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札记2:胡金铨、北野武等 (试发表)

其他 创作

姜文:《太阳照常升起》 红花铺满铁轨,剪切出一双红鞋及映衬得白里透着粉色的脚踝。 长着黄须子的鱼鞋。 只能说你没有懂得,不能说你没有看见。 就叫我阿辽沙吧。如此反复。 如果《太阳照常升起》是一个寓言的话,那么,它的寓意是: 要按照自己的内心去度过你的生活,可以是那么尽情地投入,可以是那么疯癫失常,因为太阳照常升起。 但是,哪里有随心所欲呢? 谭家明:《杀手蝴蝶梦》 唯美的光线与画面,如同被过滤般。 如果我来拍这部戏,将会是怎样的境况呢?不是吴宇森的浪漫与个人英雄主义,不是张彻的阳刚美学,也不是楚原的唯美与写意,要从圣坛或者学院的路子躲开,也要避开过于显彰的美学。 写意和胡金铨还是不同的,唐诗走的是写意的路子,现在人已经只剩下矫情了。 不是单线条的,没有那么规矩,而是传奇式的,一环扣着一环,但是相扣的环与环之间又不是那么紧密,就像希区柯克的《惊魂记》。 六年之后,依然没有出现杀手。 父女喝酒的剪辑画面是一种对比,从侧面交代了六年来的父女二人的生活。只是,为什么要用那么悲伤的歌曲与旋律呢?可以用迷幻和暴烈来烘托一种悲凉,也可以用欢快的旋律来反衬悲凉。 如果你真正喜欢一个人,你会永远想着他。 旧地重游,只能是物是人非。 格拉•巴布鲁阿尼:《13》 两个人面对面用枪指着对方的脑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当我带着一大笔钱回来,你会再次爱上我的,但是在去和来之间,将会发生一个你意想不到的故事。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这正是电影吸引你看下去的捕狮器。 画面清晰,各种人物的闪现,预示着他们的命运将会交织在一起。那个电工如同胡金铨的书生,也将卷入其中,所以他和我们一样在窥视、探听。他有一个重病在床的父亲。当人物越来越多,之间的关系并未清晰呈现,反而更加迷惘——这时的跑马是离散的,也因此而迷人。 当画面出现一个写有“13”的牌子,音乐终于有了短暂的激昂,接着,仰拍的火车疾驰而过——是否意味着叙事将提速? 平缓的节奏与疾速的火车构成元素,形成一种张力。紧张,却不压抑,电工的迷雾感丝毫不亚于书生,完全一头雾水。 如何在文本里拥有气场?气场是综合的,全面的,和气韵还不同——将导向玄论? 诺兰:《黑暗骑士》 一部电影是否需要大量的特技?如果它还是一部国人趋之若鹜的大片?如何突出其大呢? 胡金铨:《大地儿女》 与《山中传奇》相似的旁白揭开了电影的序幕。 胡金铨的电影类似于话剧或者戏剧,强调拿捏得很好。 故事流畅,对于人物的身世基本没有细节上的交代,但是故事却铺展开来,还那么有生气。 故事的1/5处,出现一个陌生人,偏戴帽子,意味着故事将出现曲折,婚礼即将出现闹剧——果然,通风报信的带来一批人,是妓院来的。 打斗时完全是戏曲的套路。 当侵略来临时我们该怎么办呢?英雄流血不流泪!但是善良是远远不够的,需要机智的头脑而不是道德的束缚。 气韵和《悲情城市》来比要差很多,后者的隐忍、内敛如一气呵成。 故事过了近4/5,转到敌后游击队工作——还是那个熟悉的胡金铨。 胡金铨把守城门的负责人设定为游击队员。 结尾也神奇:先是端了鬼子老窝,然后被鬼子包围,要被砍头,接着最后一秒营救——抗战胜利了,再下来是老二的苦闷,其寻死,路上又遇见了他的老婆。绝!如同黑昼随笔版的《山中传奇》。 北野武:《凶暴的男人》 一种恶可以使另一种特定的恶是善良的,被接纳的,且用最简洁的电影语言——暴力,交代主人公的身份,性格。 你行事太粗暴了——遇不爽事,直接放倒,动作短而凌厉。北野武的镜头风格,总显得那么空阔,安静中有躁动,其实是一个不安定的富于游走的头脑,而镜头大部分还是平缓的。 “不要要求的太多,你要知道你的界限”——但是,富于变化的形式,如同罗比宅模糊了空间的界限,如同协奏曲模糊了乐器的界限,文字模糊了什么样的界限?依然是形式的,或者是叙述者的思想流动,更确切地,是传奇式的,不仅是形式上的,也有故事上的。或许文本必然有一个故事,而不论它如何走向,如何模糊。 《天堂电影院》告诉我们主人公必须是有智慧的,狡猾的,而现在它不仅会耍小聪明,而且在行为上是无视道德的,不羁的,从外表上模糊界限。这种非此非彼,又既此又彼的叙述可以带来的震撼力是传统文本无法涵盖的。 音乐如同画面,总是那么淡定。 北野武的故事也是传奇式的。而非交叉叙述,也不是拼贴,也不存在什么幻想与伪饰。它有多重主题,故事中嵌套故事,异常丰富,但又不故弄玄虚。平淡,朴实,又不失狂野。 