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长篇作品 - 去落山岗
去落山岗 (试发表)
- 作者:
- 恶鸟
- 分类:
- 小说 创作
- 作品描述:
- 因一种心胸淋巴增生活跃的体质,我的朋友“发条”于外伤猝死,而我却认为这只是一种疾病信仰导致,在一个老年气象员即将要下雨的声波里,我进入了一个迷团氤氲的落山岗。
2011-06-17 09:50:09
夏天在雨没有落下之前,我和发条喜欢站在筒子楼顶,听一个年老的气象员播报关于即将到来的暴雨,它将覆盖这里到那里,从这边看过去,比如那些有鸽子棚和盆景的公寓天台,还有几个木式的建筑,带着跳檐,黑瓦,上面长着蓬松的野草,它们都将在我们眼前被雨淋湿。发条一般站在那里,一条大裤衩,一手叉腰,一手垂着,穿着那双木屐,眺望远方从山头过来的乌云。而现在发条两只手都被人打断了...
(2回应)
夏天在雨没有落下之前,我和发条喜欢站在筒子楼顶,听一个年老的气象员播报关于即将到来的暴雨,它将覆盖这里到那里,从这边看过去,比如那些有鸽子棚和盆景的公寓天台,还有几个木式的建筑,带着跳檐,黑瓦,上面长着蓬松的野草,它们都将在我们眼前被雨淋湿。发条一般站在那里,一条大裤衩,一手叉腰,一手垂着,穿着那双木屐,眺望远方从山头过来的乌云。而现在发条两只手都被人打断了,挂在我的脖子上,我和他站在天台顶,鸽子从头顶过去,天是青色的,背后就是干架的战场,还有一个大的农夫山泉瓶子,水洒在外面的水泥板上,我看不见发条的脸,不知道他什么表情。阳光很养眼,因为从我的这个角度,去掉两个红色破水桶的反光影响,我还能比较顺利地观看远处小学,那个小学操场旗杆后面就是教堂。仔细看,还可以看见彩色的教堂玻璃。发条还是出了一点微微的汗,但是和天台的枯草一样懒散,用拖鞋踢一两个石块下去。我只是在想那旗杆和教堂的十字架,也即将要被暴雨淋湿。它们和巷子里的行人一样,都不会收听到这个老年气象员的天气预报。他已经很老了。我听到这,把他架在我脖子上正在往下沉的手提起来,往脖子后重新绕过去,并走向天台边几步,朝着远处操场的方向,试图去辨别那旗杆上的五颗星星。但是眼睛会不经意被远处的西山吸引。西山的公园这个时候,有三两的人和狗。也是一样懒散。它们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暴雨。一只瘸狗有点暴躁,来回跳,围绕着那个小孩。而小孩跑前跑后。后面还有一个更小的女孩。公路从他们脚下拐到西山后面。接着,那个老年气象员不紧不慢说,雨就要下了。我尽力搜索眼睛所及的地方内那些即将淋湿的衣服。发条只是缓缓咳了两口血。雨就噼噼啪啪落了下来。
和发条住一起的,还有一个男人,他相信这样一种心胸淋巴增生活跃的体质,是由发条自己的信仰导致,至于外伤猝死,只是一种迟早的事。他边说边给我倒一种黑颜色的茶,混杂着茶棍和一些碎树叶一样的东西。你相信疾病是一种信仰吗,或者说每一种疾病都对应一种信仰,他问我。我不置可否。只是拿着一根鼓槌,从这个男人收拾给我的东西里,随便拨来拨去。你不用找了,他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这两张照片,平时他也没有电话,我说的是那种和家里有规律的电话,我想你也是在找他的老家或其他亲人的联系方式吧。他放下水壶,从写字桌的玻璃下拿出两张照片,一张递给我,一张自己打量,他有点老花的样子,拿着照片找了个光亮点的地方,尽量把照片放得离眼睛够远。这个女孩的背影倒是挺漂亮的,是吧。照片里一个女孩s 形趴在大草坡上,远处是一个大的农场粮仓,挂着铁链的木门,留着一条缝,里面稻草堆得很高,草尖挂着雨滴,一幅雨过天晴的样子。另外一张还是这个女孩的背影,在一个乡村的集市上,左边露着一个水牛头,朝着镜头看,女孩站在人群中,穿着碎花的连衣裙,好像手足无措的样子,远处还有一个马戏团的顶篷和彩旗,风扑打着它们,还有她的头发和裙子。第一张背面写着,蒲城,落山岗,你又害了一场伤风,另一张写着,蒲城,平安镇,怀念那辆大雨里的手扶拖拉机。落款时间是去年夏天。
2011-07-06 16:53:44
我买了一张车票到了蒲城,它如同其他任何一个长江中下游的小城市一样。周围再
零星点缀着一些有名无名的山村和更小的镇子。我到了蒲城并没有去平安镇先,是因为
我想那张照片照于一个集市,发条应该和那个女孩一起去赶集,女孩走失而慌张,而发
条躲在背后那种恶作剧式的偷窥,由此判断他们不应该住在镇子上,而落山岗,更有可
能是她或他的住处,她和他应该离得不远。我念了两遍,落...
