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喟叹 (试发表)

散文 创作
生命的喟叹 文:白尚礼 二○○四年二月六日,恰是农历正月十五,年的味儿不但没有逐渐淡去,反而随着人们热情不断地高涨,越过越浓。那天我应邀去一个朋友家玩,她家住在离城六十多公里远的一个山坳里,村子两边是一层一层梯田延伸的小山,小山不太陡却绵延数十里,直达山的尽头。 到朋友家的时候,晌午刚过,正是一天中太阳最为强烈的时刻,“少林”客车载着我恰好停在大门口。朋友已经早早的在门口接我,一进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院子南面,靠近花园和厨房的角落,栓着一只浑身泛着乳黄的白绵羊,阳光不偏不斜正好洒满全身,它双腿踩在一堆干枯的玉米秆上,嘴里悠闲的嚼着略带褐色的枯叶子。它看到有陌生人突然闯进院落,嚼着食物的嘴巴连同它的长胡子脑袋猛地朝我转了过来,我以为它要用头上两只尖尖的角羝我,心里想着赶快躲开,奇怪的是它不但没有羝我,还欢快的跑到我的身旁,用毛茸茸的脑袋和湿漉漉的嘴巴直蹭我提包的手。 或许在它看来,我的包里一定有它非常爱吃的好东西。或许它的撒娇,更能直接的表达对客人到来的欢迎。朋友看到白绵羊胡乱蹭我的手,担心弄脏了我的衣服,赶紧过来拦它,我明白它只是向我亲昵的表示好感,就错开朋友的身子,大胆的用手捋了捋它的胡须,摸了摸它的脑袋,它也表现出对我极大的热情,张着嘴一个劲“咩…咩…咩…”的直叫唤,我已经走进堂屋很久了,它还一直冲着房子撒欢。 自从我和朋友家的白绵羊有了第一次亲密的接触,接下来的日子里,无论我是在院子里溜达,还是走出院门散步,它总要亲昵的跑到我的身旁,一边“咩…咩…咩…”的撒娇,一边用头顶我的胳膊肘。我知道它是懂感情的,从一开始,它就把我当作自家的一位客人,或是一位朋友来对待,不管我是富人,还是穷人,抑或是困惑失意的迷茫人。 二月份的天气,在朋友的家乡还冷的厉害,白天气温超不过摄氏十度,不但如此,空气中还夹杂着一股强烈的寒气,从山坳的背后径直吹了过来。整整一个早上,我一直躲在热炕上不敢出去,她家的炕可以坐六七个人,阿姨一大早就把炕烧的热辣辣,房子里的炉火也加的很旺,裹着被子斜躺在热炕上,那种暖融融的感觉,实在是舒服极了。待到午后太阳渐渐暖和起来,我便下了炕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太阳能够直接照到的厢房角落,阿姨也把栓了一夜的羊拉了出来,任它在院子里溜达。这只白绵羊也很爱晒太阳,一会儿走到花园边,一会儿又凑到我的身旁用鼻子直嗅我的脸。我用手直挠它的脖子和项部,它也很舒服的站在那里,眯着眼睛把头一个劲地往高里仰,直到我挠的都不耐烦了,它还一股脑的伸着脖子尽情地享受。 晚冬,山里太阳真正有力的时间不是很长,任凭我多么地的留恋、多么的挽惜,它还是很快醉卧山峦,唤来黄昏。朋友的家乡真的很冷,每到太阳即将落入对面那座山坳里时,阿姨便早早把白绵羊又栓进圈里,不知是我下意识的感觉,还是真的有那么一种感动,在阿姨每次把白绵羊牵进圈里的那一刻,他的眼眶里分明有泪水在涌动,那是一种乞求和哀怜的眼神,眸子是那么善意、那么怜依,深深地,深深地藏有无限地渴望和眷恋。我相信白绵羊是有情感的,而且有着很深、很重的情感,之所以反复地说这句话,是因为我被那种情感所包容、所感动。 正月二十五,年关即末,不知不觉我在朋友家呆了十天,因为工作的原因,二十六日我必须回单位上班。在二十四日早上我向她家里人辞行,她们全家极力的挽留,我也是盛情难却,只好按照阿姨的意思,再多玩一天,第二天天麻麻亮直接坐镇上第一趟早车回城,我很感激就欣然答应了。 那天早上,我照旧坐在她家的热炕上闲聊,火辣辣,热呼呼的热炕烧的我坐立不安。不知是春的脚步渐渐逼近,还是天公为我特意作美,离午饭时间尚早,太阳便升的老高,照的很烈。那种懒洋洋的感觉遍袭全身,让我感觉年的韵味,依稀间似乎又浓了很多。晌午时分,伯父上山到地里看庄稼的长势,朋友帮阿姨在厨房准备午饭,独剩下我一个人坐在老大的一个热炕上无所事事。 