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中国科幻创作研究 总结:90年代中国科幻创作之历史定位及中国科幻之可能方向

非文学 创作
李兆欣 发表于:
学位论文
90年代中国科幻创作研究 第3章 90年代中国科幻创作之历史定位及中国科幻之可能方向 以上述作者为代表的科幻作者群,在二十世纪90年代风生水起,以其创作直接造成了世纪之交中国科幻的繁荣景象。尽管他们并未形成一个统一的文学流派,作品并没有统一的文本构造方式,书写风格也各不相同,但在这里,本文拟沿用科幻理论批评家吴岩的观念,将这批作者定位为中国科幻作家中的“新生代”。之所以将这些作家归为统一的一代,是因为他们具有如下三个特点: 1、20世纪90年代特殊的时代背景造就全新的写作语境,给予了这些作者集中爆发的机会,他们在创作中表现出了一致的创作倾向,即科幻小说是为自己而写,是为科幻文学本身而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这种自由和选择的权利,是源于他们自身而不是来自某种上层的命令或外部的意志,这证明了科幻小说正在遵循文类发展的规律,由读者和市场来进行选择,从而发展出具有可持续性的道路。 2、这批作者年龄跨度很大,归属于不同的时代和人群,他们的思想的写作风格截然不同,作品中既有对传统的继承也有对时代的回应,从不同的方面对科幻本体进行探讨和询问。这种回归和尝试可以被看作是科幻历史在现实中的投影,是短时间内要建立科幻传统必须的过程。 3、由于缺乏深厚的基础和充分的准备,这批作者都在创作中表现出犹豫和不足,星河作品中那种无法淬读的絮絮叨叨、王晋康的一些趣味并非能够对更多内心深刻的读者起到作用、刘慈欣的作品仍然在社会生活上显得幼稚、韩松的语言过于雕琢等等,这也是初级阶段和成形阶段作者的通病。 总而言之,从写作来看,90年代中国科幻作家群的创作同时呈现了世界科幻发展史上不同时期的特点,传统科幻、新太空剧、实验作品、赛博朋克、冲流小说(主流作家的科幻写作,例如毕淑敏近年的尝试)。这种写作的纷杂也造成了科幻杂志的摇摆不定,使得编辑很少能够形成连续的有意识的编排和意图。从市场形态来看,90年代中国科幻正在经历杂志时期,准备进入新浪潮时期,即将要出现各种形态的科幻出版方式。这样看来,90年代科幻作家群的创作,正是所谓科幻文体自觉的表现。 对这一问题的论证,应该放在世界科幻文学的发展历史中来看,从这一角度出发,90年代中国科幻小说发展可以与40年前美国科幻从黄金时代过渡到新浪潮的过程形成有趣的对比。 20世纪30、40年代美国的科幻杂志繁荣发展,最鼎盛时期达到20多本,其中Campbell的Astounding Stories即是代表。科幻文学发展初期的同人性和封闭性充分体现在杂志这种形式上,同人性使得读者和作者可以形成积极的交流,而封闭性则为科幻文类划出了一块保护区,保护了初生的幼稚文类。随着战争的进行,国家对纸张的控制和市场的萧条渐渐影响杂志市场,同时类型科幻的创作也难以取得进一步的突破,整个科幻市场的表现有所下降。虽然科幻杂志随着美国军队走遍了全世界,就像可口可乐一样占领了全世界的市场,但是科幻小说在美国的发展已经开始减缓。到50年代中期时,美国全国已经只剩下几家杂志苦苦支撑,科幻出版也停步不前。 相类似的,80年代以来中国科幻的复苏也是从科幻杂志开始。中国在80年代末的时候,承开放的势头,科幻小说成为官方和民间共同认可的文类之一,得到了顺畅的呼吸空间,从而也开始了又一次的反弹。相对应在二战前期,美国还未参战,国内尚未受到战争的直接影响,国民团结在新政的精神氛围中,形成了整体的向上趋势。同时为战争进行的准备工作对技术和工程的需求也带动了艺术和文学的发展,尤其是对技术和科学展开热烈的赞美和宣传,在这一意识形态的氛围之下,科幻小说得到了飞速发展。科幻世界的一枝独秀,众多的新生杂志的出现,这种杂志的发展聚拢了一些科幻读者,同时为大批潜在的作者提供了空间。尽管这些杂志多以失败告终,但这种失败更多的是体制或出版政策上的原因,因此科幻文学发展的力量转而以相对容易获得认可的翻译作品形式显露出来。