我买了一张车票到了蒲城,它如同其他任何一个长江中下游的小城市一样。周围再
零星点缀着一些有名无名的山村和更小的镇子。我到了蒲城并没有去平安镇先,是因为
我想那张照片照于一个集市,发条应该和那个女孩一起去赶集,女孩走失而慌张,而发
条躲在背后那种恶作剧式的偷窥,由此判断他们不应该住在镇子上,而落山岗,更有可
能是她或他的住处,她和他应该离得不远。我念了两遍,落山岗,落山岗,我决定去这找
那个只有背影的女孩。找到她以后做什么,我也不清楚,也许告诉她这么一个噩耗,询问
下发条的亲人,然而在我一遍遍地观看这个女孩的照片的时候,对于找到发条的亲人,
和看一眼这个女孩的正面,发生了混淆。而我开始慢慢忘记,这个夏天我将要参加的一
个探索“消极自由的极限”研究课题,关于在什么样的限度以内,一个人或一群人,可以、
或应当被容许,做他所能做的事,或成为他所能成为的角色,而不受到别人的干涉?它本
来可以给我获得差不多等于一个夏天的生活费,也就是说可以过上买一些套书,喝一些
上好咖啡,每周看上两场电影的生活。现在我放弃了它。
在蒲城的旅馆里,我用铅笔在蒲城地图上标出了寻找路线,去落山岗,然后去平安
镇,然后再回蒲城,但落山岗没有通客车,小巴都没有,而平安镇有一班车,在每周的星
期二早上。现在是周五,我不决定等到下周三才动身。这样的夏日午后,是无法忍受无所
事事煎熬的。我找来旅店的服务生,问了他还有什么办法去落山岗。他告诉了我一路公
交车可以去城郊的一个农贸市场,那里会有一些拖拉机车,运一些桃形李,香瓜和葡萄
之类,它们从落山岗过来,不是雨天,只要花上三个小时就可以到。
怎么说呢,落山岗只是一个大土坡,坡上有一条河,坡下还有一些散的村户。我在坡
上闲逛了一圈,有几户紧挨的人家,还有一个理发店,门口放着烧洗头水的煤炉,乡村理
发师没有什么特别的衣服,而只是普通的一件汗衫,摇着蒲扇,塌在一张大竹藤椅子上,
没有理会门口的开水已经沸腾,任凭台阶上散落的几撮脏头发随风打着圈圈,它的边上
是一个只有一个柜子的台销店(像小百货商店,或者说城里的小超市,只是乡村没有城
里那么多需要买的东西),后面还有一个床板改装的立柜,上面放着一些酱油,醋,酒瓶
之类,门很宽,里面一目了然,几个年轻人在柜台边的四方桌打麻将,抽着烟,一只脚放
在长板凳上,他们用疑惑地眼神看我,现在我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这样的夏日午后,我
背着个大包闲逛,衬衫很白很新,我是不合时宜的,我在他们眼里是一种奇怪的外乡人,
现在我上面的口袋放着发条那里拿来的照片。我这个外省加外乡人。我突然喜欢起这么
一个身份,感觉到了一种自由,陌生的,侵入他者的,我对他们不会有什么伤害,我无所
事事闲逛,流汗。踢踏踢踏。衬衫的左口袋被汗水浸湿,胸口紧贴着写有“蒲城,落山岗,
你又害了一场伤风”的那张照片,为此,我反了过来,以免汗渍弄脏了照片上的女孩,她
也只是一个背影,转而一想,而思绪却被发条用的“害了一场伤风”卡住了。发条不是一
个喜欢用这样的字来形容伤风的,包括“一场”,他顶多会说你又感冒了。我用食指和中
指夹出了照片,还有那张平安镇的集市,我念了一遍“怀念那辆大雨里的手扶拖拉机”。
这样我就确定了这些话,不是发条的,那就是应该是那个女孩的。她是一个诗人,哪怕是
在乡野。我对于这个女孩的第一个印象产生了。我在寻找一个落山岗女诗人。我把落山
岗和女诗人的意象合到了一起。并且加上了似乎和发条有染一条。我想我至少把握得住
这样一个背影,落山岗女诗人的。
