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诗社复旦诗社“贰叁〇诗歌奖”匿名评诗会文本第五十辑（活动时间2019.11.15）【持续更新中！】
复旦诗社 “贰叁零诗歌奖”
匿名评选文本第50辑
复旦诗社、贰叁零诗歌基金
2019.11.15
感谢荆磊、姚燕婷伉俪的资助
1、见你
与你重逢时，
你的头发还湿着。
枯枝的脊背驮着水彩色光，
没有配乐响起
照进一段吻。
站台上的人成为远山的建筑，
精巧的沉默在舌苔上开放，
青涩正在回潮。
直到最远的街区也沉入苏打水，
落枕的蒸汽车头被置转，
朝向我那个卓别林式的下午
那时初见你，
你软软的湿发里，
长着柠檬草。
2、戴面纱的女人
如果你足够幸运，如果
你会在中午，到那个
以难吃出名的旦苑餐厅去
你可能会遇见那位神秘的
戴紫红色面纱的女人
你可能正在那里排队
发呆，站在最后
然后突然被后面的来者打断思路
不管你当时是在意淫还是思考学术问题
不管你当时是为作业烦忧还是为爱情兴奋
不管你是头脑清醒还是神志不清
你都会听到一个声音，然后条件反射地转头
看见那个一脸乞求、长得并不好看的女人
你会问你借卡，并不解释
她的卡是没带，还是丢了
或者说她到底有没有卡
反正他会找你借卡，而你
即使没有菩萨心肠，出于礼貌
也会点头答应
这样，你们就有了联系
有了萍水相逢的一段故事
你会继续发呆，意淫，或者神志不清
在打完自己的饭后，你不会忘记
转身把卡交给她，在队伍附近的一个餐桌等她
你可能会去拿筷子，顺便给她带一双
或许你在递完筷子、拿回卡、支付宝转账后会逃之夭夭
但可能你并不想费神去找另一个位子
于是你在那张桌子上坐下，而她
仿佛是欠你的人情，要还
会跟着你，也在那张桌子上坐下
她会坐在你的左前方，默而不语
等你前面那个人吃完离开
她会立刻移到你的前面
与你面对面。而这个过程中
你可能只是盯着手机，读诗
或者看些废话。但其实你内心着急
生怕这个女人会一再纠缠
特别是当她移到你前面时
你会惶恐不安，暗自揣度
装作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但你还是逃不过的。她会开口
问你的酸菜鱼好不好吃
问你是哪里人
并且在你回答前，阻止你
她谈起日本的侦探小说
她希望可以像侦探那样推测
得出你显露的所有信息
于是她会说你来自安徽，或是浙江
凭的是你为数不多的语言所暗藏的口音
你会反驳，不，是湖北，或者其他
而她会问这是哪儿，你会稍微描述一下
并且诧异，她不是中国人？
她又会说你是双子座或摩羯座
你又要告诉她，不，是水瓶或双鱼
并且要面露微笑，掩藏你所认为的尴尬
一来二去之后，终于
你等到她吃完，而你的餐盘中
仍有一半有余
她会在犹豫中起身告别，然后在你的注视下
拉起衣领间悬挂的面纱，连同
那同为紫红色的织物帽子
这时，你可能会继续吃饭
但却十分震惊，匪夷所思
会皱着眉头猜想：她是外国人？
还是少数民族？傣族？
你不知道，只能继续吃饭
顺便给自己的同学，或者女友
讲述这件古怪的事
后来，你看见他们
会继续给他们讲那个
戴紫红色面纱的，奇怪的
令你诧异的女人
直到最后，你会把她变成文字
写诗一样记录下来
3、礼戏
从透明尺度间做出唯一挑选
白色礼服
一向是她最受欢迎的成熟姿态
秋风编织细亮的蜜茧星座
隐没楼间从季节的无言中拾级而上
微暗的步履
骤然踩出火花随着光线汇合
趋向虚无意外如海啸震动
倏尔扑灭美工刀削减多余的眼白
完满的瞳孔在幽暗中保持隐秘与锋芒
更为狡黠红色的微笑
在石头门槛上丰润站在影院门口
她的弟弟悄悄远望
纺织的稠密盖过他的提示
月光也曾逃逸
铁肠一根足将蝶衣勒死
电视机里正在下雨
雪花从嘈杂中飘出每座城市
都有麻布肌理的起源
平房外像石榴一样早熟
胎儿在河岸嬉戏
它的母亲在乌桕芯中沉睡
顺着江河沉默曾经
被人喜爱纤细而顺从
4、澡间
企图用水的力气张开贫瘠的皮肤
想起以色列，也许我是某种灌溉作物
墙的脸上长满青色雀斑，只有它才能
见识，二十一世纪有很多哀伤
是否应该高举火炬烧焦黎明的发丝
或是匍匐她身下等待温柔临幸？
当你说我已不再关心星辰变迁，这儿
小澡堂，我关心我的身体和你的命运
你骑着柏油路驶入溶洞
废弃的庙宇像太阳在你身后，升起
我的不可打捞的舞鞋已经被冲兑成影子
它是一朵支离破碎的月亮，逆鼻息而上
狡辩说日月交融也是暗示，生命必须要在
共轭之中，但这儿只是小澡堂
如果你太响亮会被淹没，太安静
会被搁置，别以为水流汪汪就没有楼宇
我做了四十岁时也必须要做的事，尽管
我认为，那已经是另一季节，还好是
大汗淋漓地翕动我鼻翼，就被嗅觉簇拥着
登上你的肩胛骨，看见一口大鼓颠破了日子
昨天你还剪碎了我的一颗牙齿
整个闷热的风鱼贯而出，宣读我的秘密
这时玩笑似的掀开帘子，就发现
你的背脊线，像我们地图的某个标记
5、打鬼
挽发
父亲说
快去打鬼
候鸟返合着
铺开岸的长庚
他摔死一地阳光
壳的烟色仿造父亲
淘洗树上浏亮的长冬
冷物会得到肢解，陈陈
因袭着他平坦结实的思想
只有饥饿，才给冬天以安全
白昼跌坐。一条路被脱化
发苦的父亲，几许孽梨
风在十月里升起过去
他望不到的事物里
默默缠绵冬根的
很多，是父亲
他删除一些
椴木或水
又俯首
经年
6、芦荟
陷入沙发时，棉花
从角落涌起。电视里
山脉显露出葱郁的豁口
正对那些花盆。窗子框住
一株荫盖房屋的巨大榕树
一些能够变重，却正在遍历
房间的游丝。从我走出卧室
到抵达茶几为止，每次拉伸
肢体，都好像经根须获得了
温热的联系。只有很少几种盆栽
会去玻璃倒影里折损自己，
他们的营养器官，悄悄
遏止了公寓的天候。母亲
与多肉植物久别重聚，仿佛
在凹面上阔步，高过
阳台，影子颀长地织入芦荟。
那些生长如丝绒的客人
徘徊于楼道，打出
涟漪般的门铃声。
孩子们带着大提琴和十指
进入家庭音乐会。青铜音节
尖细而欠准确；像弦月形叶片
收拢下垂，寻找有效的厚度
