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城市画报》20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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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画报》:可否聊一下你们各自书名背后的渊源?
邱:我想不出文艺范儿的名字,“亲爱的老爱尔兰”(Dear Old Ireland)是漂泊海外的爱尔兰后裔描述故土常用的一个字眼,我觉得它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我对爱尔兰的感觉:亲切、古老而质朴。另外,这本书覆盖的主要是现代以前,主体文化仍是爱尔兰语的盖尔文化的时期,所以叫“老爱尔兰”也是贴切的。
包:“翡翠岛”是爱尔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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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画报》:可否聊一下你们各自书名背后的渊源?
邱:我想不出文艺范儿的名字,“亲爱的老爱尔兰”(Dear Old Ireland)是漂泊海外的爱尔兰后裔描述故土常用的一个字眼,我觉得它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我对爱尔兰的感觉:亲切、古老而质朴。另外,这本书覆盖的主要是现代以前,主体文化仍是爱尔兰语的盖尔文化的时期,所以叫“老爱尔兰”也是贴切的。
包:“翡翠岛”是爱尔兰一个比较广为人知的昵称吧,虽然它更多代表了一种对想象中爱尔兰的“迷思”,真来了多少会破灭一些。“编年”是我最喜欢的中文词语之一,它的音节里有一种光影流转之物,一种自然与人工的铰合。我喜欢的史家如塔西佗都至少写过一本编年,但《翡翠岛编年》并非历史,或许它更像一种披着地理志外衣的心灵小史。
《城市画报》:方哲的书围绕着爱尔兰语和盖尔文化展开,这两个概念在国内了解的人真不多,能否给我们简单科普一下?
邱:从史前一直到18世纪,爱尔兰人大都讲属于凯尔特语言的爱尔兰语,英语虽然从12世纪就已经由英国征服者引进,只有到了18世纪以后才取代爱尔兰语成为爱尔兰的首要语言。爱尔兰语所代表的两千多年盖尔文化,创造出璀璨浩繁的文学、艺术和思想,比如说中世纪欧洲最丰富的本土文学、取之不尽的英雄传奇题材和举世无双的手稿装饰艺术,都源自爱尔兰。虽然现在能说爱尔兰语的人已经不多了,但现代爱尔兰在英语文学上继续取得与其狭小面积不相称的巨大成就,不能不说是得益于盖尔文化深厚的底蕴。
《城市画报》:慧怡的书着重点击从中世纪到当代的爱尔兰文学,我们知道爱尔兰盛产世界级文学巨擘,所谓“小岛屿,大文学”。你认为文学对于今天大多数爱尔兰人意味着什么?《翡翠岛编年》的视角有什么特点?
包:爱尔兰可以说是一个全民文艺的国家,现任总统希金斯本人就是诗人,中古以降的口述文学传统方方面面渗透了爱尔兰人的魂魄,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中再自然不过的一部分。但“爱尔兰文学”本身却是个很模糊的概念。现当代最活跃的一批爱尔兰作家多用英语写作(王尔德、叶芝、乔伊斯、贝克特;托宾、班维尔、麦卡恩……),长期居住在美国或欧陆,读者往往能在他们的作品中看到“世界经验”与“岛屿经验”的双向反刍,我希望可以在书中部分地再现这种反刍。
《城市画报》:你们觉得用什么词来概括爱尔兰心灵最为贴切?
