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吉穆拉特的幽灵 (试发表)

诗歌 创作
哈吉穆拉特的幽灵
“新东西乃是对旧主题的更为深切的复活。”——米哈伊尔•巴赫金,《俄国文学讲座,论<哈吉穆拉特>》,1920年代
I could not look on Death,which being known, Men led me to him,blindfold and alone。 “我不能旁观死亡,他将显身以示众人 他们领我走向他,蒙着双眼孑然一身。” ——吉卜林《The Coward》,黎幺译
(写给童末和黎幺) 朋友们,当我被有机会重写事物的关系所吸引,有几次我也这样外出在冬天。但我并无经历可谈。经历 消失了。今天,在飞机上,我边醒边睡,读着吉卜林那秘密反转的,两行体,它是一扇被遗忘之门的语言铰链吗? 我不知道,我在走进什么,还是走出。它是死亡作为一个中性现象的扼要说明吗? 但我越来越松懈了。我,蒙着双眼,不完美的读者,是一个“coward”吗? 一个孑然一身的不完美者,可以被重新置入那成型中的全球史吗? 是的,几天来,我被全球史警告。 要求这些蒙着双眼的新疆人、贵州人和江苏人添砖加瓦 “显身以示众人”的全球史。 但是,全球史也包括那扇似是而非的语言墓门吗? 全球史,能够在那时开时闭的眼睑前 作一次对视吗?——朋友们,数月以来 我们都重读了那个清晰如血流的故事 那个几乎使我们在一起时说过的 每句话都失去了重量的山地故事。 也许我们的时代虽不拒绝一本 未写的书,但拒绝所有未读的。 包括我们,蒙着双眼,被那些 未读之书推向一次死亡往事的我们 语言如经历般消失了的我们 却无法跨越那个故事的不完美的我们 也曾拒绝它,如拒绝祖国。 是的,它也参与构成了我们的祖国 死讯不断的祖国,事物与事物的 关系改变的祖国。但我们并不认为 它会再次促成一个不完美者的阵地, 在那里,没有指南车继承指南车 只有拖拉机派生拖拉机。不论在 星星峡口,还是在不可治愈的冻土地带 朋友们,我们是在重写未读之书,还是重写死亡? 是什么让我们再次认出,他的名字:哈吉穆拉特? 作为一种新懦夫的我们,被推向不完美者的 祖国,会再次成为语言亡兵的我们 与其整理非汉语地带的农产品 不如书写一种死者的全球史吗? 可是,又一个通情达理的警察队长领头抓捕。 游行的俘虏们,就像各个社科院所的智者 告别了知识,摔倒在一条贩卖土特产的大街上。 ——朋友们,是否又一个新的吟游诗人偷偷返回 逡巡在一幢幢未竣工的巴别塔下 喜欢或害怕当地危险的机智? 在那些溃烂的山地,他徒步,写生,考察物种原籍 接受可疑的主权来决定:谁是他们的朋友。 当他们伸出手,就仿佛授予所有的允许。 那并不习惯于相握的手,比比划划的手 皲裂的手和年轻的手,从未沿着诗人那清晰的 镜子——那一个比一个失败的重建活动而闪耀。 然而重读手语,总好过让统计学的散文和数字爬行。 ——朋友们,人们告别了传统战斗,又被自己的 民俗螺栓拧紧,守卫着谁的地方神? 那个神,被掩护在悠久的不被畏惧中。 那个神,有一张地方展览上蠢事一般的 蜡像面孔。如果人民的愚蠢是一份 沉默的礼物,这份礼物也让他羞愧。 当他讲述水系、城寨和古旧冠冕 用粗砺的交谈刮去脚底泥泞 他的故事有一双昏黄的眼球 在夜色中坚持,越来越昏暗。 他活着,为了一个幻觉的未来 也许他就是那不一致的动力。 当他谈吐命运的机会全都是危机 也许他意味着一个世纪的坦白者。 共同压力使父与子们突然 积极起来,支持一些不成立的。 