总不免在半空积上层灰。
桌角边，为人鼓掌时
她默默重建了过去的夏天。
在县城里，有那些覆盖
绒毛的脖子，白衬衫领上汗渍私密。
割开一株仙人掌就是寻找一种忧心：
数学老师经过瓦砾堆，电视里
重播港剧射雕英雄传。常常
她如回国般回到客厅
面前橱柜里，塞着九十年代买来
再也不读的书本。离家很久后
我问候她，在微信里接收那些
郑重的句法结构，直到被绿色推倒。
那天夜里，我们总共吃下三盒
包装上印着芦荟的酸奶。各自走进
卧室，长出结实而柔嫩的刺。
7、车站以南
轮辙的阴影逐渐被拉伸和压长，
让我感到夜的巨翅包围并隆隆地
扑打半身。来自地底的潜望镜
窥视一无所有的小市民。怠朽者
的喘息，发射入蛇形的路灯走廊。
城市的腹腔牢牢地种着一座
花园，那么多无法藏匿爱的
小兽蛰伏其中。而外云层一片漆黑，
流亡的将一次次回返。飞行
的列车奋力鸣颤，只为掩盖十九点
站台与站台的背面，罪感的隐秘分娩。
而真正的月光是夜牧场，是夜天的
边隅破损的暗红、眼球内含物无力
注满的每个四边形的格。饥饿幼崽们
伸长了美好而带刺的舌苔等待沸腾的酒。
牢门敞开，枯叶就纷纷落下。
蛹破壳，是在经历生活的死亡。
夏天因此有成群死亡绕光飞舞。
我的最后一件任务是把音调
抛入印象的黑铁与河流
并且离去。夜的巨翅下，
我像一位崭新而忧伤的母亲。
8、折赠南柯
第一人民医院
在便利店温完一盒牛奶，当作匆匆告别。行驶在绿色通道上
他忽然开始一边唱歌，一边默背《梦游天姥吟离别》。
行至巷尾，他弃车徒步。路灯的角落里，有人匆匆撸了一管。
渡过白色水塔时，他想起她家里的猫，便轻轻拍掉裤脚上的爪印。
松江二中
迅速喝下一杯长岛冰茶，然后用半扎菠萝味台啤漱口。
男人靠着男人，五个骰子在他手里打转，滑的且慢且疼。
哭得大声的时候，他又紧紧抓住什么。电视里放着一四年
德国和巴西的球赛。调酒师抽着发潮的烟，咳嗽是最小声。
经三路
保洁阿姨也裹上了围巾，花红柳绿的袖套。她来坐坐，取走相机。
他们都看湖，波心里一圈圈尘灰色的光。早早吃好晚餐的老人，
推着婴儿车，各管各地兜。食堂新出的双拼双皮奶，他吃了一口。
又坐了很久，晚秋的风很烈，柳树吹出阵阵的絮烟。
四号牧场
从长海医院出来，他把两翻领好好整理了一番。这时候
晚风簌簌地漏进去。四个红绿灯，她骑着单车去聚会。
和朋友唱K，合照里大大的脸，还有可爱动物的耳朵。
温差很大，鼻梁挂上了水珠，自动扶梯就这样遮住她的脸庞。
五谷餐
最后她也没来看戏。大部分时候，他都表演一只开屏的孔雀。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翠绿的眼影和通红的腮。他卸了好久的妆。
舞台还没谢幕，他多拿了一份盒饭悄悄走了。雾蒙蒙的天
电动车的灯互相干扰，斑马线往远处漫去，行人都骂骂咧咧的。
六面体
他又来到十三楼，一个人在乒乓球桌上吃外卖。窗锁得死死的，
没有星星能坠进来。有舞团在楼上排练，重复的前奏像一把起子，
慢慢旋开他的螺丝。模拟法庭里，证人正控诉着丈夫的暴行，
可能就要哭出来。他望着窗外的车水，好像一切都与他有关。
七日
褪下虚汗淋漓的毛发，裸露出鲜白又孱弱的胸膛。他像一只
操着方言的山羊。收拾完衣物，他顺手换上新的电灯炮。
离开前，他想再看看。她的手账还空白着昨日，他转着水笔，
像在看一本未竟的忏悔录。等邻居回家后，他很轻地带上了门。
9、Idle
献给B
车辙轰响过沪上的秋空
唯我一人与智者交談
他暗示个体实与萬物无关
清黄的暮色里，我转身离开
酷似间谍的男人正在默诵
他脸上的痘印因吻而散
或潜伏着，或正上升
裂帛发聲的女巫扭成蛇形
缠绕五周他就衰为老人
我戴上帽子夺門而出
罪后的咏叹沐浴了晚潮
她浑身干燥，手中有个果實
秋枝在银色的港湾炸裂
駕驭自己，避开高跟里的蟹
谁像一位学徒般无所顾忌
就在绸染四肢的作坊中洗脸
就等光亮一下，哦或是个奇迹
醉鬼过路晃得仿佛此世至福
仿佛午后悚然成熟的心脏病人
羁旅中的外宾驯顺如匹枣马
你来这里，骑着概念中的怪异
甚至想要让我跌倒在你体内
四溢的词尘也许招徕她的信笺
驟夜躺卧，昨夜之雲返呕某份判词
10、白柳
隔着碎花浴帘，
你递来一枚
淌飞涎的栖燕。
枝头挂靴，
我把黑脸吹进了火灶。
再向麦秆借束
春天的力量。
你消瘦
婉转在几架表上
也穿插入机杼的间隙
如一只上进的麻雀。
2000年。消费主义的
幻想风。还有手表，
每次举起来
你赶路前都看去一眼。
逃难的东风
涂一层灰
在每个人的脸上。
你常发现
这座不做晚祷的城市，
送别要有
几杯啤酒下肚
人们开始
大声唱响随便哪首歌
就很足够。
11、一个月
一个月 我从你的记忆里掇起
一个月 红晕旋在秋的风海里
掠过黑夜 期盼被填满的身体
想一口乳汁 一块烤饼 一张脸
想从前我们回家时路过的街口
卖海鲜的阿嬷 指甲上的一湾血
一场刀刃与伤痕的乱性
她微笑着 大力敲碎鱼的头骨
用红色塑料袋包好 递到我手中
整整一个月 我怀念你幽秘的受害
在你抽离我的身体时举起匕首
Manolina, 我抱着你跳动的大腿
逃离 但愿八百公里的咸水吸去
我的精血 安葬你的残骸
可在那以前 我得咽下你柔软湿润
的顽肉 换取骨头恒久的安息
Manolina, 食物已经一丝都不剩啦
船舷上一涟涟腥甜的海蛎子味
熏烤着我的眼睛 大海也欢跃起来
他驱着残损的肢体暴动 将桅杆残损的
尖端插入远处岛屿的硬壳 反手一擓
奶白色的光滑水面上躺着 一个月
12、偶像
今天是分神的，
我留意周围瞬景。
外面晃悠着雨水，
张老师王老师在挥拍。
台阶上站着个头戴
安全帽的女工也在看。
她不一会儿消失了。
桌面乒乓球不断消失。
我全力在旋转，
用球拍扇风去热。
我听见基本功的雨水，
丢出琳琅的声音。
想到上午在洗手间，
我搓洗着同样的琳琅。
那时瓷杯在水斗里响了
一下，我瞬间
的记忆泌出更多碎片，
众多零乱的根须
挥舞抠弄时众多失手
扇着风的球拍挥伤下巴......