我站在一个乡村医院(或者说农村医疗站)的破败门口,那里有一个四合院一样的
小庄子,门口有突出的椽子遮着,投下一块阴影在坑坑洼洼的黑泥地上,蹲着休憩了一
会儿,疑虑为什么这里没有一个旅舍,这个时候,一个女孩子从阴暗的医疗站里走出来,
一身的白大褂和口罩,我眼睛给反光刺得难受,她拖着一条小椅子,放到门口,然后把手
里的一些滴着水的医疗器具放在饭盒里,倾斜着架到椅子上,一种福尔马林的刺激气味
混合着医疗器具上的耀眼的白。这彻底打破了一种落山岗会产出女诗人的印象,哪怕先
前的乡村泥土和牲畜分泌物气味,也没有这么强烈。她边打量我边脱掉口罩。喂,外乡
人。她这样说,用一种拗口的方言,有点类似日本语。我把照片放回口袋,我用地图遮着
太阳,边比划边用普通话说,有没有可以住的地方,旅馆,简陋的没关系。她听到我用普
通话,突然也改口用半标准的普通话(听得出来是被方言熏陶久的外乡人发音,和那几
个打麻将的本地青年的碎言碎语不一样),你是省城来的吧,这里可没有旅馆,如果要找
住的地儿,可以去三十里外的平安镇,那里有几家,不过现在你过去,可能有点难,你看,
这样的下午,连拖拉机车手都不喜欢去跑,除非你用走,落山岗,这么小,你来这里干嘛
啊。她脱掉耷拉在另一只耳朵上口罩袋子。露出一个阳光里晶莹的耳廓,和几根细长白
嫩的手指,指关节清晰可辨,一些发丝缠在手指和耳廓之间,她好像费了点劲,为了捋清
那些纠缠的头发,把鬓角的头发顺了顺。你衬衫真白。她又说,领子好看。然后拍拍身上
的白褂子,宽了宽腰间的带子,我想她是想解开它的,下午这么热。我脑子里开始描绘这
个女医生转身脱掉白大褂,穿上碎花裙的身材,一个趴在大草坡上,一个站立在集市里,
但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干燥口渴的问题,还是什么,总不能聚集精神,反而执迷于宽
掉腰间带子的动作,解开白色大蝴蝶结,带子松掉,抽出的时候衣物的皱褶起伏,唏嗦唏
嗦的摩擦声音,那件大褂就像我放弃的课题一样,怎么看都是一种束缚,对于消极自由
的,显然我对这个限制程度的探索有点不能忘怀。对于思绪的颤动,我归咎于场景还原
不够真实,想像力在一些细节上无法展开造成,比如一些天气,湿度,感光,有风没风。我
并不准备把照片拿出来询问面前的白大褂女孩,一部分是因为她的发型短小,也还算时
尚,发尖就到脖颈,而照片上的女孩在大草坡上一头马尾辫,集市中一匹齐肩黑长发,这
也有发型改变的可能,可是乡村医生和落山岗女诗人还有点差距,除了职业外,我想象
一个女诗人应该是散漫,自由自在,奔跑,摔倒,慌张,双臂会小鸟一样扑打。当然来到一
个陌生地方抓着人就问一个只有背影的女孩唐突了。我想先住下来,这是一个需要住下
来,潜入一样的工作,不想冒冒失地来寻找一个不知道姓名和正脸的女孩,况且我心底
里已经有了她是一个诗人的印象,我感觉去接触,或寻找这样一个女人是神秘的,而且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关于一个人,在外省外乡被人打死。我只能静静观察这个落山岗,落
下脚,和乡村的本地人混熟。
2011-07-06 16:57:53
这个仓库不小,只是有点潮,我把旅行包放下来后,第一个事情,去打开窗户,一股
子的泥土味,一扇玻璃已经碎了,一张年画对折了夹在那里。这里望过去,是小眉说的南
山(应该不是陶渊明的悠然见南山的南山,只是一个带方向的山,和我住的那地方的西
山一样,只是无名的山而已,山中有泉,叫白石泉,那水从山里一直流到落山岗,长年不
断,遇夏日暴雨,偶尔会有山洪,但泉的源头,说住...
