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有悲哀(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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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建设》2015冬季号(总第20期)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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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创作
/ 作家出版社2015年12月出版 / 目录 / 开卷 / 009 陈先发诗选(九章两组) / 028 霍俊明:从“少于一”到“新九章”——关于陈先发组诗 / 《九章》 / 037 孙磊诗选(20首) / 054 江汀:孙磊,或关于光的寓言 / 探索 / 061 余怒诗选(8首) / 071 魔头贝贝诗选(9首) / 078 夏汉:卡夫卡的背影后:我们依然重要 / 诗选 / 089 柏桦诗选(9首) / 097 耿占春诗选(16首) / 1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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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建设》2015秋季号(总第19期)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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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创作
/ 开卷 / 009 西川诗选(3首) / 030 朵渔:如何证明你写的诗是诗——反讽,理解西川的一条路径 / 039 施茂盛诗选(12首) / 054 贾鉴:关于施茂盛的“鹅塘”诗及其他 / 探索 / 061 哑石诗选(12首) / 072 蒋浩诗选(4首) / 084 一行:相对性、有机技术与诗的喜剧——读哑石与蒋浩近作 / 诗选 / 097 多多诗选(8首) / 102 黄灿然诗选(15首) / 111 沈苇诗选(8首) / 119 庞培诗选..
最后更新 2015-12-07 09: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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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建设》第十八期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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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创作
/ 目录 / 开卷 / 009 潘维诗选(9首) / 025 胡桑:边界上的激情 / 031 杨典诗选(17首) / 046 茱萸:移灯傍影,就座说诗 / 探索 / 055 刘立杆诗选(5首) / 069 高春林诗选(11首) / 079 冯强:私人空间和公共生活:当代诗歌中的光与暗 / 诗选 / 089 臧棣诗选(7首) / 095 叶舟诗选(1首) / 103 凌越诗选(4首) / 109 江雪诗选(1首) / 113 毛子诗选(6首) / 117 李曙白诗选(5首) / 125 ..
最后更新 2015-09-10 12:5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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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建设》2015春季号(总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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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创作
/ 作家出版社2015年4月出版 / 开卷 / 009 罗羽诗选(13首) / 023 程一身:众多柔软簇拥一个尖锐——诗人罗羽论 / 034 陈舸诗选(17首) / 047 胡亮:酢浆草当作圣殿:也谈陈舸的诗 / 探索 / 055 朵渔诗选(13首) / 062 廖伟棠诗选(8首) / 071 王东东诗选(7首) / 078 耿占春:“在我们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 / ——读朵渔、廖伟棠、王东东的诗札记 / 诗选 / 097 于坚诗选(9首)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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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创作
飞廉散文集(初编)
按语
近年致力于习诗,散文多有荒废;2011年秋,开始流连微博,每有片言寸语,则存放到微博自娱;得闲整理,自己先吃一惊,积沙日久,已俨然成一小塔。内容多是刹那间的人生感悟,时有读书写诗见解,偶有愤世之语,大多泥沙,间杂一二珠贝。取名《微言》,一则源于微博微信,二是用古人“微言大义”勉励自己。...
飞廉散文集(初编)
按语
近年致力于习诗,散文多有荒废;2011年秋,开始流连微博,每有片言寸语,则存放到微博自娱;得闲整理,自己先吃一惊,积沙日久,已俨然成一小塔。内容多是刹那间的人生感悟,时有读书写诗见解,偶有愤世之语,大多泥沙,间杂一二珠贝。取名《微言》,一则源于微博微信,二是用古人“微言大义”勉励自己。
(一)
毕业十年,同学少年多不贱,惟W一清如旧,诗人自当如此。
说穿了,你不过一患得患失小人而已。
杜老夫子至死不能免除生活之辱,我辈又怎能奢想。
深秋天气如此晴好,我辈的生活偏阴暗如此。
杜老夫子终生受辱,这正是他比李白深沉的关键所在。
杜老夫子晚岁若不遭如此深辱,断写不出诸多惊天动地之文。
在这斯文扫地的年代,在这诗人受辱才正常的年代,秋天的到来,加重了这份屈辱。
古诗的节奏基本上近于毛驴的缓步,现代诗的节奏在我看来,与自行车同步是合适的。
安稳,能养家小,写几首诗,足矣。
我常羡慕父亲,守着半亩薄田,无须担心没有饭吃。
在我看来,乔布斯等同于福楼拜。
西湖边,女儿把脚伸进水里,小鱼们轻咬她的脚,她的童年。
回想这些年自己的所作所为,很多时候,真是势利冷酷到可怕!人生的艰辛,几乎剥尽了我的热血与慷慨!
自古以来,中国人关心天气,远甚于天下大事。
村子里,她是最后一个知道如何缝制孝帽的人,昨天她死了。
有好几年,我家种很多棉花,雨很多,棉蛉虫很多,时常下田捉虫,它们在我的手指间蠕动,在我的梦里可怕地蠕动。
可还记得小学时发新书包书皮的情景?时刻记得这些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
死后葬在何处?到处都是陌生人。
深夜独坐,万象沉寂,醒着更像死去,天地如一大棺木。
我就是故乡。
老人来杭州近一个月了,最让她念叨的,是家乡满院即将成熟而无人看守的梨;昨晚她梦见到处都是大鸟,梨子落了一地。
深夜,睡不着,不妨对着沉静的虚空痛发牢骚;或者幻想指挥一支狂暴的军队,到处杀杀杀,杀尽一切恶人善人,最后杀自己。
午夜,竟有一只蟋蟀来到我的书桌上,我放开键盘,我们静静对看,远处传来蝉声。
我们根本不知自由为何物,更勿论如何去追求自由。
大热。两千里外,老父亲年过花甲,犹在烈日下卖菜。有子无用如我,有何面目闲逸避世,有何面目再写齐梁之靡丽文字!
易怒最陷人于险地。懦夫之怒,最殃及妻儿。
时有无行文人,以诋毁先贤为乐,其行径大抵如我刚才雨中所见:一灰雀在杭高门前鲁迅像上撒了泡粪,振翅而鸣;然即刻被雨水冲去。可笑不自量力,何能动摇先贤精神之万一。
最喜庾信。雷雨前看蜻蜓乱飞。苹果手机。
昨晚大雷雨,天在怒吼!人间何时有此狂暴一怒?
这些年,我热切地想看清这个时代,然总是盲人摸象;看清又如何,能改变它吗,能改变自己吗?我不想做预言者,愿做个清醒者,尽管清醒者会更痛苦。
蝼蚁的生世啊,能耐几番消磨?
切不要急着去死。且考虑如何去死。
微醺,快诗一首,寄四川老友。老友答曰:此诗真乃茶中大红袍,酒中剑南春。
最近写诗亦史亦实,亦真亦幻,亦文亦白;亦庄亦谐偶然得之。
中国多是板脸说教之诗,最少趣味之诗。
亲爱的兄弟,我们已不再年轻,我们已不知不觉中老去。我们何时能够写出更新、更有活力的作品!
孩子失踪大半日,贪玩其一,其二我之过。孩子厌家,天下父母之过。
历史最是一出出突起突灭、时分时合、忽盛忽衰的悲喜剧,令人啼笑皆非,悲喜莫是。“成固不足喜,败亦何必忧;得固不足乐,失又何必悲”,也只是说说罢了。太平犬最好,平淡最好。
死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事,这世界并不值得如此留恋。
兄弟狱中打来电话,最想念小儿子。我早已明白,故乡童年是再也回不去了。
孩子养了多日的苍鼠死了,她大哭了一场。李后主当年亡国的一霎,伤心也不过如此。
生得好不如死得好。病榻上亲人的泪眼中死去,让人耻笑的老年痴呆中黯然消失,真是没有意思。谭嗣同、瞿秋白的死让人羡慕。古希腊人克里塞普斯看到一头喝醉了酒的驴子试图想吃无花果,于是便狂笑而死。李白捉月而死,最是大快人心。
午后无聊,山间乱走。此处曾为南宋150年深宫禁地,寂寞八百年。我来此七年,初夏种下的凤仙花,开得正好。
我是我过去的同谋,未来的敌人。
知苍生,懂鬼神,书生当如贾谊,治国则有《论治安策》、《过秦论》、《论积贮疏》,治文则有《吊屈原赋》、《鵩鸟赋》、《惜誓》。
武彦华说,我最畏夏;飞廉说,夏,大热,汗出如豆,可解路边一两茎野草之渴;长夜渊渊,以身饲蚊,德比佛主。
飞廉说,你必将醒来,颍河边那女孩早非旧模样;武彦华说,最可怕连回忆都没了。
古往今来被我瞧不起的摆弄文字的人实在太多,然自己也不过眼高手低罢了。岁月忽已老!
武彦华说:你我若就此仙去,料不会带走什么,更不会留下什么;飞廉说,如此大好。飞廉说:昨晚梦曼殊上人招我落发为僧,我答曰不如在家念佛;武彦华说:如此大好。
一直怀有当小说家的梦想,然凤凰山七年来,山人五万有余,我只识得七八人,说过话者三五人,长谈者无一人。
上海城隍庙,一老艺人边唱“小热昏”,边卖梨膏糖。
(二)
深夜,凛冽了一天的寒风静止在水槽里,开始结冰;此刻,山中只剩下月色,正月十六的月色,真正的皓月冷千山,整个世界都是你的。
新年已远,厨房窗台上几片甲鱼壳,在耐心等待那收甲鱼壳的老妇人。
立春,女儿左边一颗摇晃了半个月的牙掉了,全家欢欣雀跃。
只有在理发时,才会在镜子里打量一下自己,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脸色无光,眼珠有些发黄,脑门头发渐少,很快昏昏欲睡。隐约听见一个女子嘟囔:“千万不要相信化妆的女人……”
我已风平浪静走过三十几个年头,我不得不时常提醒自己做好准备——要是右眼突然瞎了;要是最亲的人突然远去;要是根本没有时间写一本《古诗人传》;要是真来一次兵荒马乱;要是突然厌倦了阅读;要是梦中的影子突然现身,我因此痴狂……我已走近庸碌而凶险重重的中年!
我所认识的中国人: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嘴巴与电费,一有机会便把自己的一点点不幸酝酿成仇恨,并不知疲倦地把这仇恨灌输给子女;除此之外,他们的灵魂空空荡荡,无边的可怕的空白!
1988龙年的冬夜,那巨大的寂静,一只老鼠从我脸上跑过,一闪,二十四年。
九天春假结束了,我为女儿剪指甲,这是我最喜欢做的事。一边剪,一边想着沃尔科特的诗句:“日子就像女儿渐渐长大,不再守着我的臂弯。”
女儿告诉我,蜗牛最致命的天敌是萤火虫;这是十年来,最让我吃惊的消息。
煮饺子水溢出来落在火上燃烧的声音。
几天外出,老鼠叼走了我家墙角的那块肥皂。
古人中最喜苏轼,苏老夫子诙谐狂放,诗包罗万象,童心始终不泯。我等尚在中年边缘,已觉人生无趣。
想读的书,想看的电影,想去的地方,想结识的人,越来越少。
孤独!我的孩子,除了对着一堆娃娃喃喃自语,就是埋首书中!感谢我的兄弟,有了他们,我的童年才如夏夜之绚烂,星斗满天,快乐而热烈!
最忘不了1988年的那个龙年,24年啊,怎么一闪就过了!
中国要想有希望,真正需要李白而不是杜甫。
今天突然发现窗外不远处耸立着一棵巨大的松树,七年来第一次发现,真是可怕!
我们是迷惘的一代!我们之中有谁敢自诩是清醒者?真正的预言者还没有出现。在写作中,我们渴望歌德这样的解放者,在现实生活中更是如此。
当孩子问起什么是祖国、什么是自由、为什么而读书时?我们该如何作答?祖国就是汉语,就是黄山黄河,就是亲人朋友以及那些心灵相通的陌生人。自由就是能够随时选择你想过的生活。读书是为了获取知识,以认清并帮助你自己、你的时代。
我们给予孩子的只是母鸡般的饱暖,只是虚伪的仁义道德(凡事不能躬行,却要求孩子去做,是可疑也是可耻的),我们或许有过高尚的冲动,我们可曾有过高尚的行动?
在一个月白风清的时代,在一个万事都正常的时代,不需要英雄,不需要改革家;真正理想的生活就是普普通通、虚度光阴、无所作为。而这样一个时代,我们怎能置身事外;是的,我们在为生计挣扎,这就是我们逃避责任的理由吗?
移开《玄秘塔碑》,帮女儿演算一道“鸡兔同笼”的数学题;这最早载于《孙子兵法》的中国难题,用最简单的方程即可解决;永远别指望用《逍遥游》式的东方玄思,来填饱肚子。
李商隐“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是我近年来最真实的心境。
伍公山下,清河坊,孙中山、毛泽东、刘德华……都不过是民间艺人吹出来的“糖人”。
(三)
近来最想放舟长江,那“天门中断楚江开”“千里江陵一日还”的长江,“不尽长江滚滚来”“三峡星河影动摇”的长江,那少年苏东坡第一次北上的长江,郦道元的长江……
夔州山城,老杜五十六岁流落此地,两年写诗三百四十余首,若泛舟长江,夔州当再三盘桓。
今日来到一莽莽大城,人口亿万,却无一人想见,深夜读老杜。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东坡尚有苏辙为生死知音,老杜生前最是孤独。
在黄浦江边散步,大风。上海外滩,这中国最繁华的地方,两岸灯火辉煌到近乎虚幻。城市已取代田园,或许还将取代山川,成为永恒的惟一象征。
在中国,写田园诗,已没有意义;山水诗能写到几时?
锻造字句,贾岛古今第一。
上海南京路,深夜犹行人如雨,汇聚着全世界的年轻人!昨天我似乎还生活在唐代,在一座被遗忘的山上,在幽暗如井的小院子里,毫无希望地写诗。
从杭至沪,高铁不过一小时,最难忘途中一瞥:一无名清流,上浮小船几只,货物很重,船身几全浸入水里。列车太快了,这河与船如鸟一闪而没,此刻想来,它们却仿佛已漂浮了数千年之久。
似乎是马拉美对瓦雷里所说,孤独将给你想要的一切。世上有几人真正知孤独为何物?
我们都需要大师的引领,尤其是健在的大师,托尔斯泰之于契诃夫,福楼拜之于莫泊桑,韩愈之于贾岛。
对死亡,我们要么准备得不够,要么太过了。
艺术越发展,必将越接近科学,反之亦然。福楼拜的小说与苹果手机就是最好的例证。
尊重城市!在城市,人的命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复杂,必须写出繁复的诗与之匹配。在当代中国,至今没有人写出这样的诗。
公司的力量迟早将超越国家。在公司做个下等职员,在幽暗中挣扎着写诗,是当代诗人的普遍命运。
让内心真正静下来,出家或者坐牢都是不错的选择。只怕中国的牢房没有你想看的书,凶险比《死屋手记》更可怕;只怕出家人也要辛苦挣工资。
从酒店的窗望出去,到处都是灯光,却看不见一个人,不由得惊秫——这就是午夜的上海,这就是现代荒原。
(四)
又梦见初中校长,灰蓝中山服,背微驼,依旧用期待的浑浊老眼看我,一个必将前程远大的少年!凌晨醒来,想起他已去世三年了,思前想后,醒着更如梦寐。
昨晚梦见郁达夫、周作人、鲁迅。读郁达夫的一篇散文,太精妙了,一字一句细读。周作人走来走去,鲁迅微闭着眼。醒来,想起郁达夫并无此文,提笔欲录下,却早已雪泥鸿爪,惆怅不已。
到处都是暴君,你我都是!我们曾如此痛恨父辈的横暴,而如今又以同样的方式对待我们的儿女。
人生最不确定的就是何时死去,如何死去。责任未尽,或对自己的功业没有确信,则让我们惧死。前年除夕,我的好朋友查德盛直到最后一刻,才大喊一声:“妈妈,我要死了!”这句话闪电般深劈在我的心上。
“而杰作的秘密正在于此:即在于主题与作者的气质协调一致。”福楼拜这句《文学书简》,我觉得正可拿来概括柏桦的创作。
把大国之脉,往往在细处,比如柏桦诗中所写这扬州菜之文思豆腐。.
