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护照背后的文学巨著:乔伊斯与《尤利西斯》
他曾背叛自己的信仰,为爱私奔,一生颠沛流离;他后半生饱受眼疾困扰,几乎失明,却写下一部举世瞩目的文学巨作;他在备受赞誉的同时被称为淫秽作家,作品销量惨淡,很少有人能读完。他就是詹姆斯•乔伊斯,其旷世杰作名为《尤利西斯》
本刊记者|周冉
一本护照价值是多少钱?61250英镑。2011年7月14日伦敦的一场拍卖会给了人们这样一个答案。这本护照的主人是詹姆斯•乔伊斯,护照签发的时间是1915年,1940年到期。人们敬重这位20世纪爱尔兰最具争议的作家,他的各种物品如今都成为收藏的热点,但他的作品却少有人读懂,甚至读完。他的代表作《尤利西斯》更是很多人眼中的怪胎,但无论乔伊斯如何讽刺都柏林的人们,都无法掩饰这位漂泊者对于故乡的复杂情感。
放弃神职,为爱私奔
1882年2月2日,詹姆斯•乔伊斯出生在爱尔兰都柏林一个富裕的天主教家庭,9岁时父亲破产,乔伊斯的人生偏离了原本一马平川的轨道。为钱奔命,是这个倔强的爱尔兰男人毕生做的最多的一件事,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是文学和爱情。
乔伊斯曾经在著名的克郎高士森林公学免费接受天主教教育,如果顺利,他会成为一名神父。但当这个16岁的少年越来越多地了解这个世界,他最终决定放弃圣职,献身文学。1898年,乔伊斯进入都柏林大学专攻现代语言,他表现出非凡的语言天赋,他常常在作品中穿插多种语言,这也是其晦涩难懂的原因之一。
1904年,爱情点燃了这个22岁年轻人最终的叛逆,年轻的小伙子爱上了18岁的餐厅女招待诺拉,这段感情并不被家庭认可。乔伊斯决定同天主教会统治下的爱尔兰彻底决裂,自愿流亡,他带着不被家庭承认的女友诺拉,漂洋过海,来到瑞士苏黎世。他在给诺拉的信中写道:“除了做一个流浪汉,我无法融入社会秩序。”
在国外,籍籍无名的乔伊斯经常为生计奔波,先后做过语言学校教师和银行职员,但债务和嗜酒很快把这些微薄的收入消耗精光,他总是入不敷出,生活窘迫。奔波于多个城市后,他在意大利小城的里雅斯特落脚,一住就是10年,用外语教师的工资和在报纸发表文章的稿酬养活妻子和两个孩子。浪漫的私奔一旦变成每天的柴米油盐,就平庸得令人恐惧,此时,支撑乔伊斯灵魂的,除了温婉可人的妻子,只剩下写作。
依据《尤利西斯》足以重建都柏林
1914年8月,一战爆发,意大利进攻奥地利,乔伊斯逃离意大利的里雅斯特,来到苏黎世。对于这个城市,乔伊斯还是很喜欢的,他曾经说:“苏黎世干净极了,你要是在班霍夫大街上掉一些汤面,你都用不着调羹,直接就可以舔起来吃。”
1915年8月,乔伊斯从英国驻苏黎世领事馆拿到了我们开头提到的这本护照。我们可以在上面清楚地看到他流浪欧洲的足迹:从苏黎世到巴黎,到伦敦,再到洛迦诺(瑞士)。护照上描述1915年的乔伊斯:年龄33岁,身高一米七八,“普普通通”的额头、鼻子和嘴巴,蓝色眼睛,下巴“椭圆”,深棕色头发。护照上的乔伊斯夫妇已有两个孩子,但实际上一直到1931年,他们才真正结为夫妻。
也就是在十年流浪时期,乔伊斯开始着手撰写《尤利西斯》。这部小说很大程度上是靠他对都柏林的记忆和感受加以重构。小说与荷马史诗《奥德赛》有着平行结构和对应关系,讲述了彷徨的报纸广告推销员布卢姆、他寻欢作乐的妻子莫莉以及寻找精神上父亲的青年学生斯蒂芬这三个人一昼夜中的经历,时间集中在1904年6月16日早晨8点到17日的凌晨2点45分钟这近19个小时。而这一天,正是乔伊斯和妻子诺拉第一次约会的时间。
文中采用了大量的意识流和性幻想的描写,夹杂着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希腊语、拉丁语和希伯来语,甚至在有的地方出现了梵文,有些词汇还是乔伊斯自己创造的。1990年,当八十七岁的中国老作家萧乾和文洁若夫妇决定翻译这本书时,钱钟书的评价是:这是在找死!