我在桌边目送越来越多
出不去。
黄色、白色、无色
信任着各自的感觉在弹开。
它们是退出演奏状态，
被声音弹回原形的乐器。
宇宙哪里危险
哪里值得分担
雨水像一种偶像，
总是让人疲惫。
13、给R.
梦悄悄从指尖溢出
倒一杯融化的时间
醒来时，消瘦的雨水，在胃里迂缓唱歌
它唱着:一个人在一个人体内蒸发
赤脚踩在光滑的时间上
他突然想起了拖地
湿漉漉的光缠在雄蜂尾针
清晨像一张无声唇吸在玻璃窗上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说话了。”
那些梦境跋涉过的人，裤脚很轻，沾着幽暗
的轻。一件衣服穿上
他身体，被动句式有时比主动更加主动
一根绿刺被光的尾部射出
溢满时间的玻璃杯爆裂飞迸
玫瑰火焰被碎片折射成一条魔鬼蛇
宇宙的高压锅内虚无沸腾
他突然想起了关火
富于遗忘的危险像水声一样被人听见
铺上海棠餐布，今早吃，跳船的肉色土豆
一阵凉风把人脖子吹得蓬松
脱水的黑暗体呈现出沙化的雅丹貌
火焰状的骨骼正被土豆吐出
他突然想起
那些被火养活，在水底幽暗之穴的发光鱼
他从无数祖先跃进梦境
到一只只光水母浮出蓝色云层
在树干上留下，装满暗的空壳
他突然想起，梦见一个人，就意味着再进入一次
2019.10.26
14、洄游
我走遍锦江沿岸 也没找到
白鹭歇脚的小篷船 食指
伸进鱼嘴上还在滴血的豁口
江水渗透我后才抵达你。即便
把共享单车一辆一辆骑坏
也无法再离开蜀南。顺流而下
六日后深入崇明湿地 届时母亲
沿着泥泞的轮廓 才可辨别你我。
城市，那发出无穷白噪音的喉咙
被拎着鸟雀的手一把捏住
挣扎声像凌晨四点的耳鸣。
歇止后再回忆 只能想起
稠腻的汤在黄铜锅里翻涌时的
脚步声 捣碎了还没剥壳的稻子。
飞机刺入对流层 你越过我
看向云层下面橘黄色糖珠
点缀的道路 我们居住的平原
仿如在格纹铁网上烤过的脆饼
起落架触到那一瞬 它便轻轻地碎了
所有云雾随即散了 又汇聚成
一块吧台边的老冰 随着
20年褴褛破碎的城市生活
渐渐融化 淹灭了烟头的火星。
一巡过后，你便明白这不过是
两个棋手的纸上谈兵。他们
只盯着棋盘 骨节被潮湿磨出裂隙，
落了灰 用酒精棉球也擦不干净
打开夜灯看街边捡来的晨报
又于天蒙蒙亮时将它扔回路口
新的轮回在静默中等待开始。
行人低着头离开 并不在乎
能否见证这场诞生 等他仰起头
喝完塑料瓶里最后一口水 第一滴
冬雨滴在了他额头，又滑落。
15、破阵子
昨宵春梦还好吗？可有黄熊
闯入吗？你只识在自己体内
撕扯时代的筋膜，城春草木
只有你还守着荒蛮的曲牌
为什么你不愿体验一些简单的快乐
比如饮醉，与友人倾偈？
我们并非不曾奢想老死山林
或者城市，登上扶手电梯即可平步青云
倦了就把自己抛进熔炉，一滴废泪
炼成一粒安眠药丸。今朝斗草
明朝斗权。我坐在江心给你写信
清算另一种幻彩：春花落，青犀啼
2019.11.15
16、去南山
后来，你还是卖掉了那辆吉普，连松树也不再渗出油脂，
只有大犬座α星一天天更远了一些，像挎包里那罐发酵过剩的乳酪。
不可以轻易结婚，不可以借枪给亲戚，不可以骟马或钉掌
更不可以拖延到春天，毕竟太多的星球，将要落入你滚烫的咽喉。
17、静安
棚户外的恒丰路桥，已不属于
我视野停留的小船。北岸
已由一束暖光灯领入战争状态
九十年代末，零星几座高层
携他们灰矮的孩子
住到走马塘边上的新村
攀爬在沥青路，时常能看见
松柏下行走带圆框眼镜的先生
左手一只牙刷，又一袋洗衣粉
碌碌如一条轮渡队，他穿梭
于黝黑的水域。开到那头的峡口
我就顽皮而不能跟进
进他们家的老虎洞，就进到
一箩筐湿润的米堆，天黑
好乘凉于电视机的白噪前
见到他的儿子，屋子外见人
就躲进爸爸圆润、敦实的肚子，
一个中年男人化解着哭泣
肉垫子。提供他深不可测
一段距离，就如石库寂寞的走廊
无人能走进它的缝隙
现在家中，那些被忽略
凭空消失的物件，也被置回
他发旋下的思考，如一阵风
进入苏州河支支吾吾的渔船。
预想到，登岸留给我们的是
一些无所侍的工人，警惕的问候
所以我仅凭新鲜感去追逐。
经过浮动码头，镶嵌花坛大理石，
就到了桥的另一头
18、言大义
一个黑色着装的男人超越了我，在我走出阴影，恍惚的此刻。不该如此 迟钝，但夜色和棉服磨损了我。我隐隐感觉到直逼背部的气流，外套阻 隔下，一种灼热的气息仍有所升腾。起初猜测，问题来自于我自行车后 座上的快递。我接过它时，有抹灰的质感。原本只为女孩准备的位席， 如今一方盒子安然就座。我行走时，它的重心在位置上摇摆，但总往女 孩处倾斜。所有人中我只注意到她，99年生，未曾恋爱，没有酒窝和虎 牙——她的冷峻摒弃掉这些无谓的可能。已经走了数不清的路。前面是 路灯、减速带、路灯，左拐右拐，而后才有宽道。窄的路意味着紧密接 触，但不合时宜，我的快递太宽，又太冰凉，它将我们的温度来回切 块，小口细嚼。我承认不够喜欢。一颗雪球被握紧后，消融是其必然， 唯一价值在于准确地击中某个人的核心。但我诚心地爱，否则这个男人 走过时，我不会如此惊悸，在这片险地坦露我脆弱且迷人的赤诚。我们 所有的一切必将走向终点。当另一位全然戒备的女孩经过，我们同时生 发出一阵敌意，久久无可宣泄，再化为“微斯人，吾谁与归”的悲怆。
