而是他们应得的另一首诗
斜躺在门口的沙发
还得来瓶 精酿啤酒
你爱的林中革命
都得需要烟、酒精、LSD
满满一盆的开水正
学着侵入 它的祖先
不甚愉快的消遣
无数的边缘也曾试着逃离
都装进这辆肌肉车
V8引擎 全部的爱
在新大陆上飞驰
走过的路仍需再觅其藩篱
14、隐语
雅歌在七月唱道光明也是爱神的腹中之子
摒弃神秘而神谕摇摆不定我将饮尽所有羞耻
长风骀荡雨水旖旎都在蒸煮我的魂灵
高高在上的烈星早已露出与尘土相联的端倪
七月情爱至上朝云叆叇树和树葳蕤蓊郁
而泛铜青的夏日则是爱神揭天盖地的宴席
依赖于真实之物的少艾唯有认真失身才会被佑护
我也秉性克制不怕命运一迂再迂金玉仳离
你若是夏娃须尝遍伊甸园氛围里的天国之蜜
原罪是什么我只需盘查好每一种想法和每一个音律
行将失传的记忆在声色之地浮来氽去
来不及蹀躞的你是情欲的化身我于是露出原形
引你入门我笑称你是阿弗洛狄忒而我是阿喀琉斯之踵
情氤意氲转眼便解开七月的纽扣白净得在夜里也能数清
多么情投意合啊我的温柔精灵将峰回路转悉数摒弃
最安稳的夜晚在你如檀似麝的唇齿前也能转势变为疾风骤雨
仅尝一滴蜜就堪比醍醐灌顶雕花木床赤裸喘息蛇也似的缠紧
唯有用舔用啮用以身殉情才配得上此刻云杉针叶间苦难的阴影
宛若精致的多彩珐琅器我们的双腿是一律废寝而意犹难尽
弥天的媾合之火焚烧着的情欲之树啊尽兴繁盛也尽兴绿
而塔砖上的经文哪能说镇压就镇压即使完整也定会于事无济
腰有力腹有力叫人直想起椰树林撑起了整座岛的整座云
以及一万个句号化作的一万只灰鸥在桑葚细碎的颗粒间飞行
把碎撕得更碎的我们用一个器官感受着歇斯底里
先是云缭雾绕后是夏雷滚滚全然成了测量大地活力的度尺
只有死掉的那滴盐水方能化为大风大浪的海洋将我即刻淹毙
在没有梦的夜晚一切都太过年轻唯有把肉体当作整部圣经
记得有次你多慌张心跳和薄衫间隔着灵魂和沁凉的身体
口袋里装着的是车厘子每颗好似都能说出夏天的明细
这属于回忆属于遗忘像是异域语调交替不同只为了美丽
无声息中我借你的沉默来赞美你的貌若神明
谁会谴责快乐呢即使空有一身疲惫也会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所以何必敛翅我们是合二为一的神司掌繁殖
清醒时我们的灵魂是湿的再也容纳不下一整杯白兰地
才知那醋是在往心里浸啊我在你柠檬草般的体香中初次知道了呼吸
为数不多的睡眠之渴唯有以睡眠解开这是化一为二的道理
深谙退而织网还临渊羡鱼的我们受着高人指点
只要出自真心或是良心明晚就还值一次斋戒
15、狐尾山
旧彩灯还没从树枝上拆下,从那之中
他总能见出责无旁贷的衰颓。
现在,山坡周旋,植被像一种多云天
在包庇松鼠,湿气从头发里挑拨青黛。
他想到,身处唯物主义之山,可能
应该拿出手段来实践自己:轻如
在某条长椅上读书。然而山
也呼唤着类比,接着桑葚色
或浓稠,或带有尖顶的例子,他举出
一座高层住宅,老先生在门外给琴弓擦松香。
面前乐谱般的枯叶堆,正在赋予山体
可被吹动的和弦性质。当脚步开始
渐强,酸痛自石阶钻入大腿。
而山如同一件绷紧身体的衣服
被眼界纵向拉长,抖落下满袖
坚果,返照穷举了下午的尘埃。
他看到中年人在八角亭子下,永远
运动着,只是并不前进;间或需要通幽
想象中有寺院熟悉如体液。然而
转进拐角之后,大海便从山底涨潮
暗示出辽阔的咸味。那么多腐朽
木板,停靠在松涛边沿,被油绿地
抛入嗅觉。更难辨认既已倒塌而
久未遭受清理的佳构。今天,倚靠着
铁扶手,他快要看尽这小城市了。
生活过的每个地标照应着山的
触角。市政府和医院分居两头
受惠于湖水,纷纷长成深林。
一个人恍然拥有了年龄和告慰。只要