下了炕来到院子里,此时的太阳已照遍院子的每一个角落,白绵羊也早已被牵在院落的西角晒太阳,它见我的到来,便“咩…咩…咩…”亲热地叫个不停,我走到它的跟前用手捋了捋它的长胡须,它便顺势用嘴直舔我的另一只手,我停止了捋它的胡须,它也停止了舔我的手;我朝它瞪了一眼,它也歪着脖子一个劲的直盯我,看样子好像要跟我叫劲似的,我怕它看急了会突然撞我,便独自向大门外面走去,它见我离它而去,便“咩…咩…咩…”的冲着我直叫,我猛地一回头,它前身也猛地一立,我稍转一下头,它就又一个劲的直叫唤,我都已经走出大门很远了,它还一声连着一声低凄的呜咽,听的我毛骨悚然,无形中心里感到很急、很怕,也很躁。都很长时间了,它还一个劲的叫唤着,同一个调子,同一个频率,不高不低,不紧不慢,持续而又深沉。逐渐地,我对那种呜咽的嘶叫,产生了一种莫明的恐惧感,如果是在晚上听到那种声音,我一定会吓的魂飞魄散,心惊胆颤。“咩…咩…咩…”,“咩…咩…咩…”,真是太害怕了,似冤魂鬼怪哭泣,又似夜狐杜宇哀鸣。 吃过午饭已是下午两点多了,阿姨忙着为我收拾一些秋季晒的萝卜干、野菜等风味土特产,我劝阻不下,只好任由她自行张罗,不知怎么的,突然我心里生出一种莫明的感动,酸酸的、涩涩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一下午的时间过的真快,转眼间,又要到吃晚饭的时间了,门外传来铁锨和撅头碰撞的声音,是伯父从地里回来了,他跺着脚上的土,径直向羊圈走去。伯父还没进院时,就听到白绵羊在呻吟,声音凄涩短蹙,与平日正常时明显不同,这点全被伯父一进门就捕捉到了,而我们却全然没有感觉到。 我也出了堂屋来到羊圈门口,伯父正在用右手使劲的揉白绵羊的肚子,看的出羊的肚子涨的很大,像是怀了小羊羔似的。伯父很小心、很慎重的抚摩了半天腹部,然后抬头对我说:“不碍事的,是发霉的玉米秆吃多了,一时消化不了撑着羊的胃难受,所以它才一个劲的卧在地上不敢动直叫唤,我刚才已经给它揉了揉,你去到厨房冲一碗盐水拿过来,估计灌进它肚子,过上一两个时辰便会没事的,我们这里的羊,冬天常出现这种情况,这是常见症状。听了伯父的话,我也就放心了很多,朋友早先说过,她的父亲在她们那里是个“半打子”兽医,年轻时曾在部队学过兽医学,当初曾在新疆一带走过艺,专为牲畜看病,所谓“半打子”,就是至今还没有取得正规的行医资格证书。照着伯父的话,我赶忙冲了一碗温盐水帮忙喂下去,祈祷可爱的白绵羊能够顺利的度过这一劫。 晚饭过后,我一个人在厢房整理东西,伯父推门进来,询问我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随后捎带着说白绵羊死了,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平时喂点盐水就好了,今天却怎么不管用。羊死了要趁热拨皮,凉了是很难处理的,天黑了,他一个人腾不开手,让我帮忙打个手电筒。听伯父这么一说,我当时就愣了,拉拉链的手也不由得抖了一下,好端端的一个生命,怎么说没就没了哩,早上还活蹦乱跳的晒着太阳,晚上便什么都没有了。 生命?生命?生命到底是什么?难道活着便是生命?难道睁着两只眼睛,身子能够来回动弹着就是生命?至此,我对生命的概念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生命到底是什么?生命到底是什么呀!我满脑子昏昏沉沉的,一时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白绵羊死了,一个生命又没了。也许在人们的眼里,一个牲畜的死亡,根本不值得我长篇累牍的一提,人类每天都在不停地重复着,或者说是进行着对这类生命极其残忍地屠杀。此时此刻对我来说,这个小生命的逝去,给我的心灵的确是个很大的打击和震撼。在我的脑海里,那只白绵羊的可爱,那只白绵羊的纯洁,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一声声亲切可爱的“咩…咩…”叫,又时不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无法平静、无法忘却。 我胡乱放好行李,快步来到羊圈门口,我可爱的小绵羊已经被伯父拖到了大门外的一片空地上。它伸直四只蹄子斜躺在土堆上,头耷拉着,一只眼睛被压在地上,另一只眼睛朝天瞪着,圆圆的,紫紫的,看上去很饱满,也很安详平静,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怨恨,全身硬梆梆的就那样躺着,躺的很不在乎,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晚风吹的很冷,也吹的很邪呼,风一个劲的把白绵羊浑身的绒毛吹的一竖一落,我全身的肌肉也跟着这一竖一落的毛发,一燥一热的发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白绵羊意外的死了,伯父也很难过,既然已经死了,难过也没有什么办法再补救,作为一头牲畜,在庄稼人的眼里,它是有着很大用处的,活着没有活出什么的价值,死了合情合理只能充分利用了。