19、小机场嫖客
无论是着陆和起飞，仆仆风尘
赶着陈旧的机关。机场是个
小盒子，我们快点走出去。
我们是不是遇见过
两次了? 你的红色高跟鞋
崴进崴出，冰下红鲤
也有了多余的肿。
你怎么好像有点怕冷?
小巷子里开始落棕黄的细雪
晚婚波光粼粼时，你
停顿了吗? 以及停顿的变体
朦胧，只被肉身信任。埋首
跋涉的，也必须得消褪。
你借用不了落进春天的雪。
褪去的灯，沥出你光洁的
脚面。一只净身的莲蓬
怎么能这般移花接木。
湿气如散，失火是更大的
不安。那时我们都不说话
天色滚动它隐秘的喉结，
像一阵松懈的美德。我们都
只是贪恋一种方式，
为自己留出充裕的返途。
这次，我在高空能够看到
小城的灯也是山庙的灯
是一群拱着山火的羊。
20、我有快递
更久以前 还没有支付宝
快递很慢 但会送上门
我喜欢用货到付款 因为
更久以前 我也和现在一样
没有信用卡 提前付不了钱
现在我有很多快递
它们甚至需要一个APP
来跟踪管理 我有菜鸟裹裹
我有支付宝 花呗 蜂巢快递柜
用来放已经不送上门的快递
但我还是没有信用卡
不送上门的快递 有很多
当然也都没法货到付款
那些快递需要蜂巢快递柜
需要菜鸟裹裹来跟踪管理
胜过我需要那些快递
“我常常有一些快递，常有的事”
不参评稿件：
1、自我
载蠕载袅，蠕虫登上泰山之巅
悠悠万古欲望正合我意，过度丰腴
致使语言随着肉肢，狂乱舞出象形文字
需要确然的满足
我跪伏于那道滴下许多笔墨的栏杆，
吞食翻腾如粥的云海，囫囵
使自己肿胀成一只气球
在如饺子皮般被撑开的身体下，
我看见了回旋的乳白色光晕
山下刀削成的阡陌纤毫毕现，
朔气随着金桂的血漂浮
一切的月光都在消减我
山石追逐如剑，青铜
刺进我的第七环节，轻挑，
形成一条毒蛇的轮回
醒来时，我躺在一片腐沼，
不见泰山，隐约
晚霞，像是沙漠垂在天边
2、安宁
我的亲人都住在这间屋子里
他们的心理都从同一起跑线开始
侄儿在一旁玩玩具车
他说他开车很安全
我企图把情感放在一个模具里面
就连暴乱也只能是愤怒的雏形
立冬天后改换的温度
让我觉得自己多长了一双精明的眼睛
杉树还是不言语
常青树们知道
安宁从来都不是手到擒来的
有些事经不起权衡
当我们都在奉命行事的时候
我们就把风嚼碎
咽下去
比起燃烧弹
今晚的月亮很美
她把爱
实践在一朵云上
3、热带少女
地铁驶过，来到热带季雨林：
这里是幻梦，与墓园
无脚鸟噗嗤飞，猿猴也嚎，
风里淌出一整条湄公河来—
轻轻，有鹤唳，延成天际线
光斑在岸上迁徙，车厢里长出棕榈叶
饱满，膨胀，潮又起，漫天遍野
向上，向上，舒展的叶叠着叶，
垂落水滴，顺叶脉而下，惊起摆渡人啊，
绿海里浮起一具女尸，洁白尸上红蚂蚁
似砂，流脓的口像眼
我作樵夫，砍伐一棵橡胶树，
它亭亭，淌下白色乳液
手作拱形，一个半圆孤—
脆弱感的容器，想起什么，柔软的，
娇小的乳，喘息里泛起殷红，
受伤，一个持续性动作
一抹血丝，没抹匀口红的少女—
我舔舐，通向你，
通向咸湿、密林和草履虫的故乡
长出触角，湿润，半带温度
然后是一只兽，一只小兽
在荫下 饮你的血
4、小城谣
你轻轻唱出的情歌就是防毒面具
——廖伟棠《放胆去》
入梦来：铁马、火烧车、子母催泪弹
学弹一支转化练习曲，只敲击失败音符
使他们逐渐不存在，那些跃然纸上的
脏点，或晶体证人。盘结在高空的是喉管
嗓眼是一把机关枪
报刊头条的漏洞，露出枪口黑洞洞
把音符压缩成滚烫的面具，生锈的是词语
与枯燥的变奏蓄谋，明哲保身的休止符
有时我留意到自己的一瓣唇长在别人身上
有时我的手指会偷渡到别人的骨缝中
把他们的琴键卡住。余温会将乐谱翻至背面
歌手用拳头叩响铁轨，我在另一端听见
城市的僵直。火红的猫啊，因豢养而尖利的坏齿
你的嗓音胆敢再清脆一次，铁斑鸠？
2019.11.11
匿名评选文本第50辑
复旦诗社、贰叁零诗歌基金
2019.11.15
感谢荆磊、姚燕婷伉俪的资助
1、见你
与你重逢时，
你的头发还湿着。
枯枝的脊背驮着水彩色光，
没有配乐响起
照进一段吻。
站台上的人成为远山的建筑，
精巧的沉默在舌苔上开放，
青涩正在回潮。
直到最远的街区也沉入苏打水，
落枕的蒸汽车头被置转，
朝向我那个卓别林式的下午
那时初见你，
你软软的湿发里，
长着柠檬草。
2、戴面纱的女人
如果你足够幸运，如果
你会在中午，到那个
以难吃出名的旦苑餐厅去
你可能会遇见那位神秘的
戴紫红色面纱的女人
你可能正在那里排队
发呆，站在最后
然后突然被后面的来者打断思路
不管你当时是在意淫还是思考学术问题
不管你当时是为作业烦忧还是为爱情兴奋
不管你是头脑清醒还是神志不清
你都会听到一个声音，然后条件反射地转头
看见那个一脸乞求、长得并不好看的女人
你会问你借卡，并不解释
她的卡是没带，还是丢了
或者说她到底有没有卡
反正他会找你借卡，而你
即使没有菩萨心肠，出于礼貌
也会点头答应
这样，你们就有了联系
有了萍水相逢的一段故事
你会继续发呆，意淫，或者神志不清
在打完自己的饭后，你不会忘记
转身把卡交给她，在队伍附近的一个餐桌等她