他使一切不完美者,参与到语言 那不断丧失的进程中,尽管在那些 较量的夜晚,超过他所能承受的。 当那更为昏暗的亚洲是遭遇 而非选择,当他是它的影子诗人 朋友们,正是那不被畏惧的神 提示他:一个主题容易成为诅咒。 “你重复提到的不一致是什么? 不一致是故事重现的条件吗?” 朋友们,当我想起何为“简单的语言” 就会想起这个故事。简单是多么困难啊。 因为简单已成为圈养的獠牙,久久啃咬我们 简单的锯齿采伐我们,简单的琴弓催迫我们。 因此,改写事物使我们痛苦,使我们自我反对。 可是,难道我们不就是经不起那么多 “对自己的神圣的不满”吗? 难道一个故事不是要求我们自我保存,而非泯灭吗? 从伊犁,到大禹渡口,难道地理错乱,不就是我们的返回吗? 那么,在从来不一致的人民证据与自我证据之间 谁,是那个语言的哈吉穆拉特? 那来到我们中间,哑口无言的哈吉穆拉特。 那伸出手,与我们临时相握的哈吉穆拉特。 那反复更改的还原论中,不可能的哈吉穆拉特。 一个不成立的哈吉穆拉特能帮助我们 修复与“客观对应物”的失败关系吗? 我们是在修复证据,还是在修复空缺? 可是,他颠倒了我们,把我们抛向语言背面 全球史背面。他像一棵折断的生命树 反转了我们对大地的看法,对那初见时 并不惊诧,却不断反扑我们的祖国的看法。 不,朋友们,我们不是语言的国际医生 我们无法清理那么多闲置的恐惧,那家屋分解后 遍布田地的语言杂草。我们无法使部落的方言纯净。 所以我们寻求简单。是的,简单的话语 容易学习和追忆,诅咒容易学习和追忆 那被重复认同的地方性容易学习和追忆。 但“认同”并不能唤回那不再向上生长而是掉头向下的 生命树,它将长出一个新的哈吉穆拉特 在“coward”的语言中睁开他的眼睛吗? 我们怎样被他辨认,被他说出? 为什么我们的祖国就不是哈吉穆拉特的祖国? 朋友们,我反对多民族的新生活运动,反对所有生活化的 还原论——亲属的还原论,农产品的还原论,第三世界的还原论。 我们不能越过逆向的生命树 那无法被社区化的生命边界。 the coward的所在地依然持存 但是,没有边地了。 “那么,为什么人们还需要社区? 为什么公社展示了集体的自毁冲动?” 不,不,社区总会产生 我们在不断丧失,所以 援助也加快了进程。 不,一个黯淡的哈吉穆拉特并不能 满足我们关于“何为简单”的提问。 朋友们,哈吉穆拉特死于简单。 血那么简单地流尽,和我们一样 被简单所战胜。倒塌的巴别塔 并不能完全解释那简单的围殴 简单的激情,简单的仇恨 我们的头脑怎样沉思那简单的暴乱? 一个掉脑袋的哈吉穆拉特 怎样回答那简单的砍刀 那最坏的事:斩首? “如果没有哈吉穆拉特了,代替我的 新人是谁?我的对跖者是谁?” 朋友们,让我们来谈谈他的国家 那个问“怎么办”的国家 半是十字架、半是堕落的克莱斯特大帝 ① 把我国当作亚洲木偶剧的国家。 在托尔斯泰与斯大林之间,在对自然力的 反复引述与大生产的劳动英雄之间 谁,在演说中跃上颤抖的脚手架 在一抹突变的钢铁云朵上签名? 谁,是我们时代的新马雅可夫斯基? 那个把哈吉穆拉特改装为铁腕同志 却迎头撞上了划时代的必死性的人? 一个新马雅可夫斯基是另一个“coward”吗? 朋友们,如果这距离的组织不是那个 渊博的魏斐德所反对之“任意立意” 如果这是喑哑的线索自动走到了一起 我们要再次建立它容身的营地吗? 我们,可以在哈吉穆拉特的简单中相遇吗? 现在,我们来谈谈那些已有的事情 我们没有足够理由反对的事情—— 一首诗中不能出现的公司、契约、执行理性。 我们并不反对,让人人如其所是。 他们的知识楼盘,在克利俄的 市场上,有一个僵硬的价格。 越来越多的人并不带来全球史的 完成,而是全球史的幻灭吗? 