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西藏（写于1998年）

  小的时候我不喜欢上学，因为每次考试我在班里总是倒数第一。如果是倒数第二，我妈就会表扬我进步了。我在我妈工作的学校读书，班里考试成绩排列表出来后，妈经常"表扬"我：孩子啊，我让你羞得都没脸去学校上班。
  我喜欢读书，确实也读了不少的书，可这并不耽搁我的语文考试不及格。我不知道别人家是怎样养孩子，我认为我妈就像公社喂猪的饲养员一样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我妈认为：孩子只要吃饱了、别冻着就行了，从没人教我该如何读书、如何思考、如何判断。那时我活得懵懵懂懂像只苍蝇。
 
  后来，我去了西藏。好多的人问我：“你为什么会喜欢西藏？”我认为这不是一句话能够回答的问题，就好比你为什么要活着？是不需要答案的问题。我第一次进藏是在1991年，套句让你肉麻的话，第一次到西藏，我就深深爱上了她。不同品位的人会尝到不同的生活快感，比如人们称之为酒鬼的那种人，他宁肯冒着做鬼的危险也要喝酒；比如色鬼，我想大体也该如此。而西藏曾给我的快感，只有我自己知道，西藏的魅力只有去过那儿的人才能领略。
  西藏因其独特的自然景观形成了色彩艳丽的人文景观，我喜欢西藏，人的因素占了重要成分。有一年的秋末我来到拉萨，在人群熙攘的八廓街，我见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藏族妇女，她怀里揣着一个孩子，身边又跟着几个孩子。她正弯腰用一张纸从地上铲起冻得飞不动的苍蝇。她担心苍蝇被人踩死，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阳光下的墙头上，然后又拖拉着孩子们消逝在人群中。
  
  我去过很多地方，我不谦虚地称自己为转悠家。走路不是目的，因为人不是动物，我也不喜欢别人以自己走过的公路里程而自诩。最“牛”的旅行家走过的路也没有随便一匹野驴走过的路多，而人应该是有思想的。
我准备再回西藏生活一段时间，我计划到阿里没电的小乡村去教书，然后再随羌塘牧民到高原上游荡一段时间。我认为新旧世纪交替的时刻我应该在西藏的草原上度过。西藏阿里大概是目前人类社会最远离现代文明的地方，选择阿里我就是基于这一点。我已先后五次进藏，那天地间的阔大、人的渺小，那段生活经历给予我的思考，曾使我能够以平淡的心境生活在浮躁的都市里。有一个单词是：涅磐，说出来你大概会嘲笑我故作深沉，其实，这就是我又回西藏的目的。
  朋友好心劝我：别再去西藏那样危险的地方，留在城市里你照样可以思考。这是当然，即使在牢房里也不会阻碍我拥有思维的乐趣。而我认为人的生活阅历不同，他们的哲学观也不尽相同，这就像财主的孩子不会像穷人的孩子一样早当家，不同价值观的人的判断标准不会相同。比如，一次我的商店里进来一个农民打扮的老汉，他受好奇心驱使问我挂在墙上的牛头工艺品卖多少钱。“一千多块”。我的回答惊得老汉楞了片刻。他暗自嘀咕：哪块泥汉会买这玩意儿？这钱去我们村买头牛都花不了。幸福，是一种主观感受，这是我的观点。所以，我想年轻的时候多经历一些事，多体验一些生活，以使自己成为一个更有趣的人。
我喜欢青岛，这儿有我熟悉的生活环境，有我的朋友，我可以用土话和他们交流。在这座城市里我的生活比较惬意，我也有时间欣赏我喜爱的艺术家和他们的作品，我认为所谓艺术家是让人灵魂震颤的人。我喜欢黑泽明和德尼罗的电影，喜欢莫扎特和EAGLES的音乐，喜欢海明威和王小波的书。读书是一种生活享受，完全是精神上的愉悦，这种愉悦浸透我的身心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而所有的山珍海味吃到最后只有一个字：涨。
  去西藏前我到医院做了心脏检查。检查完毕大夫告诉我：你的心脏是好的。走出医院，望着蔚蓝色的天和海，我告诉自己：只要心是好的，我就有勇气面对人生所有的险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