柏桦是一个安静的革命者,他以传统的方式写下最不传统的诗歌,这也是我的梦想。
初夏清晨,骑车在吴山下,风凉,昨晚没有噩梦,四体通泰,六亲一时都无须牵挂,若有若无、翩翩如九天一只少年唳鹤。
每年第一次听见蝉鸣,都凛然一惊。
6月5日晚,赴白乐桥江离处啖青蟹,在灵隐近处,第一次听见夏虫幽唱,忆起《金刚经》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似有所悟。
贫寒人家子弟,确乎只有高考这惟一出路。十五年了,那段苦读时光,仍不堪回首。
当代汉诗的成就,早已远远超越当代散文、小说。如此三百年后,其地位虽远逊唐宋,但显胜明清,可与魏晋南北朝争一日之长。
诗有眼界之别,气魄之别,思想深度之别,情感力度之别。最关键者,乃情感力度。
在中国最可诅咒乃怯懦者,你我大多数中国人都是此类人,对上对外对貌似强大者一律唯唯诺诺,对下对内对弱小者却一律冷漠残暴。
(五)
少时,常有做一番伟业的豪情,初衷很简单,就是让父母为我骄傲;而人到中年,觉得今后我所努力去做的一切,无非是为父母雪耻,为我那些灾难深重、活着时几无尊严的祖辈雪耻。
人世间最不可用金钱衡量的乃是呕心的劳作。年迈苍老的农夫在烈日下,在他仅存的最后一缕土地上,带病浇菜,饿着肚子来到市场上,用菜换来一小把磨损皱黑的细钞。
我们迟早都要经历丧父之痛。那是我们必将死去的前奏。
乡村只剩下老弱病残。白杨一统天下,萧萧愁杀人。
中国的乡村也许很快就要空无一人。每当我给父母打电话,而每每电话无人接听的时候,内心总是落入无边的空幻。
乡村已崩溃,我们这群游子归向何处?我们心中的不安,岂是都市长大的小儿女能懂!
在我关于童年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父亲的身影。他至今不愿当面向我们表达情感。
故乡田野间的几条小路,仍是我童年时的样子。它们最熟悉的那些脚步,有多少已化为尘土?
正午,我独自坐在地头白杨影下,风吹树叶,雨声,流水声……有一些时刻,我似乎忘记了我曾外出十五年,内心有一种坟墓般的坚定。而童年时我也时常一个人坐在地头的白杨树下,无知无思,有一种圣人般的坚定。
《古诗十九首》的重要性,不但在于它开辟和巩固了一种全新的诗歌形式,更在于它为后世文学提供了几乎所有的重大主题,生死,离别,相思……
《古诗十九首》的悲凉苍劲,只有我们这些行将无家可归的游子才能痛切体味。
该如何理解我们的父亲?他们沉默寡言,由于生活的重压,他们的情感几乎麻木,在我们的回忆里,很少有他们的影子。而他们正是我们脚下的土地,如此坚实我们因此不知道脚下曾是滔滔的洪水,因为坚实才往往被我们遗忘。
在故乡的六天,我几乎忘却了故乡外的一切,国家、诗歌、朋友、股票、所谓的事业,就像我当年从不知道他们一样。内心的安稳与宁静是在他乡从来没有的。
“是处青山可埋骨”,但故乡实在是埋骨最安稳的地方。
内心空浮时,最宜读老杜。近来太多无可奈何、无可躲避之事,遂日夜读苏轼;东坡为人为诗古今最是旷达,往往给我安慰。
家乡传来消息,我少年时的朋友出狱了,他十七岁犯事,一晃十八年了,十八年的牢狱生涯,把他改造成怎样一个人?
(六)
要想把握事物的本质,一个人必须持久而艰苦地工作。那就是我的抱负,它更多地建立在对天地万物的热爱而非怨恨之上,更多地植根于平静而非激情。尽管我时常陷入极度的不幸之中,但我的体内仍保有着安宁、音乐与纯粹的和谐。艺术需要不屈不挠的工作,不顾一切的工作以及持久的观察。——凡高:致提奥
这可悲的老父亲,三个儿子,一个囚徒,一个赌徒,一个酒徒。这不是他的错,为了养大他们,他尽最大努力了;而今又要独自承担他们带来的屈辱。我那么担心他,担心他随时倒下。这蝼蚁般的一生,比泰山还要沉重!
为什么我喊不出“自由”这两个字呢?这老大帝国最需要它,可“自由”这两个字却始终哽在我们每个中国人的喉头。
那些书店,随我的青春一起消失了。
世界已面目全非,对童年、少年时代,你已没有真切感。你在时时变向自己的陌生人。我们迫切需要见证者。我们迫切寻找那变化之中的不变者,一座坟,一棵树,一缕气味,一种声音,我们迫切需要它们的唤醒。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阴郁而又光明的日子”,《麦克白》的这句话道出了我对今日中国的全部印象。
感谢晓米兄赠诗,字字如僧,月下敲门。
只有细读了曹植、庾信洛神、小园等赋,才能真见中国文字之美,其状物之精细,抒情之真切,声韵之和美,读来让人发痴。人世间此等文字太少,这也是我辈常不快乐的原因。
唐宋八大家文章实在不很高明,一个个板着面孔说教,可憎如苍蝇嗡嘤。
读读孟子的《齐人有一妻一妾》吧,我们身边有多少这样的齐人:对外卑躬屈膝,吮痈舐痔;对内(自家妻小,弱者)却作威作福,粗鲁横暴。此等人最为可耻!
我有太多的怯懦,却不知从何而来!这让我感到屈辱,让我寝食难安。或许,最安全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坟墓。
哈姆雷特的命运乃是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你还在等待什么?从不会有奇迹发生。或者向哈姆雷特那样最终拔剑痛快而死,或者就一直沉沦在犹疑、怯懦的深渊里。
天不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回家,吃过晚饭又到了睡觉的时候!这就是他妈的我们现代人的生活!如果你不拼命在他人都沉睡了的深夜做点纯粹自己的事情,你就会完全失去你自己,你将一事无成!在一家不知能存活几时的公司上班,职业也只能是稻粮谋而已,无非在流沙上建造大厦。最可怜的是孩子,父母几乎不在身边,没有兄弟姐妹,孤零零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对着一堆布娃娃说话,在电脑游戏里挥霍着一生最好的时光!
中河大厦的食堂,快餐从2009年初的4块钱一份,已涨到今日的十块。工资呢?这就是我们的现实!在中国,物价飞涨还只是最轻松的现实;在中国,你若多想,你将彷徨于无地。
我不再是一个民族主义者。我开始用另一种眼光审视身边荒诞的现实。用相机和笔记录下四周这看似平常的一切吧,最终有一天,你将认识到它的可怕与荒谬。
这两年我对中国的认识,远远多于过去三十年的总和,这得益于网络的力量。有时,清晨醒来,真想大吼一声:他妈的,中国!
五四新文化运动空前绝后伟大,把追求民主和自由的精神引进了这老大帝国,尽管只是昙花一现。这是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五四人物才是中国真正的精神贵族,最高贵的人!
大熊市总会结束,也许随时结束,也许明天。暴政同样如此!在历史的长河里,暴政正如暴风雨,总是短暂的。
伟大的作品并非只产生在开放的盛唐,在文字狱最盛的清朝,曹雪芹照样写出了中国最伟大的小说,这足以给我们信心!
写作者,也许只有写出可以告慰平生、死可瞑目的作品,才能真正平静下来吧;对大多数写作者,这只是一个不可企及的梦;伟大如杜甫、卡夫卡纵然已写出了这样的作品,但至死未必自信。
日子永远是重复,有时半夜醒来,想想未来,真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死,能断然改变这一切。
睁开眼睛,八天长假已飞驶,下等职员的屈辱岁月仍遥遥无期;股票似乎永远下跌,米盐一天天水涨船高;未来,到底如何是好?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你能改变什么?
(七)
一代人命运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必将一同死去。
最可怕的不是战火与暴政,而是我们无一例外都要老去死去。
宋以前的诗(尤其两汉魏晋南北朝)大都写故土死生离别等人生大事,似都可归结为哲理诗;宋后大变,始写生活中琐碌小事,但抒情是从一而终的。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这才是真正惊人的诗句!
“冉冉老将至,何时返故乡。”你我还回得去吗?
对比往昔照片,则更感觉,中年的我,乃是少年的我的父亲。
陶偶像特别迷人的地方正在此处——《拟挽歌词》: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诗与小说一样,最重要的也是细节。
写诗最需要细节,这首《移病还园示亲属》(谢朓)可以佐证------疲策倦人世,敛性就幽蓬。停琴伫凉月,灭烛听归鸿。凉蒹乘暮析,秋华临夜空。叶低知露密,崖断识云重。折荷葺寒袂,开镜盼衰容。海暮腾清气,河关秘栖冲。烟衡时未歇,芝兰去相从。
对生活的严峻你远远认识得不够。
昨晚,在灵隐白乐桥,我惊喜地看到天上有如此多的星星,来杭州15年来,似乎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星星。与友人分别后,我一个人在北高峰下,徘徊仰望了一个多小时。当从西到东穿过整个城市,在深夜,回到钱塘江边的郊野,我看到了更多的星星。再多几颗,再亮一些,我或许就能整个地抛掉我的年迈和忧虑,从而回到童年,眼睛明亮,像两颗星星。
如此灿烂的深秋天气,一早易两三人相约登山,午后则应独自躺在窗前阳光下看书睡觉梦见周公。
深秋午后,天气如此灿烂澄明,若比拟为人,则为玄宗天宝元年初赴长安的李白,则为熙宁八年赴密州上任的苏轼,时李42岁、苏40岁,均已创作出了自己和中国文学史上最辉煌的作品。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王安石晚年最爱此句;读书人中,也许只有老王一生所为最接近此诗句吧;对我辈而言,无非浩叹!
如此美好的一天,又在琐碎、无所作为中度过,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力把它留在一个比喻里,或演变成一行诗。
我最喜欢的史蒂文斯诗论:1.观察的精确等同于思考的精确。2.我们心灵所见与眼睛所见同样真实。3.人只是为了某一个读者写作。4.要想有独创精神,就必须有外行的勇气。5.诗歌必须最成功地抵抗智力。6.风格之变乃主题之变。7.诗歌的理论就是生活的理论。(以上选自史蒂文斯《徐缓篇》)
最怀念儿时故乡的满天星斗,恨那时不知珍惜。纵有机会再见,也无人陪我看。
年龄越长,越嗜以《古诗十九首》为代表的两汉魏晋五言古诗,死生怀乡,慷慨悲凉。
思乡,忧国,惧死,归隐,乃中国诗歌四大主线,也可概括我的全部诗歌。
一个没有强烈思乡感的人,怎能深切领会中国古典诗歌?!
老则思乡,思乡更助人老。
中国古典诗歌,刚健与阴柔,平分秋色。
你是你的熟悉的陌生人。朋友更熟悉你的声音,更清楚你来自何处,去向何地。
(八)
“轻裾犹电挥,双袂如霞散。”“木有相思文,弦有别离音。”“妾心日已乱,秋风鸣细枝。”“乳燕逐草虫,巢蜂拾花药。”“蜻蛉草际飞,游蜂花上食。”“俱看依井蝶,共取落檐花。”“悲看蛱蝶粉,泣望蜘蛛丝。”“日出照钿黛,风过动罗纨。”古人已细到极致。
昨晚在梦里与一少年时老友相逢,通宵饮酒。谈起当年的理想,老友突然大骂:“你我的中国,越来越像董卓!”骂后问我:“我誓做王允,你呢?”我沉默半响,说:“君若王允,我愿做蔡邕而死。”醒来只觉好笑。
当年燕子住在我家堂屋,麻雀住在我家瓦檐。而今燕子住在高架桥下;麻雀,我的老兄弟,这些年你们住在哪里?
阴历十月十五,古之“下元节”,微晴,街上时见挑卖佛手和无花果的乡下人。小时候,故乡,今天是个赶会的日子。
搬家之后,我的自行车就被抛在了公司的地下车库。今天突然想起并去看它,它已不在原来的位置。尽管落满了灰尘,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过去两年我朝夕相处的老朋友。它欣喜之余,又略带一点委屈地看着我。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老朋友期待着与我们重逢,有那么多旧地期待着我们重返;在彻底离去之前,请留出足够的时间,跟它们一一告别。
人到中年,连旧书店淘书都索然无味。记得读大学时,每次去旧书店都淘来一堆书,饿着肚子,兴高采烈。而今,有一点买书的钱了,然旧书店日少,逛上一个上午,也找不到一本真正想买的书,无趣透顶。
五年的大熊市,一点点击溃了你我虚妄的追求。大牛市总会来的,关键是你我能坚持几时?
阴历十月二十二,明日大雪。风急,落木萧萧下,银杏灿烂如群蝶,蓬勃如火焰。中河厚厚一层积叶。
史蒂文斯说:“风格之变乃主题之变。”迁离凤凰山后,我尝试写一些新的题材,用笔吃力,行文笨拙。始知个人文体求变与一国体制求变,同样艰难,但不变则亡!
午饭后,阳光好,沿中河散步,到处秋风扫落叶。到凤起路杭高,在李叔同塑像前稍伫。折向中山路,数日不过,“满庭芳”书店已不在,大惊,书店此处已开了近十年!这段中山路,今后再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如今最怕的事就是故乡深夜打来电话。
我从未去过南京,但总感觉自己是个在南京生活多年的人。
那个一天不修剪指甲就坐卧不安的人,那个善于用指甲剪修建鼻毛的人,他的头发越来越稀少,快乐也越来越稀少。
上周五与莱耳及杭州几友人聚于灵隐寺边知味观,两年不见,莱耳爽朗大笑如故。忆及网络诗歌论坛的黄金年代,以及那些老朋友。谈及近年去世的几位诗人,莱耳说了这样一句话:须多写有力量的诗,诗人写出来的诗,反过来将决定诗人的命运。我深以为然。
这几日早睡,于是多梦。梦见下大雪,与契诃夫站在一棵白皮树下。梦见危楼,梦见一棵2200年树龄的老树,坚如铁;奇怪的是,它身边三五十年的树都比之高大。梦见自己垂垂老矣,长寿得令自己震惊。
最感谢苏东坡,老先生每每在我人生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给我安慰。老先生黄州诗词,篇篇可抵《金刚经》。老先生一生最是磨难,越磨难,越豁达,正因为此,成就其千古一人。
古今诗人中,一直给我安慰的只有苏东坡。冬夜,熄了灯,门窗关不住大风呼啸,想起明天,那不知如何是好的明天;每每,年轻时、壮年时、老年时的东坡都会来到我的床边,带来他的自在、豁达、幽默,于是我就安然睡去。
才高万世的东坡先生一生尚坎坷如此,你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东坡先生是唯一有幽默精神的古典诗人,是最好玩的古典诗人。
林语堂的《苏东坡传》我读了多遍,始终不太满意。今后,希望自己能细读东坡老夫子的所有作品,同时也尝试为他写一本新的传记,向冯至的《杜甫传》看齐。
东坡先生嘻笑怒骂,不吐不快,其诗上嘲天子,下嬉老农,也是真正有自由精神的古典诗人!
