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诗社复旦诗社“贰叁〇诗歌奖”匿名评诗会文本第五十二辑（活动时间2020.2.7）【持续更新中！】
复旦诗社 “贰叁零诗歌奖”
匿名评选文本第52辑
复旦诗社、贰叁零诗歌基金
2020.2.7
感谢荆磊、姚燕婷伉俪的资助
1、棕色的呓语
在你的边缘
那些叶子纷纷坠落
通过棕色的方式
触觉已被分割 月色轻柔
包围果实的东西逐渐深刻
而内涵却将漫无规则
恍惚的埋藏
走吧
背景湮灭的时刻
必须接近一缕完整的细节
想起温暖的事物、故乡和溺水者
直到所有的侧面
潜入具体的情结
夜晚更远
应该说出另外的一半
譬如炉火、翅膀甚至春天
预言中风从高处消失 只有
陈旧的苹果
仔细怀念今生的颜色
河水微澜
我们诚实地接吻
抽象地构思理想
到达难以言传的物质里面
身体的随意性淹没了房间
每个角落都有咖啡的浓香
挚爱的声音久久弥漫
像一场
旷古绝伦的飞翔
2、后羿
秋风带来了你的信
你像江水流去
永世不回
伤我心的
是你又不是你
离别后
我对你的思念
便成为永恒的眺望
一年年，柳桥边
总是花流水不流
开弓向长空
天地回旋的嚣响
为了一个人的狂欢
牺牲全世界的寂寞
遥远的东榆
空空无回应
丢失的箭矢
谁替我寻回
弓弦
续着天与地
未曾停止的震颤
发热的指尖
随残阳冷却
寂静夜
我挂在遥远的天上
天高 云冷 风狂
而我是你吹不熄的月光
3、Walking to You
“臆想中的岁月不徐不缓地流淌
合着倾注的月光
流向无名远方
是臆想中我们称之为命运的远方”
我不曾路过你的世界
咫尺又好似天涯
船停靠在彼岸张望
是不辨晨昏的迷雾
分隔着
那一边的背影
这一边的期望
我在我的彼岸张望
这一边四季如常
年华流转又是草木枯黄
可曾迷茫
年岁悠长
世人总道来日方长
这来日方长的岁月里
风吹不散期望
船又总是在张望
我不曾路过你的世界
我总是在张望
在这一边的无常中
张望另一边的你
年年岁岁
总是背影依旧
风吹不散
迷雾如常
船总是也无法靠岸
一整个孤寂的年华里
我也只是
日日张望
在迷雾另一边
愿你一切安康
4、手术室
恪守禁忌的
你从不唤醒某个午夜，就像
从不晃动垂危的罐头
一块滞留，一次呼吸
壁炉有她凶恶非常的模样
值得压榨的前胸
或者终止谋杀的构想
你挤一整天搜索抹布
尝试简单的吞咽动作
两片多余的理性
诠释就能柔软热情
行人吸食落叶的时候
器官涌起咀嚼双唇
我有角膜与嘴巴
它们，并上出走的幻象
把头颅雕除花瓣
泛滥的活塞牵涉食管
接着羡慕鸭子
水银从脚跟灌上鼻腔
归行李，蘸水
剥一脐橙子
然后思考空页
该流满尸体，还是虚度
5、翻开一本相册手册
1
坐在窗边 燃烧的田野蔓延至
潮湿蜷曲的边缘 一只豹猫闲散 沉默
却能轻易踩住它 如同踩住
被风悬置的窗帘
我们躲在其中
而厌倦了山丘黯淡的透视 不得不
动身了 贫瘠的草坪将我们
的孩子与欲望反锁 我将首先拍下他们的挥手
2
问题是 该如何穿过那些沾湿了
孩子们裤腿的河流 而不再长眠于此
朋友的呼喊来自山川之心 在地图
遥远的薄弱关节
他们正试着升起一束烟
去藏匿这些干枯且危险的房子 要如何停下
我昏沉的福特野马 颤抖着 偏倚着
画成的应是一道 反向汇合的墨线
3
云雾和草籽 流经我们裸露而
冰凉的脚背 你定有一副惊恐表情