这个仓库不小,只是有点潮,我把旅行包放下来后,第一个事情,去打开窗户,一股
子的泥土味,一扇玻璃已经碎了,一张年画对折了夹在那里。这里望过去,是小眉说的南
山(应该不是陶渊明的悠然见南山的南山,只是一个带方向的山,和我住的那地方的西
山一样,只是无名的山而已,山中有泉,叫白石泉,那水从山里一直流到落山岗,长年不
断,遇夏日暴雨,偶尔会有山洪,但泉的源头,说住有一位禅师,这是蒲城地图上对于白
石泉的一个景观注释),山上有一条白的带子,蜿蜒着,估摸是山涧之类,坐山带水的。住
一天只要五元。小眉说,以前只是镇子上的一个开陶艺作坊的住过,不知道为什么就跑
这里来,租了这个屯粮的仓库,搞得泥糟糟,小眉说泥糟糟,还用手抓了抓头发,那个陶
艺工还在边上盖了个不错的小洋房,只一层,可惜没几月就烧掉了,然后人也就不知道
去了哪,不过待人不错。小眉就是这个乡村医院唯一的一个医生了。她边打扫地上的泥
渣子和一些破陶具,跟我说,这仓库后面就是医疗站的后门,这边有个门也可以打开,只
要把床挪一挪,这样你就可以从后门走到医疗站,再到岗上了,晚上岗上会多一些人,田
里归来的,做工的什么,端着饭碗在那聊天,她回头看我,饿吗,这里没有饭馆,你可以再
加五元一天,可以包你伙食,我自己烧的,平时我也自己烧,多你一个不多,但终归是客,
需要添点菜,收你五元,以前那个做陶艺的人,也是我烧的菜,你会住很久吗。我不是打
听你的意思,就是问问,如果长,我还可以便宜点,嘻嘻。这个嘻嘻笑的她自己有点不好
意思,我说这里有收音机吗。岗上就有一个广播。她说。我意思是半导体收音机,拿在手
上的那种。那没有,你要听歌吗,我卧室有个c-d 机。那不用,我只是听天气预报,算了,
估计这里也听不到他的天气预报,他的,也许也算不合时宜的天气预报员。后面这句话
也是自顾自说了。我和小眉一起搬开了床,把床后的边门打开。后面是个院子。有一株
棕榈树,孤立着,一半焦黑了,看得出曾经这里有过一场火。棕榈树弯向小眉的乡村医院
的瓦房。小眉拖了很多垃圾东西出来,用几根竹竿挑起来,又从医疗站拿出一床毯子晒
在上面,她告诉我那毯子是她自己的,又薄又小,干净,虽然是夏天,睡觉还是要盖下肚
子,夜里岗上还是有凉风的,容易伤风。我听小眉讲到伤风很敏感,我想像它是一个医生
经验内的词吧,另外让我容易想起一本书,从伤风联想到伤寒,然后《伤寒论》(在我想像
里《伤寒论》不止是一部关于伤寒热病的中医书,更像是张仲景在阐述一种天人相应的
信仰,还有发条同住的那个男人的话,每种疾病都是由一种信仰引起,让我感觉生病,治
疗包含了很暧昧的交错关系,而临床医学,会让我以为医生和病人更加贴近的一种表
现,它已经如此靠近了床,加上中医的临床,就更加在望闻问之外,还需用手,切和摸,在
这过程里,我觉得是除去中医药材饮食效果之外,还有那么一种疾病信仰存在,倒不是
认为中医是一种巫术,而是同样具有西方心理治疗作用的医学),这个院子另一面就是
岗上的那条河。有几个石板台阶可以下去。过路人骑着车从对岸过去,从这边看得真切,
从过路人那边看过来,这个三面墙围起来的院子,仿佛是个空的舞台,棕榈树就像道具,
还有我和进进出出的小眉,她穿着迷人的白大褂,河边有风吹过。
岗上的这一小撮矮房子,那个懒散的理发店,台销店,以及这一个阴暗里的乡村医
疗站,高空看起来,像一种散落的分布,小孩子偷完桃形李,被人吆喝,慌张奔跑途中,从