《尤利西斯》中很多都是乔伊斯经历的真实事件,比如他曾在酒馆中被人打晕后被父亲的好友解救。书中描写的城市都是严格按照都柏林的城市布局、街道和地图来书写的,乔伊斯甚至声称,如果哪天都柏林毁灭了,完全可以根据这部小说重建这个城市。文中的人物基本上都有现实中的原型,据说小说出版后,在乔伊斯的故乡都柏林,老熟人们见了面都胆战心惊地问:“你在里面吗?”或是“我在里面吗?”
从护照中看,这位流浪异乡的作家几乎没有再回到故乡,而是选择用笔去触摸它的每一寸土地,即使是用一种调侃或是讽刺的方式。在都柏林生活的20多年,是乔伊斯最宝贵的创作财富。
为了给儿女继承权而勉强结婚
1918年初,乔伊斯通过老朋友庞德的介绍,将《尤利西斯》最初的几章寄给美国《小评论》杂志编辑部,主编立即安排连载。但其中对于性幻想的大量描写,很快遭到读者、甚至纽约“防止罪恶协会”的严重抗议,杂志不得不停止连载。即使是这样,乔伊斯依然凭借之前发表的《都柏林人》等作品开始享有了日隆的声誉。
1920年乔伊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带着一家人来到巴黎。
这一年,《尤利西斯》被美国官方禁止刊登,定义为“淫秽作品”。一些英语国家也纷纷把《尤利西斯》定为淫书,禁止出版。
但是两年后,这部极为特殊的文学巨著还是遇到了它的伯乐。一次,乔伊斯意外得到银行寄出的一千英镑支票,他辗转打听到,支票的主人是“莎士比亚书店”的美国店主西尔维亚•比奇,这位上流社会的阔太太十分喜欢他的作品。
1922年2月2日,西尔维亚•比奇决定破例以“莎士比亚书店”的名义,在法国东部小城第戎出版《尤利西斯》,这一天正是乔伊斯40岁的生日。不惑之年的乔伊斯选择将小说作为贺礼,献给自己长达18年的流浪生涯。
这时的乔伊斯视力越来越差,出门时他必须佩戴墨镜,在屋子里也不能呆在有阳光的地方,但他却喜欢明亮的颜色,坚持要求《尤利西斯》第一版的封面使用一种特殊的蓝色——希腊爱琴海的颜色。
《尤利西斯》小说在法国出版后,美国市场上出现了大量的盗版书。乔伊斯的名气越来越大,有一种说法是,只要读过《尤利西斯》的或者仅读过一些章节的人,都算是极有学问的人士。乔伊斯接到越来越多人的赠款,然而批评之声也不少,圈内同行很快分裂成两派。
在巴黎的二十年,乔伊斯在文学界的地位被越捧越高,越来越多的传奇被附着到他身上,但他的生活却十分糟糕:儿子深陷于人生的失败,儿媳与女儿先后精神失常,自己的著作饱受诟病。中年乔伊斯脾气越来越古怪,热衷于和人打官司,老友们渐渐忍受不了他的怪脾气。
依据护照上的时间,1930年到1931年,乔伊斯与诺拉开始往返于巴黎和英国之间。这段时间乔伊斯少有作品发表,但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登记结婚。有人把二人去结婚的照片登在当天的报纸上,乔伊斯看到后大为恼火。
体质越来越弱的乔伊斯刚刚完成了一次眼睛治疗,身体十分不好,他与诺拉完成这个迟了28年的登记,只是为了给儿女遗产继承权。倔强的乔伊斯似乎不愿承认自己对于世俗的妥协:“我不清楚为什么要让我的儿孙姓我的姓,但我乐意!”他还立了一份遗嘱,证明儿子的继承权。
《尤利西斯》解禁10分钟后即被出版
1933 年12月6日美国一家法院作出最后裁决:“《尤利西斯》可以进入美国。”就在法官宣判后的10分钟,美国兰登书屋公司马上开始排印,1934 年1月1日正式出版。两年后,乔伊斯的故乡爱尔兰成为最后一个解除对《尤利西斯》禁令的国家。
《尤利西斯》是意识流小说的开山之作,被人们誉为上世纪整个英语世界中最伟大的文学作品。那些最精英的知识分子如叶芝、萧伯纳等都曾不同程度地赞扬了《尤利西斯》,但都无一例外地从未读完过它。
1940年,晚年的乔伊斯已经完全失明,他开始千方百计想回到阔别已久的苏黎世,却遭遇了护照过期、儿子被拒签、全家被限制离境的种种不顺,古稀之年的乔伊斯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当他拄着盲人棒再次踏上36年前居住过的这块土地时,乔伊斯已经受尽了病痛的折磨,1941年,因为十二指肠溃疡穿孔在苏黎世去世。
今天,在乔伊斯的家乡都柏林,6月16日是一年一度的“布鲁姆日”(《尤利西斯》的主人公),人们愿意以这种方式缅怀这位离经叛道的文学家,即使《尤利西斯》永远是人们眼中难啃的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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