那一刻我没有做出任何的表达,我知道,农民人的朴实、厚道也许就在这里,这一点我是能够理解的。 夜晚的风吹的很冷很冷,我捏着手电筒全身一阵热一阵冷,思想也极端矛盾的踌躇着。伯父一个人在忙着拾掇这头可怜的白绵羊,每次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只要我手稍微一碰它的身体,便感到深深的内疚,好似白绵羊是因我而死的,要是我过年不到这儿来,或许白绵羊就活蹦乱跳的不会这么早死。可是如今它却死了,死的太出人意料了,死的太有点突然让我一时难以接受,我成了扼杀这只白绵羊的刽子手,我更成了一个十足的罪人,有时我真的感觉自己很虚伪懦弱,活着还不如那只白绵羊胸襟坦荡、豁然直率,在内心深处,时不时还藏着那个讨厌可怕的“小”字,自私而又刻薄。 收拾完白绵羊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我先回去睡了,伯父还在收拾最后的一些东西。我一个人躺在热炕上,心情一直都无法平静,也不能安稳地入睡。那只眼睛,那一滩泛着紫色的鲜血,微微间还冒着热气的血液,这一切,都怎能让我安心呢?那一夜我想了很多很多,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反正在梦里,我整宿都是和一只可爱的小绵羊在一起,一同在山坡上嬉戏玩耍,一同在田野间追逐奔跑,累了靠在它的身上躺着,看着蓝蓝的天空飘着五彩缤纷的云彩。后来,我又梦魇了,魇的很厉害,要不是朋友早上把我叫起,我想自己会魇的失去理智,魇的彻底发疯。 起床后胸口一直疼的厉害,吃早饭时喝了许多汤,坐在返城的车上,刚刚沙土铺就的乡间公路坑坑洼洼,车在上面一颠一簸颤的心头很疼,我想这种感觉肯定不是来自身体上的不适,我忘不了那只可怜的白绵羊,更忘不了昨晚所经历的那个场面,这辈子我是不会轻易原谅自己这个过错的,昨天晚上,我杀害了那只白绵羊,我成了真正的刽子手。想起那只死去的白绵羊,想起那片让我梦魇的土地,我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生命沐浴着艰难来到这个世上,每个生命都是平等的、自由的,他们都有着自己生存的权利和选择活着的方式,他是高贵的还是鄙贱的,不论他是完美的还是残缺的,对于一个生命来说,任何一个善良、正义的人都应该极力地去保护、去呵护、去善意的给予关怀和关爱,让他们都充分地享受到生活的美好,享受到生命带给他们的幸福和自豪,感受到社会带给他们的快乐和开心。 有时生命是脆弱的,我们应该给脆弱的生命更多的关爱和呵护,我们不应该过分地苛求别的生命能够给予自己多少的好处,我们也不能刻意的去扼杀另外一个生命,我们应该善意的用真情去宽容和挽救那些迷失的灵魂,给他们一片新生的热土,一颗求生的热切渴望,一个美好的生活环境,而不应该刻薄的迁就他们,过多的逼迫他们做不喜欢或者无能为力的事情,既而将他们逼上死胡同一棒子打死,让他们处于绝境,直至消亡殆尽。毕竟,他们也是一条生命,一条鲜活的活蹦乱跳的生命,即使这个生命曾经有着严重的污点,有着许多不光彩的历史记录,但只要是生命,只要是活着,就一定有他们的思想和追求,我们有理由为他们创造生存的环境,使他们快乐的生活,幸福的享受……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2004年2月,在那个小山村里,关于我和那只白绵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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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 2011-08-23 16:0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