东坡先生人品第一,诗第二,词第三,散文第四,书法第五,画第六。
佛教影响中国,最大成绩就是推波助澜完成了苏东坡。若无佛教,苏东坡断不能替中国文学别开生面;若无苏东坡,佛教亦不能从骨子里真正影响中国后世文人。
(九)
“你的诗似乎一直在社会责任感与纯粹的优美之间徘徊”,晓米兄,你切中肯綮,除“优美”两字略可商榷外。“责任感”无须多说,《诗经》以来,是我诗国的最大传统。在语言上,我有一种洁癖在,我最喜欢干净、简洁、有画面、有历史积淀、有情感表现力的字词,而这些字词只能到古典文学中去发掘,给它们霜和露,纳入新的秩序,使之重新闪光。我不追求纯粹,我对纯粹的理解也在逐渐变化,一首诗,不管你加入多少种异同材质(黄庭坚的诗是最好的代表),只要全篇是和谐的,那就是纯粹的。(致 鲁晓米)
济慈说:真即是美。波德莱尔说,丑即是美。到底什么是“美”,实在为了需要,各执一端。我觉得,纯粹的,和谐的,道德的,善的,或许都是美吧。
说实话,老杜“三吏”“三别”太实,蕴藉不够。《春望》《北征》等诗,同样写实,则是完美之作。《登高》等夔州诗,我最喜欢,老杜的登顶之作,这些诗,不仅着眼人生、世道,更陶渊明那样用诗意笼罩了整个世界。自有杜甫,后世诗人几乎都活在他的阴影下,强大如李商隐、王安石、黄庭坚也不能逃脱。
黄庭坚对古诗的变革是最有成效的。
新诗100年,至今仍活在古诗的阴影下,真正意义上的新诗,远远没有出现。中国若不出现但丁这样埋葬旧时代、开辟新世界的大师,新诗是没有希望的。
对于汉语新诗来说,我等皆是流沙;只有大师方能积沙成塔,开天辟地,给新诗一个清晰完整的面目,到那时才可以真正言汉语新诗。屈原、《古诗十九首》、李杜、苏黄,有了他们,才有了楚辞、汉诗、唐宋诗。
今早因事路过城南旧居,吴山、凤凰山轮廓如旧,中河水流如旧,街衢、店铺如旧,老人孩子如旧,六部桥边腊梅随时准备开放……突然想起自己已搬离四个月,再不属于这里,再不能任意举步凤凰山,再不能一怒之下便登高望西湖钱塘江,再不能带女儿集腊梅枝头的雪煮茶,想到这里,惘然怅然。苏轼十三年后再任杭州,我也期待将来再住凤凰山。
住在山上,时间长了,有时你会感觉,你成了山的一部分,最微不足道的那部分,然而与山同老。
一个诗人的前途是否远大,不在于看他出了多少诗集,往往从一两首诗中即能预感。你十年前的《雪:致曙光》《安静》等诗,今年的《朝花夕拾》等诗,皆是“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之作。(致 古荡)
写作让我收获实在太多了。收获了一种痴迷,对写的痴迷,这痴迷让我充实、快乐、坚定,敢于直面人生。得到了如此多的好朋友,人终归是寂寞的,正是好朋友让我觉得自己强大,让我可以在一个地方长住下去。
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来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陈寅恪《王国维先生纪念碑》
伟大如歌德,也战胜不了德国之庸俗;何况我辈,更加上五千年之老大帝国。
(十)
杭州大雪,最开心的是孩子。也许到了中年的缘故,平生第一次感到雪是如此的冷。
雪总让我们蓬勃,在雪天,若不有所作为,仿佛就对不起它似的。
昨晚,孩子不停开窗,生怕雪停了,我小时也是如此。但我小时,有一群伙伴玩雪,我的孩子却只好拉我这对雪失去了热情的人一起玩。
在中国,到处都是小心翼翼的石头。
这样扰攘的时世,每一分钟都有新的消息产生。
“有时候他不是安东尼,他的一言一动,都够不上安东尼所应该具有的伟大的品格。”很多时候我们都不是真正的自己。
苏轼、姜夔等诗词前常有小序,往往鲜活洒脱,喧宾夺主。随手写来,自由流出,小序自然能好;刻意为之,费时费力,也就未必能好。例:“顷在黄州,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乱山葱茏,流水锵然,疑非尘世也。书此语桥柱上。”(苏轼《西江月》序)“照野弥弥浅浪,横空暧暧微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明月,莫教踏破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苏轼《西江月》词)。
这几日又细细读了苏轼词,三百四十多首,真正好的、中我意者不过一二十首。苏轼尚如此,其他人无须多说。
我辈写诗也当如此——茅台酒工艺是世界蒸馏酒中最复杂,最独特工艺,始终坚守“贮足陈酿,不卖新酒”,坚持一瓶普通的茅台酒,从原料进厂到产品出厂,至少需要五年时间。茅台酒酿造,一年一生产周期,两次投料,九次蒸煮,八次发酵,七次取酒,具高温制取、高温堆积、高温馏酒,长期储存特点。由勾兑师将不同轮次,不同香型,不同酒度,不同酒龄的100余个基酒样品精心组合。在整个勾兑过程中,完全采用酒勾酒方式,不添加任何外加物质。
2000年前中国的名片是丝绸,1000年前中国的名片是陶瓷,500年前中国的名片是茶叶。
人到中年,如船入三峡,处处危险;此时若无一两项爱好,三五好友,则必触礁无疑。
人到中年,倘若继续写诗,倘若此外无多余爱好,则写诗最主要目的乃为自娱,雄心倒是其次了。
“因写实而得实中之虚”,(黄宾虹),写诗也当如此。
斯威夫特是我最喜欢的英国作家,他的作品完美实现了“铁与温雅”的统一。“铁与温雅”一直我努力的方向。
古诗人中,最恨曹操写诗太少,但《观沧海》等诗,一首足抵千万首。
曹丕虽贵为君王,其诗却每每柔弱,远不及曹植清健。
《白马篇》有盛唐气象,最可代表曹植诗风与气度。
屈原之后(公元前278年),陶渊明前(公元352年),六百余年,曹植乃最大的诗人,其父曹操同为大诗人,可惜写得太少。
曹植诗格之高,千古几无对手。
“石榴植前庭,绿叶摇缥青。丹华灼烈烈,璀璨有光荣。”(《弃妇篇》),同写弃妇,曹植也比其他诗家写得浓烈,毫无萧飒之气。
《古诗十九首》若为一人所作,此人当可比肩曹植。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意象可抵千言万语!
泉子兄每天诵《金刚经》,我则《古诗十九首》。晨起睡前,诵《古诗十九首》,牢记人生寄世,奄忽飙尘,昼短夜长,当秉烛远游,斗酒娱乐,聊厚当不薄。
多读古人作品,一来使自己相信人活必死(虽是常识,但有几人真切认识到自己必将死去),二来使自己相信“人世冥灭,惟清音独远”。
“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在中国,再过些年,或许将彻底望不见星星,孩子们又怎能理解这古诗。
如今我最怀念的就是儿时的满天星辰,或许只有它们能真正拯救我。
蔡邕虽传诗极少,但《饮马长城窟行》一首,就堪称大诗人,其中“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真乃神句!
蔡邕最大杰构乃女蔡琰,琰《悲愤诗》为中国古今女诗之冠。
(十一)
愤怒加班中!为冲刺业绩我公司丝毫不考虑员工感受,强制规定三月无休,如此,将从3月25日一直上班到4月5日,40多天没有休息日,何以堪!这种事情也只有在中国才会发生,大到国家,到公司,小到家庭,到处都如此,到处都是暴君式的专制!
中国多是我这样的人,只敢暗自愤怒一下而已。
汉成帝时歌谣《灶下养》:“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此谣出自《东观汉纪》:“更始在长安,所授官爵,皆群小贾人,或膳夫、庖人。”由此见之,中国古今如此啊!
汉《城中谣》:“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见《后汉书》:“前世长安城中谣言,改政移风,必有其本,上之所好,下必甚焉。”自古如此啊!
“白首狂夫,披发提壶,乱流而渡,堕河而死。”中国最少这样的人物!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一种极深沉的忧伤。
长歌激烈,我偏爱短歌微吟。
后世不可及之绝唱《长歌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最能体现中国古诗深思、刚健之气象。
从没有丑陋的孩子,哪怕那些“头多虮虱、面目多尘”的山村孩子,他们都是天然出芙蓉。但痛苦的孩子到处都是,痛苦是他们逐渐丑陋的根源。
(十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北齐斛律金之《敕勒歌》,莽莽而来,自然高古,汉人遗响,可敌曹操《观沧海》,与陈子昂《登幽州台歌》,三者鼎足而立。
阮籍《咏怀八十二首》出,开“咏怀”一脉,后世效仿者众,庾信,江淹,鲍照,李白,杜甫……几乎每个诗人都写过,以庾信《拟咏怀二十七首》最为杰出。
“寻思万户侯,中夜忽然愁。琴声遍屋里,书卷满床头。虽言梦蝴蝶,定自非庄周。残月如初月,新秋似旧秋。露泣连珠下,萤飘碎火流。乐天乃知命,何时能不忧。”(庾信《拟咏怀》之十八)此诗十年前读,感觉处处为我而写;今日再读,虽不再“寻思万户侯”,但更觉处处为我而写。诗独远,足以穿越悠悠千载。
三十余年的生涯,一如这秋水迢迢,飞鸿踏雪,尚留指爪,而我在这水上,何曾留得一点迹痕。“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世人多爱李义山的绮丽,谁知他的沉痛。
近四十不惑,我心中有一个天大的迷惑。连俗事也一无所成,连累妻儿不得安身之所,日夜在这水上颠簸。念及此,有细浪溅入眼里。
“伟大的传统业已消失,新的传统尚未形成。”波德莱尔的这句话,用来描述包括诗歌在内的中国所有当代艺术形式似乎都是合适的。
很欣赏杜牧的写诗态度:“某苦心为诗,本求高绝,不务奇丽,不涉习俗,不今不古,处于中间。”仔细想来,我习诗所求也大抵如此。
只有胸怀天下如老杜,才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馀。”
“边秋阴易夕,不复辨晨光。檐雨乱淋幔,山云低度墙。鸬鹚窥浅井,蚯蚓上深堂。车马何萧索,门前百草长。”老杜秦州杂诗,几乎都是杰作。这一首更细到极处,边城萧条,心境落寞,都在我们眼前。
近来重读老杜全集,领悟渐深,无限乐趣。只觉有此一书,余生已不寂寞。
“翠柏苦犹食,明霞高可餐。世人共卤莽,吾道属艰难。不爨井晨冻,无衣床夜寒。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老杜一贫如此,然不乏幽默,最后两句,定是边笑边写。
“江涨柴门外,儿童报急流”“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有客过茅宇,呼儿正葛巾。”“草深迷市井,地僻懒衣裳。榉柳枝枝弱,枇杷树树香。鸬鹚西日照,晒翅满渔梁”“蝉声集古寺,鸟影度寒塘”“村舂雨外急,邻火夜深明”“市桥官柳细,江路野梅香”“诗应有神助,吾得及春游”“江山如有待,花柳更无私”“云掩初弦月,香传小树花。邻人有美酒,稚子夜能赊”“仰面贪看鸟,回头错应人”“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仰蜂粘落絮,行蚁上枯梨”“芹泥随燕觜,蕊粉上蜂须”“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独绕虚斋径,常持小斧柯。幽阴成颇杂,恶木翦还多”“眼边无俗物,多病也身轻”“寒鱼依密藻,宿雁聚圆沙”“百年浑得醉,一月不梳头”“青云羞叶密,白雪避花繁”“鹅儿黄似酒,对酒爱新鹅”“雨洗涓涓净,风吹细细香”……成都草堂,老杜写出了他一生最细腻、最温情的诗。
老杜的厉害在于,他几乎能写出让所有人都喜欢的诗。
赫伯特的诗歌蕴藏着二十世纪的苦难,容纳了一个非人时代的残酷,而且拥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现实感。更重要的是,诗人没有因此丧失他的抒情或幽默,而这才是一个伟大艺术家深沉的秘密。
“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自去年深秋搬离凤凰山后,至今没听过杜鹃,而往昔八年,日日得闻,亲如家禽。
昨天给女儿讲拿破仑的英雄事迹,今天带女儿吃拿破仑冰淇淋。
今天带女儿等几个小女孩嬉耍了一天,深深被她们的快乐感染。她们旁若无人地唱歌,窃窃私语,纵声大笑,一会喊我爸爸,一会喊我叔叔,一会又一起喊我哥哥。中午带她们吃比萨、冰激凌,一口气讲了十几个鬼故事,她们听得眼泪都吓出来了,可仍然逼着我不停地讲啊讲啊!
再没有给一群小女孩讲鬼故事更有意思的事情了。她们既怕却又忍不住要听,捂着眼睛却竖起耳朵,听到最可怕处,不由得拽紧彼此的衣服,大声尖叫,一边摇头不相信,一边眼泪都吓流出来了……“不问苍生问鬼神”,看来皇帝也爱听。苏东坡最爱谈鬼,其实我也有一肚子鬼故事呢。
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成了一个诗人?总感觉自己真正的才华是在写散文、小说,或者讲故事上。今天中午给孩子们讲鬼故事时,觉得录音下来,稍事整理即可成书;而写诗呢,真是可笑又泄气,“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并不是夸张话。
杭州暮春三月,这几日好天气,又值月圆,熄灯,坐在十四楼阳台上,整夜看月亮。往事如风满袖,新菊投下淡淡的影子也正可形容我的心境。
白天跟一群孩子疯玩了整天,晚上一个人静静看月亮,我想,这无疑就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生活。
搬离凤凰山半年多了,所幸住在十四楼,高度跟我当年山居相仿,所以有时竟感觉还住在山上。只是窗外再无山水图画,也再无杜鹃,深感寂寞。
近来钻研山水画,细想,也只是怀念凤凰山的一种寄托而已。
鲁迅兄弟尚且反目,何况世上太多未必是兄弟的人。老杜,陶渊明,曹植,苏轼,黄庭坚,莎士比亚,福楼拜,契诃夫,已足以陪我度过今后的岁月。
远方父亲的老迈,最让我珍惜时间。再没有时间可以让我挥霍,一如少年时!
