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小)说
发表于 豆瓣阅读,2020年1月
小说 创作
“感觉如何?”
“哪方面?我的个人感受还是来这儿的感觉?”
“这个时间是属于你的,任何分享都不是没有意义的。”
“哪怕是不相关的事情?”
“是的。任何事情。”
“……其实我不确定来这里有没有用,我昨天又去了。”
“去了哪儿?你需要把事情完整明确地描述出来,我们上次说过,含混的表述其实是一种逃避。”
“他家,的附近。不过我没遇到他。我……又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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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如何?”
“哪方面?我的个人感受还是来这儿的感觉?”
“这个时间是属于你的,任何分享都不是没有意义的。”
“哪怕是不相关的事情?”
“是的。任何事情。”
“……其实我不确定来这里有没有用,我昨天又去了。”
“去了哪儿?你需要把事情完整明确地描述出来,我们上次说过,含混的表述其实是一种逃避。”
“他家,的附近。不过我没遇到他。我……又失控了。”
“那么……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
“……第三次。我明白,要描述具体的细节。昨天早上,那种害怕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可能,以后永远就只有一个人了。他让我产生了这种想法,我还是想要让他知道我的感受,让他知道我有多痛苦。我按照往常的时间和路线去了他家。他那天上班。那附近的咖啡店我都已经不敢去了,天又太冷,所以只好去了一家稍微远一点的快餐厅,我在那儿肯定能看到他,又不会被人记住。天黑以后,我决定换个地方。那时候,我好像在背后的旋转门里看到了他,还有,他的家人。我站起来就走了,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他,不知道他看没看到我。”
“我们说过,我这里没有对错,我们要讨论的只有你面临的问题。在你的描述里,你说,是他让你产生这种想法。但我们上次确认过,你在理性上已经对你们的关系放弃了期待。所以,这种对未来消极的判断,真的是外来的想法吗?”
“让我想想……这么说吧,他给我的承诺我当然不可能相信,但我没法放弃的应该是他的存在,或者是在一起的时候,那种这世界上终于有人理解我了的感觉。我想不会再遇到这样的连接了。他就是,曾经是,或者说我可能依然希望他是这个连接的一部分。这样很不理智,我知道。但另一方面,我承认我是真的绝望。”
“亲密关系的结束经常影响我们对生活的预期,强迫自己积极乐观有时候会起到反效果,但大概率上,经过一段时间,一般人都会回到一个自己能适应的心态。那么,时间回到你们认识之前,你是独自生活,一直如此吗?”
“是的,我在家里写书,社交有限,所以很难认识值得进入我生活的男人。”
“值得?什么意思?有具体的标准吗?”
“嗯……没有。就是一种直觉,基于感受的一些判断。”
“比如呢?”
“这很难说,因为每个我交往过的男人是不一样的,没有规律。”
“你说你的判断基于感受,但我们的感受有很多是源于经验的,而这并不是你的唯一一次亲密关系。人的共性和差异性都需要被重视,也都比我们想象中的深刻很多。所以,其实你可能并不是毫无标准。因为值得这两个字透露了一些东西……比如在这段关系之前,你对自己独身的状态基本是满意的,还可以看出你在心理上有做出判断的准备,那说明你渴望亲密关系,以及,你是有判断依据的。”
“我不明白要求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确定是我的判断失误?是他骗了我,是他假装自己是单身。”
“对于关系结束的原因,责任和对错当然是非常明确的,但如果可以追究的话,你也不需要来这儿。我们的目标就是停止强迫性的跟踪行为。但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需要更了解,或者说瓦解深层次的原因。通过分析去选择伴侣显然是不现实的,但对伴侣的选择可以当做数据,是可以被分析的。另一方面,现在你重视的他的价值,是你认为他理解你,这也是你现在注意力最集中的地方之一。不过,大众概念中所谓的理解,其实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有很强的迷惑性,所以经常被误判和高估。所以如果能更明确值得的内涵,你就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比照一个对象是否值得。”
“你的意思是,我需要说服自己,他不值得。可是这样的话我的朋友已经说了很多了。”
“目前在你的思维里,朋友的建议其实还只是声音而已,因为你很清楚应该怎样做却没有那样做,这说明朋友能够施加的影响是有限的。确定他是否值得只是其中的目标之一,事实上,如果我们能建立一个相对稳固的判断体系,或者衡量方式,人在做决定的时候会轻松很多,可能会受益终生。我们上次达到的共识之一,是跟踪,是你在焦虑下最直接的强迫性反应。所以,我们可以试着真正建立一个框架或者体系,量化他的价值,与你的焦虑程度相比较,再以此作为出发点,增加情绪与反应之间的转化时间,以此尝试改变自己的认知。这些都需要一个过程。”
“一个过程,大概心理医生都会这么说。”
“不一定,我和我的同事的工作方式并不一样,而且寻求心理咨询的帮助只是解决问题的方案之一。这么说来,你有在寻求,或者寻求过其他的方式吗?医生需要知道患者在服用哪些其他的药物,道理是一样的。”
“比如呢?”
