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子第一章 (试发表)

作者:
未夕
作品:
都市小说 (小说 创作) 第13章 共29章
希望是万恶之首,因为它持续人们痛苦的折磨。 ——尼采 希望是鸟儿,栖在灵魂里。 唱着无词的乐曲,永无止息。 ——爱米莉•逖金森 第一章 杨柳和苏梁终于把婚给离了。 这事儿说起来拖了有一年多了。若是从一路的吵闹别扭不痛快算起来,那时间可更长了。 拖是一件消耗人心力的苦事,如一场慢性病似地消耗人的肉体与精力,使人颓丧焦灼,五心烦炽,杨柳很怀疑自己可能是得了离婚忧郁症了。 每天一睁眼,躺在床上,身体没醒的时候心先醒了,这件事马上就爬上心头,如一条冰凉软腻的虫,不断地蠕动。一天里头,哪怕遇上再好的事儿,思绪一旦飘回到这事儿上头去,心情马上一灰,收拾不起来。 要说杨柳没有犹豫,急着逃出这段婚姻也不公平,她不是没有犹豫的,苏梁,到底是她爱过的人。 说起来,她似乎也没有爱上过别的什么人,所以当两个人吵得激烈时,苏梁说:我看你是外头有了人了吧,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甩掉我?这种时候,杨柳会格外地愤怒。 她骂他:你放狗屁!你放狗屁!她甚至动了手,捶击他的肩背,苏梁用手推挡她,他劲儿不大,也或许他并没有用真力气,但是她是用了的,太气愤了,她简直想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白,还是他根本没有心。他可以用任何一种烂俗的语言来攻击她,她全不在乎,只有这一条她绝不许他说。 因为那是至大的污蔑。 她没有爱过别人,既使是现在,要离婚了,也绝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从头到尾她只有苏梁一个。 杨柳遇上苏梁的时候才十来岁,结婚时他们也不过都才二十二岁,还没到晚婚的年龄,连杨柳的母亲都曾半开玩笑半讥讽地说,你们为什么这样着急,再多等一年不行吗?又不是……急不可待的感情是值得怀疑的。 杨柳知道母亲想说什么,母亲是高知,颇有名气的女翻译家,虽然她有十来年什么东西也没有译了,只带学生,但无损于她在翻译界的名声,那几部大部头的译作,够她吃上一辈子的老本。母亲那种温文性子,永远优雅端庄,很小的时候,杨柳甚至以为她是不上厕所的,她那美丽的纤白的小手,怎么可能触碰马桶这种龌鹾的东西! 母亲是不大可能说出那么赤裸裸的话的,可是,用文雅的欲说还休的态度说出来的伤人话也依然还是伤人的话,一样戳心戳肺。 只是那个时候的杨柳,傻头傻脑的,一门心思地快活着,眼睛明亮如两盏小灯泡,里头什么也没有,就映着一个苏梁。别说一年,她一天也不想等,心里好像有个小人在催促着,快点快点,在一起吧在一起吧。 那个时候,杨柳也并没有完全听懂母亲的话,她是以姑娘之身嫁给苏梁的,那个时候他们是多么小多么地单纯,近乎于无知。他们算是八零后,那段日子,杨柳跟苏梁约会,两个人死死地拉着手,手心里的汗流在一块儿,也会拥抱亲吻,总觉得不够啊不够啊,这样不够,不够,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挤压到自己的血肉里去,可他们也不晓得怎么做,有时候杨柳会忍不住用力地在苏梁的肩膀上咬一口,心里的那种渴望那股热蓬蓬的火苗才消下去一点,她便得意地笑了,苏梁抚着肩膀哎哟哎哟的,你咬我做什么,他说。 那个时候苏梁也很小很傻,比杨柳还小两个月,爱玩得不得了,有点无知,可是真年青真可爱。 一直到后来,杨柳才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才体味出母亲那种闲淡的态度下头藏着的刺,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心底里缓缓地痛将起来。 曾经也爱过的,不过现在还是要离。 杨柳想,以苏梁那种散漫拖拉的性子,在离婚这件事上拖泥带水纠缠不清也是正常的,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妈做他的狗头军师。 好吧,离婚不外乎是一通又一通的吵闹,杨柳也想通了。在他们的一通又一通的吵闹当中,他们也数次坐下来协商。 其他都还好说,主要是一件事谈不拢。这件事就成了一个死扣,什么时候可以解开,杨柳就不知道了。 现在,杨柳不怕吵闹了,就怕这个死扣会永远地扣下去。 