来应付任何朋友的离去 而即将显露的
峡谷之隙在晨幕中旋转
碾开羊角相抵的核
喧闹的航船已逼近海岸 叶脉粗糙地
弥漫开自指的欢愉 我在反复成为它们
的途中 开始惧怕雨声壮大侵蚀我们的轮胎
4
我想你该像一个水手 跨过那些脏木板
跑去亲吻那位摆弄吉他的男孩 他会戴起
有扭曲花纹的头巾 用雏菊引导一次睡眠
你柔软的眼睑半闭
湿润的油彩被季风托起
因此我们难以更年轻 也更难以拒绝
那些虚位以待的禁止 卡羅林
我感到我要去做一件歷史的事情
6、冬至夜
守夜人把自己揉碎，铺平在纸上
神秘为了得以理解，接连长出细嫩的青草
在反刍中，我一遍接着一遍死去
又于其余十几个冬天渐次醒转，闭眼回想自己的将来
7、去一个凌晨放纸鸢
你将硬币抵于唇上，轻手拂动
杯中的光弧。我们的血管切烈
似乎将有七八封旧信等待封还
一幅不体面的手绘地图会把你
领去落满阳光的景框。动物园
路那么长，羚羊踏着警惕的幸福
若是都能笑着谈起，就像粗野地
提琴，也并不坏。任温热的空气
在颤抖中稀薄，危险是善之养料
路肩上，背影小人正呵着白气
你说起那天的虎，抱坐几分审慎
随后的沉默如平原，古老且稠密
我咀嚼这略带蛮勇的尾音，不时
倒入一些行走与议价作为胡椒
灯影清脆，落入盘中。可餐叉
都已疲倦。“不识其味。”我扭头
在窗玻璃上捻出一枚旋转的原点，
陌生呼吸曾驻留的，如今标记。
既然月球也已没有水，我们何妨
一起耕耘尘土。成行的街灯穿成
夜晚的长枪，我们在林间划桨
谈及眷养，我们的老虎都有一副
宽肩胛。它们雄壮又虚弱，走过门栏
消耗成一地清水，掺着白月光。
8、下水
收腿、翻脚、蹬夹水，要记住
这时候，手臂之间的夹角必须
精准到四十五度，明晰如线条
自脚底蓝白瓷砖间流过。下水
往往出于意外。泳池喷出一股
网状的力，从脚踝直系到发梢。
那些被精致雕刻的动作在苦海
拳击般冲入鼻关的瞬间，一同
被挤压，被撕碎，被抛入到那
模糊一切的黑暗里。除此以外，
另一股力从深处的泉眼中向上
喷涌。它们时而撕扯时而缠绕，
咽喉被两股强力捆锁。可是我
的自由全在于奋身而起的力魄。
消毒水的气息，从泳池起伏的
胸膛喘出，咳嗽着钻入我的肺。
为了活着，就必须用生命冒险，
必须挥舞着拳头扎入泳池深处，
去决斗，去驯服一头兽般驯服
水。于是，乱流再次逆我而上。
从中，我逐渐摸索出一条规律：
每当我拍击水，它就会反抗以
相当的力。但如果我有节律地
蹬水，就会再次直立于光亮中，
如同胯立于泳池之上。同样地，
我如蛙般扩展着自己。当苦涩
的气味又一次充满了我，令人
想到，我所呼吸的全都仰赖着
池水蒸发。于是我试着在水中
观察。起初，双眼似被粗糙的
手揉着。随之而入的还有浑浊
的光，会想起枯木间磷火悠晃。
它们逐渐烧亮，所散发的浅色
光线，交织为整片透蓝。一切
都在光幕中分化：涌动的气泡、
浮动的波纹，阴影如乌纱透过
池底清楚画分的方格缓缓游移。
着迷于眼前的显象，我忘记了
动作。那些每时每刻冲突着的
力都好像溶化在流溢的光中了。
9、富锦路
让他带上口罩
让他多洗手
说了很多次了
疲态在沙发里
突然的疫情给出突然的沉默
或许是另一个原因
突然扩散的共处的时间
发觉彼此的爱突然
都像昏睡着的
湿厚的肿块
他曾像肺炎在外地
通过一根细细的电话线
每周传播两次
通过声音和声音间的沉默
通过吐字和单纯的呼吸
他的钱每月打来
她为他的儿子做好晚餐
10、琐碎与反对