“基本上,任何方式的本质都是促成一个人与自我意识的对话,或者说梳理思路。最常见的,比如占卜,冥想,还有类似艺术治疗这样专业化但区别于传统咨询的方式。”
“艺术治疗?”
“地铁里见到的自闭症儿童的画,你看到过吧?绘画就是一种帮助他们表达和交流的方式。很多情况下,我们可以通过分析和理解一个人的创作去帮助一个人理解自己。”
“那些东西并不能称为创作。只是有点艺术价值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那些东西要么是粗糙的本能输出,要么是矫揉造作的概念,比如那种描绘丰收场面的儿童画,应该是被要求这样画的,只是为了展示组织者的功劳。创作是脑力劳动,不仅仅是完成一件作品而已。”
“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那种疗法被称为艺术疗法,而非创作疗法。我下次会说,一个人的作品。”
“这样说好多了。”
“嗯。这么说我想到,创作,在我看来是一件很抽象的事情,而在你看来却是有明确的衡量标准的,同时我也认同你的解读。那么回到我们刚才谈到的值得,会不会也存在一个明确的标准,只是你还没有意识到。”
“明确?你说了好几次这个词。从创作的角度看,不明确才意味着可能性。如果我真的有一个明确的标准,我就抹杀了其他的可能性。”
“嗯……”
“有什么问题吗?”
“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创作的不确定性,或者可能性吗?你说过这是一种脑力劳动。”
“脑力劳动只是创作的属性之一,比如你构思了故事,还需要组织语言和结构去把它表述出来,这些都是脑力劳动。但是劳动二字不意味着创作是机械的。形式上看,很多创作过程是有计划的,但火花往往来自计划中的变化,或者意外,而这种变化是创作者求之不得的东西,就是我说的可能性的一种表现。所以我认为,提前去明确我想讲怎样的一个故事是没有意义的,反而会限制思路。”
“嗯……因为你用创作解释了不确定性,所以,反过来想,是不是和创作类似,对于亲密关系的对象,你也认为不应该预先设定标准,因为那样会阻碍你在亲密关系上发展的可能性。或者说,标准是没有参考意义的,因为变数永远存在。你对这种变数怎么看?”
“这么说……那可能正是我看重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你会对与之前对象不同的人更有兴趣?”
“不,我的意思是,可能性。我需要可能性。如果把感兴趣的人比喻成为灵感,那么值得的人,也许就是可以一起探索可能性的人。”
“那么……”
“是的,这样看来,他被排除在外了。”
“我想我们可以休息几分钟,一会再来继续。”
“可以继续了吗?”
“随时可以。”
“我想起,他对我的一点附加价值,很实际的,就是他看我的作品的视角,虽然很粗糙,不,粗暴,但是我很看重那些看法。现在,我不确定这是因为他,还是以为那些看法本身。”
“他对你的作品有什么看法?”
“他说我的作品反映了对男性的恨意。”
“你认同他的看法吗?”
“那不是我想表达的东西。没错,我的很多作品来自之前的感情经历,就算写成故事也不会改成什么完美的结局。但是我很难反驳他这样的评价,因为作品已经是我的身外之物了,解释的越多,反而越会稀释作品的力量。我和一位男性朋友讨论过这个,他是个作家,他说他没感受到恨意,你写的不是恨,是女性的困境。当然,说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是不可能的,但我真的很不希望我的作品被简化成一种情绪,我也不想让他认为我是那种女人。这事儿真的烦了我很久。我刚才意识到,他可能只是担心我会恨他而已……”
“那么,你会恨他吗?”
“我可能现在就已经在恨他了。”
“你认为恨是一种什么情绪?”
“恨是想要解脱却无能为力的念头。”
“你回答的很快……所以你很常思考这个概念吗?”
“我知道听起来会有点消极,但是恨和做梦是我创作来源,梦是灵感,恨是燃料,所以,嗯,没错,我的确常常思考这个。一般在故事的结局,恨意都会被释放掉。”
“你知道吗,这听起来像是一种艺术治疗,只不过作者本人自发的完成了这个过程。”
“可以这么说,写完了就放下了,有的人需要写好几个故事才能解恨。所以他的解读某种程度上是合理的。呵。他曾经开过玩笑,说不知道他会如何出现在我的故事里。”
“你最近有什么创作吗?”