杨柳还记得,第一次,他们坐下来谈正式地谈离婚这个话题,是在一年多以前。 在苏梁妈妈家里。 杨柳常想,没有比这种事更荒唐的了,离婚本来是两个人的事,可是他们呢,却开起了圆桌会议。 可是什么荒唐的事放到苏家也就显得平常了。上阵父子兵是苏家的传统。杨柳是在一个比较民主的家庭里长大的,从小被教育着自由价更高,自己的事自己决定,但是苏家是完全另一种家训,什么事都要一家子共同参与,按婆婆的话说,多个人多一个主意,但杨柳想,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多一重是非。 苏梁妈妈家在一个旧式的小区里,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房子,旧是旧点儿,难得的是地段好。楼与楼之间的距离比现在盖的房子要远些,中间有小花圃,种着些不上档次的树与花,通通落着一层灰,美是谈不上的,可是显得热闹,人气儿足足的。楼房是红砖墙,下水管子裸露着。墙上头爬满青藤,附近的野猫会顺着爬上爬下,青藤里头藏着壁虎,一到夏天,这些壁虎就会顺着青藤爬到人家的窗玻璃上,若是窗开着,还会爬进去,在冰箱或是橱柜上游弋。刚结婚时杨柳曾与苏梁在这里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有一回她半夜起身上厕所,一开灯就发现一只壁虎爬在床头板上,吓得杨柳尖叫不止。 苏家在四楼,好楼层,厅小,可是个明厅,有一扇大窗,晴天时可以看见很好的月亮,若是满月天,晚上起夜根本不用开客厅的灯,一地一墙的月光,亮刹刹的,像整个厅里汪着一池水。 那天,杨柳与苏梁还有苏家一家子坐在不大的客厅圆桌旁。苏梁的父亲去世得早。只有一个妈和一个大他许多的哥哥。 事隔不少日子,可杨柳还记得,当时苏梁他妈坐在当中,面南背北,苏梁坐她的左手边,他哥苏群坐她的右手边,杨柳暗想,她当自己是尊佛,两旁是哼哈两将呢。苏梁的嫂子许月娟坐在苏群的旁边。 杨柳正对着婆婆坐着,三堂会审似的,杨柳不由得挺了挺脊背,她是孤军奋战的,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心里再慌,架子要搭起来,气势要十足十。 杨柳背后没有军师,她也没有咨询任何人,她无师而自通,神情里有一股子悲壮。 苏梁低落着头,在抠桌子上的一道纹路,抠出一点细微的咕滋声来。苏群在抽烟,神情不耐,许月娟在打毛衣,嗒嗒嗒地倒着针。 婆婆武小慧正在擦拭着一个仿钧窑的大瓷瓶,那是她大儿子苏群在她七十大寿时送的贺礼。仿的,自然不会是天价,但据说仿得不错,也算是名贵的东西,颇值得几个钱,苏群说,摆在家里又有档次又可以做为收藏,将来等有适当的市价的时候,也是可以折现的,保值的东西啊。其实杨柳知道,那不过是客户送给他们公司的礼,这实在是苏群能做出来的事,万事但求漂亮,可是一定要低成本。 杨柳不由得想起自己当时给出的一万块生日礼金来,有一念心痛,不过很快就释然了。毕竟婆婆武小慧许他们夫妻俩在自己的房子里住了那些年,又帮着他们带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杨柳从小接受的教育也不至于计较这些东西。 杨柳看着婆婆武小慧用一方雪白的纱布口罩细细地擦拭着瓶子,鸡血红色只衬得她的那双手又黄又枯,瘦如叶脉,她还把纱布拧得细细的,从瓶子的双耳间穿进穿出地细擦,以至于很久之后,杨柳回忆起这头一次的离婚谈判,最鲜明的记忆就是她这双慢悠悠地在瓶子上擦来擦去的手。 那天杨柳打定主意要后发制人,所以一直沉默不语,苏家一家子也都不开口,气氛沉得要压塌了楼板。 最终还是苏梁的大哥苏群先开的口,他冲着杨柳还算温和地说:“小杨,你不妨先说说你的意思,毕竟你是当事人之一,要不要过下去,也主要是你跟小梁的事。” 一旁的许月娟有意无意地用毛线针戳了自家老公一下子,苏群微皱了下眉头,杨柳看在眼里。 杨柳说:“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离婚的事,是我跟苏梁共同提出的,这些年我们也没有什么巨额的存款或者是什么了不得的财产。就那么一笔钱,一人一半。”说到这里,杨柳艰难地咽一口唾沫,“还有一套房子,还没还完贷……” 苏梁忽地开了口:“房子我不要。” 婆婆武小慧把纱布口罩往圆桌上一扔,明明是轻飘飘的东西,不会有声音的,杨柳听来却是咚的一声响。 婆婆说:“房子不是小事,哪个抚养孩子哪个得房子,这个理拿到哪里去说都站得住脚。” 