乌云的暗隙投下一豁注视
水银闷煮
有如暴雨倾盆卷起泡沫无数
争相倾吐明亮鎏金眼瞳
或无法停止，阻碍话语的暴涨。
河川建筑起石牌
松解蒸发。叶脉确实感触
领悟水沫的敌意，它渴望杀死河流的盲目
一种形式：暴雨般枯渴。
11、加州大雨
山将我们撑开。无序的夜里，
她点起的灯笼成为墨黑而透明的雨水。
在异乡，词汇也平涂了鲜美的风味，
同时皱缩，在潮湿中猛然溶进了泥土。
她从没抓住过一只蛞蝓，我也是。
从山顶荡下，我们的脚踝布满了青苔。
想起童年吊诡的午后，桃树环抱着
我的板凳。太阳编纂起她的长发，
在陡峭的梯子上，她张开了翅膀。
瘦削的被子中，我细密地喘气，
隐身于老去的泪水。在冬天，
她抟起傍晚播种过的那片枫林，
投进房屋中灿烂的火炉。
12、虹桥夜记
我坐在椅形的皇帝上
电流在玻璃内排卵
我有一段劣质的距离。我即存在
不存在是阴性的存在
我躺在床性的人群中
滑腻腻的雪托着我，更舒服地，躺下
我摸到言语的耻辱。彻夜难眠
失眠是偶尔小于零的我
概念是多余的。说打骂走
听见“听”说：
“多余的，是必须的。”
我重新，微怯着，回到我之中
我坐在椅形的死皇帝上
电流在卵形玻璃内射精
我重复被耻辱摸到，一切的。我要逃离
一切都是多余的
这首烂诗快点结束吧！
13、爸妈的电视
我妈说当初我姐
在浙江打工的时候
他们看电视经常
看浙江台
后来我姐嫁去安徽了
他们就转为
看安徽台
现在我在上海读书
他们就还要
经常看看
上海台
14、长干行
你一流泪，逼仄的窗外就拥过一场雪
前赴后继从白露里偷走秋月
赢得酒醉后快乐的虚名
白发之人分发食心者的咳嗽
指尖的橡木在夜晚蓬勃生长
从未编织的故事里
刨除星月，身着和服的武士沿清溪奔走
向家乡的巫女进献效忠
拦水坝在闭目时悄然遁逃
我们围着运沙船的尸体敲敲打打
仿佛祭祀贫穷的祖先
又能保佑我们什么
除了偏僻的土地和茅房蜕皮的蛇
迷路小鸟在煤炉上跳舞：
生活是你的脊柱
15、花楸果
把一对熟透的耳垂
挂在风里。于是时间
离开楼群和楼群
庄严的裸隙——
那些不能获称
为“路”的物体。无数个
清凉的地球夜晚
光从大地深处生长
繁殖、盘缩；隐密地
祂们爱怜的族裔
到达矿土、沥青
和鹅卵石地面
化作女孩身体中
星尘的喧闹。
春天，又来到过于
拥挤与健康的
思绪里。她解开
母亲颤抖的声线
像一束青涩的烟花
她又溃散了，在羸弱的
时间里：诸如感冒
纱窗、电，和花粉。
从那个于人造丘原上
摔落的睡前故事中
她看着自己慢慢变成
某种柔软的小动物
最后汇入银河系的寂静。
她不明白为什么
这时的天空里
总会多出一些绒发
与旋转的低语。
16、虎山
省份里的秋叶枯败了一些不仁义的气象，
几座孤城之间是否还有来往的使徒？
或许有，但簌簌落地，草灰的绞刑架
苦心消耗着这个世界的节食者。
在国道上行驶，涣散出一串马尘
哪里是扭捏的旷野，哪里是变故的湖泊？
那些速写乱贼与烽火的线条尚未经历
连绵的勃发就已经弱不可见了。
一只缺冠的鸟比我们更急切地掠入地平线，
它让我想起了象牙色的飞行器，总是
在暮色中飞向郊野，然后被压在更近的
星空底下，构成冷却的一环。
同样的原因，我们被排斥在密林之外
草地上的帐篷和篝火都是湿的，
在忧患的色调里，无时无刻地停驻
和启程，疲倦出于失败的面相。
17、Canned Laughter
洗着洗着，头变得像香瓜一样光涩，