口袋滑落,掉在地上就是这样一种,等待一些过路人,在第二天黎明拾起,洗洗还能吃,
也不避免夜里被走夜路的人深一脚浅一脚不幸踩中,当然还有一些乡村野物临幸,从河
边湿地上的足迹可以看出。那烧掉的房子,并没有彻底消失,除了棕榈上的黑焦,丛生的
杂草沿着地基划出了一块空地,留出几块铺着的瓷砖,能够看出以前盖这个房子的人的
讲究,白色的大理石甚至有几处残留,我喜欢在这个废墟上,仰望对面的南山。小眉搬出
一把椅子和一根长竹竿,上面带一个钩子,让我站到椅子上,去把医疗站房顶的废棕榈
枝挑下来,还有几个空瘪的饮料瓶子,几截炸过的鞭炮。她负责站在远处,靠近我住的粮
仓门口,踮起脚,指导我该朝向哪里,怎么用力,除尽以后,她再拿簸箕,扫把清理了地
面,然后转身说去准备午饭(已经将近两点,我早已饿过头了,只是没好意思跟她说,刚
才挑树枝的手,就已经在颤抖),小眉出了医疗站,向岗那边走去。剩下我空荡荡一个人
在废墟上。我擦了下椅子,拿出照片,靠在棕榈树上看起来。
在小眉搬出午饭桌和小椅子前,落山岗医疗站来过两个乡民,腿肿得厉害,被蛇咬
的,其中一个乡民还是有经验的,他知道是被毒蛇咬的,所以用小刀割了十字的一个口
子,放了些毒血出来,用裤腰带一直勒紧大腿以下部分,这样,下面还是肿得发紫,乡民
嘴里一直说,有些年头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了,毒蛇一窝一窝出来,追着人咬,灾变了不
成,真是的,灾变不成。小眉给他们做了包扎处理,让他不要激动,别说话,吃了一些消炎
药,就在另外一个乡民陪同下,上了一辆去平安镇的瓜果拖拉机去了。这样小眉挪出一
个小方桌到棕榈树下,端出一盘美味的河蚌(清蒸的,撒了点葱花和捣碎的蒜头,滴了点
黄酒和酱油之类,外加一小碟醋)和蛋黄南瓜(蛋黄捣得很细腻了,像水果沙拉的奶酪一
样)的时候,已经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我饥肠辘辘地,把照片随手放到一侧,原本打算还
整理下旅行包里的东西,来的时候急,什么东西都乱塞,平常那个包就放过一些出远门
的必备品,我也没检查,上次去紫霞洞那边的时候,我想一些需要的东西都带着的(洗漱
的,相机,手电,指南针,笔记本,笔,也许还有本书,这些都垫在一个小帐篷下面,所以就
没去翻看,书不知道有否,记得带过一个《瓦尔登湖》,很早的了,说不好还带了简易收音
机)。蛋黄南瓜很香,小眉说本地的河里的水鸭下的蛋,自己腌成咸鸭蛋的,这河蚌就是
那被蛇咬的乡民给的,这是本地乡俗,一般小伤小病不收钱,药品可以去乡镇申请,多少
年了,听上一个老医师说,这岗上的医疗站,原本就是一个老中医的地儿,是那种老到需
要自己进山采草药的医生,医疗站里还有些上古的医书,当然现在没人看了。都不用中
药了嘛。反正这边最多也是一些小儿感冒,发烧,痢疾,简单外伤包扎,打个针,挂个点滴
之类,其他的厉害的,都上镇上,省城去。我帮小眉,张罗一块黑色的遮荫用的塑料膜,两
只角绑在医疗站的柱子上,一只绑在棕榈树上,再用一根竹竿撑起一角,这样日头就晒
不到了。小眉调皮地拍了拍手,你喝酒吗?小眉举筷子前,我说不喝了吧,没那么麻烦,直
接上饭了。你是来找那俩姑娘的吧,小眉指着地上的两个照片。两个姑娘?我反问。不
是吗,虽然是背影,但我能看出来,是两个啊。怎么看出来?我诧异,弯下腰拾起照片。脚
