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河之泳

                
                
恒河的上游位于中国西藏阿里地区的冈底斯山，那里有个清澈见底、平如明镜的湖泊名叫玛旁雍错湖，传说是湿婆大神和妻子沐浴的地方，被尊为“圣湖”。印度教徒觉得恒河的水来自圣湖，自然就是圣水，能够洗脱其一生的罪孽与病痛，使灵魂纯洁升天。
所以不管是恒河的上游、中游还是下游，不管是春夏还是秋冬，不管是一天当中的哪个时辰，总有印度教徒在河畔洗浴，其中最为壮观的要属瓦拉纳西的恒河晨浴。
每天清晨四五点钟，太阳慢慢升起，瓦拉纳西恒河岸边就已经人声鼎沸，活像一个菜市场。
这其中有人正在刷牙，那是一种吸管般粗细的树枝（一种生长在印巴次大陆的奇特牙刷树，其嫩枝和根是一种纯天然的护牙用品）刮开树皮之后轻轻咀嚼，等纤维变软就在牙齿上反复地蹭，既没有泡沫也不需要喷吐，结束，双手捧起一捧恒河水，漱两下口然后喝下去，这是印度式刷牙。
有人正站在齐腰的水深处，用勺子将水舀起，一遍又一遍地从头开始往下淋。几轮下来，双手合十，轻轻地闭上眼睛，嘴里不出声地念叨些什么，大概是祈祷吧。
有人结束沐浴，用一块长长的布将腰部以下围裹起来，擦干，换上裤子。一系列动作都在光天化日下完成，却不漏一点缝隙，这是恒河之浴必修的技能。
无论男人、女人、老者或者小孩，都溢满了灿烂的笑容。恒河晨浴，一场涤荡灵魂的洗礼，若不是拥有几分因缘，怎么能够来到这里？
顺着台阶望去，高处正坐着几个打扮怪异、带几分仙风道骨的老人，统一拖鞋、裹布和赤裸的上身，皮肤上涂满了白色的粉末，脖子上挂着层层叠叠的装饰物，胡子快到腹部，似乎跟头发一样长，大概有几十年没有修理过了吧。
这些就是传说中的苦行僧，一类为实践信仰而实行自我节制、自我磨练、拒绝物质引诱、忍受恶劣环境压迫的人。印度教把人的一生分成净行期、居家期、修行期和苦行期四大阶段，所以他们一般经历了学业、工作、成家立业等几个重要的人生阶段，待子女长大成人后，才离家出走，去当神的使者或仆从，从此过着居无定所、漂泊流浪的生活。
苦行僧的主要任务是冥想修行，通过把物质生活降到最为简单的程度来追求心灵上的解脱，是摆脱轮回之苦的捷径，所以千百年来长盛不衰，现在，印度的苦行僧还有约400万人。
对我这个无神论者来说，这样的方式是不能接受的，此生尚未过好，又何来谈来生？只不过这就是宗教的魅力所在，想起在印度某处看到的一句话：“If we have to give up either religion or education.We should give up education.（如果一定在宗教和文明教育之间选择一样，我们宁愿放弃教育）”。
                
                
傍晚时分，天气还是那种想死的热，我又来到恒河边，开阔的地方总是要舒服一点。找到一条无人看管的白色木头船，涉河爬上去，轻轻坐下，静静地看着岸上那一排锈迹斑斑的建筑，想着这本该是离杭州很远很远的地方，却因为我的心向往了，身体也跟着来了，这就是旅行。
扭头的一瞬，突然看见一头牛的尸体从身边缓缓漂过。这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篇帖子，关于瓦拉纳西恒河上面的各种人和动物的浮尸，被泡得肿胀的尸体横着漂浮在河面上，就像一块块死水中的浮萍，没有一丝生机，而岸边不时地有野狗在吃腐烂的人肉，怵目惊心。
这次刚到恒河边的时候，还在纳闷居然没有漂浮的尸体，问了当地人，说是这个时节的水流太急，尸体直接就被冲往下游了。
印度教认为火能洗清人生的罪孽，让灵魂得到超度。但有些人是不需要火的洗礼的，比如初生的婴儿，他们的双脚还未踏入人世，是没有罪孽的；再比如怀有婴儿的孕妇，既然婴儿没有罪孽，她们也是圣洁的；还比如那些苦行僧，他们用一生的苦修洗清了自己的罪孽。所以婴儿、孕妇和苦行僧死后是不需要火葬的，直接将遗体抛入恒河，最终跟着圣河流入无所不容的印度洋。
我目送这头牛渐漂渐远，思绪游离在生死轮回这些神幻之间，突然间听到背后有人在喊：“嘿，朋友，加入我们吧。”回头一看，那是个和家人一起出来游泳的瘦高少年，穿着短裤，背着救生圈，傻傻地笑着。
我友善地摆摆手，心里知道虽然这恒河水看上去只是有点浑，但实际上包含有日常的生活废水、死人的骨灰、浮尸的腐烂物以及岸上人和动物的屎尿等等一系列重量级污染物，是非常脏的，在这样的水里游泳，恐怕会染皮肤病的。
太阳又往西偏了一点，前来游泳的人越来越多，那个少年又在水里喊：“来嘛，恒河水能够洗净你的灵魂，或许你这一生就这一次机会。”
“谢谢，但是我……”我欲言又止，觉得如果说出真实原因就不妥了。
“你是怕了吗？哈哈哈”少年大笑着。
于是脱下衣服，一个鱼跃，跳入恒河里面，就让你们的圣河，彻彻底底地洗涤我不太肮脏的灵魂吧！我奋力地向河中间游去，但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些长眠在水底的人们，感觉有无数双手要拖我下去，心里越来越毛，于是调头游向岸边。
等到脚终于触碰到柔软的泥土，心中的恐惧消失了，我轻轻地站直身体，露出腰部以上的躯干，抹一把脸上的圣水，顺势缕一缕长发，感觉还不错，非常凉爽。洗澡的人们开始友善地泼水过来，黄色的皮肤昭示着我是这一区域唯一游泳的外国人。
半小时后，拖着湿搭搭的身子走回旅馆，路上遇到住同一个宿舍的日本男孩。
“你……下河游泳了？”他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啊，刚刚上来。”我笑着回答。
“真勇敢。”说着他竖起大拇指。
回到旅馆洗完澡，不对，肚子疼得厉害，于是立马冲向厕所，捂着肚子一阵拉稀，腿都软了，我知道这就是恒河之泳的代价，也许原因就出在入水时不小心呛到的一口水。
之后的几天，拉稀一天比一天严重，无论是吃米饭、煎饼、恰巴提（一种印度碳烤薄饼）、咖喱还是水果，又或者喝果汁、碳酸饮料还是白开水，都会在进食后的五分钟内迅速转变为拉稀物，伴随着强烈的肚子痛，一泻千里。
而每到一个地方，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厕所，虽然按照印度人的原则是在墙脚等地方随地解决，但我终究没有那样的勇气。
每天40°的高温，却要尽量减少饮水，尽量减少外出，日子简直就没法过了。同屋的日本男孩和韩国男孩给我他们从自己国家带来的止泻药，我又去药店买了一些，但都不见起效，只能等着时间，去治愈这疾病。
经历这件事情之后，我就格外地佩服那些主动喝恒河水的印度人，每天饮用，毫无异样。或许是因为对神的信仰战胜了身体里面的病菌，又或许他们拉肚子的时候我没有看到，总之从表面上看，一切都挺不错的。
有人笑称几乎每个前往印度的外国人都会经历一次拉肚子，否则印度之旅就是不完美的，看来我的印度之旅，能和完美靠上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