“还没有。还得等一个梦吧。我经常做梦。”
“这些梦不能成为灵感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很多梦醒来就忘记了,而且大部分情况下,梦也不是第一时间就能成为灵感,因为梦和现实有时候不是那么相关,还有些梦相关性太过直接,反而缺乏意义。当现实赋予梦意义的时候,梦才有可能成为灵感。这也是梦对我的意义。”
“虽然不一定能成为灵感,但也许对我们的讨论是有意义的。”
“只能成为焦虑的证据吧,毕竟都是些焦虑的梦.你肯定听了无数遍了,比如我无论如何无法迈步跑起来,或者一直在搬家找东西什么的。啊……对了,记得我说过不相关的事情吗?我想起今天早上做了一个梦,之前我还没有想过其中的相关性,但现在我觉得这个梦有点让我迷惑。”
“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一醒来就记在手机里了。我坐在一个礼堂,或者剧院里,里面座位排列得很奇怪,就是有些座位不是面对舞台的那种。我找了一块区域的第一排坐下,离舞台比较远,但还是面向舞台的。我右边坐着一个男人,我觉得那是个年轻人,穿着深色的衣服。然后,我觉得有人在挤我。就是这个男人已经几乎坐到了我的身上,或者说几乎躺到了我的身上,虽然他只是用后背接触了我,但他的呼吸和重量都让我非常恶心,并且愤怒。而他还用更让人讨厌的表情看着我,我该怎么说呢,就是那种你不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我奋力地推开他,他摔倒在右边的墙角,然后我使劲地一脚一脚地踢他或者抄起了什么东西砸他,这我记不住了。总之,我把他打成了一个不成人形的东西,并没有流血,只是一个被掏空的,流着黄绿色脓液的肉块。我很害怕要杀人偿命。后来我记得的顺序是这样的。我蹲在地上收集附近的东西,可能是证据,也可能是财物,那些东西都是青白色的,有点像是饰品什么的。这时候,那个肉块的空洞里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了又湿又黏的几个东西,这些东西看起来像是非常大的蘑菇,三个浅色,一个深色,大小基本一样。我凑过去收集它们。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些东西是有生命的,我在梦里很后悔没有及时遮挡我手上的纹身,因为我觉得它们会记住我,会找我复仇。后来,旁边的一个男人说话了,他好像也在收集附近的东西,在梦里,我认为那个男人是地上这个死者的儿子。不过这个男人具体说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总之意思是,他不要死者所有的财物,也不会追究我。之后我就醒了。”
“嗯……那么其中的相关性是怎么表现的?特别之处呢?”
“相关性太明显了吧。比如是我自己选择了这个位置,也就是这个男人,然后我让这个人伤害了我,我虽然反抗了,但是我又觉得有些东西割舍不掉。而且无论是不是我的主观意愿,这件事情已经伤害了他的家人,我很后悔,也很害怕被追究责任,所以出现了他的儿子。不过,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几个从尸体里冒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是四个,为什么颜色不一样?从形态上看,那些东西肯定和性有关系,它们太特别了,又很具体,感觉是这个梦里很重要的信息。可我无论如何都没法找到现实中对应的解释。”
“那么性在你们的关系中很重要吗?是不是比其他部分更重要?”
“呃……我想可能没有,如果我很清楚性是目的的话,我也许不会这么困扰。而且,说实在的,虽然只有那么几次,我在第二次就开始假装了。”
“不过,生理的愉悦只是一部分,在心理上,我们其实普遍渴望自己的身体被需要,这种渴望也需要被满足。”
“这么说的话我承认,但这种满足并没有针对性,我的意思是,通常我只要知道别人对我的身体有欲望就够了。”
“那你记不记得,特殊性和普遍性的关系。你对这个梦的解释自然是成立的,对你而言,它再现了你的处境,但是也许其中包含了更有普遍性的暗示。”
“你是说那种对男性的敌意?所有的男人都令我害怕?”
“这么说太局限了,而且这可能只是结果而并非原因。这里普遍性的意思是说,对于你而言,把梦进行抽象化的解读可能比找到具体的指向更有意义。比如侵犯者变成了肉块一样的怪物。你认为为什么会这样?”