血把脖子撑得透明，欲向一堵瓷墙倒去。
早餐的汤圆里混进了小鬼，她喤喤着，
身上黏满母语烟灰状的语素。
此刻回旋的水使她显露出气球般的实体，
内里比外部更大，借助雾的缝隙膨胀。
爆炸将使我变成一具谜语的拓片，
敛在手机相册里，面对其他的镜子
--即是火把，即是湖水，即是惊梦
是名镜子。
而炖煮我们的，也绝非雷鸣的田野。
每一粒跌入锅中的砂糖，都带来一个
稠密的新闻。我受制于蚯蚓的手
和猫头鹰的雕刻。只有耳蜗知道，
据说无人的街巷里早已爬满了车，
载着拥有无数欢乐的婴儿。
18、大栅栏之夜
我们去一个大棚子旁
等待取出脸上的红雀斑。
这要先在美容院前坐下
花功夫吃一碗摊上的馄饨，
热气让我们互相看不见
各自带好的缺陷。
我们约订好了是今天
要离开丝绸系好的房屋
来到百货大楼里的试衣间，
然后我们脱衣服，拉上帘子，
却只遮住我半个羞涩的身体
让我恨那些窥探进来的脑袋。
等我们急不可耐地
要去解下身体镌刻的秘密，
那在梦里也放不下忘不了的
儿时，我捧着从圆铁板上
刚揭下来的炸糕，带着椒香
其实是甜的，落在了地上。
我蹲下去捡我最爱的东西，
却散开，抬头只看见一面镜子。
我站起来，到棚子旁最悠长的一列
甬道上站着从全国赶赴的行人，
他们把自己堆砌在这儿
阻挡我进去，切下累赘的皮囊。
我不能离开这里，就不要醒来；
为了不结束这趟行程，就在门口
喝了一整碗烫口的艇仔粥，淡黄
油条星星粒粒落在人的眼睛里
他们瞪着我饥不择食，我愿意
在肥腻里等人来接我回家。
是不是，只有饱了我才会
忘记观察自己。我最不愿
见到我最单纯而没有邪念的时候
被煮粥、去皮、切菜的人们所欺，
其实我可能回不去的，也许，
也不可能切下认定我的东西
我是钻进沙里光着脚的天鹅，
或是刚卸下面膜没睁眼的太太。
我对人群尽头的一无所知
和他们对我是类似的。
没有什么，比这碗粥
在我舌苔般的胃里滚烫过
更简单、更悲伤了
19、夜归
穿过薄暮的长廊
尚未来得及
与落日熟稔
却同黑暗沆瀣
勉力挣脱西风的轻吻
人群并没有精密的地图
为何纷纷
老练地离去
我走的本不是道路
而是一枚，又一枚
迷途的矿石的肩
它们的悲恸
有时也让无数星辰阑珊
我甘愿不明所以地
为一粒路尘潸然
却无法勉强
为自己的漂泊歌唱
摒弃夜晚
却又沉溺于夜晚
两个黑洞之间的白色空谷
或许会有古老的灯火
恰如其分地埋葬我的默然
20、在族谱中
翻阅族谱后，发现父亲有两个名字
此处他熟谙家族中的每张面孔
亲戚呼唤族谱中有字辈的名
朋友以姓为称，他一一应过
我与族谱上的所有文字，更远处的
香炉和祠牌似乎徘徊在历史的交错口
可这绵延不绝的乡音，我孤身不得其门
我的名字已经不在新一代中
我想到八岁时堂哥的喜宴上
我一次次羞怯地忍受众人审视的
目光——不可解的言语总是
迷乱。在我跑开的时候，亲戚
拍了一张合照，他们伪造了
我，得到一些更柔顺更轻的存在
我参与过许多祭仪，堂哥，叔伯，父亲
在我们的身体中存有燃香的气味
无数年守岁时我打开窗，鞭炮烟尘
混杂雾气穿行街道而涌来，与家中
祠台前的烛香一同遍及我的躯体
此刻足够我汲取一生所需的古旧气息
王荆公为宗族定言：“纯儒风范”，附上
落款中似是而非的“嘉清”年号，无人辨明
正如任何一名遗孤，在千百年的寂寂中
做一场掐头去尾的美梦
我们其实也不怎么在乎这一切
这些永不相见的莫名之物
多年来我深知，我们不再留，
不再渴求于恢复早雾中水止风轻的孤高