包:第一个想到的会是“旷野恐惧症”这个词。爱尔兰人对自己身处欧洲极西、被海浪隔绝的地理事实有良好的认知,简直可以说是这种认知造就了凯尔特修院文化。当欧陆陷入蛮族混战的荒夷时代,“已知世界尽头”的孤岛上却耸立起座座高塔,在手抄本彩页中守护着灵性的火花。旷野恐惧的反面是幽闭恐惧,两者实际上互为镜像,彼此渗透,这种地理—心理认知表现在日常生活中,就是爱尔兰人会抓住一切机会外出晃悠,但同时又十分能享受家里蹲的时光——他们极可能是欧洲壁炉使用率最高的国家,甚至八月里也从早烧到晚(当然,用的是便宜的、具有本地特色的燃料:泥炭)。爱尔兰人是一种浪人和死宅的美妙混合体。
邱:我觉得是“矛盾”,完美兼容看似对立特质的矛盾,比如盖尔传统和英语文化的矛盾,幽默乐天的笑话和忧郁深沉的文学的矛盾,移民世界和坚守故土的矛盾,藐视权威和虔信宗教的矛盾,这些都同时存在于每一颗爱尔兰心灵当中。爱尔兰人甚少有种族和阶级偏见,然而南北爱尔兰仍然被宗教派别冲突深刻地撕裂。爱尔兰人作为虔诚保守的基督徒闻名,然而他们的生活却浸满了像崇拜水井这样异教的风俗,“凯尔特文化”也俨然成为新异教运动的领军势力。你会常遇见一辈子拒绝离开小镇鄙视都柏林城市生活的老人,却发现他的兄弟姐妹远在澳洲美国南非甚至中国。若不知道老爱尔兰跌宕起伏的过去,很难理解他们怎样同时包容这么多的矛盾而不精神分裂。然而正是这些矛盾提供了丰富的故事素材,滋养出真正洞晓人的生存境遇的作家。
《城市画报》:慧怡的工作语言是中古英语和拉丁语,研习中世纪诗歌和彩绘手抄本的图文互动,你觉得对于现代读者而言,中世纪文化中最“硬”或者最“隔”的部分是什么?
包:一个就是语言本身,在今天的资源环境下,学习几门死语言不算太难,难的是学深学精。而语言永远是文化的灵魂,要想与一个逝去的时代神交,语言程度上不进入化境是不行的,这方面我还差得很远。
另一个是神学背景。欧洲中世纪的文化核心之一是基督教,而中古英语作品中几乎每一个句子都有一千年的解经传统横在前面作为参照。中世纪文学是一个建立在古书基础上的抄本传统,古登堡发明印刷术前,由于手抄本制作耗时、来之不易,作者不会忘记提醒读者自己“读过某本书”这个高大上的事实。当每个作者都在暗示或明示自己言必有据,那么找到所有的出处并辨明这个作者对它们做了什么微妙修正,就成了展开任何严肃讨论的基础。而这个出处的蛛网往往错综复杂,没有留下太多供今人天马行空阐释的基础。但这同时也是它的迷人之处,迷宫控对这种思维模式没有抵抗力。
《城市画报》:方哲通晓爱尔兰语,又研究中世纪爱尔兰文学和法律,我们很好奇,是什么让你选择了这个冷僻的学科?
邱:还在打口碟的时代我偶然听到爱尔兰语的歌谣就已经十分惊艳,心想这世界上要是真有精灵的话,这估计就是他们的语言了。不过惊鸿一瞥的相思跟安身立命的职业毕竟是两码事,古爱尔兰语是一种比拉丁希腊语困难许多的复杂语言,现代爱尔兰语的方言差异又常把初学者弄得昏头转向,更别提卷轶浩繁的古代文献三辈子都读不完了。我在牛津读了硕士,科克读了博士,到现在也只敢说刚入门而已。有多少次灵犀互通读懂美好篇章时的感动,就有多少次发现面前的怪词连字典都没有收录的沮丧。要是没有真正的热爱,恐怕我是坚持不到现在的。如果说爱尔兰语听感的优美引发了我对它的初恋,那么这段婚姻的持续则要归功于我对爱尔兰心灵越来越深的体味和理解。
《城市画报》:方哲在我们杂志上开设的中世纪手稿专栏很受读者欢迎,不过题材选择好像并不拘泥于爱尔兰本土?