“嗯,我想主要的原因是我最近在用克苏鲁小说打发时间,那里面有很多类似这种恶心东西的描写,重点是令人厌恶,而我对这个人的厌恶可能和文字记忆产生了联系。”
“这么解读当然合理,如果我们退远一步,你对侵犯者产生厌恶的原因之一是安全感和信任都被破坏了,所以你将侵犯者降格,变成了异类。进而你对异类的攻击就是正当化的,你攻击的不是人类,而是怪物。但你为自己的攻击行为感到担忧,这样我们就需要从头说起。首先,这个梦的情景是在公共场合,这可能意味着你是在被他人观察的,被评判的,所以环境对整个梦的意义十分重要,它可能反映了自身与世界之间的关系。同时,你和侵犯者之间没有语言交流,但以暴力终结。我并不认为这只反映了你刚结束的这次亲密关系,既然侵犯者不是以特定的角色出现,那他可能只是一个符号。我记得上次我们聊过,对,没错。你说你认为自己并不擅长与异性相处,所以自觉比其他异性恋女性更容易感到焦虑与挫败。那么现在参考你的现状。梦中的感受和行为可能是更深层次的东西。在我看来,这不排除是一种发泄方式的可能性,用于释放你长时间在相关经历中累积的焦虑与挫败感。然后,你认为结尾处对你说话的男人是侵犯者的儿子。但是侵犯者是一个年轻人,最后说话的人也是一个年轻人,这个男人可能代表的是你的愿望,一个愿意交流和包容的对象。至于你无法解读的部分……你在写故事的时候,会不会加入一些细节?这些细节具体是什么并不重要,但却是场景的组成部分,可以使故事更真实。”
“当然。”
“我们的梦也是如此,我们会自动填充各种细节,你想想看,如果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具有对应的象征意义,那么梦就可能真的具有预言的性质了。所以我们要抽象化的理解梦中重要却难以解读的细节。比如你自己就能分析出,那些地上散落的装饰品可能是一些你想要保留的东西,具体是什么装饰品,其实并不重要。对于那些性的象征物,我们也可以试着从更抽象的视角去考虑。具体来说,我们可以着重于你的感受,而不是梦的画面。你记得看到这些东西时的感受吗?”
“我记得,我看到它们一个接一个的从肉块中像产卵一样钻出来,我一直看着这个过程。虽然这个肉块令我感到恶心,但我觉得这些新生的东西很有意思。它们就像男人勃起的生殖器,虽然带着粘液,并不干净,但形态是好看的,这个描述可能有点奇怪,它们的表面的起伏恰到好处,没有过多的褶皱和过分凸起的血管,只是四条长得很好看的,像蘑菇又像阴茎的东西。然后我伸手去收集它们,它们是有生命的,我在梦里这么认为。但是在梦里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又害怕它们看到我的纹身,万一它们记住了我,我可能会有危险。不过在这时候,我已经把它们装在袋子里了。”
“所以你并不排斥去接触他们,而且你还认真地观察了它们,根据你的描述,我可以说,你对它们的感受基本是正面的吗?在你感到担心之前。”
“嗯,可以这么说。所以,这显示了我对性的态度?”
“当然。我想你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分辨性的需求和性爱的对象是不同的,你对侵犯者这个符号的憎恶并没有延续到你对性的感受中去,这一点是积极的。关于你比较难于解释的细节,比如数量,以及颜色,我想不妨这样理解……为什么不是只有一个?”
“嗯,的确,我没有对性爱产生反感……为什么不是一个?这么说,我需要很多性爱?”
“或者说,你对性具有继续探索的意愿。然而,回到我一开始说的。你感到害怕可能与这个梦发生在公共场合有一定关系。你的一举一动是被周遭审视的。你对性的态度也许和传统上对女性的性道德要求并不相符。在你我之间,我们自然认同女性应当享有性的自由,但是很多根深蒂固的东西也潜伏在我们自己的意识中,会给我们带来压力,这是人类父权社会长时间的积累,不是经过几十年就能彻底消除的影响。我想你所害怕的报复,是一种自我认知和社会认同之间的矛盾,因为这个社会仍然不能接受女性和男性享有同样的性自由。所以如果将你的观念放在公众的审视下,那么后果自然是对你不利的。考虑到这一点,那么最后与你和解的那个男人,也许还代表了你对他人,也就是社会的期待。”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自我解读实际上让我有种挫败感,但如果按照你的视角去考虑,感觉好像轻松了一些。”
“那就好,我们再休息几分钟吧。”
“我们下次面谈还是周二,这一周我想你可以试着写写日记,记录一天的事情和心情,如果有梦,也可以记下来。”
“日记?对,就是日记。现在我有了一点想法,可能回去会写点什么。但那可能不是真正的日记,是日记形式的故事,你觉得如何?”
