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我记不起你的脸

我们天生会缺失一些东西。 有的人缺失方向感，叫做路痴，有的人缺失色彩的辨别能力，叫做色盲，而沈白白天生缺失对人脸的辨识，叫做脸盲症。 有脸盲症的沈白白与常人并无异样，只是对于人脸没有感知能力，所谓的美好或者丑陋在她眼里都一样，分辨两张脸的差异对于她来说简直就像分辨两个鸡蛋一样困难。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样的沈白白有一定的深度，因为她无法以貌取人，而是更多的关注一个人的言谈举止或者内涵这样深层次的东西。 可沈白白有个死穴就是很懒惰，她懒得去记住别人的特征，懒得费力认识很多的人，懒得计较，更是懒得恋爱，就算有Ｎ多好机会向她敲门时，她也因为懒得开门而和机会ＳＡＹ　ＧＯＯＤＢＹＥ。 因此，几乎整个学生时代沈白白都是独来独往，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天她也是一个人穿越半个城市到老校区租借学士服，白花花的太阳下，她提着衣服百无聊赖地等公车，站牌上有饮料广告，当红的女子组合光鲜照人，沈白白抓抓脑袋，用发型分辨出了成员的名字，然后顺手一摸口袋，才发现没有零钱。 四周没有便利店，看着停在路口等红绿灯的公车，沈白白急中生智，跑向路边拉二胡的盲人，她丢了十块钱进去，然后开始扒拉碗里的硬币，有人突然抓住了沈白白的手，他并没有声张，只是眼里充满了鄙夷。 沈白白本想辩解自己还没缺德到偷乞丐的钱，但时间紧迫，她只能用力地挣脱被抓住的手腕，抓了两个硬币跑向公车，她用力过猛，甚至把鲁亚这个大个子男生推翻在地，鲁亚有点气愤，低落的心情却让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多管闲事了。 这样低落的心情越临近毕业越强烈，他和女友签了不同的城市，这并不是他情绪低落的原因，他低落的是每当女友因为分离哭哭啼啼的时候，他发现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人天生缺失爱，叫做爱无能，鲁亚就是其中一个，他遇到过很多的好女孩，也绝对是模范男友，但是他无法感知，究竟什么是爱。 而今天，在最靠近城市心脏的公交站，脸盲症的沈白白和爱无能的鲁亚相遇了。 2. 沈白白是鲁亚喜欢的类型，瘦瘦小小的个子，浓密的卷发，还有洋娃娃一样的眼睛，事实上四年前，他曾热烈地追求过沈白白。 那时候鲁亚还没有谈过很多恋爱，也并不知晓自己爱无能，他像一个懵懂少年般为沈白白做过许多蠢事，在宿舍楼下点蜡烛放烟花弹吉他，打无数的匿名电话，送很多的礼物，可沈白白从来无动于衷，甚至每次看到他，都漠然走开。 是很久后他才听说沈白白患有脸盲症，那时候他已经有过许多的恋人，有喜欢的和很喜欢的，却从来没有爱过的，那些为爱痛彻心扉或者欢天喜地的感觉，他从来没有感到过，有时候他忍不住想，若是换成沈白白，会不会不一样呢？ 毕业典礼沉闷而充满感伤，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堵在礼堂门口等待拍毕业合影，暗的光线里鲁亚还是一眼看到了沈白白，人群里她被挤得差点跌倒，鲁亚扶住了她，在他握住她手腕那一秒，沈白白回头看他，一片黑压压的学士服里，鲁亚的脸忽然地清晰了起来，像是在无数枚鸡蛋里看出了惊人的差异，尽管那种差异她无法言说。 合照的时候鲁亚就站在沈白白后面的位置，从不在意别人看法的沈白白忽然转头对鲁亚解释：“昨天我只是换零钱而已。”然后“咔嚓”一声，大学四年划上句点，照片上定格的是沈白白的后脑勺以及鲁亚错愕的表情，或者还带着一点惊喜。 那天傍晚，鲁亚送女友罗菲去机场，罗菲哭得不能自持，鲁亚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不哭，我会每天给你电话的，好不好？”距离没有带给这对恋人太多的问题，鲁亚像个标准的模范男友，说到做到，每天的电话，不定时的惊喜。往返的机票不断增多，却并没有把心底的感觉加多一分，鲁亚想，若是不能爱，跟谁结果都一样，不如就这样吧。 但有时候他会翻出大学的毕业合影，看着沈白白的后脑勺发呆。 3. 和沈白白成为同事是让鲁亚非常意外的事情。 那是毕业一年后，鲁亚已经成为公司设计部经理，一次校友聚会，学长说有个小师妹正在找工作，然后说师妹画功了得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机遇，希望鲁亚可以推荐一下。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师妹就是沈白白。 沈白白依然没什么改变，包括顽固的脸盲症，但是长时间的相处后，她也可以慢慢地依靠其他特征去分辨同事，甚至周末聚餐的时候，沈白白可以端着酒杯一个一个敬酒，准确无误的叫出名字。 