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国引介了大批的国外科幻作品,尤其是美国黄金时代的经典著作。这种原创和译介的共存和发展,是中国科幻相对世界科幻作为后来者的必然选择。与当年美国不同的是,中国科幻在90年代的回落更多是因为创作能力的缺乏和基础的薄弱。一方面国内的作者不能满足出版的需要,另一方面面对骤然开放的市场,出版者的盲目和追风使得科幻出版形成了过热的局面。而与中国科幻独特的翻译发展相比,原创科幻作品的水平令读者感到失望,刚培育起来的市场很快又开始萎缩。这种回冷虽然原因不同,但是都是科幻从小圈子走向大市场的必然阶段。 在60年代,随着新一代信息革命的初露端倪,出版繁荣带动了英美乃至整个世界科幻小说的繁荣,这时杂志不再是科幻文学的主要出版阵地,而开始向“专志化”发展,逐渐转变为核心读者的专门刊物。单行本、选集成为作家们发表科幻小说的第一选择。同时“新浪潮”的出现也打开了科幻的门禁,让更多的文学因素和作者加入进来,从而重新带动了科幻的发展。 与之类似的是,在网络很快普及的90年代,中国科幻很快又在网络上得到了复苏的机会,尽管杂志仍然是重要的出版阵地,但这些作者更多是依靠网络阅读、学习、写作和传播科幻作品,有些作者甚至完全不依赖杂志和出版社,而直接在网络上得到作品的收益。同时,网络也给了科幻文类本身一个重塑的机会,网络文化特有的复制性和杂合性,使得科幻文学能够不断尝试新的形式和内容,试探市场和读者的反应。这种行为也为科幻文学的发展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通过以上与美国科幻发展史的对比,我们可以看到,中国科幻完全能够在得到条件许可时,迅速从近乎空白的基础上建立起文类的传统。 在发展上,科幻从同人杂志向出版市场的过渡是必然要发生的,而这个过程也是新科幻观念代替旧科幻观念的过程。为了完成这个自我发展与成熟的过程,科幻小说需要在合适的时机引入新的观念,经过对抗和融合取代旧的科幻,形成新的传统。而当中国科幻在新时期得到这样的机会,能够引入新的观念之际,却发现自己缺乏必要的基础,关于中国科幻的话语和理论几乎一片空白,作品也屈指可数。在这样的状况下,科幻小说史上曾经出现的各种理念都在试图占领这块空白的地带,不同时代的不同风格一齐涌入,在这个时期展开交锋,使得一场应该发生的中国科幻文类革命变成了一场混战。这种看似混乱且缺乏历史逻辑的场面,恰恰证明了科幻文类自身发展的逻辑。 上文所述的90年代科幻作者们,代表了不同的科幻思想、不同的科幻流派、不同的科幻风格,在文本表达的角度上,他们没有什么大的共同性,但是在对科幻的态度上,他们都表现出试图摆脱过去而创作新科幻的期望。正是这种试图重新创建传统或者说开辟新向度的想法,标志着他们分别成为某一种科幻新观念的代言人,而在对某种自己认为的传统进行抗争和背离。这些被假设出来的传统各不相同,只是一个为行动而虚设的对象,是某个来自科幻发展历史中的幽灵。这样看来,与其说他们是在与前代的科幻观念和传统战斗,不如说他们互为敌手,这就好像一场科幻戏台上的京剧《三岔口》。 在他们之后的科幻创作,也许会形成一个统一的新观念,也许仍然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要留待事实来证明。但是这里我愿对未来做如下的推论。 在创作方面,本文所述的崛起于90年代的作者群已经成为事实上的科幻写作领军人物,但他们赖以形成自己创作特色的时期已然过去,在网络文化与文化市场化大兴其道的信息时代,人人都可以参与、人人都可以表现,科幻小说创作也越来越体现出低龄化和模糊性特色。 除了90年代科幻作者群以外,已经有一批更年轻的作者出现并活跃于当下科幻原创界,他们基本是“80后”,其科幻创作与网络文化、时尚文化联系密切,文本表现出更为开放的特质,向“泛幻想”方向嬗变,创作出包括童话式科幻小说、奇幻式科幻小说等新的文本样式。在他们这里,科幻小说已经不只是传统的类型科幻或者主流式科幻,而成为一种创作的模式,任何元素和想法都可以放在里面,只要投稿到科幻杂志上,就可以被称作科幻小说。