“嗯,我觉得没问题,甚至可能更适合你。可以问一下,这个故事是我们的谈话带来的灵感吗?当然,如果这会影响你的创作,我们可以谈些别的。”
“不,不会。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心不在焉,脑子的一部分已经去想要写的东西了……你可以听听我的想法吗?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接受很荒诞的故事?”
“那我们只好试试了。”
“我在想,如果我的创作是一种自我疗愈,那么我可以把这个梦续写下去。这个梦里最令人好奇的东西是什么?就是那四个从尸体中诞生的生物。如果它们真的就是脱离人体也可以生存的阴茎呢?如果我把它们带回家,会发生什么?”
“……”
“……怎么了,太奇怪了吗?”
“……不,这……很……惊人。”
“也不算是独创的想法。我之前看过一部电影,里面只用语言描述了希望阴茎和男人可以各自独立生存。可是在电影里,这个设想不过是女人们无奈的笑话。同样的是,文字描写和口述类似,会比用视觉展现更令人好奇。”
“是的,视觉的话……完全是另一种体验……”
“你是不是已经进入想象了?所以我才会因为这个想法而心不在焉,有太多想象的空间了。”
“那么,你打算如何展开这个故事呢?”
“之前我说过我最近在读克苏鲁小说。我在想可以借用克苏鲁小说的那种模式,结合怪诞的气氛去讲这个故事,核心其实还是女性题材,甚至也许能赋予故事更积极的意义。具体是这样,克苏鲁小说有一种基础模式,就是好奇心旺盛的主角,虽然觉得害怕,但仍然不停地探索未知事物,直到他见到或感受到真相后,再去选择相信或者拒绝真相。所以我会选择第一人称视角,但这里的我可以是一个有生物学或者医学背景的女性,这样设计是为了制造科学家与超自然事物之间的差异性,而且女性知识分子在这个社会常被定义为性冷淡或对性知之甚少的人,所以这样设定会比作家的身份更方便展开故事。比如心理咨询师也是可以的,你也适合成为主角,你作为专业人士肯定会有一个否认它们存在,并怀疑自己精神状态的过程,你可能还会分析自己产生的幻觉。”
“……”
“对不起,这样可能太不合适了。”
“啊,不,没有,在工作中,通常认为咨询师功能性大于我们作为人的属性。突然被当做一个人物来考虑,这个视角很新鲜。为什么拿我作为例子呢?”
“嗯,只是感觉很对?但这只是故事,表面上是你,但故事里的人还是我,当然,也可能是你,因为人会在故事里寻找自己。”
“好的,我们先继续吧。那么这个故事的积极性在哪儿呢?这在我听起来不太可以想象。”
“我不知道如何概括。但我可以大致的讲一下剧情的设想。首先我获得或者说遇到这些活阴茎的过程和梦境不一样。比如我是大学教授,我救下了一位受到男同事性侵害的学生。单独与同事对峙的过程中,我误杀了这位同事,这个同事死前扬言要报复我。由于法律和社会环境都对性侵受害者极其不友好。我决定把尸体藏起来。鉴于这个故事的荒诞设定,就说这位同事的阴茎也受到了毁灭性的伤害吧。藏尸过程中,由于死者的生殖器从尸体上脱落,以至于差点被路人发现,所以我只能先把这东西包起来带回了家。回家后,我思考如何处理证据时,这个本该死去的器官开始发生变化,从龟头中钻出四只细小的,活着的阴茎,这里的生理结构我还没有想好,但它们是活着的。我一开始以为自己精神失常了,说服自己这些都是寄生虫,但是即使扔掉它们,它们还是会回来,所以只好把它们关在浴室。过了几天,她觉得这些小阴茎奄奄一息了,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拿起来查看。奇迹的是,这些小东西在接触到我的瞬间就回复了精神。我们之间建立了一种联系,小阴茎只要和我接触就会慢慢的长大,像是被喂食一般。我一直在写观察日记,这个故事都是由主角的日记构成的。然后可想而知的是,这些小阴茎长到一定的大小后就不再满足于我的触摸,它们开始和我……做爱。我享受着这种怪诞的经历,但同时学校中不停发生怪事,死去同事的诅咒也我担忧,被我救下的学生退学了,我感觉事情可能并未结束。小阴茎们通过与我做爱继续吸取养分,不停的长大,它们进化了,不仅可以变化成人体其它肢体的形态,后来甚至可变化成为人型。随着学校发生的怪事越来越多,我前往之前的藏尸地点,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物。回家后,本该死去的同事其实并没有死,而是回来杀人寻仇。但是由犯罪者的阴茎诞生的生命及时出现,阻止了我受到伤害……大概就这样,如何?”