你可能会去拿筷子，顺便给她带一双
或许你在递完筷子、拿回卡、支付宝转账后会逃之夭夭
但可能你并不想费神去找另一个位子
于是你在那张桌子上坐下，而她
仿佛是欠你的人情，要还
会跟着你，也在那张桌子上坐下
她会坐在你的左前方，默而不语
等你前面那个人吃完离开
她会立刻移到你的前面
与你面对面。而这个过程中
你可能只是盯着手机，读诗
或者看些废话。但其实你内心着急
生怕这个女人会一再纠缠
特别是当她移到你前面时
你会惶恐不安，暗自揣度
装作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但你还是逃不过的。她会开口
问你的酸菜鱼好不好吃
问你是哪里人
并且在你回答前，阻止你
她谈起日本的侦探小说
她希望可以像侦探那样推测
得出你显露的所有信息
于是她会说你来自安徽，或是浙江
凭的是你为数不多的语言所暗藏的口音
你会反驳，不，是湖北，或者其他
而她会问这是哪儿，你会稍微描述一下
并且诧异，她不是中国人？
她又会说你是双子座或摩羯座
你又要告诉她，不，是水瓶或双鱼
并且要面露微笑，掩藏你所认为的尴尬
一来二去之后，终于
你等到她吃完，而你的餐盘中
仍有一半有余
她会在犹豫中起身告别，然后在你的注视下
拉起衣领间悬挂的面纱，连同
那同为紫红色的织物帽子
这时，你可能会继续吃饭
但却十分震惊，匪夷所思
会皱着眉头猜想：她是外国人？
还是少数民族？傣族？
你不知道，只能继续吃饭
顺便给自己的同学，或者女友
讲述这件古怪的事
后来，你看见他们
会继续给他们讲那个
戴紫红色面纱的，奇怪的
令你诧异的女人
直到最后，你会把她变成文字
写诗一样记录下来
3、礼戏
从透明尺度间做出唯一挑选
白色礼服
一向是她最受欢迎的成熟姿态
秋风编织细亮的蜜茧星座
隐没楼间从季节的无言中拾级而上
微暗的步履
骤然踩出火花随着光线汇合
趋向虚无意外如海啸震动
倏尔扑灭美工刀削减多余的眼白
完满的瞳孔在幽暗中保持隐秘与锋芒
更为狡黠红色的微笑
在石头门槛上丰润站在影院门口
她的弟弟悄悄远望
纺织的稠密盖过他的提示
月光也曾逃逸
铁肠一根足将蝶衣勒死
电视机里正在下雨
雪花从嘈杂中飘出每座城市
都有麻布肌理的起源
平房外像石榴一样早熟
胎儿在河岸嬉戏
它的母亲在乌桕芯中沉睡
顺着江河沉默曾经
被人喜爱纤细而顺从
4、澡间
企图用水的力气张开贫瘠的皮肤
想起以色列，也许我是某种灌溉作物
墙的脸上长满青色雀斑，只有它才能
见识，二十一世纪有很多哀伤
是否应该高举火炬烧焦黎明的发丝
或是匍匐她身下等待温柔临幸？
当你说我已不再关心星辰变迁，这儿
小澡堂，我关心我的身体和你的命运
你骑着柏油路驶入溶洞
废弃的庙宇像太阳在你身后，升起
我的不可打捞的舞鞋已经被冲兑成影子
它是一朵支离破碎的月亮，逆鼻息而上
狡辩说日月交融也是暗示，生命必须要在
共轭之中，但这儿只是小澡堂
如果你太响亮会被淹没，太安静
会被搁置，别以为水流汪汪就没有楼宇
我做了四十岁时也必须要做的事，尽管
我认为，那已经是另一季节，还好是
大汗淋漓地翕动我鼻翼，就被嗅觉簇拥着
登上你的肩胛骨，看见一口大鼓颠破了日子
昨天你还剪碎了我的一颗牙齿
整个闷热的风鱼贯而出，宣读我的秘密
这时玩笑似的掀开帘子，就发现
你的背脊线，像我们地图的某个标记
5、打鬼
挽发
父亲说
快去打鬼
候鸟返合着
铺开岸的长庚
他摔死一地阳光
壳的烟色仿造父亲
淘洗树上浏亮的长冬
冷物会得到肢解，陈陈
因袭着他平坦结实的思想
只有饥饿，才给冬天以安全
白昼跌坐。一条路被脱化
发苦的父亲，几许孽梨
风在十月里升起过去
他望不到的事物里
默默缠绵冬根的
很多，是父亲
他删除一些
椴木或水
又俯首
经年
6、芦荟
陷入沙发时，棉花
从角落涌起。电视里
山脉显露出葱郁的豁口
正对那些花盆。窗子框住
一株荫盖房屋的巨大榕树
一些能够变重，却正在遍历
房间的游丝。从我走出卧室
到抵达茶几为止，每次拉伸
肢体，都好像经根须获得了
温热的联系。只有很少几种盆栽
会去玻璃倒影里折损自己，
他们的营养器官，悄悄
遏止了公寓的天候。母亲
与多肉植物久别重聚，仿佛
在凹面上阔步，高过
阳台，影子颀长地织入芦荟。
那些生长如丝绒的客人
徘徊于楼道，打出
涟漪般的门铃声。
孩子们带着大提琴和十指
进入家庭音乐会。青铜音节
尖细而欠准确；像弦月形叶片
收拢下垂，寻找有效的厚度
总不免在半空积上层灰。
桌角边，为人鼓掌时
她默默重建了过去的夏天。
在县城里，有那些覆盖
绒毛的脖子，白衬衫领上汗渍私密。
割开一株仙人掌就是寻找一种忧心：
数学老师经过瓦砾堆，电视里
重播港剧射雕英雄传。常常
她如回国般回到客厅
面前橱柜里，塞着九十年代买来
再也不读的书本。离家很久后
我问候她，在微信里接收那些
郑重的句法结构，直到被绿色推倒。
那天夜里，我们总共吃下三盒
包装上印着芦荟的酸奶。各自走进
卧室，长出结实而柔嫩的刺。
7、车站以南
轮辙的阴影逐渐被拉伸和压长，
让我感到夜的巨翅包围并隆隆地
扑打半身。来自地底的潜望镜
窥视一无所有的小市民。怠朽者
的喘息，发射入蛇形的路灯走廊。
城市的腹腔牢牢地种着一座