黄宾虹、齐白石最让我羡慕的地方,乃是他们的长寿,乃是他们的衰年变法,他们都是在八十岁之后,才真正形成自己的风格,并创作出了一生中的最大杰作。
这些天,颈椎病日益严重,这又是我进入中年的确证。身轻如燕的美好岁月,可是永不复返了。星星失踪,只有月亮清明如旧。
当代中国,没有细读李杜,而在写诗的人,似乎很多啊。根本就不懂得汉语精妙之处,提笔写诗,怎不令人生疑。
恨不同时的诗人,对我来说,似乎只有两个,苏轼,陶渊明。老杜的诗,虽然最爱,但是跟他在一起,未必是件痛快的事;曹植视写诗为小技,他肯定看不起别的写诗的人;李白呢,心虽放达,但在照顾朋友感受上,却实在欠缺。跟苏轼、陶渊明一起玩,那一定是最放松,最有意思的。
高楼多风,打开阳台所有的窗,风鼓起窗帘,遂觉得自己坐在一艘大船上,在春暮之海静静航行。
家里所有角落,几乎都种上了绿色植物,金鱼常年只有一条。夜深人静,当我看书,或发呆,我就觉得,它们就如我的家人一样,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偶尔打声招呼,于是大家都不再寂寞。记得米沃什似乎说过,一条鱼,拯救了一条河;而我有时觉得,一个诗人,往往也能拯救一个国家。
最喜欢王佐良先生1986年主编的《英国诗选》。记得大学四年,这本书被我借阅了无数次,里面的每首诗,我都熟悉如自己的兄弟。2011年底再版,终于买来一本,几乎每天都要读上几首。对我影响最大的,除了中国古诗,也就是英诗了。
在这个时代,仁义礼智信,一切都成了商贩。
“四壁高筑,我们就冷眼看这一帮那一派大人物,随月圆月缺而升降沉浮。”(《暴风雨》)日日我们忍受着胆怯带来的屈辱,耐心守望那最后的结局,并写进我们的诗里。
凌乱,对于家,是一种再好不过的秩序。
照片上,李商隐的墓,是一座小土堆,其上一小片杂木丛,这正是我理想中的诗人之墓。李商隐的诗常年总在举手之处,像一个朝夕相处的老朋友;只是看到他的墓时,才又想起他早已故去。诗,自然穿越生死。
元好问应该是苏东坡、黄庭坚之后,中国最大的诗人了。他的墓更简朴,更让我喜欢。一片小树林,一堆黄土,坟上遒劲大树。元好问生前有言:“某身死之日,不愿有碑志也。墓头树三尺之石,书曰诗人元遗山之墓足矣。”我死之后,希望也能如此。
“整篇诗章遍用金玉铺砌而成,借装饰手段掩蔽艺术的无能。……真正的好诗会确切表现自然,写的是平常思想,但能言人所难言。”(蒲柏)“言人所难言”才是最重要的。
“一切不协,是你不理解的和谐。”(蒲柏)所以,不要轻言晦涩。
“他要怀疑一切,可又知识太多;他要坚毅奋发,可又意志薄弱;犹豫不定,是要灵魂,还是肉体,生来要死,依靠理性反而错误不已;他生就的半要升天,半要入地;他是世上的荣耀、世上的笑柄、世上的谜。”(蒲柏)这是我所看到的,对人类本身最深刻的自省。
乡村已崩溃,祖辈的荣誉已成过去,几千年来他们获得胜利之处,现在已被遗忘。只剩下那些可悲的长寿者,“留下来做这悲惨大地的伤心见证人”(歌尔德斯密斯《荒村》)。城市已然成为永恒的惟一象征。
(十三)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听了三十几年雨声,今晚我写下这个句子:雨实在是我们最忠实的朋友。
童年的那个我,越来越陌生,如果不是这雨,不时来提醒我,有一天我必定会忘掉自己来自哪里,要到哪里去。
往事,往事都已沉入了寒冷的虚无,这一刻,只有这雨,让我感觉往事尚有几分真实,也许再过一会儿,雨声里,我当能听见祖母的呼唤,呼唤我早点回家。
当你足够安静,你当能听到,雨声里混杂着我们童年的声音、少年的声音,那些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往事都混杂其中,这就是我们听着雨声感到放松、安稳的原因。
“留得枯荷听雨声”!总有一天,我们的生命都将只剩下这枯荷,幸好,忠实的雨,依然将来探望我们,为我们奏响那首最熟悉、又最陌生的曲子。
“一间书房便是我足够广阔的领土了。”(《暴风雨》)书架纵横如山脉,杜甫,陶渊明,曹植,苏轼,黄庭坚,莎士比亚,福楼拜,契诃夫,鲁迅,则是山上我日日供奉的众神。
莎士比亚终归是一个理想乐观主义者,在最后的诗剧《暴风雨》里,他借助魔力战胜并原谅了强大的敌人,并对人类的未来有光明的憧憬(“人类是多么美好啊,这个新世界多棒啊!”)。而鲁迅终归是一个现实悲观主义者,在遗嘱里,坚持“一个都不宽恕”。
凌晨一点,窗外隐隐传来蛙声。仔细听,却无。这蛙声或许来自我遥远的童年吧。
老杜晚年,处处依人过活,有时竟“摇尾乞怜”到了滑稽的地步,见《览镜呈柏中丞》诗句:镜中衰谢色,万一故人怜。
江南现在最可看的树,应该是香樟吧。本来它就是江南最常见的树,现在几乎完全脱去了旧叶,满眼新绿,配上雨后湿黑的树干,煞是好看;且正值花期,到处飘香如八月桂花。杭州最宜于欣赏香樟的一条路乃机场路,数十公里,香樟参天,一树一姿态,绝不重复。
星群集体失踪,仰望天空再无意义,这就是你我乃至中国患上颈椎病的最主要原因。
“汝曹催我老,回首泪纵横。”(《熟食日示宗文宗武》)“令节成吾老,他时见汝心。”(《又示两儿》)我被老杜这几句诗深深打动。想起自己的两句诗:“到这个年龄,最可怕/不再是贫穷与压制,//最惊心动魄/乃是儿女们日渐长大。”
“乱后居难定,春归客未还。”“年年非故物,处处是穷途。”“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吾人淹老病,旅食岂才名。”“哀歌时自惜,醉舞为谁醒。”“欹枕江湖客,提携日月长。”“天寒出巫峡,醉别仲宣楼。”“穷猿号雨雪,老马怯关山。”“老身须付托,白骨更何忧。”“他乡阅迟暮,不敢废诗篇。”“十载江湖客,茫茫迟暮心。”“为客无时了,悲秋向夕终。”“落日心犹壮,秋风病欲苏。”“万象皆春气,孤槎自客星。”“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老杜晚年写照。
老杜一生深情,全在家国亲朋。国,乃山河、大唐社稷;家,乃老妻幼子;亲,乃弟妹(全集中处处可见悬念弟妹的诗篇);朋,乃李白、郑虔、高适等。
老杜一生流离失所,所以他最懂人生。得友人襄助,成都草堂他写下了中国最好的田园隐逸诗;甚至在他最后的漂流岁月,只要得到片刻安宁,立即就会写下极其热爱生活的诗作:“礼乐攻吾短,山林引兴长。掉头纱帽仄,曝背竹书光。风落收松子,天寒割蜜房。稀疏小红翠,驻屐近微香。”(《秋野》)以及“筑场怜穴蚁,拾穗许村童。落杵光辉白,除芒子粒红。”(《暂往白帝复还东屯》)
理想的住所当然是山居,如我过去八年凤凰山生涯,或向阳的水岸小楼上,一如“人家尽枕河,水港小桥多”的姑苏老城。无可奈何,住进现代都市,则楼层最好不要超过百年老树的高度,窗下最好一棵香樟树,听风听雨都好;而像我这样干脆住在最高层也是好的,时常觉得自己仿佛一只栖息在云烟里的仓庚。
伟大如杜甫,全部作品中,杰作也只占十之二三而已。然而,众多平庸之作,在我看来,甚至是更重要的,它们亲切、细碎如作者本身,从它们这里,我往往学到更多东西。杰作如英雄,庸作如芸芸众生。
老杜喜用“细”“微”“小”“轻”等字,仅五言律诗中,就有几十处。“斗斜人更望,月细鹊休飞。”“冻泉依细石,晴雪落长松。”“江湖深更白,松竹远微青。”“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云掩初弦月,香传小树花。”“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雨洗涓涓净,风吹细细香。”“江湖春欲暮,墙宇日犹微。”“今朝云细薄,昨夜月清圆。”“寒冰争倚薄,云月递微明。”“树密早蜂乱,江泥轻燕斜。”“楚岸收新雨,春台引细风。”……
(十四)
读完老杜的600余首五律,接着读七律,只感觉有说不出的难受,每一行在舌头上多出了两个字的压力,甚感滞重。想起贾岛等晚唐诗人,几乎只写五言。
《唐诗三百首》《文选》等选本最不可读,爱一个诗人,需细细读他的全集,方可指望小有心得。
去年初春,为江南古镇新市书写《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申报材料》,朝夕与古街、古庙、古桥、古驳岸、古踏渡、古石板路相处,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今年初夏,为书圣王羲之故里--华堂古村书写《中国历史文化名村申报材料》;王羲之是我最喜欢的古人之一,真没想到,我竟然有机会为他老人家做点事情,略表一寸敬意。
早几年做了一些江南古建筑保护规划,这两年偶尔做些古村落古镇保护规划,不管实施结果如何,心常感欣悦!
昨晚深夜,绕着家旁边校园散步,路灯下,见一簇野花灿烂。
今晚木朵兄在杭州,2002年网上相识至今,第一次见面,真是开心。一年多来,今晚喝酒最多。不胜酒力,与泉子兄先撤退。
中国文化史上,也许只有庄子、王羲之、李白、苏东坡,真正称得上神仙一般的人物。
钱塘江暮晚:江边芦苇青青,有水鸟投宿,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在书桌前为王羲之故里忙碌了一天,此刻终于可以静下来看看大江。看远处飘来一只孔明灯,横过大江,又消失在远处。
(王羲之)性爱鹅,会稽有孤居姥养一鹅,善鸣,求市未能得,遂携新友命驾就观。姥闻羲之将至,烹以待之,羲之叹惜弥日。又山阴有一道士,养好鹅,之往观焉,意甚悦,固求市之。道士云:“为写《道德经》,当举群相送耳。”羲之欣然写毕,笼鹅而归,甚以为乐。
人生总是不断的告别,先是宝石山下优游四年的大学;再是城南第一份工作,中国最老的香料企业,一做就是五年;再是凤凰山八年;而今又要告别工作五年的庆春路(门外天桥上远望宝石山的日子啊)......
晚上同事为我饯行,浣纱路口喝酒,窗外枫杨葳蕤。夜半,回到钱塘江边郊野,雨初停,四望无人,静,虫鸣;五六分醉,脚步很轻,仿佛回到了少年无忧的岁月。
骤雨敲窗,有人深夜醒来,想起小妹未嫁,幽然叹息。
在公司的最后一个下午,一会朋友过来接我,我能带走什么呢:几本书,几件旧司服,还有那盆我养了近五年的绿萝。
真静啊!偌大的小区,偌大的家,只有雨声,只有我一个人!暂时自由了,可以随意看书,随意懒觉,随意出去逛逛!但是,我似乎还不能确信已得到自由,手上似乎还带着职场的枷锁。但愿明天悠然醒来,大喊一声:自由万岁!
在中国,做一个普通的人真难啊,习惯了各式各样的枷锁,绝大多数的人都失去了认识自由、享用自由的能力。
杭州雨下了一天一夜,最开心的是我家的丝瓜和两盆新菊,丝瓜如孩童,一天一副模样,新菊则出落的如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它们惊讶地问我,今天,为何这么早回家?
诗总可以自己说明自己。
蒲柏咏泰晤士河的两句诗“深而清,缓而不滞,强而不怒,满而不溢”,似乎正是我写作上所追求的理想境界。
“你听那古代的英魂/正像远方的瀑布一样喧哗,/他们回答:‘只要一个活人/登高一呼,我们就来,就来!’噫!倒只是活人不理不睬(拜伦语)”。中国自古多的就是不理不睬的活人。
“每当我们的民族意志有一次伟大、自由的发展,必伴随以一次文学上的有力发展。……一个觉醒中的伟大民族在舆论和制度上实现有益的转变时,最可靠的先驱、伙伴和追随者就是诗(雪莱语)。”让我们共同期待中华民族的深刻觉醒和伟大自由的发展,并奢望用“偶然的神笔(济慈语)”记下属于时代以及我们自身的光辉岁月。
16年前那位北方少年笨拙的四肢和头脑,/今天已在南方长成一棵小樟树。——飞廉《自画像》
上午,微雨,一口气看完爱略特《大教堂谋杀案》,想起凤凰山读叶芝诗剧的那些夜晚。将来,似乎也可试着写写诗剧。
郊野,粉雨,蝴蝶,小河,一两声蛙鸣,贴地掠飞的燕子,收割蔬菜的农人……更有骑着自行车乱闯的闲人飞廉。
艾略特《大教堂谋杀案》:1.精神上有力量,在俗世却不值一文。2.历史在任何时候都能从最不起眼的事件中引导出最奇异的后果。3.东方,风暴在积聚。4.在冬天必须把世界扫干净,否则我们只能有一个发馊的春天、干旱的夏天接着便是一无所获的秋天。
(十五)
我总有一种“诗酒趁年华”(苏轼)的紧迫感,我有时会把自己想象成奥德修斯,那下令建造木马的人,而诗歌就是我的木马,满装着攻城的战士,我要精心打造它,以赢取属于我的特洛伊。
“一个外国人怎么能在他自己的语言中找到恰当的文字来传达我们常常在莎士比亚的诗句中感到的那种明晰性和模糊性的组合呢?”(艾略特)我们的杜甫,同样如此。
晚饭后散步,雨初停,嚼着口香糖,听她们母女斗嘴赛歌,这就是我最好的岁月。
今晚家里弥漫着中药的苦香。
对我们来说,还有比传承中国文化更重要的事情吗?
完成绍兴王羲之晚年隐居地保护规划。今日接到诗人徐志摩故居保护项目邀请,过几日去海宁实地探访,那里有我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
我看不出我的工作有什么意义,用一种垂死的语言写我的内心。--麦克林
今日小满,故乡麦子快要熟了。
关于农业社会的记忆,将随着我们这代人彻底消失吧!二十四节气基本上已成了符号。后人也许再也读不出数千年古诗的神妙。
从我人生最初二十年的田园生活,从栖霞岭下凤凰山上十二年的山居生涯,似乎一直生活在农业社会里,我的诗歌也致力于此。每每想起,工业社会即将取代一切,则黯然伤神。
第一次来下沙城闲逛,五号大街,黑水一条河,听到了久违的杜鹃三四声。可喜的是,五六两街的交界,有一棵百年枫杨;我的到来或许不会为这新城带来丝毫变化,只是这老树下从此将多了一位树下客。
诗家无产业,笔耕是生涯。
深夜,楼下时有蛙声,这几日渐听得虫鸣。
真正的圣人甘地。
怯懦,或许是文人们最大的弱点,因此误人误事误国。
今天下午,私塾第一讲,为小女讲授诗人李清照。当细细备课,一周至少一讲。
读李清照词,突然怀念大学校园那几丛芭蕉树。
“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我怀念16年前的我,那个尚未离开故乡终日纠缠在楚云深处的我,而今已是“人远天涯近”。
我实在不敢想象,终有一天女儿喊爸爸却再无人应的情形。
晚上9点半,给父亲电话,将他吵醒,麦子收割完毕,家中无事,家人一早睡了。16年了,我再不曾同家人一起收麦子。“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夏夜读书,时被蚊咬,起而逐之,往复再三;仔细想来,也是很有趣味的事情。
胡适一代,始“变旧声作新声”,有草创之功,然多“词语尘下”。后,北岛辈应时而出,“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百年苦短,乃知新诗“别是一家,知之者少”!——引用文字出自李清照《词论》。
拙集《不可有悲哀》多情致而少故实。
李清照虽有“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等句,但终归是儿女情长。
李清照炼句之精,古今罕逢对手。
我家的两盆新菊,一盆结满了花骨朵,一盆开始结花骨朵,日夜催我写诗。
在这静夜,女儿睡了,我看书,她包明天早上的馄饨。
早岁有《世说新语》癖;近年渐有杜甫癖。
丰饶的贫乏,帝王般的穷困!(曼德尔施塔姆)
麦克白已杀害了睡眠!(莎士比亚)
“渊深朴茂”四字,用在陶渊明身上最为合适。
文章照今古。
我所谓的“贵族”,不是豪门贵族,而是一个民族的全部真正有智力的部分。(莫泊桑)
“从早到晚幽禁在办公室里”、“满腹希腊拉丁文却死于饥饿”(莫泊桑),这正是当代诗人的命运。
这种联想是真正适当的联想,它是一种在最不相同的美之间建立关系的力量;它是诗人的最大能力。(艾略特)
有些诗一看就喜欢,一看便知道是好诗。就像姚明站在人群中,不必看他穿什么衣服,甚至不必看他的脸,一看个子就知道他在哪里。好诗也是如此,有时甚至不用读完,一看气象便可判断。
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皎然)
平淡而山高水深。(黄庭坚)
看是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王安石)
“感谢上帝,我能读莎士比亚,而且或许能理解到他的深妙之处。”读杜甫时,我总会想起济慈信中的这句话。
“在阿根廷我们不是被快乐凝聚起来的,而是恐慌。”(博尔赫斯)中国呢?
傍晚,麻雀聚会。自由大选。选举第几任总统呢?
马尔克斯因为一块冰而写出了百年孤独。
我家菊花开了,我已养了三年。三年来,世界到处都在装神弄鬼,而我只在这些花花草草上有点长进。
菊花开,总想到秋天。时光催人。
时间真快,另一盆菊花也开了。一个多月没穿袜子了,今晚似乎一定要穿,套中人似的难受。
一片菜地旁,听到了2013年的第一阵蝉鸣。
老航海路。一条被时代遗弃的废路,正适合一个无所事事的废人。
废弃的老航海路,时有黄鹂深树鸣,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听杜鹃的地方,最重要的今夏能常来此听蝉。
宝刀宝剑的锋芒我都没有,我唯一有的,或许就是这锅铲的锋利;多少年火与油的烤煎,无论谁,都多少懂得一点生活的智慧,说得动听一点,就是生活的艺术。
这一刻,我人生全部的意义,只在于看云。
很多年不曾静听流水闲看云了。仿佛回到了那少年时代。
电塔,你我必须面对的主题,你我老年的记忆。
取代田园者,电塔。电塔,你我的现实。
暴风雨就要来临。此刻,我家窗外,落下一只蜻蜓。
你爱清荷,而我爱猪肉。
这个暑假,我觉得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是:看女儿慢慢消失在书城的孩子们中间;临近吃饭时,我再慢慢的把她从书城深处找出来。
为下一本诗集想了两个名字《捕风与雕龙》、《冰淇淋皇帝》。
跟很多年轻作家一样,我也曾以为自由诗体会比格律工整的诗要来得好写。不过我现在可以相当肯定地说,自由诗体要比格律工整的古诗远远来得难写。——博尔赫斯
《乞力马扎罗的雪》真是一部完美的小说,这两三天内,我已接连细读了五六遍。
汉语新诗中,写城市的成功例子,似乎还没有。
最近读书又恢复到了大学时代的神勇:一天可看完但丁的整本《地狱》,可看完整本福楼拜的《情感教育》,江弱水的《古典诗的现代性》;半天轻松看完《老人与海》《了不起的盖兹比》《文心雕龙》。
(十六)——回乡琐记
1月24日
还乡。凌晨四点出发,残星晓月,落木,大小鸟窝,电塔,霜似小雪 ……初日极灿烂……过湖州,南京,滁州……江山如此辽阔……
河山如此辽阔,那么多种类的生活,这时代并没有你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过南京,接到罗羽兄电话,明天项城一见。
车过黄泥岗小站,吃午饭,一塘寒水,已近北方风物。
过长江,白杨一统天下,树叶尽落,枝头常见大小鸟窝,危险,然而灿烂……
一路,无数河流湖塘,倔强而执着,一诞生就这样,几百几千年来一直这样,想毁灭它们,简直是不可能的。
江南,江北,一路落木无边,鸟巢随处,惊见一个鸟的王国……
白杨无边,时见小麦青青…… 路边田畔坟头,野草被烧的痕迹……
三万字《异乡记》,见张爱玲天才。《老人与海》式的老人多的是,世上再无海明威。加上《金刚经》、《了不起的盖茨比》,随身四本小书。
过界首,完全是北方的地界,平原,白杨,麦田,瓦房。土坟累累,这世界曾是他们的。无论谁,也逃脱不了”古坟犁为田”的命运。
傍晚车到村口,母亲来接。下田,遇见大哥,头发稀少得惊心。冬麦青青,父亲远远在菜地劳作。
大哥变化很大,更重亲情。晚上听他讲述自己过去四年经历,深深感慨:任何地方,钱都决定一切。这个国家,人心已不可救了。
1月25日
罗羽兄从郑州来项城。罗兄爱酒,我们喝本地产的四五大曲,从上午十一点喝到晚上十二点,三斤白酒。喝酒谈诗。罗兄鼾声如雷,我则彻夜不寐。
1月26日
过汾河,到秣陵镇,古项子国所在地,“建安七子”之一诗人应玚的出生地。
到田野去看星星。虽远远不及儿时那样灿繁,但仍有晚唐的气象,徘徊复徘徊,只觉得离去是一种罪过。
一个衰老的漂泊者,独望这衰老的星空。
古老的大地,古老的星空,多少个我,在这样的寒夜仰望,随即,被黑暗卷走。
1月27日
一个人到空阔的田野漫走。这群雄逐鹿的中原,此刻空无一人。
无边的麦田。小河。河堤。白杨萧萧。喜鹊巢。坟冢累累。
这条小河,你不知它这样流了多少年。不知从哪里流来,终点在何处。它只跟自己有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它的尽头,或许我能多明白一点人世。
这条小河,Y小时候,口渴了,就捧河水来喝。她在这里长大,我愿在此终老,死后也埋在这里。
沿这条河一直向前走,不知何处,斜对面又流来一条河。平生第一次见两河汇流,惊喜何以形容。
苏东坡若望见这十里青青,该写出怎样一首诗?
