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我在一个马蹄莲型浴缸上做了一个梦 (试发表)

作者:
恶鸟
作品:
去落山岗 (小说 创作) 第4章 共4章
午饭过后,我和小眉坐在阳光下(当然不是烈日下,而是经过黑网眼遮荫膜以后的),惬意地聊了下村里的事情,我没有回答关于那照片上女孩的事,小眉很识趣,并没有追根问底,她关心的不是这个,下午的医疗站很少有人,农民都去了田里,或聚到某家打打牌和麻将,天九之类,只是很偶尔会有孩子,跌伤需要包扎。我和小眉就在棕榈树下玩起了一种童年的游戏,挑棒冰棍,就是用一些细长的棒冰棍,最好是竹子做的细圆的那种,抓一把在手上,整齐地竖好,在手心里,然后放开,棒冰棍四散自由滑倒,单根的还好,只要抽走就行,最麻烦的是互相搭在一起,上面又压着其他棍子,糟糕的脚手架一样,小眉每次都很专心,屏住呼吸,抽取,用杠杆原理跷起最上面的一根,最后一把的时候,河面吹过来一阵小旋风,打着转,小眉用白大褂去档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小方桌是护住了,但是风旋下了一根棕榈树枯萎的枝叶,掉在了一堆棒冰棍的中间。小眉翘起了嘴巴,不玩了。起风了,我说,对面的南山前,有一个果子林,可以看到那里果枝颤动,岗上的广播什么时候播?我问小眉。等吃完晚饭,七到八点开始,你要听天气预报?小眉把棒冰棍收起来,为什么呢?担心天气什么呢,即使起风下雨也没什么啊,夏天很正常。倒不是天气,我说了句开头,一时没了下文,也许只是对一种声音的期待,以及对自己有把握的,即将到来的天气的等待,比如夏雨,从那边山头过来,你能看到乌云就这么过来,驾着雨过来,一路淋下来,那些淋湿的一切,我说,你也许不能想象我们那里的那个老年气象员,用那种嘶哑,磁性的声音,总是那种怀念他初恋情人的伤感口吻,播报一段天气预报,听众,朋友吗,你们,好,这又是一场,不合时宜的雨,它就要,下了,从这里,到,那里,它,说来,就来,即使是暴雨,狂风,他也是那么不紧不慢的,仿佛一切都已经看到,都在他视线内所及,一种什么都把握,却又留出很多想象空间。这种声音让你感觉到这场雨的存在,并非只在自然世界,还存在想像里,一场想象里的雨,所以即使有时候预报不准确,我都会认为那场雨下了,只是不在他说的真实的那里,总之会在别的一处,当然里面也有怜悯他的因素,他太老了。小眉已经收拾掉了小方桌和椅子,和我们丢在地上的河蚌壳,走入医疗站的简易厨房。我还是沉浸在了那个年老气象员对于这一场起风的预报想像里,它将带来一场什么样的雨啊。 在粮仓的杂物堆里,我还发现了一只白瓷的浴缸,像一件尘封的艺术品,稻草屑,报纸片铺在上面,用手擦试,很白,很滑。小眉告诉我那是陶艺匠的,正确说应该是他女人的,只是谁也没见过那个女人,房子就烧掉了,只有这个浴缸,装着水,而没有烧毁,陶艺匠,就躲在缸里,奇迹般活了下来。我围着浴缸转圈,它是一个方扁的椭圆形,底部装着四个轮子,镶着铜片的橡胶滑轮和制动用的扳机,缸内凹槽下部是一个长方,慢慢到上面就成了一种马蹄莲的造型,花朵一样怒放着,边沿就像被露水压折的花瓣,无奈般下垂,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可以盛下肥皂盒的凹槽,那里还有一只浮雕效果的蜥蜴,舌头伸很长,和尾部卷起的长圆弧构成一种哥特风格的对应的繁复。这不是一个国产的浴缸,凭我的感觉,不知道它是如何来到这样一个落山岗的,这里充满了谜。我抚摸着光滑的缸壁,顺着圆角处慢慢下去,轻轻吹掉聚集在小拇指一侧的灰尘,我想像一个陶艺匠支配(我用了支配,只是觉得在陶艺匠手中的东西,都将会经过他的雕琢,陶器,瓷具,女人也是,那一双手塑造了光滑,细腻,柔中带硬)的女人的身体,是如何浸泡在这样一个华丽的白瓷浴缸里,如何慢慢滑入底部,溅起一些水珠,而水蒸气在缸沿氤氲,那是一个喜欢白色的女人,从废墟上的白瓷砖,白大理石,到这个白浴缸,一个女人喜欢白色是因为她细腻而纯粹。等我和小眉清理干净之后,才发现有下水口的一侧,有一个裂口,蜿蜒着接近到进水口,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也许火势太猛,烧裂了,也许搬运的时候磕了。我使劲了力气,把它从仓库推了出来,摆在废墟的那一片残留的白瓷砖上,我构想出那曾经是一个充满白的洗浴室,而这个巨大的可滑式浴缸,将会是里面最奢华的白色器物,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镜也许就在浴缸对面,我用双手伸开,尽量去环绕它的周壁,去感受一种音乐家怀抱大提琴倾听的感觉,只是我用手,感受一种温度和触觉。