邱:中世纪手稿专栏大部分都是取材于爱尔兰之外的,因为爱尔兰虽然产生过像凯尔经(Book of Kells)那样鬼斧神工的彩绘手稿,专栏采用的那些真正鬼马趣怪的插画却多数产生在文艺复兴以后,英法德意主要大城市商业化的抄写室里。同一时代爱尔兰的手稿多属于纯实用的学术笔记,装饰元素很少,所以就不怎么提及了。
《城市画报》:除了《翡翠岛》外,慧怡今年还出了两本译诗集,普拉斯的《爱丽尔》和毕肖普的《唯有孤独恒常如新》,也写各种专栏,还在都柏林两所大学兼课,你觉得自己是个自律的工作狂吗?
包:因为论文总卡壳啊,而我又那么容易崩溃。我恰恰竭尽全力也无法过上自律的生活,那么只好用一个工种的推进来缓解另一个工种遇挫带来的焦虑。基本链条是:用翻译逃避论文,用写专栏逃避翻译,用备课逃避写专栏,用写诗逃避备课。我想我以后可以写一篇论文论述一下历史上的这类人……
《城市画报》:二位的书同时推出,又都是写爱尔兰,题材和面向上有什么异同?
邱:我们都从现代的见闻出发寻觅爱尔兰文化曲折幽深的根系,而且我们经历的部分重叠决定了两本书有一些相似的看法。不过包老师作为一位成熟的译者和诗人,她的书更加个人化,包括许多她自己非常出色的随笔和诗歌创作。我没什么文学细胞,都被学术玩坏了,所以我的书定位以知识+趣味为主,极少个人的东西,还附赠爱尔兰语发音入门和去爱尔兰前必须知道的21条生存黄金守则。我力求《亲爱的老爱尔兰》成为一本确实、可靠、明白的爱尔兰文化入门指引,为有兴趣的读者指点迷津。当然啦,既然爱尔兰人以幽默出名,书里好玩的段子也是少不了的!
包:方哲的书有更多硬货也更成体系,同时作为我认识的唯一一位专攻凯尔特学的中国学者,如果希望全面了解爱尔兰的风土人情、历史社会,《亲爱的老爱尔兰》会是更好的选择。我的话,从《翡翠岛编年》的分辑名字也可以看出来,提供的更像是一张漫游梦境的邀请函,以蜻蜓复眼的视角;写的主要是身边的人和事,立足于直接体验。作为一份对海波尼亚岛的私心献礼,我希望这本书是充满感情的,却又不被感情左右。
《城市画报》:两位的专业都比较冷门,可否给我们介绍一下你们各自的具体研究课题?专业课 ?上课和写论文外,在爱尔兰读博士还涉及什么日常工作?
包:博士阶段研究一位十四世纪匿名头韵诗人(人称“珍珠诗人”或“高文诗人”)的神学立场,尤其从中世纪感官史角度出发,解析文本的基础则是语文学。除了几门语言课外,专业课还包括乔叟精读、神曲精读、版本学、十五世纪文学、古文书学、后现代语境中的中世纪主义等,还有一门课叫做“手、羊皮纸、羽毛笔、墨水、手稿”,大家一起cosplay中世纪僧侣学做山寨手抄本,很好玩。另外就是刚才说到的,第三年开始给本科生上一些《中世纪文学导读》之类的泛读课,以及从西北柴郡方言翻译高文诗人的作品全集,该方言以冷僻古奥著称,与乔叟《坎特伯雷故事集》为代表的中古伦敦方言(莎士比亚与现代英语的前身)差距巨大,因此进展异常缓慢,每天只能搞出二三十行。
邱:我博士论文做的是中世纪法律文本中的叙事故事——大家不妨脑补一下假如刑法里突然开讲起水浒传的效果。古代爱尔兰法律保存至今的,印成大开本就有两千三百多页,所以数据倒是不缺的,足看出文学、法律和历史用复杂的相互阐释和指称交织成富有活力的传统。我的专业课基本都在硕士时候完成,很单调,就是读文本,从古到今爱尔兰语和威尔士语的各种文本逐字释义,附带对法律、历史和少许文学背景的解析。因为凯尔特学仍以辨析词义、校勘原本的语文学为主,专注于语言本身的历史演化,我杂七杂八学过的各种语言和比较语言学反而能派上用场。很遗憾我们系开课不多,大多也是读文本,版本学、古文书学和中世纪历史这些必要的背景知识,都是靠自己读书得来的。科克大学对博士生的要求只有论文一项,不过我教过本科的古爱尔兰语课。
《城市画报》:爱尔兰盛产神鬼传奇,二位可否讲一下自己在爱尔兰期间听到(遇到)的印象最深的这类故事?