踝。你看两只脚,趴在草地上的那个脚踝,虽然凉鞋穿着,你还是能看出来,和集市里那
个女孩,她们不只是穿着不一样的凉鞋,而是脚踝不一样,一个皮肤干燥,同时由于角质
层厚一点,有点双脚踝的样子,其实就是小茧增生,另外一个,在集市里的那个,细腻,滑
嫩很多,白白净净,脚踝凸点有光泽,我没猜错的话,她是省城的大家闺秀,一个是本地
的,那个草坡我认识,就在岗对面的不远的一个茶庄后面,那里有一个这么大的粮仓我
认识,堆着很多干草饲料,养着很多牛,明天周末我可以带你过去看看,我认识一个看牛
的年轻人。小眉说完,拿出她的脚,指着脚踝给我看。小眉的脚很小,也白净漂亮,可以看
到皮下的蓝色和红色的血管,这样的脚,在乡村我想是很少见到,我又看了看我的脚,有
点粗糙,因为这几日长途,稍稍浮肿,小眉用脚后跟垫着,翘着前半只脚,脚趾头在阳光
里慢慢伸开,收缩,让一小个光斑在右脚的脚指头上来回移动,你也应该多泡泡脚,像
我,一般晚上用两三滴精油和蜂蜜放入热水中,丢入一个绿茶袋,绿茶充分泡开后把双
脚浸在水中,水温接近体温的温度,再按摩几下,会对身体很有帮助的。我看着小眉的脚
心,慢慢用嘴巴的上颚和舌头,启开了一个河蚌,轻轻含住了河蚌肉,咬了下,里面浸入
的醋挤出来,混着酱油和蒜的味道,很美。
推荐
2人
2011-07-07 17:05:18
午饭过后,我和小眉坐在阳光下(当然不是烈日下,而是经过黑网眼遮荫膜以后的),惬意地聊了下村里的事情,我没有回答关于那照片上女孩的事,小眉很识趣,并没有追根问底,她关心的不是这个,下午的医疗站很少有人,农民都去了田里,或聚到某家打打牌和麻将,天九之类,只是很偶尔会有孩子,跌伤需要包扎。我和小眉就在棕榈树下玩起了一种童年的游戏,挑棒冰棍,就是用一些细长的棒冰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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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过后,我和小眉坐在阳光下(当然不是烈日下,而是经过黑网眼遮荫膜以后的),惬意地聊了下村里的事情,我没有回答关于那照片上女孩的事,小眉很识趣,并没有追根问底,她关心的不是这个,下午的医疗站很少有人,农民都去了田里,或聚到某家打打牌和麻将,天九之类,只是很偶尔会有孩子,跌伤需要包扎。我和小眉就在棕榈树下玩起了一种童年的游戏,挑棒冰棍,就是用一些细长的棒冰棍,最好是竹子做的细圆的那种,抓一把在手上,整齐地竖好,在手心里,然后放开,棒冰棍四散自由滑倒,单根的还好,只要抽走就行,最麻烦的是互相搭在一起,上面又压着其他棍子,糟糕的脚手架一样,小眉每次都很专心,屏住呼吸,抽取,用杠杆原理跷起最上面的一根,最后一把的时候,河面吹过来一阵小旋风,打着转,小眉用白大褂去档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小方桌是护住了,但是风旋下了一根棕榈树枯萎的枝叶,掉在了一堆棒冰棍的中间。小眉翘起了嘴巴,不玩了。起风了,我说,对面的南山前,有一个果子林,可以看到那里果枝颤动,岗上的广播什么时候播?我问小眉。等吃完晚饭,七到八点开始,你要听天气预报?