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皮旧事 (试发表)

作者:
北溟鱼
作品:
作为曹丕脑残粉 (散文 创作) 第2章 共3章
己丑年七月七日,予于西园曝书画,见南皮旧事,多断章残句,然语涉魏文与建安旧事,遂录其于下。 王粲 我一直以为,曹子桓是个可怜的人。即便论才华,曹子桓足够与一代翘楚之中。但才华并不用来显示好坏,是用来比的。有一个比他更才华横溢也更风流倜傥的弟弟,曹子桓的一辈子,无论多努力,都只能是可怜了。 我第一次见子桓的时候,是在荆州,主公接受了刘琮的投降,带着子桓进城。我走到他的门外,看见他一丝不苟的跪在塌边擦地板。而这时候,子建在和荆州投向主公的学者们把酒言欢。主公最喜欢的儿子仓舒在这一年死了,子建也许是感到快乐的,手足之情远没有雄心壮志那么真切。但是子桓,在这个孙权攻占夏口,主公一路南下,隔江之战一触即发的建安十三年,显得过于迟钝了。 我想我当时应该皱了一下眉头,因为我记得子桓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的不好意思,但是很快,他从容的站起来,迎向我,笑的满意,像是个刚除尽自家菜地里杂草的农民。 而子建的笑,像是无月的夜晚最亮的星辰,是我年轻时候喜欢的样子。看到他,我就想到那一年洛阳的雪夜,我在灞桥边的驿亭里就着一壶温酒,就着蔡中郎惊异的眼神,将十日前这里的残局连续复盘。 肥马轻裘,正是少年时候。 荆州十余年蹉跎,老了雄心壮志,也老了不可一世。那个我并不怎么喜欢的刘表有句话却是说对了,风流不能当饭吃,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我选择投降曹操。不过,这倒让我更喜欢曹子建,少年得意是一块胎记,就算被世事无常洗的苍白,那也还是最宝贵的标志。而曹子桓,他连少年都不曾得意过。这一辈子,也真是当得起可怜两个字了。 我在亲近子建的时候也偶尔去看看子桓,毕竟,活在子建的阴影之下,他也不好受吧。 曹丕 我一直认为父亲是要选我做太子的,尽管他总是在犹豫。 但是我知道,他犹豫的不是我和子建孰优孰劣,他犹豫的,不过是能否狠得下心来把他最后一个心爱的儿子推上这个也许带着诅咒,注定要背负千古骂名的位置:他可以继续做着汉的丞相,然而他的儿子却必定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原来属意子修,子修却在二十岁上为他死在张绣的乱军中,他后来属意仓舒,仓舒却更早的夭折在十二岁上。那一年,是建安十三年,邺城的初秋有了凛冽的寒意,在为仓舒祈祷的祭坛上,我第一次看见父亲的眼泪。然后他看向子建,眼睛里就有了不舍,我知道,太子就是我了。我和子建的比较,不是我们两个人的较量,只是一个父亲的舐犊之情与一个君主挑选储君的英明之间的决断。 父亲的眼光又重新转回我的脸上,我在想是否应该说些宽慰的话,但父亲有点虚弱的摆手制止了我消耗时间和表情的废话,他一向清明坚毅的眼睛里有一点朦胧,这让嘴角那有点嘲讽的微笑显得格外显目,他说,这是你们的幸运。 我想他是对我说的。 司马懿 把曹丕当傻瓜的人都是傻瓜。这是个听话的人,理智冷静,知道用舍行藏。这是历史上所有韬光养晦而后荣登大宝的皇帝都拥有的品质。 做皇帝,不需要有太高的才华,有一点风雅当然好,有曹丕那么多,简直锦上添花了。再多,如同曹植,就要恃才自傲,不听话了。 做皇帝,重要的是听话。刘邦有个萧何,项羽有个范增,同样的善待百姓,可是项羽不听话。曹操有荀彧,袁绍有个沮授,同样的挟天子以令天下,可是袁绍不听话。成败在一念之间,有人念了,有人不念,高下立显。 就说交朋友吧,曹丕知道去找那些拥有自己没有东西的人做朋友,所以他有了陈群,有了朱铄,有了吴质,当然咯,还有我。我们四个,叫太子舍人,这是种含蓄的说法,事实上,军事政治,甚至文学,这是未来朝廷的模型。而曹植,惺惺相惜是文人的特点,他喜欢找和他一样的人,一样的聪明,一样的才华横溢,自然一样的骄傲疏狂,杨修,丁廙兄弟。人如濯日当然是好的,只是,这么多个太阳抱在一起,必定会有后羿射杀之。 曹丕 子建并没有输。当仲达向我感叹子建太重的文人气让他必定输掉这场争斗的时候,我在心里笑。 这是父亲的纵容,也是父亲喜欢子建的样子,所以他不让他赢,却也不让他输,他总是在他的浪漫在现实的较量里捉襟见肘的时候给他补上空缺,刘桢,邢隅,本来岌岌可危的子建便又和我势均力敌起来,这是父亲一厢情愿的游戏。 那天,一大早,父亲把我叫到宫里,紧盯着我的眼睛却又轻描淡写的说,子建驾着车,从魏王驰道闯出司马门,出城去了。 子建的行为算得上僭越,可是他好像并不怎么生气,倒是更在乎我的意见。 “子建不是有意的。” 我想我考虑了一下,这一句是不会错的。 “自然。”父亲回答的很快,然后我们之间就出现了冷场。我和父亲的话一向不多,除了和王粲刘桢他们一道喝酒喝累了,作诗解乏的时候,父亲偶尔会说我两句,无非是,慷慨有余,飘逸不足,有点刘桢似的傻乎乎的愣劲。然后刘桢就会涨红了脸,站起来激动的辩驳一番,父亲就笑笑,然后低下头从他喝酒时候一定要背着的小口袋里找出一件香囊,或者一颗金果子之类的东西丢给他,下次照样。 “子桓,”过了一会儿,父亲忽然很慎重的开口,“你要善待你的弟弟。”