邱:爱尔兰的乡间街头游荡着各种精怪,可能最多人知道的是班西女妖(Banshee),就是哈利波特里面爱尔兰同学Seamus最害怕的那一种。Banshee(爱尔兰语bean sí)意为“来自仙丘的女人”,被视为夜半哀嚎预言死亡的精灵。班西女妖的故事由来已久,跟我书里提到的仙丘信仰有关,中世纪时就有记载说半夜城堡外听到女妖凄厉地嚎叫,第二天领主就莫名其妙暴毙。而我从邻居老太那里听到的现代版本是这样的:班西女妖一直跟随着她的家族,她父亲死前就曾听到女妖半夜在窗外哀嚎。她搬到都柏林后,有一天晚上又听见了可怕的哭号声,然而全家除了她之外没人听见,往窗外看也不见人影,而哭声一阵紧似一阵,仿佛万只猫爪挠心,直至渐渐停息。第二天她的姑姑就去世了。老太告诫我,如果在路上看见被遗弃的梳子,梳齿是断的,那就是女妖用来梳头的,千万不能捡;如果捡起来,女妖就跟定了你,给你的家族带来不幸和死亡!
包:我说一个自己亲历的吧。去年四月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我从南爱金赛尔港搭巴士返回科克,正把脸贴在玻璃上昏昏欲睡时,一座被烛火环绕的蓝袍圣母像在窗外一晃而过。问题是大约一小时前,我刚去与巴士行驶相反的路线上朝拜过这位圣母——她位于海滨小镇巴林史必妥,据称在特定的天光下会呼吸和移动,被当地人视为守护者,但此前我从未认真对待这类传说。巴林史必妥不在来回科克的巴士路线上,而依据此后的景色又基本能判定巴士并未更改路线。我先生当时也在场,方向感比我可靠百倍的他也对这座凭空出现的雕像大惑不解。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俩都没有觉得恐怖,反而感到一种奇怪的安心,类似于“哦,果然还是会移动啊”这样。现在回想起那个雨夜,常常还是那个感觉,不真实,却很平静。
《亲爱的老爱尔兰》
邱方哲 著
上海三联书店
2015年1月
《翡翠岛编年》
包慧怡 著
上海三联书店
2015年1月
最后更新 2015-03-13 23:39:03
发表于 《晨报周刊》2015.1
其他 创作
【“满城尽戴绿帽子”,圣帕特里克节当日都柏林街头】
问:彭剑斌
答:包慧怡
1, 这次上海三联书店同时推出了你的《翡翠岛编年》和邱方哲的《亲爱的老爱尔兰》,两本关于爱尔兰的随笔集。我注意到你们都是出生于1985年,作为同在爱尔兰留学的同龄人,你们彼此认识吗?
邱方哲在科克大学读博士,我则在都柏林大学,两座城市间隔着四小时的车程,因此前两年主要是书信来..
【“满城尽戴绿帽子”,圣帕特里克节当日都柏林街头】
问:彭剑斌
答:包慧怡
1, 这次上海三联书店同时推出了你的《翡翠岛编年》和邱方哲的《亲爱的老爱尔兰》,两本关于爱尔兰的随笔集。我注意到你们都是出生于1985年,作为同在爱尔兰留学的同龄人,你们彼此认识吗?
