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有关冗余的笔记1 poché

                
                
中文版的《透明性》一书里[1]，最后收录了伯纳德·霍伊斯里一篇文章，《作为设计手段的透明性组织形式》，其中有一个有趣的小章节，叫“话说Poché ”。在这段文字里，霍伊斯里谈论了poché与透明性的关联性。Poché这个名词我们平时谈论中出现的不多，大致说来就是对那种在建筑平面里经常看到的墙体、结构等的涂黑的一种称谓。感兴趣者可以查阅相关著作或字典，本文不专论poché，只对其展开一些有关冗余的小讨论。
文中讲到：建筑中的涂黑的poché部分“非常类似于蒙德里安绘画中的‘黑色线条’，可以被看作所有白色和其他颜色色块植入后仅存的黑色底色”（图1），因此类似“梵蒂冈花园那由方形、半圆和其他理想形状组成”的平面（图2），“你可以体验每一个个别的空间，一次一个，体验完一个接着体验下一个”。他描述了一个这样的情景：你可以把那些理想形状的房间当成是植入在一个在黑色底上的一个个空间，这些空间彼此挨近分离着，可以互通。至此所描述的这些图的整体如果由彼此的关系构成，那么这还是一种并置关系，显然这与他所讲的“透明性组织形式”没有什么关系。那么也许顺着他前面讲的思路，这个黑色的底是另外一种被定义的空间的一部分？这些白色是漂浮在这个未被完整看到的黑色空间里的另外一个体系，是这两者形成了新的整体与透明性的组织形式？（图3）
                
                
图1 / 图片来源：柯林·罗，罗伯特·斯拉茨基：《透明性》，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8年版，第118页
                
                
图2 / 图片来源：柯林·罗，罗伯特·斯拉茨基：《透明性》，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8年版，第118页
                
                
但接着文中他话头一转，开始说明与透明性形式的关联，他说“poché作为‘关节’或被看作是‘图的枢纽’部分，显然意味着连接两方毗邻图形的‘中间部分’——恰如透明性实例中‘同时属于两个或以上系统’的空间位置”。建立好这个关联，接下来，他就顺理成章地得出结论：“看起来，似乎透明性与poché通过相反的方式发生关联：在透明性形式-组织里中，同时隶属于几个不同的系统的是空间，正如在包含若干独立空间复杂整体中的poché作为‘实’体量所扮演的角色。对于整体来说，它们的作用是同等的，正如实体与虚体对于连续空间的作用。poché是物质的，透明性是空间的----尽管存在的状态截然相反，二者却表现出同样的作用。”（图4）顺着这样的说辞分析一下，在这里，他带领读者做了两次思维跳跃。首先把poché赋予一种空间属性，形成在图中可以成为所谓枢纽的转化部分的可能，然后第二步，利用了一个类比，再次引导读者把黑色的底的局部脑补成与两个系统关联的图，这种图应该是与整体有联系并可以充斥满整个黑色底块，使这个“枢纽”说法在图形上成立（图5）。
                
                
图4 / 图片来源：柯林·罗，罗伯特·斯拉茨基：《透明性》，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8年版，第119页
                
                
显然，上面两种解释是互相矛盾的。一个是将poché看成是一个完整的底，另一个是看成一处处局部。
这种像魔术师一样的障眼法，为了概念结论的选择性分析，从一个侧面显示出空间在透明性理论中意义重要。霍伊斯里的类比之所以把poché空间化了，好似是在说明在透明性理论的世界里，冗余是应该不存在的。之所以该理论被运用到设计研究时那些重叠的空间与补齐归化的空间边角能统一在整体性的认知与形式组织里，是因为利用了一个之前就被建立起来、烙印在专业中的意识，那就是所有空间一旦被明确“定义”后就可以具有“合法”的意义。所以很多无用的空间在透明性的形式-组织里被组织在可命名的位置上，所有的空间都被定义了，才能平等或有等级，才能透明起来。意义上的透明才是透明的真相。现代的材料、构造、结构在这里起了大作用，帮助将实体空间尽可能地变薄变细变小，从形式表现上强化了我们眼中的透明“感”。这是建筑学的空间学术构造。
另一方面反过来想，则可以提问：看似都有用的透明的现代空间里是不是也有像poché那样的部分？也就是说反过来看，霍伊斯里的这个不经意的类比与统一的意图等于使那些看似清晰的空间表现的冗余面目显露出来。实际上空间本身的属性稀释掩盖了空间中的冗余部分。
在我们看来，poché事实上是一处冗余。
如果我们将墙体、结构的常理厚度与对房间理想形态追求这两者结合起来分析，会看到如下细节（图6、7、8）：大多存在于以往建筑中的poché可以看作是一处建筑平面中的剩余数，被理想形态、理性、定义的分母整除之后的余数，它被与物质、材料、结构位置混同在一起，一直糊里糊涂地存在于看似理性的建筑平面之中，仿佛一直像它的名字含义一样含糊不清，被在现实世界里的建筑师煞费苦心地隐匿起来，只有在平剖面中才能清楚地觉察到它。
                
                
                
                
                
                
将poché尽量清除出去，在建筑学里，无论是在罗马时代的哈德良离宫，在文艺复兴时代达芬奇的手稿里，在现代柯林罗的透明性里，还是在当代产业化、数字化、智能化的世界里，都不约而同地采用了同样的意识。然而，我们生活在一个冗余的世界里，一个并非只有整数、并非只有数列与完美公式与程序计算的世界，我们生活的世界用人自己创立的知识体系丈量是充满余数的世界。透明性研究中的这个poché，就是那个余数活生生的证明。或许我们看到的不是既有建筑学认为的一个割不掉的、有点烦人的小“余数”，而是一个叫做真实世界的大怪物的小尾巴。而建筑学的理性与精确，也只有在纷乱的世界里，因为有余数相伴，才是一种真实的想象。
                
                
[1] 柯林·罗与罗伯特·斯拉茨基著，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8年版，金秋野、王又佳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