即使是同一部电影配乐也要完全不同,不仅是乐器上的,而且节奏上也完全不同。那么,风格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又是否需要统一呢?传统而单一的文本已不再迷人,或它不再是唯一的选择,而处在过渡之中,另一种美学将随着文本形式的丰富而发生彻底的改变。对于当下的写作者,后者才是适合的选择。去做一个叛逆者应该做的事。 一个凶暴的男人被迫辞职后,去看画展——故事又开始转向,郁积的愤懑也将喷薄而出。 一个买黑枪的退职警察,他买枪用来干什么呢?他面无表情,镜头停留几秒钟,始终没有作答。 强奸是不道德的,但强奸者的死,也不包含道德元素,甚至将被杀死,而非因为复仇。两重的嵌套使暴力的力度被消解,愤懑始终未能得到排泄。 四种结尾的并置,似乎又有所推进。最后的结尾最疯狂,价值观完全来一回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仿佛是另一个他,然而却只是外表上的,影片的意义全部被消解。 当文本忠实于创作者的感性,它便是自由奔放的,这也是“方向”所做的基本要求。反叛某种东西在此刻成为某种做作、幼稚。这就是互偶的密码,打破了传统文本所要求的平衡,由此故事的框架与内容也不再重要——这不是反叛某种东西,而是漠视。 “方向” 的先行者,北野武。即兴的拍摄,即兴的创作,又流畅均匀。这也是我的创作方法,传奇的制作方式,谁知道下一秒将怎样? 北野武的电影以外景为主,这也是画面开阔的原因所在。从来不是端着一个架子,这才重要。 暴力的瞬间性与突发性。 北野武的创作流动不居,不仅是作品中的,而且是整个创作过程。 不喜欢啰嗦的北野武,如果影片长度在两个小时以上,将会更有趣。 北野武:《花火》 一部作品是如何制作的?对于其中的少数,这是一个谜。 没有费笔墨刻画那些繁琐的细节,也没有“为什么”这样的质问来推动情节,只是按照传奇的方式展示,虽然可能性有那么多,但似乎只有展现出来的,才是合适的——它就是这个样子,如你看到的。 你无法猜到下一个镜头,下一个情节,只有呈现出的部分被你看到,这是“方向”的展示。语言也只是简单交代一下没有被画面展示出的部分,作为一种补充,它不是用来推动情节发展,而是清洁发展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坐在轮椅上的人,似乎总是呆在海边。传奇是反逻辑的,是“方向”的叙述骨架。 如同《一一》,北野武也拍出了交流的困难重重,甚至是不可能的,连语言似乎也是多余之物。 回忆与现实画面的剪接,没有任何过渡。北野蓝,也蓝得那么纯粹。除了蓝,还有红。也是那么纯粹的红。 ——老婆,我来讲一个故事给你。 ——我已厌倦了你的故事,我知道是你精心准备的,但是我厌倦了听你讲故事。 ——如果你不肯听,说明你不再爱我了。 ——好吧,那我不再爱你了。 ——所以我要给你讲故事听听,好让你爱上我。 ——这不是他与妻子的对话,并没有在电影里展现,或许是相声演员北野武的单口相声。 无法概括和归纳的形势与内容构成的做作品——可以用构成这个词吗?是文本内部的繁殖? 开花的动物,它的头是一朵花。 北野武的画在颜色上是纯色系,没有明暗对比,犹如梦中之物。在库布里克那里也是纯色系,还有黑泽明的《梦》。 ——祝你好运,银行大盗。 抢劫异常顺利。监控画面悄无声息。 交叉的叙述却从不产生离散感,似乎有强大的向心力吸引着它们——原本便是感觉,顺应内心。 宇向的画,也是顺从着向心力,包括她的诗,导向记忆或过去。《红村》里右上角的那一点蓝,就有点神奇了,中间隔着白色地带,中近景是大片的红、褐及黄,从颜色分布上是离散的,最后就只能集中在蓝上,类似于小说中的离题或者跑马。这就牵涉出用诗歌的方式来处理其他门类或题材,而借由其他门类或题材来处理诗歌。这种融会不是导向逼仄,反而趋向另一种状态,就像从线描到涂绘,牵涉不到进步论,而是另一种东西。 而一幅画的创作,由此变得并不难,反而有些简单。 北野武的电影,实难称得上结构如何,但是又不是跑马那么简单。在希区柯克那里,跑马是别有用心的。这里,则干净又透明。无缭乱的技巧,却更有想象力。 没有因果式与后来式的交叉叙述,感觉就是最好的方法与形式。这对于北野武很有效。而我所求的方法也正是我的悟性与感觉。手法还只是辅助的。 不絮叨的电影,安静而迷人。 ——你能等我一下吗,只是一会儿? 他即将杀死他的妻子和他自己,头并在一起,被一颗子弹击穿,是这样的吗? 风筝一旦被撕破,便再也飞不起来,只是,哪里来的女孩子啊? 海滩,风筝,轻音乐,海风,全景——这样的开放式结尾足够迷人。 但是,枪响了——两声。 胡金铨:《忠烈图》 开篇讲述中国沿海居民之苦难,从十三世纪至明朝倭寇肆无忌惮死扰民,不得已而剿之。 