置身于新马雅可夫斯基与全球史之间的 从业人员,会进入又一次自毁的突变吗? 朋友们,全球史的反面是什么? 没有回声的哈吉穆拉特低语吗? 谁又能自在地谈论地方性而不考虑 暴露在又一批波吕斐摩斯的风险中? 如果土地是敌人为你开发的土地 每个返回的人,都在拥有自己的敌人吗? 不,我们不能讨好反复无常的祖国房东 日子过得像个大爷风度的约瑟夫•洛克 死亡会瞬间改变我们对农场、牧场和现场的理解。 那毫不留情的镰刀斧头删除了伟大与渺小 朋友们,历数已有的事,那重复的 目录,是关于丰富性的失败诉说吗? 我聪颖、严厉的朋友们,请原谅这 直白的诗行:不再相信理论,而相信生命 仅仅是哈吉穆拉特最后的凝视吗?② 是的,还有乡村雕像、煤炭、图片 暴雨中的深黑板块,影像艺术家们 带给我们的一帧帧灵魂被单 使我们在人生的中途入眠。朋友们 如果还有什么可补充这冗长的谈话 别计较我的脚步是跨得大了,还是小 我们不再以远行自得,我们不反对 停下来的人。有时,我们躲到了出发点背后 写一些似是而非的赛博故事。 我们嬉闹,研究吃的、喝的内容 度过残渣中的食欲时间。 当那些从随意性中毕业的儿女 身穿满世界的杂色,擅长混合舞蹈 被时代授予学位,吃着他们的知识零食 朋友们,去参加他们,去爱他们。 我们在老,我们不是守财奴父母 当我们并不像二十年前那样,投奔贪婪的火车 匆匆揶揄彼此的自由发挥。我们节俭,平淡感刚好 但是,越来越严重的恐怖不是折磨了我们吗? 我们能预兆又一颗被时代砍下的头颅吗? 朋友们,让我们在忍受抵触、剥夺和恐惧中 保持“Coward”的田野工作吧。 建立临时的流动营地,在彝族人中 询问共同的盲点,在苗族人中学习亡灵史 在蒙古人和鄂伦春人中听从隆隆鼓声 对我们的纠正。允许躯壳残损的玛纳斯 经由我们,继续他的路程 在哈萨克人中一起把语言篝火点燃吧。 在永不完成的交叉地带,把全球史的 反面,贡献给再次到来的祖国吧。 “当我蒙着双眼,越过隘口 我听到,那我曾疑惧 但并不反对我的群山 唱着一支贫乏而响亮的歌: 浓雾会过去,浓雾会到来 飓风会过去,飓风会到来 你会过去,你会到来——” 你会过去,你会到来。 哈吉穆拉特,晦暗的客人 世界上的所有事物不可分离 不能被独立出来,我们不能 挑拣出其中一个,孤立它 视为唯一,将其封闭 可是你,你的血得以涌流 你孤独的血将在不为人知的 停留中,融合给世界。 2016,12。 _______________ 注释: ① 克莱斯特写过一篇短文《论木偶戏》,在叙述了舞蹈木偶人对人类形象和动态的精妙模仿,甚至能做出人类的动态所不能达到的微妙之处后,克莱斯特写到“这是世界史的最后一章。”这里的克莱斯特大帝是作者杜撰,是对彼时苏联与中国的关系的讽刺性说法。 ②《哈吉穆拉特》结尾的一页文字,维特根斯坦称其为“自然语言的呈现”。在这段关于哈吉穆拉特之死(尸体被斩首)的叙述中,托尔斯泰写下了哈吉穆拉特阵亡时对“世界”(一个黑格尔式世界吗?哈吉穆拉特显然属于库尼亚在《腹地》中讨论的那个“黑格尔世界以外的空间”)的最后凝视: “他觉得他要死了……往事一幕幕在他头脑里掠过,但他对此无动于衷:没有遗憾,没有仇恨,没有欲望。……那个血淋淋的光头先抬起来……模样很可怕,吓得冲过去的人都收住脚。”
© 版权声明:
本作品版权属于作者王炜,并受法律保护。除非作品正文中另有声明,没有作者本人的书面许可任何人不得转载或使用整体或任何部分的内容。
最后更新 2016-12-28 22:40: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