“……就这样结束了?”
“不然呢?当然这只是我目前的设想,你觉得还可以有其他的结局?比如一切都是个梦?那多没意思啊。”
“……嗯,我的意思是……我……和新的生命体,后来如何了?”
“啊,这我还没想好,可以继续走更夸张的路线,故事可以变得荒诞而美好,这样现实就显得更加悲惨而无力。比如我可以让这四个阴茎人成为打击性犯罪的超级英雄,他们一直陪着我。我死后,这些阴茎人也消失了。这样?不行,我觉得这样会太像母子关系,我不想让人有这种感觉。我希望他们之间始终就是一种消除了一切社会因素,单纯由性而产生的关联,这种关联引发了相互保护的,生物的本能。我这么解释都觉得很可笑了,我觉得这种去势隐喻的故事一定会被打上仇恨男性的标签,但那样的话是他们没有看懂我的故事。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
“啊……嗯,的确……那么,我想我也有很多需要消化的东西。可能的话,当你完成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了,没有今天的谈话我也不会有这样的灵感。”
“谢谢。时间差不多了,那么我们下周见?”
“下周见。”
咨询师送来访者到门口。她关上门,抬起头,看着自己,门上的玻璃变成了一面镜子。她摘下眼镜,摘掉假发,脱下西装外套,她的手上有和来访者一样的纹身……咨询师渐渐的成为了来访者。房间变成了酒店的房间。
她踱着步子走到电脑前,显示器上全是一个男人的社交账号页面。她打开一个文件,开始写今天的咨询记录。
“谈话时间:2020年1月14日。我仍然不确定这样是否有效……”
天黑了。她的手机响了。她快速关掉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坐在床边,拿出望远镜看向马路对面一侧。一个男人骑着自行车,停在楼下,走进了对面的居民楼。她默默地看着楼道里声控灯一层一层的亮起来,轻声叹了一口气。
黑暗中,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头,撩拨她的发梢。另一只深肤色的手顺着她逆光的轮廓描画着她身体的姿态。她的目光从望远镜移开,撩拨她发梢的手指已经等在她的唇边。她轻轻的吻着手指的指尖。深肤色的手则顺着她的体侧滑向她的短裤边缘,那令她的臀部开始缓缓的摆动起来。“嗯。”她像触电般抽动了一下,她没法再端着望远镜了,上身向后拱出了好看的弧线。她双手撑在床上,隐约的,胸前有像蛇一般的东西在蠕动。那蛇发出吸吮的声音,她的双手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而那只她吻着的手开始变换形状,手指开始变细变长,像绳子一样拧结起来,慢慢聚成阴茎的形状与她的舌尖纠缠起来。望远镜滑落在地毯上,如果它有生命的话,它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大概世界上没有人类能理解。
最后更新 2020-01-23 19:30:20
试发表
小说 创作
“动物园的动物都是神经病。”他说。
“你不也一起来了么?”她说。
“我能有什么办法?”他看向别处。
“一进门就坐下开始拍照。”
“里面没意思。”
她轻轻的笑了一声,这个声音代表无奈,不过她也知道,他并不这么理解。他们坐在冬天的动物园的长凳上,现在是下午一点,短暂的暖和的区间。
喝完最后一口罐装咖啡,她说:“走吧,去逛逛。”
他没说话,整整帽子,一起站了起来...
“动物园的动物都是神经病。”他说。
“你不也一起来了么?”她说。
“我能有什么办法?”他看向别处。
“一进门就坐下开始拍照。”
“里面没意思。”
她轻轻的笑了一声,这个声音代表无奈,不过她也知道,他并不这么理解。他们坐在冬天的动物园的长凳上,现在是下午一点,短暂的暖和的区间。
喝完最后一口罐装咖啡,她说:“走吧,去逛逛。”
他没说话,整整帽子,一起站了起来。
走过禽鸟区,他们没有说话,他偶尔拍照。
走过永远吵闹的猴山,她说“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马上打断了她,开玩笑似的。
“……”她没有做出反应,这是个糟糕的笑话,他总是爱用,却从不知道这笑话有多糟糕,“动物园是很多人小时候美好的回忆。”
“我就没喜欢过动物园。”
“为什么?”
“你就不觉得这地方很变态吗?怎么可能美好呢?”
