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儒家,所谓民国
文|李佳
身处今天日趋扁平化的时世,人们越发对那些曾经风云激荡的时代与人生充满神往。最近读到梁漱溟晚年与芝加哥大学艾恺教授的访谈实录《吾曹不出如苍生何》,让人对所谓儒家、所谓民国,更多了几分切近的了解。接受访谈时,梁老已逾90高龄,再惊心动魄的往事,经过老人平静和煦的讲述,也显得波澜不惊,平实但却意味深长,反而更显出历史的景深与信度。
梁漱溟在访谈中回忆的多是20世纪上半叶他与各类社会名流的交往。不必说毛泽东、周恩来、蒋介石等人,访谈中讲到的如李大钊、陈独秀、章士钊、梁启超、胡适等等,皆是民国时期的风云人物。有趣的是,梁漱溟的讲述道出的却是这些名流所不为人知的轶事。比如他提到自己在早年时一直很佩服章士钊,往来通信频繁,然而在拜访章士钊时,却看到他不断地给往来的客人看自己的字画收藏。于是梁漱溟就觉得很失望:“我就想,现在人民都在苦难中,你搞这些个,你不是一个能够为苦难的局面尽心尽力的人。”梁先生耿直不阿,为苍生奔走的儒家精神早已为世人所知,但当我读到这句,还是不禁为其操守和精神感动,对他人尚且如此要求,律己之严苛更是可想而知。
谈到1921年在山西做阎锡山顾问的经历时,梁先生评价自己那时“年少气盛”,因为众人皆称阎锡山的思想主张好,而他自己却直言不讳:“你们总是恭维他,恭维长官;你们应当说一些不同的意见。”后来阎锡山一意孤行要打中原大战,梁漱溟便立即辞去了顾问的职务,放弃了500大洋的厚禄,离开山西。其人所言所行,皆秉持信念,不为威权、利禄所动,让人感佩。
回忆起早年的那些莫逆之交,梁老的叙述也给人以一种“平淡而山高水深”的感觉。比如谈到他在北大任教时与李大钊的交往,每次上课前,梁总是早到几分钟,去李大钊的图书馆主任室:“我进去的时候他也不打招呼,因为太熟了,他还办他的事,他不动。”而图书馆每每有值得看的新书,李大钊也总是默默地递给梁漱溟。“我说我带回家去了,回来我下次再来还,他也不言声。我就出去上课了,他也不送。所以彼此熟得很,感情好得很。”梁漱溟还回忆起去北京东交民巷的旧俄国使馆内去看李大钊,见到满屋的青年,“我看他很忙啊,我就跟他点点头,他也不管我,知道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我就转一圈走了。”然而这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哪里晓得,没过两天他就被捕了。”纵然时世流转,这无言中的伤逝之情仍鲜活可感。访谈中还提到同盟会刺杀袁世凯、良弼,学生公竹川在与梁老道别不久后即被暗杀,梁老与范长江等从香港脱险的经历等等。梁老不愧是中国近现代历史上独特且惊人的见证者,每一段看似轻描淡写的叙述后,隐藏的都是波澜壮阔的20世纪中国史。
1917年梁漱溟从长沙返回北京的途中,见到军阀交战,民不聊生,于是写了《吾曹不出如苍生何》的长文,呼吁民众从自我始,奋起于水深火热之中。“吾曹不出如苍生何”的呼声,穿越百年,如今听来依然振聋发聩。的确,梁漱溟对其一生行止交游的回忆,是惊心动魄、壮怀激烈的民国往事,也是“最后的儒家”在困厄岁月里投袂而起、拔济苍生的真实写照。
(《吾曹不出如苍生何——梁漱溟晚年口述》,梁漱溟、(美)艾恺著,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10年12月。)
刊于《能源评论》2011年第2期
所谓儒家,所谓民国 ——读《吾曹不出如苍生何》有感
2011-02-17 10:26:50
来自: 夏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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