小眉看出我的喜爱,从医疗站端来了热水和消毒液,我们这里人不喜欢这样冰凉的东西,洗澡吗,木头做的大澡盆更适合,这样的夏天,大人小孩则都浸泡在溪水和池塘里,摸一两尾鱼,或者几斤螺丝和河蚌,摘一两个莲蓬。小眉擦拭着,用一遍热水,一遍消毒液,再用清水冲掉,那条裂缝发出嘶嘶的声音,太干了,多少时间没有水的滋润,显出一种瓷器的饥渴。洗毕。小眉端水进去。没等水干,我拖了鞋,从浴缸进水口上端,缓缓滑入,尽量让自己陷进这个浴缸底部,只是还小了那么一点,它天生就是为较小的一个女孩准备,我想。我的脚在脚踝的地方必须露出浴缸,卡在那一瓣弯折的花瓣处,伸向天空,这样顺着双脚仰望天空,非常惬意地数着脚直骨上的稀疏的毛,它们一根根在阳光里乱颤。你怎么湿着就躺进去啊。小眉拿出一块毛巾,我还准备给你擦干的呢。等不及了,这样的下午,多么想泡一个凉水澡,要是在这浴缸里,死也值了,我双手枕着,躺在缸底,我喜欢这样从下面看缸口的小眉,她现在是一种俯视,带着好奇的窥视,发尖盖到嘴角,像个小桃子,恍恍惚惚的,我的眼前被想象的水吞没,小眉一下子就好远好远,光线透过水,折射着摇曳的影像。突然就想到了那照片上的女孩,是两个女孩,她们在哪里,和发条什么关系,我想到的只能是脚踝。你可以用我的浴室,不收钱,就在那边。真的可以吗。恩。小眉带我去了她的私人小浴室,或者说只是一个隔间,和这个空地挨着,有一个小窗子,一个女医生的浴室,是不用怀疑其洁净程度的,即使乡村的女医生。只是我这样一个陌生人,对于这样的一个私密之处,受到的不只是来自建筑上的排斥,拥挤,陌生的洗发水,和香波。自来水不是省城那种,水流很小,很凉,山泉一样。打开水龙头,不是被压力挤出的水,而是自然流出的泉。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从脊椎骨底部,电流一样到颈椎,然后是双手,直到指尖,痉挛了一下子。我从浴室的窗缝里,看外面,小眉学着我刚才的样子,躺进了浴缸,时而露出脑尖,时而露出小脚丫,她像一条放入巨大浴缸的苗条型抹香鲸。 洗完澡,我在棕榈树下晒头发,换上了一身带蓝点的白色衬衣,从大包里还找出了一双轻便的拖鞋(发现果然里面有一架相机和一个德生收音机,几个胶卷和电池,我没有马上去捣鼓它们,反而更舒服地享受下废墟上的宁静,带了一份小孩子把礼物藏在没人能发现地方,结果自己也忘了,之后重新发现的喜悦)。这不一样的午后,小眉还告诉我可以躺在浴缸里,然后呢,如果不介意,可以把头伸到外面,她帮我掏下耳朵。我说为什么不呢。你是住我这的客人,我收了你的钱,服务应当周到,嘻嘻,她弄了一些医用棉棒,撕了点面花絮,团成一个小球,把我头摆正,一只手按着我的左脸颊(有点冰凉,也许是她刚才摸了拿带酒精的棉花,医生经常把它们放在一个白色铁杯子里)棉签进入耳洞,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遮阳的黑网膜上,稀疏的阳光和落在网上的棕榈树枝叶,棉球在耳内壁转动,摩擦,沙沙的声音。这声音如此不一样,不是物体振动,引起空气共振继而传播到耳膜,它来自体内,直接通过身体的振动,引起耳膜发声,它更具有触觉,而非声觉的体验,是那种塞尚绘画里带来的非视觉呈现的触觉,虽然经过眼睛,却不经由视觉,非间接类比的通感,直接抓住感觉。我在浴缸上,慢慢睡着了,做了一个慌乱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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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uer
2012-12-21 16:13:42 liuer

为什么不继续写了?

恶鸟
2012-12-21 16:37:29 恶鸟 (迷狂而分析)

后面有写,只是没放上来

liuer
2012-12-24 14:13:02 liuer

出书了还是怎么了?写的挺好的

恶鸟
2012-12-24 17:07:58 恶鸟 (迷狂而分析)

没出,部分发表过

夏夜晚风
2013-08-24 18:21:25 夏夜晚风

这一系列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