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男人——神经病系列之二 (试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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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病系列之二 1 他们在广场上窃窃私语。“他是个疯子。”“神经病人思路广。”“他精神不正常!” 这些耳语就像微风吹动树枝一样暖洋洋地从他耳旁拂过。触感麻酥酥毛茸茸的,让人心情愉悦。他昂首挺胸地走在这些交头接耳声中,觉得自己像个古代的国王或者英雄。 2 有好几次他都从墙壁的缝隙里看到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他蹲在马桶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对面谈不上雪白的墙壁。边缘有点发黄,还有几条裂缝,就像所有人并不光滑完美的人生。但初看上去还凑合,过得去。此外还有几块水渍。他仔仔细细地盯着那些水渍看,觉得有一小块很像小时候爬过的一棵树,另外一块水渍的形状像个心的形状。他越看越觉得那形状完美无缺,几乎想掏出手机拍照,然后把照片发给前女友看看。但是发给她又有什么用呢?她是他早已翻篇儿的过去,孩子都已经两岁了。 而他的未来是被白蚁蛀空的粉末。扑簌簌的,悄无声息地往下掉粉。他想着:有一天老了,大概也是如此呆呆地坐在马桶上,盯着已经裂缝密布的墙壁发呆。他看了又看,看不出个什么更好更光明的结果来。他想,再这么坐下去就要便秘了。 3 几天前他突然收到一张明信片。没头没尾没落款的,就是简单地祝他生日快乐。明信片的背面是埃菲尔铁塔,但是显示地址是从上海寄来的。他不记得他在上海有什么朋友,生日也早就过了。他盯着明信片的字看了半天,因为没有落款,他最终确认这明信片大概是寄给上一任房主的。可是这件事情仍然让他莫名高兴了半天。万一没有寄错呢?万一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个人真心诚意地祝他生日快乐呢? 4 买房子买到顶楼本身就是一件不明智的行为他想。夏天日头太晒而冬天太冷,到处都是偷偷潜入的鬼鬼祟祟的风。而且独自住在一个城市楼房的三十楼顶上,比周围的房子都要高,尤其有被世界被世人遗弃的感觉。每天晚上他乘坐电梯上升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要上顶楼去自杀。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他老是暗自希望电梯突然坏掉然后咯吱一声掉下来。 5 睡觉问题是个大问题对于每个要正常上下班的都市人而言。但睡眠没有问题的都市人却实在是凤毛麟角。他毋庸置疑毫不例外地处于睡眠质量不好的人群之一。每天晚上他独自躺在床上,总是会思考很多大大小小的问题。有时候他想起了自己平淡无奇的童年。有时候他闭着眼列第二天的工作计划。有时候他想今天工作时说错的一句话或者两句话,并顺便琢磨了一下同事老张最近不太正常的言行话语。有时候他觉得饥肠辘辘,认真考虑明天早饭该吃些什么。好多人一听到失眠就觉得是相思病,他还真是一次都没有躺在床上想起自己的单身问题人生大事来。这个问题躺在床上想破头也解决不了,不如不想。 6 这一天他生病了。他感到头疼,咳嗽,绿色的霉菌在喉咙和血管里以疯狂速度繁殖滋生。他自怜自艾地觉得自己非常可悯。平时他想不起来打电话的那些人,此刻他非常想挨个骚扰一遍。但是他发现自己没有力气拿近在咫尺正在电视机插座旁边充电的手机。这个无聊的人就这样病得奄奄一息了。没人知道他正在城市某个角落的楼房顶层生病,除了他向之请假的充满高贵的怀疑精神的上司。上司是这样回答他的请假要求的:病了?病好了补个医院的病假条来。要盖了章的! 病中的他做了一个甜美的梦。梦见是在一个雪白明亮的病房里,许多人拿着鲜花和食品来探望他。还是小时候扁桃腺发炎时老师号召同学看望他时有这样的盛况。恍惚间那些拿着礼物的成年人都成了小学同学长大后的脸。他无端地觉得扁桃体正在肿大起来,既腼腆羞涩又感到非常幸福。 7 最近他在工作中结识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长得并不是非常漂亮,但是五官搭配让人舒服。关键的是她非常爱笑。她是他近年来发现的最爱笑的人,随便说什么她就乐了,有时候抿嘴,有时候扬眉,有时候眼角一弯,清亮的笑意就像水一样源源不绝地涌了出来。他刚开始觉得解渴,看多了就觉得口渴,暗自希望将水源占为己有一直饮之不尽。 但是他们都说这个女孩子是结了婚的。如此说来叫她女孩好像也不太合适,他悄悄给她起了个名字小井。小井每次到公司来他都特别热情,热情到周围同事为之侧目的地步。 他给小井倒水,一边倒一边说,这个一次性杯子盛热水不行,下次你过来,给你换个玻璃杯子。下次小井过来,果然就换了新买的玻璃杯子。他自费买的。他还义务替小井跑腿去复印材料,一叠又一叠。原本这事是可以交给别的助理去做的,但是他心甘情愿地代劳。 他们还会在工作时间聊天,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他喜欢和小井说话,其实她什么都不说,只要眼睛会笑就可以了。他就是口渴得要命,一边聊天一边大量地喝水。 有人把此事报告了领导。领导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觉得其实也无伤大雅,仍然一直让他负责小井公司的案子。他们就这样陆陆续续交往了一年。可是他从来没有小井的电话,他唯一见到她的机会就是在上班时。小井也没有问过他任何联系方式。 奇怪的是他下班后从来想不起这个让他口渴若狂的已婚女子。也许是不敢想也不能想的缘故。有一些饮料,就是在酒吧或者特定的餐厅才喝得到。自己回家调制就算了吧。 8 母亲打电话过来说:成家立业……还不结婚……邻居……亲戚……他也隐约听到身边有人猜测他生理不正常,要么就是同性恋。但是他除了和同事朋友偶尔聚餐之外,也并没有固定交往的男性朋友。 