花园，那么多无法藏匿爱的
小兽蛰伏其中。而外云层一片漆黑，
流亡的将一次次回返。飞行
的列车奋力鸣颤，只为掩盖十九点
站台与站台的背面，罪感的隐秘分娩。
而真正的月光是夜牧场，是夜天的
边隅破损的暗红、眼球内含物无力
注满的每个四边形的格。饥饿幼崽们
伸长了美好而带刺的舌苔等待沸腾的酒。
牢门敞开，枯叶就纷纷落下。
蛹破壳，是在经历生活的死亡。
夏天因此有成群死亡绕光飞舞。
我的最后一件任务是把音调
抛入印象的黑铁与河流
并且离去。夜的巨翅下，
我像一位崭新而忧伤的母亲。
8、折赠南柯
第一人民医院
在便利店温完一盒牛奶，当作匆匆告别。行驶在绿色通道上
他忽然开始一边唱歌，一边默背《梦游天姥吟离别》。
行至巷尾，他弃车徒步。路灯的角落里，有人匆匆撸了一管。
渡过白色水塔时，他想起她家里的猫，便轻轻拍掉裤脚上的爪印。
松江二中
迅速喝下一杯长岛冰茶，然后用半扎菠萝味台啤漱口。
男人靠着男人，五个骰子在他手里打转，滑的且慢且疼。
哭得大声的时候，他又紧紧抓住什么。电视里放着一四年
德国和巴西的球赛。调酒师抽着发潮的烟，咳嗽是最小声。
经三路
保洁阿姨也裹上了围巾，花红柳绿的袖套。她来坐坐，取走相机。
他们都看湖，波心里一圈圈尘灰色的光。早早吃好晚餐的老人，
推着婴儿车，各管各地兜。食堂新出的双拼双皮奶，他吃了一口。
又坐了很久，晚秋的风很烈，柳树吹出阵阵的絮烟。
四号牧场
从长海医院出来，他把两翻领好好整理了一番。这时候
晚风簌簌地漏进去。四个红绿灯，她骑着单车去聚会。
和朋友唱K，合照里大大的脸，还有可爱动物的耳朵。
温差很大，鼻梁挂上了水珠，自动扶梯就这样遮住她的脸庞。
五谷餐
最后她也没来看戏。大部分时候，他都表演一只开屏的孔雀。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翠绿的眼影和通红的腮。他卸了好久的妆。
舞台还没谢幕，他多拿了一份盒饭悄悄走了。雾蒙蒙的天
电动车的灯互相干扰，斑马线往远处漫去，行人都骂骂咧咧的。
六面体
他又来到十三楼，一个人在乒乓球桌上吃外卖。窗锁得死死的，
没有星星能坠进来。有舞团在楼上排练，重复的前奏像一把起子，
慢慢旋开他的螺丝。模拟法庭里，证人正控诉着丈夫的暴行，
可能就要哭出来。他望着窗外的车水，好像一切都与他有关。
七日
褪下虚汗淋漓的毛发，裸露出鲜白又孱弱的胸膛。他像一只
操着方言的山羊。收拾完衣物，他顺手换上新的电灯炮。
离开前，他想再看看。她的手账还空白着昨日，他转着水笔，
像在看一本未竟的忏悔录。等邻居回家后，他很轻地带上了门。
9、Idle
献给B
车辙轰响过沪上的秋空
唯我一人与智者交談
他暗示个体实与萬物无关
清黄的暮色里，我转身离开
酷似间谍的男人正在默诵
他脸上的痘印因吻而散
或潜伏着，或正上升
裂帛发聲的女巫扭成蛇形
缠绕五周他就衰为老人
我戴上帽子夺門而出
罪后的咏叹沐浴了晚潮
她浑身干燥，手中有个果實
秋枝在银色的港湾炸裂
駕驭自己，避开高跟里的蟹
谁像一位学徒般无所顾忌
就在绸染四肢的作坊中洗脸
就等光亮一下，哦或是个奇迹
醉鬼过路晃得仿佛此世至福
仿佛午后悚然成熟的心脏病人
羁旅中的外宾驯顺如匹枣马
你来这里，骑着概念中的怪异
甚至想要让我跌倒在你体内
四溢的词尘也许招徕她的信笺
驟夜躺卧，昨夜之雲返呕某份判词
10、白柳
隔着碎花浴帘，
你递来一枚
淌飞涎的栖燕。
枝头挂靴，
我把黑脸吹进了火灶。
再向麦秆借束
春天的力量。
你消瘦
婉转在几架表上
也穿插入机杼的间隙
如一只上进的麻雀。
2000年。消费主义的
幻想风。还有手表，
每次举起来
你赶路前都看去一眼。
逃难的东风
涂一层灰
在每个人的脸上。
你常发现
这座不做晚祷的城市，
送别要有
几杯啤酒下肚
人们开始
大声唱响随便哪首歌
就很足够。
11、一个月
一个月 我从你的记忆里掇起
一个月 红晕旋在秋的风海里
掠过黑夜 期盼被填满的身体
想一口乳汁 一块烤饼 一张脸
想从前我们回家时路过的街口
卖海鲜的阿嬷 指甲上的一湾血
一场刀刃与伤痕的乱性
她微笑着 大力敲碎鱼的头骨
用红色塑料袋包好 递到我手中
整整一个月 我怀念你幽秘的受害
在你抽离我的身体时举起匕首
Manolina, 我抱着你跳动的大腿
逃离 但愿八百公里的咸水吸去
我的精血 安葬你的残骸
可在那以前 我得咽下你柔软湿润
的顽肉 换取骨头恒久的安息
Manolina, 食物已经一丝都不剩啦
船舷上一涟涟腥甜的海蛎子味
熏烤着我的眼睛 大海也欢跃起来
他驱着残损的肢体暴动 将桅杆残损的
尖端插入远处岛屿的硬壳 反手一擓
奶白色的光滑水面上躺着 一个月
12、偶像
今天是分神的，
我留意周围瞬景。
外面晃悠着雨水，
张老师王老师在挥拍。
台阶上站着个头戴
安全帽的女工也在看。
她不一会儿消失了。
桌面乒乓球不断消失。
我全力在旋转，
用球拍扇风去热。
我听见基本功的雨水，
丢出琳琅的声音。
想到上午在洗手间，
我搓洗着同样的琳琅。
那时瓷杯在水斗里响了
一下，我瞬间
的记忆泌出更多碎片，
众多零乱的根须
挥舞抠弄时众多失手
扇着风的球拍挥伤下巴......