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出来,我没头没脑的重重点头。在微妙敏感的时候,表示温顺,或者装傻都是不会错的选择。 甄宓 子桓告诉我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曹操下定决心了,这个魏王世子的位置,是他的了。他终于认清子建,他的这个心爱的儿子实在没有做皇帝的忍劲,赶鸭子上架,是要害死鸭子的。 当然,我想,子桓的那个承诺也应该不会作数。在这个你死我活的家里,善待别人就是苛待自己,何况他身后还有那么多从众的前程,妻儿。 所以,尽管子桓不是个残忍的人,但箭在弦上的时候,他也不会不发。他一向是个实际的人,什么时候做最好的选择是他的习惯。也是我选他的原因。 嗯,和很多人猜测的不一样,是我选的子桓。邺城城破的时候,子桓和子建一道来到袁府,我想我当时伏在婆婆的膝上哭泣。在乱世里保持弱势,是女子自保的手段。尤其是我这么一个已婚,却又声名在外的女人。 他们两个人都露出惊异的神色,这我不惊讶。子建甚至走上来扶起我,安慰我说不要哭了。但没想到的是,子桓却在下一刻转向我的婆婆,告诉他,曹操命令他们来保护袁绍的家小,请她集合袁府全部的家室,以防乱中死伤。我当时在心里笑了一下,曹丕,是个会分轻重缓急的人,取悦一个尚不知有何意义的甄宓远没有达成曹操交给他的任务重要。 子建的才华和我的美貌一样,在这个乱世,是一把双刃的剑,甚至朝向自己的那面更加锋利,而子桓的实际,让他那把也许并不怎么华丽的剑能够一击中的,经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我想我清楚自己需要怎样的男人。 曹丕 其实,从小到大我一直过的很开心。小时候,别人骑着竹马学大人打架的时候,我已经跟着父亲四处征战,百步穿杨;到大一些,想读书的时候,随时有天下一流的学者讨论,更重要的是,从来有比我更好的兄弟迎接旁人的阿谀奉承或者明枪暗箭,而我继续躲在他们光芒之下做那个并不最出色也不怎么差的丕公子。所以,我想,这也是父亲选我的原因之一,我不能总是做曹家过的最舒服的丕公子吧? 于是我开始有些朋友,王粲,司马懿,当然,还有我的妻子甄宓。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选择我都有自己的理由,但是谁的选择会是没有目的的呢?否则,那只能是被别人的目的所逼了。 所以我不是太高兴,却也不生气。这是我最经常的状态,不高兴,不沮丧,没有太多朋友,也不孤独,所以我过得很舒服,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所以父亲还是错了。尽管我成了魏王世子,尽管我成了大魏的皇帝,我还是过的很舒服。许邵说,这是每个人的性分不同,有的人,天生就是做了皇帝才会舒服的。但是我倒是觉得,有些人,不管做什么都是会舒服的。比如说我,比如说,阮瑀。 如果我的朋友里我真正怀念谁的话,那应该是阮瑀。他原来想做隐士的,结果被父亲一把火烧了出来,于是他就做了记室参军,也没见他有什么不开心的。我看过他在建安十三年那次惨烈的赤壁之战之前替父亲给孙权写的劝降书,平稳的好像真的是一封书信,而非檄文。父亲更喜欢陈琳,陈琳的笔是能杀人的,到处都是刀光剑影,但是阮瑀的笔就只是笔。我问他,为什么不再气势汹汹一些?他打了个哈欠,然后有点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檄文如果能杀人,还要千军万马做什么? 也许他那时候喝醉了,后来我常常这么想。那天一大早,浩浩荡荡的车队到了南皮,大家都在,王粲,陈琳,吴质,司马懿,刘桢,阮瑀,徐干,甚至还有甄宓,当然,不会少了子建。天气很好,因而玩得尽兴。其实是些无聊的游戏罢了,子建和刘桢在争论孔子说,“君子贞而不谅”和孟子说的“君子不亮,恶乎执”到底是不是一样的,司马懿和王粲在下弹棋,似乎是司马懿输了钱,然后忽然往后一倒,装作醉的不醒人事的样子;阮瑀一如既往的在弹琴,七弦琴这种东西,并不适合宴会上弹,它是用来愉心的,而宴饮,要的是耳目之愉。不过阮瑀从不在意,只要有宴会,他就弹,不管有没有人听见。甄宓有一点尴尬,因为刘桢一直不怎么喜欢她,在我家见到她的时候从不行礼,所以她远远的带着侍女去一旁的清泉下洗瓜果了。 那天玩到很晚,一直到明月高悬,醉倒一片。 有趣的是,酒量一向马马虎虎的我却是最后清醒的一个,以至于我听见了与清风明月并起的遥远的胡笳声,以至于,在很多年之后我依然清楚的记得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 在这么些并不算长的时间里,那天一起玩的朋友很多都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阮瑀死了,徐干死了,刘桢死了,应瑒死了。但是我并不是特别悲伤,人都是要死的。 没有死的人,也会不再是朋友,所以,这不是什么好悲伤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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