杨柳刷一抬头:“我要儿子!” 婆婆也刷一抬头:“这不可能。小孩姓苏不姓杨。” “姓苏姓杨他都是我儿子。” “这话说来没得恶心,是你儿子不假,但是苏家的种,不是你拖油瓶带来的。” 苏梁叫:“妈!” 武小慧微转过头利落地一句:“你闭嘴!” 苏群说:“妈,他是当事人,你让他说。” 苏梁却又不言语了,杨柳下死力地盯了他一眼,看见他鼻翼不断地翕动。 苏梁说:“我要儿子。” 杨柳哧地一笑。 婆婆竟也哧地一笑:“你也不必这种声相儿,你会带儿子,未必我们苏梁就不会带儿子。” “哦——他会带儿子。他是把过屎还是把过尿?是带他上过学前班还是给他讲过故事?是辅导过他的作业还是开过家长会?是替儿子复印过学习资料还是买过参考书?” “你有你的带法我们有我们的带法。你那一套不见得就好,也就你自己认为自己这个妈当得不错,连你儿子也不见得领你的情。” “我带。”苏梁插过一句:“我自己带。” 杨柳说:“要不这样。我们跟苏望商量一下,问问他的意见。” 杨柳这句话如同一枚火引子,点燃了一屋子的声音。 “不行。”苏梁说。 “这不好。”苏群说。 许月娟咳了一声。 婆婆说:“你好意思张口问我们不忍心让小孩听。” 杨柳说:“现在有一种观点就是,孩子的事情要让孩子知道,他们也有知情权嘛,苏望也可以做自己的选择。这样反而会减小对孩子的伤害。” 婆婆武小慧站起来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滋滋地吸了两口,看也不看杨柳,对着一团空气说:“你那一套什么新派的教育理论不要在我面前卖弄,我也听不懂,更何况你也不是什么教育家。” “无论如何,我要儿子。”杨柳也站起来。她原本生得小巧,在身材高硬的婆婆面前难免有矮一头的恐慌。她咬着牙补充:“我要儿子!” 这头一回的谈判没有达成任何意向,后来的日子里,杨柳又私底下找到苏梁协商,杨柳想,离了苏家那一大家子苏梁或许会松口,无论如何这是她和苏梁之间的事,只要苏梁松了口,答应把儿子给她,法庭上一判,苏家那一家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杨柳找苏梁协商,一方面是认准了苏梁的性子从根本上来说是软的,他从来不是一个硬心肠的人,这点杨柳还是心中很有数的,还有一方面的原因就是,杨柳深深地知道,苏梁绝不真的愿意带儿子,他自己还没长大呢。 可是出乎杨柳的意料之外,苏梁却一口咬定了不肯答应交出儿子的抚养权。 杨柳其实想得不错,苏梁自己并不真的那么想把儿子的抚养权握在手上。他一开始打算若是真的离婚的话,杨柳肯定是要儿子的,那他也肯定会把房子给杨柳。 那房子其实也是他们婚姻走到头的原因之一,当时买得窝火,现在要离了,以后他住着也生气。但自己的妈坚决不同意把房子给杨柳,说,房子虽然不大,是二手的,但是这样好的地段,交通便利生活方便,现在房子的价钱一日涨过一日,房子的市值早就升了几十万,绝对不能白便宜了小儿媳妇杨柳。儿子更不能给杨柳,小孩毕竟姓苏。 苏梁跟他妈从来都是很亲近的,于是他听从妈的意思,要儿子,要房子。至于儿子要到手了以后如何抚养教育,他是一想就烦,只好先不去想。 当然那房子尚未能还完贷款,但是苏梁并不担心,他是没什么钱,但是他大哥苏群有钱。苏梁也晓得大哥苏群是极自私的一个人,但是总归他妈还在,苏梁不相信,有一天他还不起贷款的时候,老妈会眼看着他们父子流落街头而不叫大儿子伸手帮小儿子一把。 这么一拖二拖三拖,杨柳与苏梁的离婚就拖了一年多,眼看快有两年了。 杨柳是早就搬了出去,另租了一个单间住着。杨柳觉得她真是要耗不起了。 就好像她的一条腿生了蛆,已经快烂了,如果还不处理,狠下心来截肢的话,她整个人也要跟着一块儿烂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给杨柳出了一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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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心
2011-08-08 21:06:42 遂心 (抵制魅力抵制花火,抵制清音墨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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