这辽阔清秀的岁暮乡野,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静穆。也只有这两个字,可以形容陶渊明的诗。后世摹陶的诗很多,但均不能达到静穆的境界,苏东坡也不能免俗。
家人电话我吃午饭,而我走的太远了。只好驱车来接,却找不到我。平原辽邈,人小如麦苗。
1月28日(腊月二十八)
腊月二十八,今天是外祖母的生日。小时候,这是极为重要的一天,每到这天,跟母亲,带着红鱼,兴冲冲出门,欢天喜地。外祖母已去世多年,这一天也变得平凡。
1月29日
明晚除夕。众多除夕诗,两首七绝特别喜欢,一为清代黄仲则《癸巳除夕偶成》之一:“年年此夕费吟呻,儿女灯前窃笑频。汝辈何知吾自悔,枉抛心力作诗人。”二是明代文徵明《除夕》:“人家除夕正忙时,我自挑灯拣旧诗。莫笑书生太迂腐,一年功事是文词。”道尽我辈心事。
1月30日
大年三十,中午,项城街头,到处鞭炮声。过年,永远是我等小民的最大乐事。这一刻,善,恶,都携起手来,欢天喜地过大年!
一切苦怒哀愁,这一刻,都可以不必说,都可以不计,让我们共同沉醉在这五千年来古老的狂欢里。这苦难深重的民族,最缺少的就是欢乐。
零点未到,鞭炮声已如骤雨,古老的狂欢。
1月31日
大年初一。一早给祖先上坟。自迁来此处(从何迁来?已无知情者),武家坟园埋了五代人,早已拥挤不堪。几年前祖母长寿去世,只好独葬;曾给我大哥托梦,说送来的纸钱多被抢掠一空,语音凄楚。大哥告知我,不觉泪下。
天南海北,一群本家兄弟聚见。好一群稀顶,好一群兄弟,哈哈大笑。
2月1日
回乡数日,随身带了几本小集《不可有悲哀》,却几乎一本也送不出去。家乡人只关心我是否衣锦还乡。
写诗终归是寂寞的事业,是三五同道的惺惺相惜。只是觉得,应该让家乡亲人知道,这些年我在外面做点什么。
故乡当年一起学习雕龙的朋友,如今只有我还在悄悄画马类犬。一种抵制与反抗。
碍于长辈情面,刚被一乡间小吏灌了三大杯酒,甚感羞耻!
连喝三杯,一杯一两,第二杯后已感觉不能呼吸,真正体味到了,什么叫白酒封喉!
在乡数日,深感世俗力量的强大,时常不知不觉被牵引,如一小木偶。
河南最常见的门神,威武雄壮的敬德、秦琼。
2月2日
一早随父亲下麦田,只见捕网上两只百舌鸟。红嘴黑羽,大小如鸽子。此鸟性烈,常不食而亡。鸣声婉转如邓丽君。
父亲老迈,忙着用铝条编制鸟笼。
在家数日,深感衣锦还乡的最大意义,在于告慰父母。出外17年,有何事业可言,深感羞愧!那世俗的富贵,虽不屑为之,然乡人重此,世人重此。远走高飞永远是对的。可惜不能不回来。
弄墨涂鸦,自古以来就是寂寞的事业。荣华富贵也是寂寞的事业。幸好,只有孩子们,真不怕寂寞。
出门走亲戚,酒席闲聊,总有故老仙去,每每惊心动魄——童年故乡即将土崩瓦解。
夜晚,父亲在院子星光下洗手,有磨镰的声音。
2月4日
立春。逛街。看到拓荒牛书社,二十年前我常来的地方。看袁世凯行宫。看古颍水。
2月5日
雪落故乡,雪落大平原。雪野空阔,风中独行。雪中寒雀。
四野无人。雪如好纸,待苏东坡、黄庭坚留字。
雪埋旧路,此刻只有我的脚印。
雪落在魏晋南北朝,落在《世说新语》才有意思;此刻落在飞廉的家乡、窗外、衣襟上也是有意思的。
带四个孩子到田野玩雪,平生没有这般痛快过。
全家13口,风雪中照全家福。好雪,好年月。
2月6日—7日
还杭。深夜,车停在界首,大雪封路。
大雪过阜阳,古颍州,管仲、吕蒙的故乡,苏东坡、欧阳修做官的地方,有著名的西湖,有颍河等十八条古河流。可惜没有时间做一日之游。
被大雪堵在安徽一夜零一个上午,看尽大雪。
苍茫一白。这古帝国,数千年来,多少青春热血。
江山辽阔,可去的地方甚多。一路,若有司马迁、关汉卿、曹雪芹这样的前辈,时刻指点古今,告诉你窗外飞逝的土地上,出产过怎样的人物,有过怎样的故事,才最有意思。
过西凤湖,渐入江南丘陵,雪意渐淡,庾信、李煜的旧国快要到了。
一路,大河无数,多不知名姓来去,很感惭愧。
过长江,雪意全消,远山电塔渐多,石头城已非旧面目,这南朝人的金陵,王安石的金陵。
微雨入杭。
(十七)
美意味着危险。 才华最终将成为我们的负担。
岁月荒芜,手生荆棘。
越来越领略到叶芝的伟大与高贵。
近代史上,陈寅恪,丰子恺,陈最有学问,丰最知人生。中年之后,我的两个新偶像。
伟大在等着我们。——昨晚,潘维兄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潘兄近来创作颇丰,且时有变化和突破,让我振奋不已。真是美好的交流,只与诗歌有关。
春夜苦雨,重读《红楼梦》。人近中年,悲喜之心大减,然亦是越读越颓丧,读到九十八回黛玉泪尽而死,只想把书扔向那苍茫雨夜。中国从来没有快乐的文学。或许只有《西游记》是个例外。
刚健与清丽,是中国文学的风骨所系。明清以来,除了几部小说之外,就只剩下颓丧了。《红楼梦》当然是世上最伟大的小说,但仍不免失于颓唐与细碎。
文章我自甘沦落。——陈寅恪
残荷已收割,西湖今天只可看人。
宝石山新笋未发。
西溪早春。
超山梅花,大不如当年。
三个字就可以把我一生的感悟总结出来,那就是:生活仍会继续。——弗罗斯特
寒雨数日,然春草处处。此时听杜鹃,已不是冬天那枯寂的味道。
在中国,一到中年,基本上都是血气全无。大概苏东坡是个例外。很怀念当年与兄弟们快意喝酒、纵横论诗的日子。
明清和毛时代,实在是中国文化的三大戕贼,搞得人人血气全无,自强不息早成了一句空话。中国人最应该内读庄子、《史记》、曹操、《世说新语》、李白、苏东坡,外读荷马、米开朗琪罗、但丁、巴赫。
春雨杜鹃,正好读《桃花扇》。文字之美,《桃花扇》胜《红楼梦》多矣。
江西宜春qs诗友,收集了四十几种《桃花扇》,可谓桃痴。去年赠了我一珍本,春雨杜鹃,正是开读的好时节。
家乡最是消磨人的地方。当你远离它时,却又反过来成就你。以《古诗十九首》为代表的游子之作,在中外文学中占有极大的势力。
“琢磨十年烟雨晦,谁知文章照今古。”集黄庭坚句赠纪云兄、陈洛兄一笑。两兄一在万里之外异国,一在三千里外天南,雨夜电话谈诗,天涯犹比邻。
“我有江南一丘壑,玩此白驹过隙光。”集黄庭坚句自赠。正如叶芝所说,时间是唯一的敌人,为亲故的荣衰,为公众的对错,我们已忧心牺牲了太多,愚不可及。
麒麟图画偶然耳,追啄秀句酬江山。——集黄庭坚句。
早春乍寒,而你我已步入中年。
早起,清寂,一只寒雀立在电线上孤鸣。这也是你我留给这世界的形象。
在闹市的幽静之处,有一间无人打扰的小房子,多么重要!有叶芝的书,有一扇自由开阖的大窗户,特别是窗下有几棵苍翠的大樟树,更是何其美好。
《宠物时代》,对一个时代的断言和预言。黄纪云,当代汉语最杰出、最深刻的诗人之一。
栖霞岭,宝石山,17年前第一次来此,随后五六年,我最常来的地方,直至搬迁到凤凰山上。旧物历历,当年好友已散,最可畏仍是流年。
生命茫茫。
河边春草。
当年湖水。
兄弟们大碗喝酒。
(甲申杂诗)这首诗是我诗中另类,实验之作,只是信笔乱涂,全无章法。我私下以为,诗非散文,当省处可省,整体动人,不必太顾及细部。
数月来,第一次看到了蝴蝶,值得一记。时令迁变,最是惊人,一不小心,便岁月荒芜,两手荆棘。
3月15日游西湖。多年紧张之后,始明白,自在放松乃大智慧。
自黄宾虹画展后,这次展览最为我期待。北宋李成,元王蒙,都是中国山水画中神一样的人物,直面传说,这样的机会可能一生只有一次。珍惜。
早春,游人如山,我在水中央。
早春,玉兰花开。
郊外花满。
春暖菜肥。
“日出众鸟散,山冥孤猿吟。”“云中识归舟,云中辨江树。”“大江日夜流,客心悲未央。”“风动万年枝,日华承露掌。”“余霞散成绮,澄江散如练。”“朔风吹冷雨,萧条江上来。”----集谢脁句。
玉兰零落,海棠即开。
黄昏,楼顶陪孩子们放风筝。好风青云。好得意。
凤凰山旧作。散落人间,所幸,尚有知者传抄。
在当今,把诗写好已不是难事,至关重要的是,如何写的更好。
西安老友来杭,阳光灿烂,春色无边,湖边叙旧论佛。
远山和落日,高楼多风,正好风筝。
一院海棠春正好。
白海棠。
罗羽,中国当代最出色诗人中的一个。
清明前后,江南花开如暴雪,又无边落木萧萧下。
与罗羽兄、江离兄在香积寺。罗兄、江兄可入《世说新语》。
生活在一个能听到杜鹃鸣叫的地方多么重要。在这繁华的人世,它叫出了我们身后的荒凉。
这样想来,故事告诉人们的是,褒姒并不是幽王的宠妃爱妃,而是所谓幽王的命运。如果是这样,褒姒不笑也就不足为奇。只有当深深隐藏在内部、如生命般的东西开始活动时,命运才会浮现出妖艳、会心的微笑。褒姒笑了。(井上靖《褒姒的笑》)
忘了家乡吧,迟早要忘掉。
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何处。
校园静处。
(十八)
这两天在一个很枯燥的地方,做很枯燥的事。幸好,可以偷闲走走——晚樱花落得痛快。香樟新叶旧叶参半。夹竹桃似乎一年到头老样子。石榴焕然。最可喜的,到处可见《西洲曲》的乌桕树,若能听到几声杜鹃就更好了。很多小植物,若是罗羽兄湖北青蛙兄在,共同辨识一番,才有意思。人生不过就是忙里偷闲。
看到杨广的牙齿。
“请用一支玫瑰纪念我”——加西亚•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
宣城。过宛溪,谢公路上,只几树桐花可看。
山花幽微,我们命该如此。敬亭山下,雨后大风。
细雨过轩辕故里。 过尧山。 过巩义。老杜生地。桐花数里。 过桃花峪之黄河。河段狭仄,很普通的一条河。焦桐高速,路前方,不时有长尾巴的灰鹊,在暮晚雨中飞过,这沉重的古老帝国。
神农山的清晨,山风狂烈。
满山蝉声,暮春的神农山,真是神奇之山。
王家新老师说我是青年李商隐,说李商隐一着急也一定像我这样有点结巴,他还说我是乡村知识分子。多多老爷子最好玩,这两天再不叫我飞廉了,一张口就是义山,哈哈。故乡之行真是痛快,美好的游历,与众多前辈在一起。
滞留北朝的庾信,僧俗不定的贾岛,老杜,东坡……读他们的作品,可知其为人。但李商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始终让我迷惑,特别当我站在他的画像前,徘徊在他的栖息地。
洛阳,对我意义重大。
这就是洛阳,兄弟们,醉生梦死吧。
五四青年节。落雨。想起我的大学岁月、城南团委书记岁月……成长实在是最艰难的事情。听着雨声,很想写一首《个人成长史》的诗……
生命不息,修改不止,正是我辈写照。
张籍取杜甫诗一帙,焚取灰烬,副以膏蜜,频饮之,曰:“令吾肝肠从此改易。”
姚合说:“文字非经济,空虚用破心。
第一本小集《不可有悲哀》,收录了十年(截止2012年9月)的习作。近两年,战兢求变,习得百余首,删减过半,似乎可印第二本小集了,暂名《捕风与雕龙》。
《诗建设》与《野外》,美好的青春岁月。
生活仍将继续。走自己的路。忙里偷闲。——东坡老怪如何看待我的人生观?
外地西瓜一车车拉到杭州来了,又是一年的夏季。
立夏。废弃的老航海路。黄鹂,杜鹃,喜鹊,红嘴八哥,迟迟听不到杜鹃,我比那性格急躁的东坡老头有耐心。
动身去西湖文化广场,看唐宋元画展,直面李成、王蒙等传说中的大师。
人老了,眼泪就不值钱了。
到处是柳絮,樟树花香,呼吸困难。飞廉带着他那只取名飞廉的狗。飞廉反对飞廉。初夏远远好过春天。
五月江南碧苍苍,蚕老枇杷黄。 塘栖枇杷周末上市,以“白沙”、“大红袍”为最。 吃枇杷,读《柳如是别传》,过偏安生活。
二十多年的老兄弟一家五口来杭。 想起当年他喜欢一个细长辫子、玲珑剔透、 洒桂花香水、脚步轻灵、名叫薛华、 颍水边长大的小镇女孩。在中国,成长最是艰难,多有不堪回首的事情,感谢这些老兄弟共度风雨如晦。
你我轻薄荒芜的2014年5月15日,是许多人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
十余年,听之不厌的,唯有巴赫。
身在江南,想写得长远,时时要跟这纸醉金迷,软风香雨斗争,跟苏白两堤,凤凰山,二十四桥明月夜,跟塘栖枇杷,黄岩蜜橘,西湖龙井,跟秦少游,唐伯虎,早年庾信……
江南病。老杜,巴赫,黄宾虹,海明威,莎士比亚,鲁迅……数剂共服,或可愈之。
艾略特说过,我们需要的是一种“真正适当的联想,它是一种在最不相同的美之间建立关系的力量;它是诗人的最大能力。”
灵隐雨暮。
铁皮石斛,好名字。
在这老大帝国,爆发革命是不可避免的。何时到来,如何惨烈,只有天知道。所有的革命,必然发端和预演于家庭,父母与子女之间。
放眼古老的岁月, 以便未来,我们仍保有 不屈不饶的爱尔兰精神。 ——叶芝
熬汤可以明目的天米开花了,孩子们早起编织韩国diy手链。
天气阴晴不定, 京杭大运河杭州段,从武林门 到拱宸桥,鱼死者众。
人一懒,时间就更可怕,一年简直短如一天。
努力成为一个世界主义者。
午后,大风,跟父亲通电话。父亲在清洗电风扇。天热起来了,晚上他很少再咳嗽,声音清亮了许多。我们谈着将要收割的麦子,雨水足麦子今年将有好收成,麦后黄瓜可以卖了,卖完黄瓜天也凉快了,可以来杭州转转了……多年父子,终于成为老兄弟。
石榴花开了。 广玉兰开花了。 窗下的香樟浓密得 可以藏一群狐狸。 这懒散、庸俗、可憎的中年!