匿名评选文本第52辑
复旦诗社、贰叁零诗歌基金
2020.2.7
感谢荆磊、姚燕婷伉俪的资助
1、棕色的呓语
在你的边缘
那些叶子纷纷坠落
通过棕色的方式
触觉已被分割 月色轻柔
包围果实的东西逐渐深刻
而内涵却将漫无规则
恍惚的埋藏
走吧
背景湮灭的时刻
必须接近一缕完整的细节
想起温暖的事物、故乡和溺水者
直到所有的侧面
潜入具体的情结
夜晚更远
应该说出另外的一半
譬如炉火、翅膀甚至春天
预言中风从高处消失 只有
陈旧的苹果
仔细怀念今生的颜色
河水微澜
我们诚实地接吻
抽象地构思理想
到达难以言传的物质里面
身体的随意性淹没了房间
每个角落都有咖啡的浓香
挚爱的声音久久弥漫
像一场
旷古绝伦的飞翔
2、后羿
秋风带来了你的信
你像江水流去
永世不回
伤我心的
是你又不是你
离别后
我对你的思念
便成为永恒的眺望
一年年，柳桥边
总是花流水不流
开弓向长空
天地回旋的嚣响
为了一个人的狂欢
牺牲全世界的寂寞
遥远的东榆
空空无回应
丢失的箭矢
谁替我寻回
弓弦
续着天与地
未曾停止的震颤
发热的指尖
随残阳冷却
寂静夜
我挂在遥远的天上
天高 云冷 风狂
而我是你吹不熄的月光
3、Walking to You
“臆想中的岁月不徐不缓地流淌
合着倾注的月光
流向无名远方
是臆想中我们称之为命运的远方”
我不曾路过你的世界
咫尺又好似天涯
船停靠在彼岸张望
是不辨晨昏的迷雾
分隔着
那一边的背影
这一边的期望
我在我的彼岸张望
这一边四季如常
年华流转又是草木枯黄
可曾迷茫
年岁悠长
世人总道来日方长
这来日方长的岁月里
风吹不散期望
船又总是在张望
我不曾路过你的世界
我总是在张望
在这一边的无常中
张望另一边的你
年年岁岁
总是背影依旧
风吹不散
迷雾如常
船总是也无法靠岸
一整个孤寂的年华里
我也只是
日日张望
在迷雾另一边
愿你一切安康
4、手术室
恪守禁忌的
你从不唤醒某个午夜，就像
从不晃动垂危的罐头
一块滞留，一次呼吸
壁炉有她凶恶非常的模样
值得压榨的前胸
或者终止谋杀的构想
你挤一整天搜索抹布
尝试简单的吞咽动作
两片多余的理性
诠释就能柔软热情
行人吸食落叶的时候
器官涌起咀嚼双唇
我有角膜与嘴巴
它们，并上出走的幻象
把头颅雕除花瓣
泛滥的活塞牵涉食管
接着羡慕鸭子
水银从脚跟灌上鼻腔
归行李，蘸水
剥一脐橙子
然后思考空页
该流满尸体，还是虚度
5、翻开一本相册手册
1
坐在窗边 燃烧的田野蔓延至
潮湿蜷曲的边缘 一只豹猫闲散 沉默
却能轻易踩住它 如同踩住
被风悬置的窗帘
我们躲在其中
而厌倦了山丘黯淡的透视 不得不
动身了 贫瘠的草坪将我们
的孩子与欲望反锁 我将首先拍下他们的挥手
2
问题是 该如何穿过那些沾湿了
孩子们裤腿的河流 而不再长眠于此
朋友的呼喊来自山川之心 在地图
遥远的薄弱关节
他们正试着升起一束烟
去藏匿这些干枯且危险的房子 要如何停下
我昏沉的福特野马 颤抖着 偏倚着
画成的应是一道 反向汇合的墨线
3
云雾和草籽 流经我们裸露而
冰凉的脚背 你定有一副惊恐表情
来应付任何朋友的离去 而即将显露的
峡谷之隙在晨幕中旋转
碾开羊角相抵的核
喧闹的航船已逼近海岸 叶脉粗糙地
弥漫开自指的欢愉 我在反复成为它们
的途中 开始惧怕雨声壮大侵蚀我们的轮胎
4
我想你该像一个水手 跨过那些脏木板