“不觉得。”
“你看,这个场景多丑陋。”他说。“一群碳基生物对另一群碳基生物的凌辱。”
身后的小孩正在向猴山扔小石头,喊声很大,家长也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这的确是一种残忍的乐趣。”她承认。
环顾四周,她找到了一位工作人员。
“你好,我看到那边有人在打动物。”
“哦。”工作人员应了一声便朝猴山走去。
几声吆喝后,小孩的吵闹声静下来了。
“也就是一时,不会有用的。”她叹了口气说。
“那你还管什么闲事?”他有点得意。
“我知道我没法改变残忍的孩子和麻木的大人,但是至少现在,没有人扔石头了。”她说。
他们沉默的向食肉动物的那一区走去。渐渐的,一股猫科动物尿味弥漫过来。
“S市的动物园就没有这样的味道,那里的食肉动物都养在玻璃房子里。”她说。
“没去过。”他露出厌恶的表情。
她不再尝试说话。
下午暖和的阳光还在,但是大象作为一种来自热带和亚热带的动物已经不会在室外活动了。象房就像是巨型的马厩,那些庞然大物并不为走进来的两个人所动。
“生物的体型和对时间和空间的感受很有关系,大象感到的时间和空间和我们是完全不同的。”
她边走边说,“这里有一头非洲象,小时候来看过它,它很大,很暴躁,不停的撞击铁门。”
他看看她,想说什么,但是忍住了。
“生活在野外的象也会发疯,下山攻击人类,把人类踩得粉碎。”
“是吗?”他有了一点兴趣。
“是啊,野象伤人事件并不罕见。无论是驯养,去搬木头还是表演,或是野生,还有这样被养在动物园里的大象,他们都在被人类伤害,人类也没有得到足够的报应。这一点都不公平。根据你的理论,现在这些大象,大概想杀了我们。”她平静地说。
“那咱们快跑吧。”他抓住机会活跃了一下被自己弄僵的气氛。
“我小时候觉得,杀了那些偷猎者才叫公平。现在也是。”她继续。
“你怎么这么狠。”他听起来有点吃惊。
“还有那些持照的所谓合法猎杀。都是屁话。”她凑近一头大象。
“小心。”
她从笼子外面捡起一小撮干草,伸出手去。大象挪了两步,从门缝伸出鼻子,卷走了干草。他看到她眼里闪过的光芒。
去看犀牛的时候,她有点期待的看着他的反应,因为那是她觉得最令她惊叹的动物,它们比图片看起来伟大得多,是那样的壮丽而威严的生物,即使在动物园中,也不会磨灭它的美。她记得一头白犀牛的臀部有一个斑块,形状就像是非洲大陆一般。但某种程度上,她也知道,她会失望的。他急匆匆的在犀牛馆里转了一圈,看了一眼身后的她,刚才的那种光芒再没出现。
他们经过了非洲动物区。羚羊和角马在太阳下懒散的坐卧。斑马在这个季节显得不合时宜的艳丽。
“对”,他率先发话了,“你说,斑马是白底黑纹还是黑底白纹。”
“既然你这么问,应该是黑底白纹吧。”
“你怎么知道?!”他摆出惊叹的样子。
“这又不难……”她有点尴尬。
“你这人真不配合。”他悻悻地说。
“怎么配合,我应该说,‘肯定是白底黑纹,’然后你又来告诉我正确答案?我既然知道答案,为什么不能说。”她加快语速。
“没劲。”他压了压帽子。“我觉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觉得,你喜欢现在的自己吗?”用问句回答问句,这是他最常用的交谈方式。
“我喜欢。你呢?”