有次的聚会沈白白喝了不少酒，仰着头在包间的沙发上睡觉，鲁亚点了一首《氧气》，当他唱到“如果你爱我你会来找我”的时候，沈白白睁开了眼睛，她缓缓侧过头，眼睛里透着晶莹的光。 鲁亚没有唱完，他中途离场，在走廊的角落抽烟，沈白白穿着黑色的裙子，有点摇晃的来到他身边，她握了他的手掌，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 “五年前有个男孩对我热烈地表白过，他在宿舍楼下为我唱过歌，还在教学楼的大火里牵着我的手离开，我无法辨认他的样子，可是我记得他的歌声，还有他手掌的温度，我一直在找他。”沈白白更紧地握住鲁亚的手掌，“现在，我确定是你。鲁亚，那个人就是你。” 鲁亚很久都没有讲话，他只是看着沈白白，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像有千万只白鸽扑腾起了翅膀，可他只是把手抽了回来：“我们先进去吧。”他说完飞快地转身回到包间，拿起话筒站在小吧台上，“我有个消息要宣布。”鲁西停顿了一下说，“我快要订婚了。” 吧台流转的灯光扫在鲁亚的脸上，沈白白站在包间门口，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鲁亚的脸，这整整一年来她一直努力记住的脸，他笑的时候嘴角每一个微妙弧度，他不开心时眉头呈现的弧线，他脸上的痣，每一件衣服的颜色款式，每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动作……如果你了解脸盲症，你就会知道，这些对沈白白来说是多么的艰苦卓绝的事情。 可是现在，沈白白看了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发现自己武功尽废，她再也辨别不出爱情的模样。 4. 沈白白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独来独往，她再也不想再去辨别任何人，只是每天早上起床时她都无限悲凉，她已经连自己也无法辨别了，她努力地看着自己，然后做一个大大的鬼脸，这样才确定镜子里那个人是自己。 去茶水间的时候沈白白总是不经意的就会看向鲁亚的办公室，透过玻璃门，电脑屏幕上他和一个女孩的合照很亲密，好几次沈白白都试图看清那个女孩子是否漂亮，但是那张脸和自己的脸，甚至和路上的甲乙丙丁都并无差异。 桌面是在沈白白告白的第二天鲁亚换上去的，有一种自欺欺人的味道，每次面对沈白白他都听见自己心里发出异样的声音，但是他不敢确定那就是爱，他更害怕的是到最后沈白白变成他记忆里所有的女人一样，他珍惜沈白白，希望她是永远特别的。 当然这些，沈白白并不会了解，她把工作交接完毕后便正式离职，离开的晚上她请大家一起吃饭，下班的时候去敲鲁亚的办公室，鲁亚低着头应：“你们先去吃吧，我大概要加班。”但是等大家都离开后，他走出了办公室，看着沈白白空荡荡的格子间他的心情忽然就回到了那年毕业的夏天。 他觉得再也见不到沈白白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鲁亚就有种窒息的感觉。 他坐在沈白白的椅子上打开电脑，用一点小技术恢复了电脑使用的痕迹，然后他看到一个博客，名字很长，叫“如果我失去了你，我将用全部的感知找到你”。里面有很多很多的日记，凌乱地记载着关于男人的一切细节，每一个微不足道都被她铭记，鲁亚从来不知道，这些记忆对于脸盲症的沈白白来说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最近的一篇是半个小时前的，沈白白写，我愿意失去所有的感知，只想辨认出那个曾经属于爱我的表情。 鲁亚按住心口，这句话让他几乎掉下了眼泪，他转头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脸，忽然看见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也许，在很多年前，他一早就灰心的爱过了，而不仅仅只是少年的热烈。 傍晚的天空骤变，已经是瓢泼大雨，鲁亚站起来冲出了写字楼，其实他一早便与罗菲分手，既然爱不起来便不想再耽搁她的幸福，而现在的他正湿漉漉地奔向沈白白定的餐厅，没有一秒的犹豫。 远远的，他看到沈白白，她站在餐厅的门口愁眉苦脸地打车，这场大雨困住了她。鲁亚开始狂奔，泥泞没有关系，呼啸而过的机车也没有关系，他们的爱情已经被耽搁太久了，不能再等待与错过了。 近了近了，他感到心脏从未有过的发出了欢快而深情的呼吸。 鲁亚终于相信，上天忘记给你什么，就一定也会给你另一道解药，不管是脸盲症的沈白白还是爱无能的自己，只要爱情对了，就药到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