跑去亲吻那位摆弄吉他的男孩 他会戴起
有扭曲花纹的头巾 用雏菊引导一次睡眠
你柔软的眼睑半闭
湿润的油彩被季风托起
因此我们难以更年轻 也更难以拒绝
那些虚位以待的禁止 卡羅林
我感到我要去做一件歷史的事情
6、冬至夜
守夜人把自己揉碎，铺平在纸上
神秘为了得以理解，接连长出细嫩的青草
在反刍中，我一遍接着一遍死去
又于其余十几个冬天渐次醒转，闭眼回想自己的将来
7、去一个凌晨放纸鸢
你将硬币抵于唇上，轻手拂动
杯中的光弧。我们的血管切烈
似乎将有七八封旧信等待封还
一幅不体面的手绘地图会把你
领去落满阳光的景框。动物园
路那么长，羚羊踏着警惕的幸福
若是都能笑着谈起，就像粗野地
提琴，也并不坏。任温热的空气
在颤抖中稀薄，危险是善之养料
路肩上，背影小人正呵着白气
你说起那天的虎，抱坐几分审慎
随后的沉默如平原，古老且稠密
我咀嚼这略带蛮勇的尾音，不时
倒入一些行走与议价作为胡椒
灯影清脆，落入盘中。可餐叉
都已疲倦。“不识其味。”我扭头
在窗玻璃上捻出一枚旋转的原点，
陌生呼吸曾驻留的，如今标记。
既然月球也已没有水，我们何妨
一起耕耘尘土。成行的街灯穿成
夜晚的长枪，我们在林间划桨
谈及眷养，我们的老虎都有一副
宽肩胛。它们雄壮又虚弱，走过门栏
消耗成一地清水，掺着白月光。
8、下水
收腿、翻脚、蹬夹水，要记住
这时候，手臂之间的夹角必须
精准到四十五度，明晰如线条
自脚底蓝白瓷砖间流过。下水
往往出于意外。泳池喷出一股
网状的力，从脚踝直系到发梢。
那些被精致雕刻的动作在苦海
拳击般冲入鼻关的瞬间，一同
被挤压，被撕碎，被抛入到那
模糊一切的黑暗里。除此以外，
另一股力从深处的泉眼中向上
喷涌。它们时而撕扯时而缠绕，
咽喉被两股强力捆锁。可是我
的自由全在于奋身而起的力魄。
消毒水的气息，从泳池起伏的
胸膛喘出，咳嗽着钻入我的肺。
为了活着，就必须用生命冒险，
必须挥舞着拳头扎入泳池深处，
去决斗，去驯服一头兽般驯服
水。于是，乱流再次逆我而上。
从中，我逐渐摸索出一条规律：
每当我拍击水，它就会反抗以
相当的力。但如果我有节律地
蹬水，就会再次直立于光亮中，
如同胯立于泳池之上。同样地，
我如蛙般扩展着自己。当苦涩
的气味又一次充满了我，令人
想到，我所呼吸的全都仰赖着
池水蒸发。于是我试着在水中
观察。起初，双眼似被粗糙的
手揉着。随之而入的还有浑浊
的光，会想起枯木间磷火悠晃。
它们逐渐烧亮，所散发的浅色
光线，交织为整片透蓝。一切
都在光幕中分化：涌动的气泡、
浮动的波纹，阴影如乌纱透过
池底清楚画分的方格缓缓游移。
着迷于眼前的显象，我忘记了
动作。那些每时每刻冲突着的
力都好像溶化在流溢的光中了。
9、富锦路
让他带上口罩
让他多洗手
说了很多次了
疲态在沙发里
突然的疫情给出突然的沉默
或许是另一个原因
突然扩散的共处的时间
发觉彼此的爱突然
都像昏睡着的
湿厚的肿块
他曾像肺炎在外地
通过一根细细的电话线
每周传播两次
通过声音和声音间的沉默
通过吐字和单纯的呼吸
他的钱每月打来
她为他的儿子做好晚餐
10、琐碎与反对
乌云的暗隙投下一豁注视
水银闷煮
有如暴雨倾盆卷起泡沫无数
争相倾吐明亮鎏金眼瞳
或无法停止，阻碍话语的暴涨。
河川建筑起石牌
松解蒸发。叶脉确实感触
领悟水沫的敌意，它渴望杀死河流的盲目
一种形式：暴雨般枯渴。