如闪电般迅捷的镜头,在胡金铨的电影中还是初见。 古筝与笛子的音质甚高远,若能配上郑少秋的歌声,便几近完美了。配乐干净利落。仅古乐器,不要任何其他做底的合成音乐。语言上及声音上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把丢在地面的刀用脚底拖过来,接着是白日的海面,树下的绳索——他们已经逃走。设下圈套后在树林里等待,两个人在下棋,棋盘即布阵图;另两个人在玩空手夺刀的游戏,被赞赏后要客气一番:不成样子——此刻,黑子已经被包围,而接着也只能是突围,向不同方向。其中一个在树上演奏笛子,他并不是棋盘上的一个。这里有三种有趣的设置,最迷人的还不是棋盘,而是插入了空手夺刀的游戏。为什么要插入这个游戏呢?也许除了生气之外,它还是一个隐喻。 文本有血液贯穿,但是并非在握。它处于可控与失控之间,必然是失控的,同时必然是可控的。也许正如带兵打仗,揣摩,推理,但是从不确信;需要随机应变,及时应对。北野武在拍电影时也是随机的,剧本上是晴日,若恰好下雨,便顺势改之;且不去追逐夕阳等景观,迥异于黑泽明。是否可以理解为挣破闪光的词语的束缚? 斗法,但不是《山中传奇》的法术,而是武术与兵法。此诡道,胡金铨拍得尤其出彩。在希区柯克那里,捕狮器最重要,一旦消失便剩下没有悬念的肉搏,而这里,即便是肉搏也精彩纷呈。 从戏曲中、绘画中摄取元素,再创作的过程中增强了什么、缩减了什么,以及如何强调某一种元素?这就牵涉到“方向”的自由度的受限问题。如果按照原版本的节奏、特色照搬下来,而不进行创造性地增减,不突出某些东西,必然导向平庸。或者,如极端的实验般打破语言层面的完整性,也只是破坏的变异,而不是延宕,而延宕是传奇的,它有一个延伸,以及建立起上的跌宕,即在素材的变形之上再来一次变形,第二个层面的变形是细节上的,这个细节已经和素材没有什么关系,是完全的再创作。这已经不再是晶体的,纯粹的,但是它又有晶体的外貌,因为它有一层类似于玻璃的过滤层,呈现出复杂的外貌,如同感觉是随机的,这一点在北野武那里得到了更好地呈现。随机性,衍生,延宕的共谋,构成了一个迷人的作品。 胡金铨:《天下第一》 拍戏之前先言史,竟然是一个和尚,背后的画不只是何人所绘。 貌为写史,景观服饰亦为当时风俗,但是“皇后驾到”四个字露出了马脚。 胡金铨片头的字不知何人所写,自成一家。 环环相扣,首先是医术。而到画时,则是画中自有颜如玉。 从医术到绘画,再到美人,一条线穿起来。 ——你走了,我害怕受不住你,我马上就来! 她指的小柴荣应当是皇帝了,看来是心有所属,的确是守不住。 “白荷”又是谁呢?原是同一人。 美人要配玉,于是找到了神偷,倒真是传奇故事了。 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两国的所辖范围也是模糊的?不仅来去自如,而且为官的也来去自如。 环环相扣的故事里摆一个奸诈的老道,又增了一层玄机。 只是,审议来到后周,那些环也就自然开了,相当于胡金铨玩了一个把戏。 最离奇的是皇帝的死,戛然而止。故事本身就是一个游戏,因为那些环,承载了那么多东西;而因为那个老道,则牵出了更多的道德层面的东西。 科恩兄弟:《大地惊雷》 画面的感觉如同《巴阿里亚:风之门》。或许这句话将成为隐喻性的谶语。 ——我不认识这个男人。是高悬在树上的尸体。而这是否是过于缓慢叙述的一个转机?这不是熟悉的科恩兄弟。 丧父,复仇,长途跋涉,如何把这些加载在十四岁的女孩身上? ——我困惑了。 吵架,放弃,不论怎么看,这样的分离总是过于突兀。直到现在,我们并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而天亮时他竟然出现了。她给他一枪,接着被带走——科恩兄弟终于出场,而且是疯狂的科恩兄弟,竟然把两个仇人摆在相视而坐的位置。 科恩兄弟在诠释一种父爱吗?一种写实的温情? 二十五年,再来一次相会,而面对的是一具棺材。这个结尾显然不如《天下第一》离奇,但也称得上异质。 几乎看不到科恩兄弟的影子。没有失控,没有超现实,也没有任何惊喜与不确定性。为什么要拍这么一部电影?也许只有科恩兄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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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2-04-08 16:46: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