我在桌边目送越来越多
出不去。
黄色、白色、无色
信任着各自的感觉在弹开。
它们是退出演奏状态，
被声音弹回原形的乐器。
宇宙哪里危险
哪里值得分担
雨水像一种偶像，
总是让人疲惫。
13、给R.
梦悄悄从指尖溢出
倒一杯融化的时间
醒来时，消瘦的雨水，在胃里迂缓唱歌
它唱着:一个人在一个人体内蒸发
赤脚踩在光滑的时间上
他突然想起了拖地
湿漉漉的光缠在雄蜂尾针
清晨像一张无声唇吸在玻璃窗上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说话了。”
那些梦境跋涉过的人，裤脚很轻，沾着幽暗
的轻。一件衣服穿上
他身体，被动句式有时比主动更加主动
一根绿刺被光的尾部射出
溢满时间的玻璃杯爆裂飞迸
玫瑰火焰被碎片折射成一条魔鬼蛇
宇宙的高压锅内虚无沸腾
他突然想起了关火
富于遗忘的危险像水声一样被人听见
铺上海棠餐布，今早吃，跳船的肉色土豆
一阵凉风把人脖子吹得蓬松
脱水的黑暗体呈现出沙化的雅丹貌
火焰状的骨骼正被土豆吐出
他突然想起
那些被火养活，在水底幽暗之穴的发光鱼
他从无数祖先跃进梦境
到一只只光水母浮出蓝色云层
在树干上留下，装满暗的空壳
他突然想起，梦见一个人，就意味着再进入一次
2019.10.26
14、洄游
我走遍锦江沿岸 也没找到
白鹭歇脚的小篷船 食指
伸进鱼嘴上还在滴血的豁口
江水渗透我后才抵达你。即便
把共享单车一辆一辆骑坏
也无法再离开蜀南。顺流而下
六日后深入崇明湿地 届时母亲
沿着泥泞的轮廓 才可辨别你我。
城市，那发出无穷白噪音的喉咙
被拎着鸟雀的手一把捏住
挣扎声像凌晨四点的耳鸣。
歇止后再回忆 只能想起
稠腻的汤在黄铜锅里翻涌时的
脚步声 捣碎了还没剥壳的稻子。
飞机刺入对流层 你越过我
看向云层下面橘黄色糖珠
点缀的道路 我们居住的平原
仿如在格纹铁网上烤过的脆饼
起落架触到那一瞬 它便轻轻地碎了
所有云雾随即散了 又汇聚成
一块吧台边的老冰 随着
20年褴褛破碎的城市生活
渐渐融化 淹灭了烟头的火星。
一巡过后，你便明白这不过是
两个棋手的纸上谈兵。他们
只盯着棋盘 骨节被潮湿磨出裂隙，
落了灰 用酒精棉球也擦不干净
打开夜灯看街边捡来的晨报
又于天蒙蒙亮时将它扔回路口
新的轮回在静默中等待开始。
行人低着头离开 并不在乎
能否见证这场诞生 等他仰起头
喝完塑料瓶里最后一口水 第一滴
冬雨滴在了他额头，又滑落。
15、破阵子
昨宵春梦还好吗？可有黄熊
闯入吗？你只识在自己体内
撕扯时代的筋膜，城春草木
只有你还守着荒蛮的曲牌
为什么你不愿体验一些简单的快乐
比如饮醉，与友人倾偈？
我们并非不曾奢想老死山林
或者城市，登上扶手电梯即可平步青云
倦了就把自己抛进熔炉，一滴废泪
炼成一粒安眠药丸。今朝斗草
明朝斗权。我坐在江心给你写信
清算另一种幻彩：春花落，青犀啼
2019.11.15
16、去南山
后来，你还是卖掉了那辆吉普，连松树也不再渗出油脂，
只有大犬座α星一天天更远了一些，像挎包里那罐发酵过剩的乳酪。
不可以轻易结婚，不可以借枪给亲戚，不可以骟马或钉掌
更不可以拖延到春天，毕竟太多的星球，将要落入你滚烫的咽喉。
17、静安
棚户外的恒丰路桥，已不属于
我视野停留的小船。北岸
已由一束暖光灯领入战争状态
九十年代末，零星几座高层
携他们灰矮的孩子
住到走马塘边上的新村
攀爬在沥青路，时常能看见
松柏下行走带圆框眼镜的先生
左手一只牙刷，又一袋洗衣粉
碌碌如一条轮渡队，他穿梭
于黝黑的水域。开到那头的峡口
我就顽皮而不能跟进
进他们家的老虎洞，就进到
一箩筐湿润的米堆，天黑
好乘凉于电视机的白噪前
见到他的儿子，屋子外见人
就躲进爸爸圆润、敦实的肚子，
一个中年男人化解着哭泣
肉垫子。提供他深不可测
一段距离，就如石库寂寞的走廊
无人能走进它的缝隙
现在家中，那些被忽略
凭空消失的物件，也被置回
他发旋下的思考，如一阵风
进入苏州河支支吾吾的渔船。
预想到，登岸留给我们的是
一些无所侍的工人，警惕的问候
所以我仅凭新鲜感去追逐。
经过浮动码头，镶嵌花坛大理石，
就到了桥的另一头
18、言大义
一个黑色着装的男人超越了我，在我走出阴影，恍惚的此刻。不该如此 迟钝，但夜色和棉服磨损了我。我隐隐感觉到直逼背部的气流，外套阻 隔下，一种灼热的气息仍有所升腾。起初猜测，问题来自于我自行车后 座上的快递。我接过它时，有抹灰的质感。原本只为女孩准备的位席， 如今一方盒子安然就座。我行走时，它的重心在位置上摇摆，但总往女 孩处倾斜。所有人中我只注意到她，99年生，未曾恋爱，没有酒窝和虎 牙——她的冷峻摒弃掉这些无谓的可能。已经走了数不清的路。前面是 路灯、减速带、路灯，左拐右拐，而后才有宽道。窄的路意味着紧密接 触，但不合时宜，我的快递太宽，又太冰凉，它将我们的温度来回切 块，小口细嚼。我承认不够喜欢。一颗雪球被握紧后，消融是其必然， 唯一价值在于准确地击中某个人的核心。但我诚心地爱，否则这个男人 走过时，我不会如此惊悸，在这片险地坦露我脆弱且迷人的赤诚。我们 所有的一切必将走向终点。当另一位全然戒备的女孩经过，我们同时生 发出一阵敌意，久久无可宣泄，再化为“微斯人，吾谁与归”的悲怆。
19、小机场嫖客
无论是着陆和起飞，仆仆风尘
赶着陈旧的机关。机场是个
小盒子，我们快点走出去。
我们是不是遇见过
两次了? 你的红色高跟鞋
崴进崴出，冰下红鲤
也有了多余的肿。
你怎么好像有点怕冷?