11、加州大雨
山将我们撑开。无序的夜里，
她点起的灯笼成为墨黑而透明的雨水。
在异乡，词汇也平涂了鲜美的风味，
同时皱缩，在潮湿中猛然溶进了泥土。
她从没抓住过一只蛞蝓，我也是。
从山顶荡下，我们的脚踝布满了青苔。
想起童年吊诡的午后，桃树环抱着
我的板凳。太阳编纂起她的长发，
在陡峭的梯子上，她张开了翅膀。
瘦削的被子中，我细密地喘气，
隐身于老去的泪水。在冬天，
她抟起傍晚播种过的那片枫林，
投进房屋中灿烂的火炉。
12、虹桥夜记
我坐在椅形的皇帝上
电流在玻璃内排卵
我有一段劣质的距离。我即存在
不存在是阴性的存在
我躺在床性的人群中
滑腻腻的雪托着我，更舒服地，躺下
我摸到言语的耻辱。彻夜难眠
失眠是偶尔小于零的我
概念是多余的。说打骂走
听见“听”说：
“多余的，是必须的。”
我重新，微怯着，回到我之中
我坐在椅形的死皇帝上
电流在卵形玻璃内射精
我重复被耻辱摸到，一切的。我要逃离
一切都是多余的
这首烂诗快点结束吧！
13、爸妈的电视
我妈说当初我姐
在浙江打工的时候
他们看电视经常
看浙江台
后来我姐嫁去安徽了
他们就转为
看安徽台
现在我在上海读书
他们就还要
经常看看
上海台
14、长干行
你一流泪，逼仄的窗外就拥过一场雪
前赴后继从白露里偷走秋月
赢得酒醉后快乐的虚名
白发之人分发食心者的咳嗽
指尖的橡木在夜晚蓬勃生长
从未编织的故事里
刨除星月，身着和服的武士沿清溪奔走
向家乡的巫女进献效忠
拦水坝在闭目时悄然遁逃
我们围着运沙船的尸体敲敲打打
仿佛祭祀贫穷的祖先
又能保佑我们什么
除了偏僻的土地和茅房蜕皮的蛇
迷路小鸟在煤炉上跳舞：
生活是你的脊柱
15、花楸果
把一对熟透的耳垂
挂在风里。于是时间
离开楼群和楼群
庄严的裸隙——
那些不能获称
为“路”的物体。无数个
清凉的地球夜晚
光从大地深处生长
繁殖、盘缩；隐密地
祂们爱怜的族裔
到达矿土、沥青
和鹅卵石地面
化作女孩身体中
星尘的喧闹。
春天，又来到过于
拥挤与健康的
思绪里。她解开
母亲颤抖的声线
像一束青涩的烟花
她又溃散了，在羸弱的
时间里：诸如感冒
纱窗、电，和花粉。
从那个于人造丘原上
摔落的睡前故事中
她看着自己慢慢变成
某种柔软的小动物
最后汇入银河系的寂静。
她不明白为什么
这时的天空里
总会多出一些绒发
与旋转的低语。
16、虎山
省份里的秋叶枯败了一些不仁义的气象，
几座孤城之间是否还有来往的使徒？
或许有，但簌簌落地，草灰的绞刑架
苦心消耗着这个世界的节食者。
在国道上行驶，涣散出一串马尘
哪里是扭捏的旷野，哪里是变故的湖泊？
那些速写乱贼与烽火的线条尚未经历
连绵的勃发就已经弱不可见了。
一只缺冠的鸟比我们更急切地掠入地平线，
它让我想起了象牙色的飞行器，总是
在暮色中飞向郊野，然后被压在更近的
星空底下，构成冷却的一环。
同样的原因，我们被排斥在密林之外
草地上的帐篷和篝火都是湿的，
在忧患的色调里，无时无刻地停驻
和启程，疲倦出于失败的面相。
17、Canned Laughter
洗着洗着，头变得像香瓜一样光涩，
血把脖子撑得透明，欲向一堵瓷墙倒去。
早餐的汤圆里混进了小鬼，她喤喤着，
身上黏满母语烟灰状的语素。
此刻回旋的水使她显露出气球般的实体，
内里比外部更大，借助雾的缝隙膨胀。
爆炸将使我变成一具谜语的拓片，
敛在手机相册里，面对其他的镜子