又到看云的日子。买花雕一壶。
这电塔如青山、电线河流般交错、蛙声处处的郊区,野楚树下落着一只死麻雀……
夹竹桃花开……
昨晚胡人大醉。今晚江离、楼河大醉。
新老朋友,湖边,酒酣高歌。耿占春老师唱《鸿雁》。张曙光、朱永良、黄纪云三位老师合唱《太阳岛》。唐晓渡老师唱《刺勒川》。唐晓渡、陈超、汪剑钊三位老师合唱《三套车》。江离唱《偶然》。
聚散总是匆匆,只剩下朋友们的一堆书和一堆空酒瓶。
江离这两年写的极少,然每每惊人。
陶醉在平庸的恍惚之中。
惊雷笋,斜阳族。
仿佛一生净是在做考试的梦。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意象锻造大师李商隐,中国古典诗最出色的句子。
人到中年,老友益少,当年亲密无间,今日也多成路人,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人到中年,脾气越大,择友愈严,“诸多旧人,今生不必相见”,既是愤激语,也是伤心话。
曾经我是个规矩的艺术至上主义者。我只是在冷笑,以此作为一种抵抗的方法。而今我逐渐领悟到,必须同自己的冷笑、自己的愤世嫉俗作斗争。
总是以风车为对象进行战斗的人。
现在是吃西瓜、黄瓜、枇杷、西红柿、毛豆的好时节;也是看女孩穿各式花裙子、撑各样花伞的好时机;也是闭门重读庾信、王尔德纳凉的好时光;深夜街头与一两老友喝冰啤酒到晨光宛转,论天下英雄、聊发一把少年狂也是值得反复回味的事情……
人到中年,凤仙花,开成了,风险花。
我们这些老兄弟多年来相互阅读,彼此知之甚深。
卖旧衣服,痛惜旧时光, 有李煜失去旧江山之痛。 看人雕眉。 久晴,看雨水惊起尘土。 读叶芝,啖福建杨梅。端午,买艾草与菖蒲。惊见白发之多, 想起巴列霍悲伤的母亲: “儿子,你样子真老!” 想起家乡正收割麦子。
(十九)
鲁迅的《野草》大概是块理想的试金石,语言上过不了《野草》这一关,实在没有再写下去的必要。
生趣、自然、丰富、神秘,写诗也当如此吧,如这一片无人管束的野草地。各种杂花草,虫鸣,风声,这里的一切,似乎你都熟悉,事实上你一无所知。
一个真有幽默的人,别有会心,欣然独笑,冷然微笑,替沉闷的人生透一口气。也许要在几百年后、几万里外,才有另一个人和他隔着时间空间的河岸,莫逆于心,相视而笑。——钱钟书
邻家小儿每晚此时啼哭不止,消我夜读寂寞。
他(亚历山大)的雄心又使他的精神更为严肃、高贵。
我们都是那匹被亚历山大驯服的野马,我们一贯被自己的影子惊扰。
星光般的煤,我生命的爱国驴,来自一个世纪的黑暗,我们的脸被不朽吃掉……
我常常试图比某些死去的作家写的好些,他们的价值我是确信不疑的。长期以来我只是试图尽力写得好些。有时候我的运气好,写得比我能够达到的还要好些。 我试图删去没有必要向读者传达的一切事情。这样做起来很难。——海明威
死在幻想没有破灭的幸福的青年时期,光荣地死在生命最辉煌的的时期,要比死在精疲力尽、梦想破灭的老年强得多。——海明威
在沉闷、枯燥、疲沓的床第,从半睡到半醒之间制造出来的整整一大批蠢货!——《李尔王》
在这考试成梦魇的国度,高考结束,举国松一口气。傍晚,风吹细竹,有欢喜之声。
只要托尔斯泰还健在,一切都不要紧、都还简单,也不那么可怕。因为天才以自己的存在便足以证实,确有某种坚定、坚实的道德基础和生活准则。…只要托尔斯泰还健在,还跟在那匹白马后面扶犁走在垄沟上,就依然是露水清莹的早晨,…从他那伟大生命力中汲取力量。——勃洛克
一切都已设定,一切都已决定,灭亡在所难免;但是灭亡的过程却在延迟;一切都应发生,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都即将发生,但却并未发生。——勃洛克
这是沙皇政权能为所欲为的最后年代——勃洛克
在你那林黛玉式的诗句里,请爆入黑凛凛的李逵和那两把排头砍去的大斧。
麒麟瓜,水仙芒,库尔勒香梨,台湾凤梨,仙居杨梅,妃子笑荔枝,塘栖枇杷,梅早樱桃,天山香瓜……——在水果店。
一生笼罩在大雪里的弗罗斯特。
在但丁黑森林似的都市,我躲进自己的方言,那来自两千里外、被颍水冲洗了三千年的方言。
又到毕业时,校园里抱头痛哭。
没有英雄的国家是多么不幸啊!不,需要英雄的国家才是不幸的。——布莱希特《伽利略》
窗下的大樟树传来了今年的第一阵蝉声。
一个新时代已经开始,一个伟大的时代!人在这个时代里活着就是一种快乐。——布莱希特《伽利略》
眼睛和嘴被鱼儿吃了。
青芒,青提,黑提,山竹——在水果店
得绍兴十年花雕一坛——汲鉴湖清冽冬水,始酿于初冬,封坛于立春,十年静藏,只等天欲雪老友来访。
自卑的少年多梦想当上暴君, 那口吃、沉默寡言、因而让臣民惶惶不可终日的暴君。
臭豆腐味弥漫的绍兴。 西湖边,那些钓鱼似的摄影者。
迷路,梅雨,杜鹃。
曾经有八年,凤凰山上远望;而今,透过窗外的樟树,看这个世界的人与事。
又到了煮吃春玉米的时候。
我们就是悲剧,就是一切已经写成和尚未创作的悲剧中最令人震惊的悲剧。——奥尼尔
在平庸粗俗的深处发掘诗意,才是对一个人的洞察能力的真正考验。诗的想象照亮了生活中即使是最卑鄙、最污秽的死胡同。正是这种最广泛和最深刻意义上的诗的洞察想象力,才是我作为一个剧作家所真正关心的东西。——奥尼尔
在看来最为卑贱、最为堕落的生活中,找到最接近古希腊观念的、净化人们心灵的悲剧的崇高。——奥尼尔
我认为写现在是写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和有理解深度的作品的,只有当现在的生活成了较远的过去,你才有可能描写它。现在总跟表面、肤浅混杂在一起,你无法分清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奥尼尔
杨广的大运河,杨广的诗和他神秘的两颗牙齿。
大象误以为自己是水牛,整日与牛群为伍。
在这个国家里,选择当一个短篇小说家或一个诗人,基本就等于让自己生活在阴影里,不会有人注意。——卡佛
每晚散步到江边,顿有人生苍茫之感。
久望大江,只觉自身也一片苍茫。
江畔虫鸣,水龙清吟,人世虚无。
一个个蓬头垢面,俗不可耐,有一股从未经历过艰险、受过苦难的人的乏味……你们即将在恐怖中死去,临死还不知道自己一生都在说谎……
“绝望就是一副口衔。而现在,正是希望的惊雷、幸福的闪电撕开这座戒严城市的沉默。”“既不害怕,也不仇恨,那便是我们的胜利。”加缪的《戒严》恰是为中国而写。值得每个中国人细读深思。
“既不害怕,也不仇恨,那便是我们的胜利。”何其深刻的加缪!害怕并仇恨着,这就是今日之吾国吾民。
几千年来,是那些死者真正肥沃了贫瘠的中国。
大海为我们报了仇,它的愤怒就是我们的愤怒。大海呀,起义者的家园,在海水的苦涩中磨砺出来的巨大锋刃,将横扫你们可恶之极的城市。
爱,就是微微低下头。人民默然无声,多么寂静,多么寂静。
没有福楼拜和加缪这两个法国佬,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近来迫切希望得到福楼拜书信全集。
暴政般黑暗、顽固的礁石, 自由的大海。
乌鸦肥如夜, 雾失群山, 虽看不见海,海就在雾的深处, 风景并不见佳,但空气是自由的。
快即死。 “精卫填海”式的耐心, 在中国早已丧失殆尽。 那蹈海殉国的义士, 或许就在你我之间吧。
傍晚,在异国细雨中贴地轻飞的燕子,让我们觉得无处不是家乡。
中国文章之美、人物之新,或尽在《世说新语》一书,其余非语言无味,则面目可憎。
暴君中最让我着迷的永远是杨广,这终结南朝的少年统帅,这隋朝最大的诗人,他的大运河,他的迷楼,他的好头颅,他天才想象力的残暴,他对女人精致地征服,他如此轻率地毁灭了那新兴的帝国,千年之后他的两颗闪烁不定的龙牙……
艺术的意义,如此精致,如此敏锐,如此艰难,如此不可领会,如此不可表现,根本是一种智慧的贵族的天赋;一点没有民主的性质。
水面漂着小书包。
我喜欢荒唐,却过着僧人的日子。——福楼拜
蝉,亲爱的老兄弟,看那落日。
夜深郊外,电塔,昏月,蝉鸣,一车车外地来的西瓜,那深陷在路灯下的卖瓜人,我深知他们的艰辛与庄严。
昨夜大风雨, 从狭小疑惧的梦里醒来。 多少次,这惊心动魄的大风雨, 而你我永远只是萧瑟的看客。
总得做一些配得上这大风雨的事情,那怕选择在这样的风雨之夜死去。
(二十)
还乡小住一段日子。几日大风雨,今晨雨停,天上有一种老杜写下“门泊东吴万里船”时的宁静。
长兴。宜兴。太湖天下大泽,潮来天地青是也。
时隔多年,又在家乡望见了北斗七星。大有“漫卷诗书喜欲狂”之快意。
夜深,快哉凉风,白杨深处传来大雨声,孩子们不肯睡觉,数星星,嗷嗷大叫,小侄子在树根处发现了一只刚羽化的蝉,透明如美玉……
独对这神秘星空。夜虫如蝉。凉风撒然而至,身上似有麦田起伏。一只猫悄无声息走过,这些年,每次回乡,深夜总有这样一只猫从我身边悄然而过……
一只狗引起全村狗叫。而我看到的每一颗星也与所有的星有关。这一刻,我感觉到曹植李商隐们在我身上活着,透过墙边的椿树,我们欣喜地看着那半圆的落月,远处一两声惊蝉……
而一阵浓云先是吞没了月亮,随之从南向北卷没了一天星星,此刻只剩下西北角三五颗。蝙蝠像一朵小乌云院子轻飞。远处传来碎玉似的夜鸟的啼叫,平生第一次听到这种鸟声。五步之外,亲人们和屋檐的燕子、瓦檐的麻雀一起熟睡着……我当然写不出《赤壁赋》,而我此刻的明净,或许类似当时的大苏吧。
如何评价我们的父辈?出生在当时的中国,注定了他们所有人必然一事无成,他们与他们的时代在历史上也意味着可怕的空白。或许我们也命将如此。然而,他们对土地那深沉的热情,命运痛击之下的沉默与坚忍,都可惊天地,泣鬼神。他们的一生是人类史上可怕而庄严的伟大悲剧。
雨后傍晚。小院上空蝙蝠和燕子群飞,燕子飞的低些。蝉声阵阵,仿佛野火从远至近,噼啪烧来。邻家鸭群嘎嘎乱叫。远处有小羊孤鸣,小儿哭嚎。一只青蛙从院东南角柿树下蹦出,老狗大吃一惊……光线渐墨,浸没了福楼拜的《情感教育》。
《情感教育》这本书,福楼拜花了五年时间来写,我也用了近五年时间来读。
消失在乡村那寂静、深沉然而明亮的黑暗里,细雨,夜虫如繁星,狗吠则提醒我们世上曾有一个同样身处乱世的陶渊明……
此刻,在中国,只有这夜虫,这细雨之夜隐约的群星,这蛙鸣狗吠,这望不透的浑然黑暗,这厚土之下无数代死去的人……此刻,只有他们是朴素而真诚的。
一个从没见过或忘记了北斗七星形象的人,怎能读懂《世说新语》和《古诗十九首》?!
想想看,此刻我头顶的这片星野,是伏羲、老子、庄子、曹操、竹林七贤、杜甫、李商隐、苏东坡、袁世凯们常年仰望的,但愿我能因此多理解他们一些,而少一些恐惧和屈从。
六个月前,这条小河清漪涟涟,今日已干涸,六个月后春节时又将清水照白鹭。
邻家老奶奶,十七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小村子时,她已满头银发;今天又见,老人家八十七岁,依然精神矍烁,理智清明。她的母亲活到一百多岁。她们是中国最柔弱,最不幸,然而又是最坚韧,最强大的部分。她们虽足不出户,却是历史最真实的镜子。
三种蝉声,热烈仿佛一场战争。鸭子乱叫,那只白头黑尾鸭,接连几天产下鬼蛋(没有蛋黄)。斑鸠隐隐如猪叫。那些因饥饿而养成吃屎习惯的狗,忠诚守护着门庭。燕子麻雀回到檐下,蝙蝠乌云似的到处飞着。炊烟四起。……夜晚降临。
黑夜来临前的肃静,星星还没有出现。
每次回乡,都有熟悉的人死去。司空见惯寻常事了。而那看似平静的内心深处,却是无可奈何、不可言说的绝望。往事不堪,你我都将死去。
人世凋谢,最后安慰我们的,一定是这星空、虫鸣、狗吠,以及这浑然浓重的黑夜。
小院病柿子坠落的声音,这两晚,每每在深夜惊醒我。
五点光景,残月当空,天已大亮。鸟鸣的天下,麻雀、燕子、斑鸠、杜鹃、黄鹂、乌鸦等等。公鸡反而成了配角。还有小蝉的细鸣,鸭鹅争食声,病柿坠地声,开门声,折柴烧火声……
热烈的群鸟百家争鸣之后,看燕子在身边飞来飞去,轻快如李白杜牧的绝句,俊逸如《世说新语》;麻雀在生黑锈的红瓦上跳掷,老气横秋,如今日的诸多诗人。
日落大平原。
几乎所有劳力涌向了城市,而今的乡村大概比孟浩然、范成大时代还要宁静。劳力返乡营造家园,外观上一派富足的新景象。城市呢,则三万里河山处处广场舞。这个国家往哪里去?革命的暗流为谁流下潇湘去?
过去几千年的乡村,真正的统治者多为豪族乡绅,他们基本上都是读书人,告老还乡的官员占相当的比例。而今乡村的把持者,则多为不学无术的地痞党棍,到处都是敢怒不敢言;然而大家都有碗饭吃,渐渐愤怒也没了。
中国不乱则已,乱必大乱,老杜流离失所的命运或许早晚会落在你我头上。
今晚隐约能望见银河。当宋词中的江南、洞房花烛夜、叶芝的诗、八年大熊市、混乱的梦境、暴政的共性……对你毫无秘密可言时,故乡的星空将成为你生命中最神秘的部分。
蝙蝠在星光下悄无声息地飞着。
小杨树林,找蝉蜕,林边祖母的坟。大风时来,白杨萧萧,声如骤雨。
年近古稀的父亲每天三四点钟起床,整年蹀躞他的菜地里。他的腰越来越弯了,他稀疏的白发仿佛大地上的一丛枯草。很多年来,我的眼前常浮现三个老人:托尔斯泰,《老人与海》中的桑地亚哥,我的父亲。
过去数千年的中国社会,准确而统一的称呼,应该是乡村社会,或土地社会。他们生活在乡村,他们对土地深沉的依存和热情,有古希腊悲剧那近乎神圣的庄严。我的父亲,他们这代人,是中国乡村社会最后的长城。
那种视土地如生命的壮丽景观,那在中国大地上持续数千年的深刻热情,将随着父亲这代人的逝去而一去不返。在找到另一种深沉的寄托之前,你我这一代,之后的时代,都不可避免地沦为轻浮。
新蝉如贾宝玉。
我们的父辈祖辈数千年来与土地生死与共,因而产生的那古老的热情,将一去不返,这才是最可痛惜的。中国的现代化,若找不到深沉的寄托,必然流于轻浮。
与20年老友聚,相对唏嘘,可叹两只老雁“衔芦渡关,趁江南地暖,求食稻粱”。彼此正应了《水浒传》智真长老对鲁智深说的一句话:“徒弟一去数年,杀人放火不易。”
回乡数日,又逢故老辞世。亲熟的故老不过百余人,近年凋零不堪,正如那《水浒传》演义到了第九十回!