邱方哲在科克大学读博士,我则在都柏林大学,两座城市间隔着四小时的车程,因此前两年主要是书信来往。其间他们夫妇来都柏林办事(方哲的太太菁当时在距都柏林不远的梅努斯大学念人类学博士,我们后来成了好朋友),或者我去科克开研讨会时我们聚过几次。去年方哲申请到高等研究院的博后职位,举家搬来了都柏林,我们也第一次成为同城。
虽然平时大家都很忙,不常见面,但我一直视他俩为冬之岛上的光源。
2, 你读过邱方哲的这本书吗?你和他从不同的角度来描写爱尔兰,有意思的是你们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某些相同的元素来写,比如爱尔兰语的薄暮、绿帽节、圣帕特里克、吉尼斯家族、凯尔经,等等。你怎么看待他笔下的爱尔兰和你自己笔下的爱尔兰?
我有幸看过初稿,成为这本书最早的读者之一。作为一名专攻凯尔特学的优秀学人,方哲致力于打通学科界限,澄清误区,力求客观系统地呈现爱尔兰社会、历史、人文的方方面面,《亲》也因此具有一部国别文化史的视野和格局。
《翡翠岛编年》则更像一种个人的心灵地理志,写身边的人和事,有鲜明和直接的爱恨,我希望它是“充满感情,却又不被感情左右”。大多数时候,爱尔兰对我来说就是一座巨大的缮写室/抄经间,外面是无边无际的大西洋,海上是无尽的暴雨。爱尔兰人的岛屿心智与我自小的旷野恐惧症相契无间,我希望为这种心智立传。
3, 你集子的第一篇就很吸引人,《凯尔特温吞水》,生动而幽默地写出了当代爱尔兰人的性格特点:从容自如的慢性子。在爱尔兰,就没有人们争先恐后地去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吗?
每年12月26日的圣斯蒂芬日,也就是圣诞打折季的第一天,寡妇街从清晨五点起就人头攒动,Brown Thomas购物中心门口更是水泄不通。爱尔兰朋友告诉我那是“人间喜剧”,我一开始还挺难相信,因为不认为有任何折扣足以诱惑爱尔兰人早起。
另外我年年亲历的“争先恐后”事件就是3月17日圣帕特里克节花车大游行,虽然游行正午才开始,奥康纳大街所有的圣徒雕像、电话亭、ATM机上一早就挂满了穿绿衣、戴绿帽、举绿旗、涂绿脸的都柏林人。
4, 你在《慢舟》的开头写道:“作为一个没什么效率概念的人,出门在外,我经常想着的一件事是如何把旅途延长。”你本来如此,还是爱尔兰把你变成了一个没有效率概念的人?
我确实挺没效率概念的,因为什么都不做、瞎呆着最开心,但必须做(或者错以为必须做)的事又那么多,最后就变成一个踩着死线生活的人,一个看起来慢吞吞,实则内心经常焦虑的人。而焦虑在爱尔兰人眼里是太不可思议的一种情绪。我经常在他们面前感到羞耻。
5, 全书有很大一部分篇幅是游记,在爱尔兰旅游和在中国旅游有什么不同感受?
也算不上正儿八经的游记吧,很多地方是要去办事,就顺便逛一下,以中国的标准,在一个从最东部开到最西部只需两小时火车的国家谈“旅游”可能也蛮好笑的。在爱尔兰出行很多时候就是换个地方发呆,反正哪里都人很少,哪里风景都不错,坐在不紧不慢的火车或渡轮里也不至于不愉快。
6, 爱尔兰的拉丁文旧称为“海波尼亚”,你将它译成“冬境”,有时候你不说“在爱尔兰”,直接说“在冬境”。还有像“临冬城”、“冷酷仙境”这样的地名出现在书中。其实,我想问的是,爱尔兰的四季分别是什么样子的?
冬天很漫长,可以从十一月延续到四月,但也很少冷到零度以下,只是每日阴雨连绵,容易让人觉得苦寒。春天和秋天总是一眨眼就消失。夏日盛大而凉爽,狐狸乱窜,天光与树荫无穷无尽,海洋蓝得刺眼,人们总是泡在海里……美好得不真实。
7, 我们知道爱尔兰语,或者说凯尔特语,已经很少人会说了,英语才是爱尔兰人的第一语言。但我还是很好奇,你研究的专业是中古英语,为什么会选择到爱尔兰学习,而不是英国?