正如美国学者Mark Rose所提出的,科幻小说已经成为一种“模式”而不是“类型”。[1]这些作者们之所以选择科幻小说写作,一方面是因为科幻小说展现出的自由性和包容性,更多的是将其作为一种时尚和流行的行为。但从作者整体能力和读者影响力来看,中国科幻作品还没有进入成年阅读的市场,中国科幻的单行本时期还远远没有来到的希望。可以预见,在这种仍以杂志为中心的相对封闭的市场环境中,虽然由于整体社会环境的变化和影响,中国科幻仍然能够有着多样化的发展方向,但值得思考的是,这种变化是否能被读者所接受或者说解读,将会成为未来发展的重要问题。如果这个问题不能被重视和解决,很难避免现在杂志的困境,即“培养一批读者,流失一批读者”。而缺乏连续的读者层,就不能开辟新的市场,从而突破中国科幻发展的瓶颈。 在众多发展可能性中,值得关注的是关于建立“中国科幻小说传统”的问题。“台湾科幻之父”张系国在80年代初即明确提出要建立“中国科幻小说传统”,“逐渐推展出中国科幻小说的独特面貌”;《科幻世界》主编阿来提出“复苏与重建”“中国文学中的幻想传统”。中国科幻的民族化道路到底应该怎么走? 应该说,中国科幻受到民族文化的强大影响,就中国“新生代”科幻作家而言,虽然欧美科幻对他们的创作有着深远影响,但其文本仍然呈现出基于不同文化背景的特质,这尤其明显的体现在历史改写科幻小说所呈现出的逆反的史诗与暧昧的想象形态中。历史改写科幻小说在建立中国科幻小说传统上的尝试中最有意义的地方,就是对中国古典文学从形式到内容的借鉴。以近年来销量最好的科幻单行本《天意》为例,作者钱莉芳在精心营造历史氛围的同时,尝试以现代科技理论对历史典故及传说作出别出心裁的阐释。同时,作者将当下流行及时尚文化引入写作中,这种写法长短互见,也积累了可资借鉴的经验。 中国自身有着深厚的神话传统和小说传统,尽管这种传统并没有在现在的主流文学界得到很好的继承,但是并不妨碍没有限制的科幻写作将其吸收过来。“修改”历史,将历史还原成复杂的存在,将虚构的叙事魅力与历史的魅力相融合,是这类“虚构历史科幻小说”的特点。改写历史不但给人们带来了观察历史的新视角,更使读者体味到颠覆传统定论的快感。但是要指出的是,这种尝试是对中国想象文学传统的继承,而与科幻这种诞生于工业革命的现代文类缺乏实质的联系,作者完全可以舍弃多余的科学解释和安排,而采用其他的背景,从而成为奇幻或者纯幻想小说。因此,这种科幻尝试的成功也许意味着中国科幻的变质。当我们回顾中国几十年来的现代科幻创作时,这种对中国古文明的借用历来都是有效的手法,程嘉梓、童恩正、刘兴诗等人都曾经创作过这样的作品,然而作者也对这种做法有着基本的自觉,在作品中采用某种形式回避了有关真实的问题,而留待读者去判断。而在现在的此类作品中,作者将自创的真实和历史的真实绞缠在一起,从而对科幻的实在性和逻辑性提出了质疑,而他们却缺乏对这种行为的意识,不能为读者作出应有的提示。在这方面,已有的“或然历史”(Alternative History)小说就对这种故意的混淆行为提供了一个可行的范本,既可以提醒读者正确地认知,也可以回避对科幻本体的攻击。 中国科幻事实上正在摆脱美国科幻的影响,在自我建构的道路上探索了一条可行的道路,而这条道路也肯定不会使中国科幻成为现在的美国科幻。因为,小说创作本身就是开放的——“小说从本质上说就不可用范式约束。它本身便是个可塑的东西。这一体裁永远在寻找、在探索自己,并不断改变自己已形成的一切形式。与发展中的现实处于直接联系之中而建立起来的体裁,也只可能是这样的体裁。”——科幻小说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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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1-11-25 17:0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