--即是火把，即是湖水，即是惊梦
是名镜子。
而炖煮我们的，也绝非雷鸣的田野。
每一粒跌入锅中的砂糖，都带来一个
稠密的新闻。我受制于蚯蚓的手
和猫头鹰的雕刻。只有耳蜗知道，
据说无人的街巷里早已爬满了车，
载着拥有无数欢乐的婴儿。
18、大栅栏之夜
我们去一个大棚子旁
等待取出脸上的红雀斑。
这要先在美容院前坐下
花功夫吃一碗摊上的馄饨，
热气让我们互相看不见
各自带好的缺陷。
我们约订好了是今天
要离开丝绸系好的房屋
来到百货大楼里的试衣间，
然后我们脱衣服，拉上帘子，
却只遮住我半个羞涩的身体
让我恨那些窥探进来的脑袋。
等我们急不可耐地
要去解下身体镌刻的秘密，
那在梦里也放不下忘不了的
儿时，我捧着从圆铁板上
刚揭下来的炸糕，带着椒香
其实是甜的，落在了地上。
我蹲下去捡我最爱的东西，
却散开，抬头只看见一面镜子。
我站起来，到棚子旁最悠长的一列
甬道上站着从全国赶赴的行人，
他们把自己堆砌在这儿
阻挡我进去，切下累赘的皮囊。
我不能离开这里，就不要醒来；
为了不结束这趟行程，就在门口
喝了一整碗烫口的艇仔粥，淡黄
油条星星粒粒落在人的眼睛里
他们瞪着我饥不择食，我愿意
在肥腻里等人来接我回家。
是不是，只有饱了我才会
忘记观察自己。我最不愿
见到我最单纯而没有邪念的时候
被煮粥、去皮、切菜的人们所欺，
其实我可能回不去的，也许，
也不可能切下认定我的东西
我是钻进沙里光着脚的天鹅，
或是刚卸下面膜没睁眼的太太。
我对人群尽头的一无所知
和他们对我是类似的。
没有什么，比这碗粥
在我舌苔般的胃里滚烫过
更简单、更悲伤了
19、夜归
穿过薄暮的长廊
尚未来得及
与落日熟稔
却同黑暗沆瀣
勉力挣脱西风的轻吻
人群并没有精密的地图
为何纷纷
老练地离去
我走的本不是道路
而是一枚，又一枚
迷途的矿石的肩
它们的悲恸
有时也让无数星辰阑珊
我甘愿不明所以地
为一粒路尘潸然
却无法勉强
为自己的漂泊歌唱
摒弃夜晚
却又沉溺于夜晚
两个黑洞之间的白色空谷
或许会有古老的灯火
恰如其分地埋葬我的默然
20、在族谱中
翻阅族谱后，发现父亲有两个名字
此处他熟谙家族中的每张面孔
亲戚呼唤族谱中有字辈的名
朋友以姓为称，他一一应过
我与族谱上的所有文字，更远处的
香炉和祠牌似乎徘徊在历史的交错口
可这绵延不绝的乡音，我孤身不得其门
我的名字已经不在新一代中
我想到八岁时堂哥的喜宴上
我一次次羞怯地忍受众人审视的
目光——不可解的言语总是
迷乱。在我跑开的时候，亲戚
拍了一张合照，他们伪造了
我，得到一些更柔顺更轻的存在
我参与过许多祭仪，堂哥，叔伯，父亲
在我们的身体中存有燃香的气味
无数年守岁时我打开窗，鞭炮烟尘
混杂雾气穿行街道而涌来，与家中
祠台前的烛香一同遍及我的躯体
此刻足够我汲取一生所需的古旧气息
王荆公为宗族定言：“纯儒风范”，附上
落款中似是而非的“嘉清”年号，无人辨明
正如任何一名遗孤，在千百年的寂寂中
做一场掐头去尾的美梦
我们其实也不怎么在乎这一切
这些永不相见的莫名之物
多年来我深知，我们不再留，
不再渴求于恢复早雾中水止风轻的孤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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