爱尔兰对自己身处欧洲极西、四面被海浪隔绝的地理事实有着良好的认知,简直可以说是这种认知造就了中世纪至今的凯尔特修院文化。前面提到过,这种岛屿心智,或称边地心理,对我而言向来非常亲切,再没什么比于局限中寻找无限更有快感。
另一个简单原因就是作为一个分裂的双子AB,基本上我会首选去从未踏足的地方展开生命,而此前我已经在英国待过一段时间了。
8, 邱方哲称爱尔兰为“土豆岛”,你则称它为“翡翠岛”,能给读者普及一下这两个名称的来历吗?以及这个国家还有哪些别称?你觉得爱尔兰人自己更接受哪个称呼?
“土豆岛”是对爱尔兰人嗜食土豆(据说有一百多种做法),饮食单调的揶揄吧。“翡翠岛”是爱尔兰一个广为人知的昵称,虽然它更多代表了一种对想象中爱尔兰的“迷思”,类似的别称还有“绿宝石岛”等。
爱尔兰人显然更青睐后一种,但以帕特里克•卡瓦纳为代表的都柏林知识分子早在五十年代就在文学领域发起过对这种迷思的批评,认为田园牧歌式的抒情虚构——将爱尔兰等同于“天真之歌”而将老欧洲等同于“经验之歌”——对认清爱尔兰的精神内核有害无益。这类批评直到今天仍未被严肃对待。
9, 你是一位诗人,而爱尔兰是一个文学大师辈出的国家,你怎么看待这个体量不大的国家强大的文学能量?你自己的写作有受到过爱尔兰文学的影响吗?
“爱尔兰文学”本身是个很模糊的概念。一方面它有着中世纪欧洲最丰富的方言文学宝库(以古爱尔兰语、中古爱尔兰语写就),另一方面,现当代最活跃的一批爱尔兰作家多用英语写作,长期居住在美国或欧陆,肩负着向非爱尔兰读者呈现“爱尔兰性”的无形压力。我们常常能在他们的作品中看到世界经验与岛屿经验的角力,而其中做得最好的那些人,恰恰是以作品本身的内力化解了这种压力的人。
我自己是个国别概念淡漠的人,在哪里写作都差不多,也都没有什么归属感,那么读到这种举重若轻,一生都在迁徙与回溯中无焦虑切换的作者,就会非常安心。
10, 该书的第四辑《通灵人之梦》有很从比较私人化的经验,有很多表面上看与爱尔兰并无直接关联,怎么会想到把这部分文字收入进来的?
《通灵人之梦》是一个习诗者在轮番切换的幽闭恐惧和旷野恐惧间隙发出的试图自救的声音,一种在脑内无限繁殖的岛屿经验。实际上,它们是我能献给海波尼亚岛的最坦陈的告白。
11, 我知道你最近刚从爱尔兰回到上海,阔别故地之后,你会不会以一幅“爱尔兰式”的眼光来看待中国的现状和变化?
好像没有,我是个迟钝的人,要注意到任何值得一提的变化起码要一两年时间,而我现在还在倒时差……
《翡翠岛编年》
最后更新 2015-02-15 17:02:20
发表于 《度假》MOOK, 2015.1
其他 创作
1. 散文集《翡翠岛编年》的创作初衷是什么?什么人或什么事触动你记录下这些文字?
我已经在爱尔兰住了将近四年。这儿是欧洲的尽头,古称海波尼亚(拉丁文“冬境”),四面被海浪隔绝。这儿是沼泽、荆棘、废墟、浓雾、峭壁之家,是精灵和矮仙趁夜色偷走人类孩子的冷酷仙境,是“幻视者”叶芝的故乡,也是“诞生于天使之手”的《凯尔经》的家园。但对于我来说,这里首先是个非常,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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