教科书上简单近乎粗暴的定论。读其作品才能理解历史人物复杂真切的人生。
一篇小东西,修改半个月了,期待着笔下意外发生,就像可怜的包法利夫人梦想着一位上流社会的情夫。
我们这些乡村长大的孩子,不管城市里呆多少年,灵魂里,一直保留着父辈手上的膙子。
小儿惊啼。那闪电炸雷,暴政一般,随时将扑进窗来,烧焦我们脆弱的喉咙。
中原苦旱,而江南苦雨。
过去虽读了一些书,细想,都不过猎奇而已。
(二十一)
盛夏读陶诗,怀想凤凰山八年山居生涯。
陶诗来源主要有三,《诗经》,《论语》,《史记》,终是大儒情怀。
陶诗以境界胜,不可学。杜诗以情胜,以技胜,可循序学之。古典诗歌技艺最出色、最易学者,当属李商隐、黄庭坚。
人生重大决定或重要选择之前,每每读陶诗——如登高临远,万籁俱寂,水落石出。东坡诗,则每每给我安慰,在困顿潦倒之日。
《金瓶梅》天下奇书,今夏始细读之。《红楼梦》每每闪烁其词,《金》则直接痛快。西门庆,中年贾宝玉也。中国自古即为西门庆之国。
《红楼梦》有理想人物,有溃不成军的反抗,《金瓶梅》则无处不是黑暗,一味绝望。
盛夏已过,又到立秋。离乡已十七年,缠绵人事,流浪无成。
狂风大作,雷电交加,暴雨滂沱——午后惊起,仿佛置身于辛亥革命。
郊外,残星似的乡村。很快,古老的中国将彻底消失。
昨晚梦见凤凰山时,常来我家用凤仙花染指甲的小丫头寒寒。两年不见,山当然还是老样子,小丫头快长成大丫头了吧。
一早回凤凰山,山下,早橘上市,已是秋天的况味,蝉鸣似乎也萧瑟了不少。
故乡之外,凤凰山是我最重要的地方。山居八年,女儿度过了童年时光,我写下了《不可有悲哀》。今天,在山上新租了一所小房子。日日新,我的凤凰山生涯!
极佩服孩子们常说的一句话:“我不睡,我要玩!”这才是天行健,人世生生不息的最好态度。
1.奔放处要不离法度,神微处要照顾到气魄。2.小技拾人者则易。创作者则难。欲自立成家,至少辛苦半世,拾者只多半年,可得皮毛也。3.学我,不能全像我。化我者生,破我者进,似我者死。4.十指参成香色味,一拳打破古来今。——吴昌硕
下午看吴昌硕画展。吴五十学画,八十纯青炉火。黄宾虹,齐白石,张大千无不高寿,无不晚年大成。少年成名甚是荒唐。五十岁之前,只能是奠基之年。
少年时虽读过一些书,终归是项羽学剑。秋夜正是一年最适细读的良辰,早秋虫鸣如雨,中秋泠泠,晚秋切切,有秋虫相伴,如在故乡檐下听燕私语,如看儿时繁星,如五更鸡三更灯火。读来,不枯寂,欣然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超市里堆满了各式月饼,这外表热烈骨子里荒凉,这世代求大团圆而不得的古老中国。
河南遭63年来最严重旱情。
陕西数千狐狸因煤矿炮声发狂。
“在一个小地方充大人物的,总是那么可恶——简直可杀。”(《异乡记》)中国这样的人,真是到处可见。
楼下的“多多”,几个月前还是条胖乎乎的小狗,这几天不知躲到哪里去当妈妈了。小丫头每天都要惦念起它三五次,我也每天想着它。多少次,它一望见我们就远远奔来的热情,以及那真挚的依恋眼神,是人世间少有的。
想起湖滨路上那个黑瘦的少年,他急着想把莲蓬卖光,反而没有人来买,他急的快要哭了。雷雨骤至,行人忽地不见,只剩下他茫然四顾。我远远望着他,十七年前我初来杭州时一定也是这个样子。
在别人睡的时候醒着。不是三闾大夫那般明月似的醒着,不是阮籍“中夜不能寐”似的醒着。醒着,听听这满地虫鸣。惊心动魄中国二十四部史,怎抵上秋夜这半部虫鸣。
冬日早上醒来,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捉衣服上的虱子。这吸血的小动物,实在是我们孤寂童年最亲密的伙伴。我的虱子年代!
老鼠从脸上跑过的童年的夜晚。
新柿,石榴,上市。
雨夜。虫鸣。十四楼窗前,犹如站在悬崖边上。
这秋夜虫鸣,用孔子的话来翻译,就是“逝者如逝夫,不舍昼夜”,用《世说新语》则是“林无静树,川无停流”。
没有孔子,没有这秋夜虫鸣,你很难想象这古老的土地会荒芜成什么样子。
在中国真正活的有模有样,大概只有三拨人吧:孔子和他的那群学生;《世说新语》里的魏晋人物;民国那帮人。
若没有这虫鸣时时唤醒,这古老的土地早就跟我祖父的祖父一起老去了,死去了。
梦见大学诸兄弟,音容情态宛如昨日。梦中忽在往昔,忽在现实,忽青俊少年,忽满面尘霜,煞是迷离恍惚。似乎有人问我:“还在搞写诗那老行当吗?”我竟用《世说新语》一句话作答:“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入思深,造句奇崛,笔势健,足以药熟滑,山谷之长也。熟滑,写之大忌。
大风雨,一早大声读黄山谷,情不能已。
菜市场真是散步的好地方。秋风乍起,正是吃茭白、秋葵、青豆、明虾的好时候。
何时用《世说新语》的笔法写一本轻而薄的《苏东坡小传》?书中顺势写几笔北宋(中国最好的时代)汴梁,写几笔王安石、黄庭坚、陈师道、秦少游等我偏爱的人物。林语堂的《苏东坡传》实在不能叫人满意。
李杜只能给诗人以慰藉,陶渊明苏东坡则能抚慰所有人。
“天地会坏否?”曰:“不会坏,只是相将人无道极了,便一起打合,混沌一番,人物都尽,又重新起。”(《朱子语类》)故,不必对中国的未来绝望。
她孑然一身, 萍踪无定地进行探索, 是因为缺乏想象力才使我们离家远行, 来到这个梦一样的地方? ——伊丽莎白•毕晓普《英格兰的克鲁索》
当年的西湖或许真是西子,如今的西湖简直就是一锅用西子煮的肉汤。
世上猎奇者过多,以至于不能欣赏真正的朴素了。
一车青桔子从远处赶来,进入我的生活。
一只蟋蟀来到了十四楼我家,这刀光剑影的秋天。
傍晚,杭城高处,乌鸦乱鸣。
近中秋,听虫鸣最好的时节。郊外,大江边,荒野丛中,金戈铁马,刀剑齐鸣,天地万籁何其蓬勃。天自古行健,而人世萎靡。
电塔险峻,最高处落满乌鸦。铁轨似的电缆线,密集交汇成大河。
电梯住进一只蟋蟀,让无数人想起家乡。
一种冷酷的粗俗。
但讽刺并不妨碍同情——正相反,讽刺加强了故事哀戚的一面。(福楼拜)
人类语言就像一只破锅,我们敲敲打打,希望音响铿锵,感动星宿,实际只有狗熊闻声起舞而已。(福楼拜)
明天开学,傍晚来校,得稿费单数张,友人寄书一堆,未接电话几十通……四望清寂,皂荚树白果如雪,有学生在高楼迎风朗读,顿觉山河为之变色……
野草汹涌,扑食电塔。
清瘦的少年,而今挺着肥满的肚子。
夜。大雷雨。一个胆战心惊的外乡人。悬崖边上,想念家乡的蒸面条。
寒雨夜深,秋虫伶仃,楼下小花店灯倔强地亮着——李商隐就这样固执而又绝望地度过了一生。
乾坤百战场,眉细恨分明。(戏集李商隐句)
这个女厕所般拥挤的城市,秋葵老了。
一个女子的神秘,大多来自她的沉默,以及绸缎紧裹的身体。
(二十二)
人到中年,大寂寞,大深渊,“碧海青天夜夜心”者,能有几人?
在灵魂的真正的暗夜里,日复一日,永远是深夜三点钟。(菲茨杰拉德)
我最喜欢七堡,七堡有我喜欢吃的冰淇淋。
去坐地铁吧,永远遇到可爱的小孩子、好看的女孩子!
日暮,大风,画《叶公好龙图》,你我都深陷于仿佛。
四川石榴,新疆香梨,云南蜜橘,陕西苹果,辽宁葡萄——在水果店。
悼念沈泽宜老师! 一代传奇! 至今难忘,2002年,太湖边,沈老师把酒背诵自己长诗的情景,震撼了我们这群晚辈。
台风将至,醉,好不容易找到回家的车,路上翻看收到的几本诗集,有一种悲哀——很多以诗成名、甚至以诗为生的人,穷其一生,也不知诗为何物,更不用说登堂入室。
醉,身轻如燕,头晕的像海明威。
江山猕猴桃,琯溪蜜柚,富春江菱角——在水果店。
我家旁边新开了一家赌石店——一堆翡翠原石,150元一公斤,当场切开,运气好坏,听天由命。
十年前,太湖边第一次见到沈老师。后来又见过他一两次。真正的贵族!
中国大工地,新的造山运动。毁灭着,毁灭着,毁灭着……中国人要想真正安静下来,或许要三百年吧。
小学校门口那拥堵的黄昏。
喝着惹是生非的烈酒。 男人和狗都尊敬他。
一只长尾灰鹊,兀立在城市最高处的避雷针上,乌鸦似的尖叫咆哮,良久,又箭似的射向这人间。
啊要是我们能够相识/在我燃烧的青春时代! (叶芝)
“对我来说,用标准的英语写作已经变得很困难,甚至无意义了。语法与形式!它们在我看来像维多利亚时代的浴衣和绅士风度一样落后。”“为了美的缘故,向词语发起进攻。”(贝克特)
我们俩都把世界看成五月的草地,女人和马匹行走的草地。
这世界,对我们这些小人物来说,永远处于危险来临的时刻。
万马齐喑,四海升平,这是中国大妈跳广场舞的时代!
寺院那样井井有条。僧人那样安然入梦。
他有过不少艳遇,最后娶了一个名门闺秀为妻。靠着祈祷上帝,有了一个儿子。
为了助兴,大馅饼里还藏了一个小矮人。这些都是前代人的怒火留下来的印记。我那观察星相,预知未来的祖先。精于风月的罗马兵。
透过窗外的樟树观看这个世界,樟树里有一种古代的宁静。
一车车外地来的橘子,深夜在路灯下徘徊。甘蔗上市了。
那些骄傲无畏的大一新生,想用短短几天军训来降服,简直是痴人说梦。特别那些女生,口袋里装满了桂花和炸弹。
子山《小园》、《竹杖》、《邛竹杖》、《枯树》、《伤心》诸赋,无不托物抒情,寄慨遥深,为屈子旁通之流,非复荀卿直指之遗,而穷态尽妍于《哀江南赋》。早作多事白描,晚制善运故实,明丽中出苍浑,绮缛中有流转;穷然后工,老而更成,洵非虚说。(钱钟书)
“兰成(庾信)作赋,用古典以述今事。古事今情,虽不同物,若于异中求同,同中见异,融会异同,混合古今,别造一同异俱冥、今古合流之幻觉,斯实文章之绝诣,而作者之能事也。”(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读哀江南赋》)这也是小集《不可有悲哀》所梦想的境地。
重阳,大江新月。怀念凤凰山的日子。人到中年,腐浊不堪,越发依赖家边这条大江。
秦淮河边,阳光下剥柚子吃的那清瘦男子,他梦想写一部新《桃花扇》。
重阳刚过,早晨清冷,中午的太阳最适合晒书、晒橘子皮。
故乡秋收刚过,十来天后种麦子(10月4日)。
刚挖出的芋艿,大地深处的凉。
秦淮月色,橘子皮般微凉。人过了立秋的年龄,热血已冷,不管身在何地,一律是南朝的月色。
这南朝冷月,照着秦淮小巷热腾腾的馄饨摊。
清炒萝卜缨子,韭菜炒鸡蛋,蒜炒眉豆,清蒸梭子蟹,常州大米饭,琯溪蜜柚。(晚饭记)
原捷克斯洛伐克“天鹅绒革命”,格鲁吉亚“玫瑰革命”,乌克兰“栗子花革命”,突尼斯“茉莉花革命”,香港“雨伞革命”。
读完庾信,接着读李商隐,则如山水迢递、长亭短亭、苏州杭州、吃罢橘子吃柚子。 庾信、李商隐读后,简直不能读老杜。
李白乃屈原附体,曹植再世,更兼大小谢庾信鲍照之长。
游人如山,一张新闻联播脸。
街头挑卖平湖菱角。
想当年,少白头。
南京归来,下车买一箱浦江葡萄。
从小就癖好看火柴燃烧的样子、闻其燃烧的气味,豁地一声点着,一团小火,在指头间抖擞,转眼灰烬,仿佛我们微亮的一生。昨晚与一位老哥哥酒店谈诗到深夜,就把一盒火柴划光了。
(二十三)
昨天日本蓝螃蟹,今天中国红月亮。
秋虫衰微,萧寂的冬夜就要来了。
四海之内,皆为兄弟,浮生若梦,来去无迹,凡有日月星辰明耀之地,无处不可寄此一生,又有何忧?(黄庭坚)
一个十二月党人的女儿。
自探典籍忘名利,欹枕时惊落蠹鱼。(李商隐)
我们需要的是“一种形式和主题的壮丽的实验室,一种内涵丰富的不安,一种探索的疯狂”(加缪)。
今天,最大的名声在于不被阅读而受到赞赏或憎恶。(加缪)
晚清之前,中国从没有反抗的文学,而今似乎又没有了。
我家小黑猫赫本与小白鼠林青霞的争宠之战,一触即发。
见茶花乱开,凛然一惊。
霜降快到了,古人用来洗衣裳的皂荚果落了一地。
晚秋下午,女生宿舍楼下的芭蕉。
古人白骨生青苔,城中灯火照青春。(集王安石句)
山川清明草木静,干戈六代战血埋。(集王安石句)
阴郁的李商隐,明亮的聂鲁达,青色庾信,蓝色艾吕雅。
这样的好天气,真让人想念东方朔和苏东坡。
一群闹哄哄的小学生下了公交车, 夏天就结束了。 故乡的电话,总叫人胆战心惊。
四十年代,富庶,毁了我的祖父, 而今,贫穷,毁了我的兄弟。
宋诗苏、黄、王难分高下,王安石清新第一。
宋诗三杰,王安石最近唐诗,黄庭坚则最宜代表宋诗,苏东坡在两者之间。黄庭坚虽是苏门学士,但受王安石影响更深。
五天后霜降,傍晚在杭州看到四川山林深处来的春笋,欣喜,并想念柏桦老师。
父亲的死,是我们必死的前奏。
冯至先生的《杜甫传》深得我心,对老杜研究之透之深(尤其是老杜诗作),往往寄予平淡之笔,可谓绚烂之极。这些年,我是越读老杜,越觉得冯传之可贵。
在唐朝,白居易只是一个三流诗人;在封建社会,老白或许可挤入二流。
中国式教科书遗害极深。我辈想脱胎换骨谈何容易。用《西游记》里的话说,只有挤尽铁里的血。
生姜13块一斤。
率军远征,亚历山大随身携带一本由亚里士多德校订的《伊利亚特》珍本,睡时放在枕下的短剑边。
西风紧,钱塘江边芦苇,一夜白了头。伍子胥,那古代的悲剧英雄,他的愤怒至今汹涌。
日暮途远!