小眉把棒冰棍收起来,为什么呢?担心天气什么呢,即使起风下雨也没什么啊,夏天很正常。倒不是天气,我说了句开头,一时没了下文,也许只是对一种声音的期待,以及对自己有把握的,即将到来的天气的等待,比如夏雨,从那边山头过来,你能看到乌云就这么过来,驾着雨过来,一路淋下来,那些淋湿的一切,我说,你也许不能想象我们那里的那个老年气象员,用那种嘶哑,磁性的声音,总是那种怀念他初恋情人的伤感口吻,播报一段天气预报,听众,朋友吗,你们,好,这又是一场,不合时宜的雨,它就要,下了,从这里,到,那里,它,说来,就来,即使是暴雨,狂风,他也是那么不紧不慢的,仿佛一切都已经看到,都在他视线内所及,一种什么都把握,却又留出很多想象空间。这种声音让你感觉到这场雨的存在,并非只在自然世界,还存在想像里,一场想象里的雨,所以即使有时候预报不准确,我都会认为那场雨下了,只是不在他说的真实的那里,总之会在别的一处,当然里面也有怜悯他的因素,他太老了。小眉已经收拾掉了小方桌和椅子,和我们丢在地上的河蚌壳,走入医疗站的简易厨房。我还是沉浸在了那个年老气象员对于这一场起风的预报想像里,它将带来一场什么样的雨啊。
在粮仓的杂物堆里,我还发现了一只白瓷的浴缸,像一件尘封的艺术品,稻草屑,报纸片铺在上面,用手擦试,很白,很滑。小眉告诉我那是陶艺匠的,正确说应该是他女人的,只是谁也没见过那个女人,房子就烧掉了,只有这个浴缸,装着水,而没有烧毁,陶艺匠,就躲在缸里,奇迹般活了下来。我围着浴缸转圈,它是一个方扁的椭圆形,底部装着四个轮子,镶着铜片的橡胶滑轮和制动用的扳机,缸内凹槽下部是一个长方,慢慢到上面就成了一种马蹄莲的造型,花朵一样怒放着,边沿就像被露水压折的花瓣,无奈般下垂,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可以盛下肥皂盒的凹槽,那里还有一只浮雕效果的蜥蜴,舌头伸很长,和尾部卷起的长圆弧构成一种哥特风格的对应的繁复。这不是一个国产的浴缸,凭我的感觉,不知道它是如何来到这样一个落山岗的,这里充满了谜。我抚摸着光滑的缸壁,顺着圆角处慢慢下去,轻轻吹掉聚集在小拇指一侧的灰尘,我想像一个陶艺匠支配(我用了支配,只是觉得在陶艺匠手中的东西,都将会经过他的雕琢,陶器,瓷具,女人也是,那一双手塑造了光滑,细腻,柔中带硬)的女人的身体,是如何浸泡在这样一个华丽的白瓷浴缸里,如何慢慢滑入底部,溅起一些水珠,而水蒸气在缸沿氤氲,那是一个喜欢白色的女人,从废墟上的白瓷砖,白大理石,到这个白浴缸,一个女人喜欢白色是因为她细腻而纯粹。等我和小眉清理干净之后,才发现有下水口的一侧,有一个裂口,蜿蜒着接近到进水口,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也许火势太猛,烧裂了,也许搬运的时候磕了。我使劲了力气,把它从仓库推了出来,摆在废墟的那一片残留的白瓷砖上,我构想出那曾经是一个充满白的洗浴室,而这个巨大的可滑式浴缸,将会是里面最奢华的白色器物,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镜也许就在浴缸对面,我用双手伸开,尽量去环绕它的周壁,去感受一种音乐家怀抱大提琴倾听的感觉,只是我用手,感受一种温度和触觉。