“这件事情我们不是说过了吗。别现在提好不好。”他快步离开,往箭头指示的鹿苑走去。
她走在他大概30米后面。她并不想追赶他,在公共场合跑起来,对她来说是有失风度的。她路过了儿童动物园,里面都是一些非常温顺的毛茸茸的东西,几个小孩和家长在里面玩得开心。丝毫没注意外面有一对吵架的人。当然,隔着30米,根本就不像是一起来玩的。
她看着他快速的在园区穿行,于是放缓了脚步。鹿苑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她宁愿自己一个人看看那些动物。下午的阳光依然挂在树梢上,没有风,气温算得上善意。她走过每一个笼子,即使那些游人罕至的角落,她知道那里总会藏着几只小鹿什么的。她把手伸进去摸摸它们的鼻子和皮毛,这些动物那么温和。偶尔它们会抖掉身上的蝇虫,那一抖会传到她手掌上。在鹿苑磨蹭了二十分钟后,她向灵长类的区域走去,准确的说,是穿过去。
某一次,在一个海边的所谓野生动物园,她第一次觉得那些灵长类动物是自己的同类,无论是长臂猿还是猩猩,无论是小蜘蛛猴还是红毛猩猩,它们都很像人。产生了这种认同后,就再也不能接受看到它们在笼子里的样子了。太可怜了,同时也会因为自己站在外面而产生罪恶感。
她快速的通过这个区域,在爬行馆的门口看到了他。他好像是在等她。他们一言不发的走进了那个黑暗的大厅。
爬行馆的重点,在于找到犄角旮旯冬眠的蛇和龟,还有水池里藏着的一动不动的鳄鱼。周围还有一些游人,气氛比之前缓和了一丝丝。
“你说,动物园里的动物都是……”她先开口了。
“神经病,你懂了吧。”他打断她。
“我没有看灵长类。”
“我也没看。”
“我觉得至少黑猩猩、红毛猩猩和大猩猩一定是有不同程度的抑郁的。”
“抑。郁。”他不禁学着她的语气。
她看了他一眼,那是她不高兴的眼神。
“你接着说,你接着说。”每次惹她生气后,他总是表现出这种谦让的态度,这是一种男人特有的低姿态,一种尊重的施舍。
“灵长类很像人。我并不是说其他动物没有感情,我甚至爱动物超过人类。动物园里有可怜的动物,也有过得还可以的动物,我喜欢它们,也同情他们。这些爬行类,说实话,感受上的确要比哺乳类动物低级,就像鸟和鱼,你在观赏它们,吃它们的时候,罪恶感会少一点,因为你和它们的关系也远一些。真要去客观的说,你无法判断它们所有动物的精神状态。它们和我们是完全不同的。”
“你想说什么。”
“你之所以觉得它们都是神经病,是因为对动物园的理解是这样的。”
“是啊,动物园本来就很可笑。”他好像得胜了一样。周围的游客朝他们看了一眼,觉得这句话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合理。
“我觉得动物园并不可笑,只是使人悲观。在成年以后。”
“我小时候就不……”
“并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她打断他。
他顿住了。
他们身后的游客正在拍打玻璃柜,企图叫醒一动不动的巨蟒。
“动物园是文明和自然之间的交界象征物。是的,你会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在做假。但是,这里是人类世界对自然的崇拜,不过用了最错误和过时的方式,这是最可悲的一面。即便如此,这个地方,我也能体会到人类作为动物的一点点的自觉,即使只有一瞬间,也不应该完全否定。那些人,就完全失去了动物的自觉,他们已经完全成了社会的人,他们没有任何界限,只有自我,无穷的自我。我不知道你小时候因为什么不喜欢动物园。但我知道你喜欢狗,你知道那种和其他生命有共鸣的感觉。动物园对我而言很重要,这就是原因。”
她说完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竟然这么重要?”
“嗯。”
走出爬行馆的时候,冬天的太阳也只剩下象征意义了。
他们并排向动物园的出口方向走着。起了一点风,她拉起帽子戴上,他像往常一样,目视前方。鸟岛上的水鸟紧紧地靠成一群,靠近岸的水上已经有了一层冰壳,冻住的落叶颜色缤纷,松针七七八八的插在上面。
最后一个馆,是熊猫馆。不过即使到了闭园时间,大熊猫馆里也全是人。
“不进去了,我们去看小熊猫。”她带他来到小熊猫馆,就在大熊猫馆后面。里面只有他们两个游客。
“你怎么知道这种地方?”在发现别有洞天之处时,他总会高兴一点的。
“小时候经常来。”她站定看着正在进食的小熊猫。
“也算没白费。”
她不知如何回应,好像爬行馆的对话根本没发生过一样。她抱起手臂,继续看看这些毛茸茸的东西。他也没有再说话。
“走吗?”他问完之后就转身往外走。
她看着他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又走回来,一脸不悦。“到底走不走?”
“我想再待一会。还有,以后我不会再找你了。”她说。
“什么意思?”
“虽然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但是今天我决定了。”
“我又怎么着你了?”
“说出来很俗套的,你并不在乎我。”
“我不在乎你会来动物园?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等着我反驳你的想法,等着找个理由让我做坏人。”
“我的确想要试探你,但是我也期待着你哪怕会有一次明白我的想法,哪怕你不认同,但是如果你知道那很重要,至少应该尊重它。无奈的是,我是先表白的那个人,我也一直让你赢,渐渐永远失去了立场和余地。我只是那个最能忍受你的人,你并不在乎我。结果是这样我很遗憾,但我不能继续下去了。”
之后他大声说了些什么,怎样快步的走开,她都预料到了。
不过这一切竟然是在小熊猫的面前完成的,那么,也不算太糟。
end
最后更新 2015-11-24 14:04: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