小巷子里开始落棕黄的细雪
晚婚波光粼粼时，你
停顿了吗? 以及停顿的变体
朦胧，只被肉身信任。埋首
跋涉的，也必须得消褪。
你借用不了落进春天的雪。
褪去的灯，沥出你光洁的
脚面。一只净身的莲蓬
怎么能这般移花接木。
湿气如散，失火是更大的
不安。那时我们都不说话
天色滚动它隐秘的喉结，
像一阵松懈的美德。我们都
只是贪恋一种方式，
为自己留出充裕的返途。
这次，我在高空能够看到
小城的灯也是山庙的灯
是一群拱着山火的羊。
20、我有快递
更久以前 还没有支付宝
快递很慢 但会送上门
我喜欢用货到付款 因为
更久以前 我也和现在一样
没有信用卡 提前付不了钱
现在我有很多快递
它们甚至需要一个APP
来跟踪管理 我有菜鸟裹裹
我有支付宝 花呗 蜂巢快递柜
用来放已经不送上门的快递
但我还是没有信用卡
不送上门的快递 有很多
当然也都没法货到付款
那些快递需要蜂巢快递柜
需要菜鸟裹裹来跟踪管理
胜过我需要那些快递
“我常常有一些快递，常有的事”
不参评稿件：
1、自我
载蠕载袅，蠕虫登上泰山之巅
悠悠万古欲望正合我意，过度丰腴
致使语言随着肉肢，狂乱舞出象形文字
需要确然的满足
我跪伏于那道滴下许多笔墨的栏杆，
吞食翻腾如粥的云海，囫囵
使自己肿胀成一只气球
在如饺子皮般被撑开的身体下，
我看见了回旋的乳白色光晕
山下刀削成的阡陌纤毫毕现，
朔气随着金桂的血漂浮
一切的月光都在消减我
山石追逐如剑，青铜
刺进我的第七环节，轻挑，
形成一条毒蛇的轮回
醒来时，我躺在一片腐沼，
不见泰山，隐约
晚霞，像是沙漠垂在天边
2、安宁
我的亲人都住在这间屋子里
他们的心理都从同一起跑线开始
侄儿在一旁玩玩具车
他说他开车很安全
我企图把情感放在一个模具里面
就连暴乱也只能是愤怒的雏形
立冬天后改换的温度
让我觉得自己多长了一双精明的眼睛
杉树还是不言语
常青树们知道
安宁从来都不是手到擒来的
有些事经不起权衡
当我们都在奉命行事的时候
我们就把风嚼碎
咽下去
比起燃烧弹
今晚的月亮很美
她把爱
实践在一朵云上
3、热带少女
地铁驶过，来到热带季雨林：
这里是幻梦，与墓园
无脚鸟噗嗤飞，猿猴也嚎，
风里淌出一整条湄公河来—
轻轻，有鹤唳，延成天际线
光斑在岸上迁徙，车厢里长出棕榈叶
饱满，膨胀，潮又起，漫天遍野
向上，向上，舒展的叶叠着叶，
垂落水滴，顺叶脉而下，惊起摆渡人啊，
绿海里浮起一具女尸，洁白尸上红蚂蚁
似砂，流脓的口像眼
我作樵夫，砍伐一棵橡胶树，
它亭亭，淌下白色乳液
手作拱形，一个半圆孤—
脆弱感的容器，想起什么，柔软的，
娇小的乳，喘息里泛起殷红，
受伤，一个持续性动作
一抹血丝，没抹匀口红的少女—
我舔舐，通向你，
通向咸湿、密林和草履虫的故乡
长出触角，湿润，半带温度
然后是一只兽，一只小兽
在荫下 饮你的血
4、小城谣
你轻轻唱出的情歌就是防毒面具
——廖伟棠《放胆去》
入梦来：铁马、火烧车、子母催泪弹
学弹一支转化练习曲，只敲击失败音符
使他们逐渐不存在，那些跃然纸上的
脏点，或晶体证人。盘结在高空的是喉管
嗓眼是一把机关枪
报刊头条的漏洞，露出枪口黑洞洞
把音符压缩成滚烫的面具，生锈的是词语
与枯燥的变奏蓄谋，明哲保身的休止符
有时我留意到自己的一瓣唇长在别人身上
有时我的手指会偷渡到别人的骨缝中
把他们的琴键卡住。余温会将乐谱翻至背面
歌手用拳头叩响铁轨，我在另一端听见
城市的僵直。火红的猫啊，因豢养而尖利的坏齿
你的嗓音胆敢再清脆一次，铁斑鸠？
2019.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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