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幕话剧《航船》序幕 问对 (试发表)

戏剧 创作

说明:《航船》以“鲁荣渔2682号”事件为原型。该剧的动机与结构之前已有介绍,不再赘述。在大连首演中,睡眠萨满的扮演者为潘赫(沈阳)、苏醒\工作萨满的扮演者为欧飞鸿(广州)。感谢博尔济吉特·巴根先生提供蒙古文的“睡”和“醒”的写法,他也曾在我的诗剧《罗曼·冯·恩琴》杭州木马剧场演出中扮演了蒙古最后一任皇帝博克多格根。 航船 (三幕话剧) 序幕 问对 萨满师甲,代表睡眠。 萨满师乙,代表苏醒\工作。 呼吸声和集体鼓掌声的交替,各节念白之间要有音乐性。 (萨满师甲、乙上场。) 萨满师甲:太累了。 (沉默片刻。呼吸声。) 萨满师甲:我太累了。自相矛盾的思想,处理不好的关系,无休无止的工作,不安,盲目,大脑的疼痛。当我感到难以为继,我就想睡觉,也许睡一觉就会好过些,就会刷新精神面貌,刷新……思想。请问您有没有想过,疲倦是什么?疲倦正降临到每个人身上吗?这会带来什么? 萨满师乙:我不太明白您的话。从苏醒的立场来说,我和您不同,我需要工作。假如说,对立都是有工作的人的彼此对立,是因为工作中还未产生苏醒,理解的苏醒,想法的苏醒……反正诸如此类吗?我想做一次各民族的工作观察,工作也有民族性吗?工作中的蒙古人、汉族人、鄂伦春人、赫哲人有区别吗?那种我还说不出来的,细小的区别,在他们的行动中?……在他们的体态中?在他们出航,上岸,或者沉入矿坑,又从地下刚冒出头来的一瞬间中?认识到,并且保护这种区别,能帮助他们在工作中苏醒吗?重要的不是工作,是苏醒。我需要通过工作来保持清醒,或者……觉醒。醒来是一次突变。 萨满师甲:我睡得太多。我不清楚我是嗜睡还是缺乏睡眠……不论过度还是匮乏都不能定义我。依我看,不如做一做各民族的睡眠观察吧。在我来的长途车上,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忙碌的人居然可以边睡觉,边打电话,不论过度还是匮乏都不能定义他。睡眠也有民族性吗?……我脑子不清楚……我曾经和几个蒙古人拥挤在长途车的后排通铺上,那种沉重的拥挤,和平时跟汉族人挤在一辆车上好像总有点……不同,唉,我说不大清楚,睡眠也有人种差异吗?可是,我记得身体的各不相同的……各不相同的……体积。有一次,在南方的火车上,在半夜的硬座车厢,一个苗族女人的孩子病得很重,那孩子还没满月吧。我也睡得昏昏沉沉的,大概凌晨时候……我后来才知道发生的事……孩子死了。您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女人把车窗打开,把孩子的尸体扔了出去,因为她第一次离开山区,不知道怎样处理死去的孩子,她害怕被乘务员发现,害怕被抓起来。然后她继续……睡觉,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我不知道她是在睡还是在哭,是睡还是醒。……我脑子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提起这件事能说明什么。如果您知道,希望您告诉我,您是工作的人,脑子比我清楚。天亮后,我确定她在哭,她哭得越来越凶,自己说出了这件事,车厢里的人都在议论,有人说她愚昧,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下的车,反正是在我又睡着的时候。(沉默片刻)不,别以为我也会谈论梦。梦不过是我们入睡后对睡眠的本能逃避。我不像您,您总在工作,所以您会遇到那些……瞬间,您也总记得那些瞬间。这样说来,睡眠是对您那些瞬间的……消抹吗?……是对立面吗?您想过,我们很可能处在一个总结人类睡眠现象的时刻吗?睡眠和苏醒之间的斗争将迎来……迎来……一种划时代的认识吗? 萨满师乙:请别什么都历史化吧。 萨满师甲:我老了,我和您不处在同一次人生时间,这是你我之间最简单也最被忽视的分歧。 萨满师乙:又下雨了。东北最近每天雷阵雨,往往在夜里。 萨满师甲:我倒很喜欢在夜里被雷声吵醒,不过,这可能不是您说的那种……苏醒。我一向都喜欢雷声。 萨满师乙:我愿雷霆不断。 萨满师甲:该来的人都到齐了吗?(沉默片刻)好像还需要等待。 萨满师乙:都来了。 萨满师甲:我视力不好(望向观众席),看起来他们并不……刺眼。 萨满师乙:准备准备吧。 萨满师甲(望向观众席):看起来他们就像一阵犹豫的……犹豫的反光。 (无调的呼麦声渐强后减弱。呼吸声。) 萨满师甲:我们被请到这儿,来开始。可是,开始不开始的已经不重要了,这是什么时间也不重要……我们并没有在时间里……我们被请到这儿,来重复。 萨满师乙:您刚才还在说,我和您时间不一致。不如说,是他们,使我和您——不在时间里。您看,我们也是被转换的人。我琢磨着,我们也是把那种……我们所说的那种区别,带给他们的人。我在想,您提到的那种沉重的拥挤,能不能说,拥挤的不是为数众多的他们,而是我们,虽然这儿暂时只有我们两个人?人家请我们来,来到这个地点,来转换,人家允许了这个空间。 萨满师甲:通灵是一种苏醒吗? 萨满师乙:是一种催促。 萨满师甲:就好像我们是一种人民代表,在做一场神经兮兮的协商吗? 萨满师乙:我们先来练习练习吧。 萨满师甲:练习什么? 萨满师乙:……一些很基本的词。或者说(沉默片刻),一些最低限度的……共同语言。 萨满师甲:您是工作的人,所以您遇得到(显得尴尬)……遇得到……那些词语,从睡眠的立场来说,我和您不同……睡眠也要经受词语吗? 萨满师乙:人家请我们来,干活儿总得有干活的样子。 萨满师甲:(沉默) 萨满师乙:干活儿吧。 萨满师甲:好,干活儿。 (投影屏幕上出现不同民族的睡和醒的词语。) 萨满师甲念读蒙古文的“睡”。