小眉看出我的喜爱,从医疗站端来了热水和消毒液,我们这里人不喜欢这样冰凉的东西,洗澡吗,木头做的大澡盆更适合,这样的夏天,大人小孩则都浸泡在溪水和池塘里,摸一两尾鱼,或者几斤螺丝和河蚌,摘一两个莲蓬。小眉擦拭着,用一遍热水,一遍消毒液,再用清水冲掉,那条裂缝发出嘶嘶的声音,太干了,多少时间没有水的滋润,显出一种瓷器的饥渴。洗毕。小眉端水进去。没等水干,我拖了鞋,从浴缸进水口上端,缓缓滑入,尽量让自己陷进这个浴缸底部,只是还小了那么一点,它天生就是为较小的一个女孩准备,我想。我的脚在脚踝的地方必须露出浴缸,卡在那一瓣弯折的花瓣处,伸向天空,这样顺着双脚仰望天空,非常惬意地数着脚直骨上的稀疏的毛,它们一根根在阳光里乱颤。你怎么湿着就躺进去啊。小眉拿出一块毛巾,我还准备给你擦干的呢。等不及了,这样的下午,多么想泡一个凉水澡,要是在这浴缸里,死也值了,我双手枕着,躺在缸底,我喜欢这样从下面看缸口的小眉,她现在是一种俯视,带着好奇的窥视,发尖盖到嘴角,像个小桃子,恍恍惚惚的,我的眼前被想象的水吞没,小眉一下子就好远好远,光线透过水,折射着摇曳的影像。突然就想到了那照片上的女孩,是两个女孩,她们在哪里,和发条什么关系,我想到的只能是脚踝。你可以用我的浴室,不收钱,就在那边。真的可以吗。恩。小眉带我去了她的私人小浴室,或者说只是一个隔间,和这个空地挨着,有一个小窗子,一个女医生的浴室,是不用怀疑其洁净程度的,即使乡村的女医生。只是我这样一个陌生人,对于这样的一个私密之处,受到的不只是来自建筑上的排斥,拥挤,陌生的洗发水,和香波。自来水不是省城那种,水流很小,很凉,山泉一样。打开水龙头,不是被压力挤出的水,而是自然流出的泉。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从脊椎骨底部,电流一样到颈椎,然后是双手,直到指尖,痉挛了一下子。我从浴室的窗缝里,看外面,小眉学着我刚才的样子,躺进了浴缸,时而露出脑尖,时而露出小脚丫,她像一条放入巨大浴缸的苗条型抹香鲸。
洗完澡,我在棕榈树下晒头发,换上了一身带蓝点的白色衬衣,从大包里还找出了一双轻便的拖鞋(发现果然里面有一架相机和一个德生收音机,几个胶卷和电池,我没有马上去捣鼓它们,反而更舒服地享受下废墟上的宁静,带了一份小孩子把礼物藏在没人能发现地方,结果自己也忘了,之后重新发现的喜悦)。这不一样的午后,小眉还告诉我可以躺在浴缸里,然后呢,如果不介意,可以把头伸到外面,她帮我掏下耳朵。我说为什么不呢。你是住我这的客人,我收了你的钱,服务应当周到,嘻嘻,她弄了一些医用棉棒,撕了点面花絮,团成一个小球,把我头摆正,一只手按着我的左脸颊(有点冰凉,也许是她刚才摸了拿带酒精的棉花,医生经常把它们放在一个白色铁杯子里)棉签进入耳洞,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遮阳的黑网膜上,稀疏的阳光和落在网上的棕榈树枝叶,棉球在耳内壁转动,摩擦,沙沙的声音。这声音如此不一样,不是物体振动,引起空气共振继而传播到耳膜,它来自体内,直接通过身体的振动,引起耳膜发声,它更具有触觉,而非声觉的体验,是那种塞尚绘画里带来的非视觉呈现的触觉,虽然经过眼睛,却不经由视觉,非间接类比的通感,直接抓住感觉。我在浴缸上,慢慢睡着了,做了一个慌乱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