聚会的时候他总是最积极张罗的一个。他也碰杯,拼酒,尤其是参加别人婚礼的时候他闹洞房异常兴奋。但是没有多久他就暗自倦怠下来,心想这样的事情还是太麻烦了。幸好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他最感到满意的时刻其实是听见同事家庭危机的时候。这样想不很地道他自己也知道,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了地感到健康、愉悦和满足。 9 他会给自己做饭。如果冰箱里没有食物了,他会自己出去觅食。他科学合理地安排自己的三餐膳食,定期购入水果、粮食和肉类。偶尔下厨炒几个菜,他会照了照片发在网络上。会有人回复赞扬,也有人表示垂涎欲滴。他觉得这比和人一起开伙有意思多了。回复的人越多,他觉得这顿饭吃得越热闹。他相信通过图片是可以传递色香味的。甚至可以放大那成就感,比单纯地吃饱要幸福。他喜欢别人叫他生活家。 10 实在孤独得不得了的时候也有。比如说下雨天,只能够留在家里看书的时候。他捧着一本书,看了又睡,睡了又醒,醒了又看。效率很低。打开电脑网络上几乎没有人可以招呼。微博没人回复。电话一整天也不响起一次,连推销保险的人好像也突然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这些时候他最渴望的就是听到人的声音,于是他打开电视机。 他发现一个秘密。开客厅的灯看电视比不开灯看电视而言更孤独。开灯的瞬间,他特别清醒地知道自己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房间里。幽暗时则不然。好像总有人偷偷地藏在阴影里,如果不是过去的鬼魂,那么就是现在的鬼魂。 他看着看着电视就沉沉睡去。有时候第二天早上醒来,才发现电视呜啦啦热闹地开了一夜。 11 有一次他突然心血来潮想骑车,就追着日落一直骑到郊区去。还有一次他很想找人喝酒,打了一圈电话,好不容易凑齐了三个朋友。他们在附近的一家成都小吃呆到了半夜。他最近的想法是学羽毛球,因为觉得三十五岁以后肚子好像下垂了。他没什么特别显著的爱好,挣的钱基本够他自己用。当然房子的贷款得慢慢还,但他还有半辈子的时间无事可干呢。 偶尔看到社会新闻他也会很愤怒,愤怒完了以后是疲倦和不知所措的感伤。是的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他有自力更生的能力,他在这个社会上虽说不是中流砥柱但也算有自己的位置,他没有结婚但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私生活,可是他觉得自己没有用。他其实和这个社会如何运行发展没有实质地联系。他如果想要帮助一个郊区暴雨受灾的钉子户,最多只能在微博上表示同情的声援。新闻越来越多,他好像离这个社会的本质越来越近了,但是又离解决的道路越来越远。他觉得自己是个自私鬼,也是个废物。他混吃等死,无论如何无法振作起来。偶尔他也和人慷慨激昂:要是我是市委书记,他妈的我就会…就不会…但那常常是酒醉以后的话。清醒以后他只感到清醒的理智的颓唐。他走在路上低头不语,数着地上的蚂蚁和烟蒂。一个两个三个。一根两根,三根。 12 都说2012年是世界末日。有一天北京下了很大的、史无前例的暴雨。众所周知下水道是一个城市的良心,而这座城的良心早就被狗吃掉了。他开着一辆自己的车子走在二环上,然后雨越来越大,前面停下来的车子越来越多。行人走在齐腰深的积水里,深一脚,浅一脚。他的车子里也开始进水了,但是还算在高地上。发动机熄火了。他根据求生技能迅速打开车门锁车离开。这时已经晚上八点了,他走在晦暗如墨的暴风雨里,和所有人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间或踩到软软的滑滑的如泥的东西,他不敢深究那到底是什么。走了很久很久,没有车子,也没有一直不断的路。这时候手机告诉他说前面的广渠门有人淹死在自己的车子里了。他蓦地感到一阵如同雷击般的幸运,但很快又感到一阵透骨的寒凉。那个人是有妻子儿女的。可是妻子和众多的消防队员与武警一起,眼睁睁看着他淹没在四米深的大水里。而他在这个世界上本质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大风雨之夜里,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亲友奔走呼号着,没有人会想起还有他这么一个人,行驶在随时可以淹死人的二环上。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是这一刻他才突然感到自己的处境。然后他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他回头开始去找自己水中被遗弃的车。他觉得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他不能够就此抛下它。风雨愈来愈急,到处都是双闪或熄灭的车灯,昏黄的路灯,湍急的灰色雨水和狼狈不堪湿透的人群……他再也再也找不到他的车子了。他也找不到他的房子了。这个晚上他在这座城市的大雨里迷了路。他走失在这巨大而神奇的国度里。他湮没在自己毫不出奇的平淡一生里…… 天亮了没有一个人找到他。也没有一个人想过去找他。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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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3-08-21 14:02:15
加油我要好起来
2013-08-20 11:01:45 加油我要好起来

看得忽然感觉好悲哀,觉得好像我。虽然也有朋友,但却没有走进心里,别人走不进我心里,我也走不进别人心里。这就是与生俱来挥之不去的孤独感?

阿思琅
2013-08-21 14:02:10 阿思琅 (做一只猫,也有做猫的辛苦。)

大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