这次移山足够迅速,愚蠢就追不上他。
16、在东城
这一天是晴朗的冬天,
和一个有北京口音的男人
散步回不远的学校
上人行天桥走
就像立在横流中
一小截被割开的藕。
干净,却容易跟随
走到哪儿我们才遇见
今年的大雪,
说到各自居住的城市
都有一条林荫道留在院落旁
晚上有小人蹲下来,看白薯
不疲倦地烘烤成
老人的手,哄着妹妹
上公园的人回来
就让小风车附在车把上,
它转动着,告别牛群的铃铛。
这时我想,从秘密的话语里
寻找他老去前的一段生活。
试着看到,也许就见过
一个身影走在前面:
用晚报裹着一束黄莺的男人,
我们躺下,在他小心的指腹间
这一天前,他的儿子
有着粉白的唇
像一丛青草,轻轻的
活了下来
17、秋日丑时读彭杰诗
河流与天涯捆住的民族
太早有所拒绝。
各自热身,而达成的边缘
一再组合与附身,
采取稀疏观点。
我这样读过诗人
花间散步,考察的缥缈
完成技术积累。
水龙头捆住的民族
嘀嗒腾挪换位,
像烟草带来崭新咳嗽
我渴望久违。能有助兴俯冲。
18、“11”
一只灵物带我们狂奔
这碗被掀开的夜与湿地
它有黑得发亮的毛发
乖顺,而方位混沌不清
单纯如从不附着的物质
教人如何也不愿停止
去一处密林遇见一队人马
酣凉的往事来不及酝酿
指示或并非主客之桥
并非满天星光注入一丛浅草
灵物回首让我们听叶子坠落那刻——
我面前一位高挑的少女
左右两围燃缸似的池塘
踏进鲜红的右边,她和我
揽抱起一位圣女沉沉的躯干
19、晚上我们去划船
爸爸喝醉了就会拉住别人的儿子。
在酒瓶的包围里,你被倒空成为孤儿。
更不堪的事情,是他做一个丈夫。
很多熟烂的中午从杏里醒来。
他扭捏地捏了一个
虚弱而受冤的男人
放在餐桌上。
刚才你闷了一脚土狗干瘪的肚子。
而拉门另一侧,母亲正搓着我们的内裤。杏子
滚到脚边。她挽起的裤腿,在泡沫中仿佛一架帆船。
哗啦啦。冲水的声音、浪的声音
让她认定要生活,在此时此地。
20、等你二十三岁的夏至到来后的那个晚上我们必须一起逃亡并且绝不在凯迪拉克上做爱也绝不能忘记车窗外的暴乱以及人们柚子般惶恐的脸
广播坏了,电台里只有鲸鱼的叫声,
等红灯的时候,我或许吻了你,或许没有。
我们去参加一个朋友的葬礼,不能迟到,
她二十三岁,听说可能是死于红斑狼疮。
此刻她想必正躺在白色的棺材里,玻璃下堆满了白玫瑰,
她二十三岁,也许不喜欢化妆,却要用粉底遮盖住深紫的尸斑。
我的妈妈也拿粉底藏起雀斑,她睡过很多男人,仍没有性病。
可四十三岁的年纪,即使把嘴唇抹得再红,也已经不太能接到客,
每个周五,她会从工厂里偷一截铜管,走三公里路,
拿去收购站卖掉,多半会再给我带回一袋“光明”牛奶。
绿灯迟迟不亮,一辆空荡荡的火车安静地通过十字路口,
你或许回吻了我,或许没有,但你没有拒绝我把手放在你的大腿上。
我摸着你短小又轻薄的耳垂,希望我妈妈尽快死掉,
我们应该会收到一笔来自亲戚们的帛金,足够买一辆红色的凯迪拉克。
我会和你一起开着它去码头,听鲸鱼在黄昏的时候鸣叫。
那时有大雪入梦,有大鱼踟蹰,我们都不得不承认,
相爱已经成了我们最不屑一顾的东西。
21、子时歌
他向来持玩闹态度,得陇望蜀
潜游于秋江中,反复思量
“因此浪费了许多波光粼粼的无言” *
总是在语文课上顺流停栖宿松县
全文背诵环节,他欣欣然起身
铺陈清亮的词汇,接着是一声
短促升腾的鹤唳,去也去也
此时过往终于沦亡,脱于水中
日渐磨损的江流旁,他为吴道子取墨
先行勾写山瘦削的侧面
诗画兼绝
可转述之后,子时的光景如何入诗
他耗尽气力,才逃回子夜的吴地
*引自刘亦奇《回授》
> 我来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