萨满师乙念读蒙古文的“睡”。 萨满师甲念读蒙古文的“醒”。

萨满师乙发动观众一起念读蒙古文的“醒”,像语文课学习生词那样,每个词重复数遍。 (词语放映结束时响起集体鼓掌声。) 萨满师甲:我们还是说普通话吧。 萨满师乙:(沉默) (投影屏幕上继续出现不同民族的睡和醒的词语。) 萨满师甲念读满文的“睡”。 萨满师乙发动观众一起念读满文的“睡”。 萨满师甲念读满文的“醒”。 萨满师乙发动观众一起念读满文的“醒”。 (词语放映结束时响起集体鼓掌声。) 萨满师甲:这也是您说的……转换吗?(沉默片刻)好像转换和疲倦是一对儿秘密的搭档。 萨满师乙:他们不关心你的疲倦。 萨满师甲:他们反对什么? 萨满师乙:不,他们不关心就够了。 萨满师甲:我脑子不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我在想,头脑不清醒意味着什么?头脑不清醒的想法,头脑不清醒的痛苦,头脑不清醒的行动……我在半睡半醒中,在昏头昏脑中才会想起……想起…… 萨满师乙:什么? 萨满师甲(显得尴尬):对世界的最初感受。 (沉默片刻。) 萨满师甲:人家请我们来,我们要老老实实,老老实实地通灵,老老实实地……重复。 萨满师乙:好吧,我们来重复。 (屏幕短暂的雪花噪播,然后出现汉语的“睡”和“醒”,两人沉默。屏幕再以雪花噪播结束。) 萨满师甲:我们不是医生。 萨满师乙:有时候是。 萨满师甲:我们不是法官。 萨满师乙:不是。 萨满师甲:不是知识人。 萨满师乙:我们知识不够用。 萨满师甲:我们是什么? 萨满师乙:我们是对立面。一种简单古老的对立面。 萨满师甲:但我们不是什么空白地带。还有,我不想反对什么。反对很痛苦。 萨满师乙:你累了。 萨满师甲:我想让舌头落在惟一的口音里。 (海浪声。) 萨满师甲:这是今天的海洋声吗? 萨满师乙:今天和昨天的海洋声有区别吗?(沉默片刻)难道波浪不是只有一次吗?只有从过去到今天的,惟一的一次波浪吗? 萨满师甲:我们带来了区别。 萨满师乙:对于这些内陆的人,山地的人和平原的人,我们在把那种……区别,那种瞬间的、席卷一切的区别,介绍给彼此吗? 萨满师甲: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萨满师乙:人家请我们来,认为我们能做到一次(沉默片刻)……不可能的重启。 萨满师甲:我们在祛除什么? 萨满师乙:我能说是一种……共同压力吗? 萨满师甲:这是最初和最后的工作。 萨满师乙:也是一种临时工。 萨满师甲:我们在协商什么? 萨满师乙:和劳动性的痛苦协商。 萨满师甲:这是最初和最后的平衡。 萨满师乙:干活儿吧。 萨满师甲:真累啊。 萨满师乙:我们为什么要合作? 萨满师甲:人家说,会给我们一笔不少的钱。 萨满师乙:我并不反对我们为了钱。我们总需要钱。 萨满师甲:关于钱,我脑子不清楚。 萨满师乙:那么,就让你的头脑不清醒发挥点儿作用吧。 萨满师甲:太累了。劳动性的痛苦。 萨满师乙:干活儿吧。 两人拿起手中的鼓敲击,节奏单调平稳,投影屏幕上闪烁出现以下诗行,出现的速度和鼓声要有节奏关系—— ——一旦问“我们是什么” 一个地区就迅速退后成为阵阵无效 工作后的空虚,不帮助他们。为什么 为什么要有这些头脑呢? 当那些起真实作用的词汇被删减了,人们 从事后的联想说起本来含糊而局促的一切, 我不是不知道始终争议的都是 对于那些不能理解的事的争议, 那么谁会在一篇不被允许带有 问题的诗中,带着那些问题 仍然让话语成为一次最后的团结? 我嬉笑、我恐惧,但我必须 重返那些不足以产生的反抗 在无物生长的地区,在平平无奇的绝境。 我的容貌默默改变,我的普通话 不如一个濒死者的地方口音。 (投影放映完响起集体鼓掌声,然后是呼吸声,随呼吸声灯光减弱至暗场。两个萨满师退场。暗场中响起呼麦声,由微弱渐强至第一幕开始。)
(《航船》序幕现场。大连“蛋生空间”首演。)
(《航船》序幕现场。大连“蛋生空间”首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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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6-08-13 17:3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