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写论文才发现自己是傻逼

文／13平米宅
我有个毛病，就是不谦虚。这毛病我妈从小就说我，好像从我小学一年级就这么说我。也可能我妈从幼儿园就这么说我了，但是我不记得。
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语文老师教26个字母的大写读法，虽然是英文字母，但是读法却不是英文的，而是一种很奇怪的读法。我当时就不乐意学那玩意儿，觉得明明是26个字母为什么要学英文之外的什么不知所谓的大写读法。结果上课的时候老师检查读法，我就没读出来，老师就告诉了家长。于是我就被我妈批评了。我不已为然，向我妈阐述了我的理由，并说学这有什么用？我妈就说啊，不管有用没用，学了总没坏处吧，你能不能谦虚点。
我怎么可能理我妈。妇人之见，切。
等我上了中学，青春期将我的这毛病催化得更加厉害。我觉得学好科学知识才有用，于是政治课我就当老师放屁，历史课？哼哼，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么，书上学的都是后人杜撰的，有什么用。语文课的古文学了干什么，现在都用白话文简体字了，诗歌不过是疯子瞎矫情。数理化才是正理。可想而见，我妈被都气成啥样了。我妈甚至扬言再不管我了。
我妈丢下了一句我至今津津乐道的话：你总以为你看到了真相！
可自己妈哪有真不管孩子的，我妈还是苦口婆心唠唠叨叨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我压根就没往心里去。因为就像我妈说我的那样，我老是以为自己是对的。我看到了真相，别人都是傻逼。
一个人一旦总以为自己是对的之后，就确实很难接受别人的意见，也很难从别人那里吸取知识啊经验啊什么的。这样一方面让自己不容易盲从于他人，另一方面，也让自己处于相对封闭的环境中，更容易觉得自己是对的。久而久之，刚愎自用，盲目自大啊，目中无人这些毛病就都出来了，我长到大学毕业的时候，这些毛病就已经非常明显了。
大学刚毕业时候的我，自我感觉是相当良好的。我用我那点小聪明小智慧，竟然还混得不错。实习工作，人际交往，用我那点小聪明足以分析得清清楚楚。我也就更加确信，我是对的，给我提意见的人都是反对我，反对我的人都是傻逼。
现在看来，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以为是的眼界狭隘的市侩。简称，傻逼。
第一次让我觉得我模模糊糊地觉得我是个傻逼的，是一个我前女友的同学。那是2010年的夏天，我们正要离开上了四年大学的城市，那同学是个正在考研的胖姑娘，她来给我前女友送行，我自然是同行。那同学一路上和我前女友探讨了中国的医疗制度问题。说什么了我一点不记得，我当然不可能记得，因为她说的话，我一点没听懂。我只记得那一天阳光很亮，一路上梧桐树的叶子闪着绿光，我听着蝉鸣，很刺耳。哦对了，那天带我们到车站的出租车司机想坑我们钱，我发了个飙，司机就痿了。
临别的时候，那同学笑着勉励我前女友，要她留学期间好好加油，他日回国了为我国医改尽力。而我刚和出租车司机吵完架，得意洋洋地站在一边，活脱脱一副市侩嘴脸。
高下立判。
后来我来了岛国念社会学，同来的留学生们依然是傻逼占大多数，我并未在意自己的盲目自大的毛病。但是研究院的教授们却让我很受触动，因为他们总是坦言自己这里不懂，那里不是自己的专门领域，不能发表评论。一个两个也就算了，个个都是这样。一节课下来，能听到他们说上十几次，我不太懂，我不明白。耳濡目染，我心里也就悄悄地想，我到底懂什么？
来自外界的刺激，在我自我封闭了这么多年以后，很难产生实质性的影响。直到我写硕士论文。
不写论文不知道，一写就发现，我他妈啥也不懂。我中学的时候不听政治课不屑历史课，所以我现在竟然连大跃进三年困难时期是啥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文革是十年却不知道是哪年到哪年，我只知道改革开放却不知道政府机构改革是怎么改的，我不知道军委是什么，不知道国防部是什么概念，不知道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之间是什么关系⋯⋯亏我还嚷着要自由要民主，我连全国人大怎么开都不知道。我大三的时候日语一级考了346分，我阅读满分，我以为我日语很好，可我连一个超过两行的句子都写不出来，项目怎么说？第一批怎么说？开矿山怎么说？里程碑的意义怎么说？我都不知道。
我对着电脑，对着论文提纲，我突然发现，我原来什么都不知道。
我出门散散步，透透气。走进便利店，想买个布丁吃。我突然想到，为什么便利店是这样陈列物品的？我不知道。我郁闷地出门，面前一个红灯，红绿灯的间隔时间是怎么定的？我不知道。我沿着小河回家，这河从哪里来流向哪里？我不知道。我变的很沮丧，点了支烟，等等，烟为什么是440日元一包？为什么不是200也不是600？我不知道⋯⋯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我以前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些。无知的人才自满，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吧。以前我妈批评我时，说我一知半解，我还不承认。现在才知道，我还真不是一知半解，我是一无所知，而且是一无所知且不自知。
发现我自己是个傻逼，这件事确实让我震惊又低落。不过低落完了之后，我又感到庆幸。
原本无趣的世界，活腻烦了的生活，一下子就变了颜色。我以前喜欢未来，因为未来是未知的，所以格外有趣。而现在，我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是未知的，这让我如何能不满心欢喜。什么都是新鲜的，咖啡为什么是咖啡色？平底锅为什么是平底的？隐形眼镜是谁发明的？从睁开眼睛开始，什么都是新鲜的。仿佛久久蒙在我眼前的灰布被揭开，又仿佛挡在我眼前二十多年的大山被移开，一下子，豁然开朗，一片无垠的世界在眼前展开。
那些疑问，知道了答案也没什么用，不知道答案生活也不受任何影响。可是哟，我仿佛被换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忍不住去探究。我想起我妈说的，学了没什么用，但也没坏处。真正要问起来“有什么用”这个问题来，上网有什么用，打游戏有什么用，看动漫有什么用，吃红烧肉有什么用？恩，说不上有什么用，但是我喜欢。
喜欢就去干，管它有没有用。
不过，知道自个儿一无所知这事儿，还真的对我有个用处。知道我自己是傻逼之后，我谦虚多了，也不瞧不起其他傻逼了。我不谦虚的毛病，总算是能改了。
如果可以，我想再去找前女友的那位胖同学聊聊，医疗制度不是我专业不太懂，但是现在的我的话，应该能低下姿态来，向人求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