今日霜降,这“地暖无秋色”的江南。
在生活了近20年的城市,一出门就迷路。
小阳春,海棠花开了。想念那些一起挥霍青春的老朋友。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微生尽恋人间乐,只有襄王忆梦中。——商隐兄的这两句诗,或抵得上半部《金刚经》吧。
虚妄的肃静。其实不过是些老生常谈。
微弱的虫鸣。沉寂的冬夜,将只剩下那几颗模糊的星星。
客人走后,碗碟叮叮,水流淙淙,她独自在厨房洗刷了一个多小时。没有她镇定的身影,没有这好听的锅碗瓢盆声,在即将到来的沉寂的冬夜,一个人怎么生活下去啊。
最喜欢听她们剪指甲的声音。
十几年前,读大学时,假期绿皮火车回家,路过南京总是夜里,停十分钟,站台上,清凉的夜气,迷离的灯火,恍惚觉得自己是庾信回到了故里。
在太湖。97年,第一次远行来南方,路过这无边大水。父亲说,这就是大海吧。
若没有李香君、柳如是一干人,明清的南京大概一无可看吧。
中国古代最可爱、最忠烈、胜男子百倍的女子,大概就李香君、苏小小、柳如是几位吧。《世说新语》最可惜的就是缺少这样一个女子。
虽然一向不喜欢刘禹锡,但其写南京的几首,都是绝唱。
秦淮河灯影桨声。可惜再无《桃花扇》。
在南京,想念柏桦老师。他大概是游南京最好的酒伴。我和他前世大概都是南京人。
玄武湖边,几棵我所见过的最大的乌桕树。
看惯了西湖,玄武湖似乎只有几棵大乌桕树可看,枝头小白果,乍看如梅花。
没落的金陵造船厂。
古战场,狮子山,阅江楼。
购云锦三幅:金地清荷,海水福,丹顶和鸣。
鸡鸣寺,只剩下风雨,再无鸡鸣。
白毫微露。
一路——青山,河流,电塔,白杨萧条,到处是野生的楚树,粉墙黑瓦的乡村小楼,稻田金黄,千篇一律的城市,不时隐隐似乎听到蝉鸣……
长兴太湖服务区,煮熟的太湖小白菱,一兜十块钱。
小阳春,南京总统府门前的老桐开花了。
秋雨,到处是蚯蚓,在车轮下、脚下,化为肉泥。
在水果店——雪莲果,火龙果,云南石榴,四川石榴,黄元帅苹果,丰水梨,黄冠梨,南丰贡桔。
昨晚梦见与陶渊明一起饮酒,在另一个梦里可笑地向大哥炫耀。
陈超老师的绝世一跳,我的悲伤与恍惚。——他酒后的仰天高歌,他流瀑似的背诵自己的长诗,他与我谈起柏桦老师时的开怀大笑,他说这个年代有涵养的诗何其少啊,他对我这晚辈的厚爱与期望……
从17岁进城学艺起,他就再也没放下过手里的剃刀,请他理过发的有梅兰芳、傅作义,有什刹海胡同的街坊……“老爷子把他用了一辈子的工具,两把刀,一把刷子,一条带子,还有他师傅传给他的磨刀石,全给我了。
冬令进补,开春打虎。
飞廉旧事,城南光影。
吴山脚下,一位多年前的旧人,定睛看时,已消失人群里。当年,多亏他,我度过了五六年优游岁月,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一向稀里糊涂度日,然每每柳暗花明,这世间好人实多。
吴山上,中国梧桐,香樟。
吴山,即伍公山,由伍子胥得名。吴山自古乃杭州最温柔繁华之地,然因了楚人伍子胥,千年弥漫英雄气。银袍白马,乘潮往来,伍子胥至今犹在你我梦里。
今天去胡庆余堂,其中一剂中药,把蝎子打成粉,吃掉。
(二十四)
乌桕树皮和白鹭。
一切等五十年后再说。
一个凌乱却干净的家。
月光照着电熨斗
孩子们太蓬勃了,所以我们才忍不住发怒。
开化青蛳,江山廿八都豆腐。——在衢州饭店。
樟果满天黑的时节。
海棠果。
杭州最对不起两个人,客死马塍路的姜夔,写下《再生缘》的陈端生。
孟丽君,《再生缘》,陈端生,句山樵社。
枫桥香榧,临安山核桃——在坚果店。
绝代之忧。
在湖边东坡路。一所雕像,或成为一条路的名字,我们年轻时大概都有过这样的野心吧。
新世界!好多年了,似再没有哪本书、哪个人、哪片风景,让我恍然如来到了一个新世界。当年第一次读《世说新语》时的激动,第一次在录像厅看到小马哥饮弹恩仇时的快意……
细雨,过环城北路武林广场近处,即将被拆除的豆腐里、白鹿鞋城,路两旁一边香樟一边枫杨……
艰难转型的老贵族苏宁,与新贵京东,在壮阔的广告牌上激战;小巷,爆竹,嫁女儿……
昨日立冬。安吉最早的冬笋、春笋已在杭州上市,春45块、冬25块一斤。已听不到秋虫夜鸣。
沉闷的雨天和中年,晚上可消磨时间炒二冬:冬笋炒冬腌菜 。
一生九分之一的时光用来写一篇演说。
法律,万物之王,统治凡人和仙人。(品达)
话一出口就结成了冰,要到夏天才能听到。
他在夜晚迫切渴望喝酒,却抵住了诱惑。开始习惯于在自己身上寻找快乐。
我们最需要一位挚友和一位劲敌。(第欧根尼)
文静而峻峭,平正而险绝。
孟丽君女扮男装中状元,是母亲讲过的最动人的故事,让儿时的我每每目瞪口呆而梦想远游天下。近日读《再生缘》及《论再生缘》,发现陈端生竟是李清照一般的人物。因了陈端生,不由得高看乾隆年间一眼,也高看杭州一眼。我在凤凰山,与陈大才女旧居比邻八年,当时忽略,至为遗憾,而今至为骄傲。
《大师与玛格丽特》,今年读来最快意的一本书。
预言,等待,福尔摩斯似的探案,恐惧的大火中取栗,对虚妄自由的渴望,巴菲特,范蠡,贪婪,绝处逢生,——股市实在是迷人的地方。
她理了赫本式的短发,脚步也轻盈起来。
街上满是汽车、灰尘和肺病患者吐的痰,
鱼一般的脸。 播下风,收割的是暴风。 这是个处事稳重的老人,银行里有些积蓄。老婆做得一手好菜,衣服洗的干净。女儿在客厅里踩着缝纫机,相貌平庸,从不胡思乱想。
这偏爱流水与高山的国度。 划火柴虽是一个很小的动作,却决定了我们两个人那以后的生涯。 他住了口,望着他们,欣赏着这片寂静。 菠萝味硬糖。 她被北风刮的涨红了脸。 她一向喜欢松开一切束缚。严严实实裹在小床里。幸福啊,幸福,就在那些夜晚… 亮出你那匕首般的定义吧。
在世界上引起的革命运动,原是山麓间,在一个庄稼汉的梦境和幻象中产生的。
演员乃是莎士比亚。他毕生的岁月不曾虚度,都倾注在研究《哈姆雷特》上了,以便扮演幽灵这个角色。
被杀害的父亲,被废黜的儿子,有罪的王后… 在他弥留之际,她曾把几枚青铜币放在他眼睑上,好让他瞑目。
帕里斯,陶醉了的诱惑者。 芭蕉树下的佛陀。 我的盔和剑。 亚里斯多德的实验。 庄重的古语。 考狄利娅,李尔王那最孤独的女儿。 鞋跟有多厚,离天就近了多少。 穿着鞣皮紧身裤的基督狐。一个亡命徒,藏到枯树杈里,躲避着喧嚣。他没同母狐狸打过交道。孑然一身,被追逐着。赢得了女人们的心。
既是凌辱者又是被凌辱者,既愿意又不愿意,从鲁克丽丝那蓝纹纵横的象牙球般的双乳,到伊摩琴袒露着的胸脯上那颗梅花痣,一直紧紧缠绕着他。为了躲避自己,他创作。如今对这些都厌倦了,就像一条舔着旧时伤口的老狗。如今他成为亡灵,成为阴影,成为从艾尔细诺的巉岩间刮过去的风,成了海洋的声音……
温暖和沉滞的空气带来的静寂。 我周围是封闭起来的思想,装在木乃伊匣里,填上语言香料保存起来。 清白无辜的笔记本。 雪莱写道:从事创作的精神犹如即将燃尽的煤… 当心“年轻时的愿望,到了中年就会变成现实”(歌德)。 语言贵族。
蝙蝠钉在谷仓门上。 在都柏林,一位女演员第四百零八次演出《哈姆雷特》。 二十位英雄在特洛伊那匹木马里睡过觉。我在杭州住了二十年。 蜥蜴们沿着古老的墙壁一闪而过。 杜甫股份有限公司。 读一读天空吧。你的星座在哪里? 为把心从精神的羁绊中解放出来,他笑了。
从小到大,父亲始终是那个地方的一名沉默的目击者。 除了一个人,都将活下去。没有结婚的,不准再结婚。 它令人想到荷马。
甘草李,含笑梅,鱼肠,酱排骨,脆鸭掌,鸡蛋干,黑米糕,葱油小桃酥,烤鱼片——在“苏州阿小”零食店。
孔家两本书,《论语》,《桃花扇》。
今晚沿江步行十里,吃葵瓜子半斤。
庞德:“一个意象是在瞬息间出现出的一个理性和感情的复合体。”“情感是形式的组织者。”
什克洛夫斯基:“所有的艺术品都是作为一个现有模式的比较物和对照物而被创造出来的。一个新的形式不是为了表达一个新内容,而是为了取代已经丧失其艺术性的旧形式。”
艺术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觉,就是使人感受事物,使石头显出石头的质感。艺术的目的是要人感觉到事物,而不是仅仅知道事物。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什克洛夫斯基)
“无论是从语言还是词汇方面,还是从词语的排列和结构方面来研究诗歌语言,我们到处都可以遇到这样的特征:它是有意为摆脱接受的自动化而创作的,它人为地使接受过程受到阻碍,达到尽可能的紧张程度和持续很长时间”,“这样我们就可以把诗歌语言规定为受阻碍的扭曲的语言”。 (什克洛夫斯基)
繁星满天、新月微亮的童年。南方偷米、北方偷鸡蛋换糖吃的童年。
中国若也有一位上帝,他的名字叫苏东坡。
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以自己的方式,重写《古诗十九首》,重写《哈姆雷特》。
镜子。指南针。迷宫。猫。图书馆。百科全书。手掌上的河流。脸上雀斑遍布的星辰。
在中途,我们往往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堂吉诃德。
他知道我们国家的一切,却一声不吭。
惩罚者斯大林。
我把自己赠给土地,为了从我喜爱的青草中生长出来, 如你要再见到我,请在你的靴底寻找。(惠特曼)
在他的头发里捉迷藏,胡须上全是蝴蝶。
内在必然性,而非平庸的串联。
加油站上的落日。
吃鱼记—— 一家三双筷子同时去翻鱼。 丫头挑肥拣瘦。 忍不住呵斥:“鱼怎有肥肉?” 丫头应声而答:“桃花流水鳜鱼肥”。
中国最好玩的五帮人: 孔子和他的学生, 《世说新语》王谢子弟, 苏门四学士王安石一群人, 三袁兄弟一拨, 鲁迅等民国爷们。
今天查万年历,第一次发现我出生在星期天,我大概命中注定要生活在懒散的江南。今天,阳光在12点照进我的办公室,13点55分被窗外的高楼遮掩;期间看狄更斯的《荒凉山庄》。明天小雪日。
去年小雪日——冷雨,雾霾,写了一首关于海明威的诗。又到小雪日,晴暖如春三月;不知何故,窗外爆竹阵阵;读老叶芝,读《尤利西斯》。
乔司草莓上市,有监狱的味道。
临海涌泉蜜橘。海盐甘蔗。——在水果店
罗羽大哥酒后电话,往往给我带来极大的喜悦感。今晚谈诗,三条共识:1.警惕“才子气”(文人气),警惕趣味性。很多人喜欢,故很危险。2.为重要性而写,不为他人喜欢才写。3.在现场极为重要,现场感的诗人越来越少。
迟桂花的冷香。又到了采银杏果的时节。
新疆西洲蜜香瓜,赣南脐橙,越南芒果,洛川红富士——在水果店。
平衡在剃刀锋上,左右是深渊。
好日子,对楼嫁女儿。
在中国,以文字以声音,最迷人的两个女子,在我看来,只能是李清照和王菲吧。
王菲声音里尽是六朝烟雨,迷人而又害人。
昨夜被冬雷暴雨惊醒,疑是爆发了革命。
必须挣脱出少年气盛的才分而学会朴实和笨拙,学会做大家都以为全然不值得一顾的一种人。(奥登)
走城南,“江南面王”奎元馆——虾爆鳝面、片儿川、红油八宝、金玉满堂。
《再生缘》陈瑞生“句山樵舍”旧址,再遭劫难,又是一番沧海桑田!
楼下的多多又恋爱了,可是听到我的一声口哨,就远远跑来,跟着我去接丫头。这种眷恋与热情,在人世间几乎找不到了。
好冷啊,2014年第一个寒冷的日子。
以一副对联展望2015年银行股投资策略:上联——耐得住寂寞;下联——守得住繁华。
石涛的画大概约等于庾信的诗吧。
秀目微含清涧水, 饮几杯热酒,冲一冲雪地风寒。
中国股市暴涨史。
香港96回归时的H股行情,不到半年整体翻5倍。
路过城南旧地,“江南面王”奎元馆,吃碗鳝爆面,想一想梅兰芳当年,哈哈。
一点点阴影都会要了你我的小命。虚惊一场远非虚惊一场。中国式的喜剧往往是罗马式的悲剧。恐惧之火熄灭,在嘴唇上留下灰烬。接女儿放学的路上,恍若新生,欢乐颂!
活到头——才能嚼完那苦涩的艾蒿。
阳光太好了,照出风的影子。这般好天气,奋力读老杜,才不虚度。
在淘宝买旧版射雕、神雕各一套,给丫头看。
天寒人渺,大江静水深流,我等遥想东坡当年,正如当年东坡遥想公瑾。
出一次长差,随身带什么书,真是难事。过去这些年最常带蒙田、苏轼、丰子恺、契诃夫、李商隐、福楼拜、海明威、加缪、周氏兄弟。《金刚经》和《苏轼诗选》算是护身符吧,永远要随行的。人到中年,越来越无书可看,今晚也是惨淡,选来选去,《尤利西斯》《大师与玛格丽特》《托尔斯泰小说选》几本吧。
绍兴到余姚,晚稻已收割一空,多为臭水河,几座小山头密密麻麻死人墓……
太快了,像走在地图上,除了地名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永远是旁观者;苏轼长江出川,写诗一百多首,张爱玲奔温州,写《异乡记》……从余姚到宁波,我一条微信尚未写完。
从宁波到临海,大山无数;老房子众多;白鹭像一扇扇打开的窗户,窗外是雪山;溪水乱流;然而不管山有多高,那最高处,电塔兀立。
临海台州之间,一条大江竟有黄河的苍浑,白鹭贴水细飞,那一缕白真是动人心魄。
无数大山、隧道之后,忽然见到无边大水,顿想起古代水草丰美的大泽,半晌才明白,或许已来到了东海之滨。
小而奇妙的爱尔兰,我的四大偶像:斯威夫特,王尔德,叶芝,乔伊斯。
星夜赶到泰顺——溪鱼,山麑,土冬笋,农家土酒。
望见繁星的地方就是故乡。泰顺,有一种公元前的寂静。
中国或可划分为两个时代——望见繁星的时代,望不见繁星的时代。
“一星如月看多时”。望一夜繁星,对人一生的好影响,大概抵得上背一本《论语》、十本《唐诗三百首》吧。
满天繁星,如苏东坡站在你的窗外,如股票铺天盖地的大涨,让人睡不着觉……“在中国人的梦里它都不曾入梦来。它便这样冷冷地在中国之外流着”——泰顺,这与中国历史、文学毫无关联的地方,却出奇地保存了中国文学和历史的真实镜像。
不能时时望见繁星的人,当然读不懂《古诗十九首》、老曹的“星汉灿烂”、老杜的“三峡星河影动摇”,理解不了庄子的滑稽、孔子的大幽默、苏东坡出川时的勃发、王安石晚年的颓丧,更不用奢想梦见周公。
凌晨一点,山寒风冷,披一床白被子站在阳台上。静的让人害怕。一杯茶的功夫,繁星似乎都变换了位置,有几颗几乎要落到那远山上了。天很快就要亮了,李贺爱济慈,凝望即告别。
(二十五)
一种理解古人的能力。
阳光下,海棠果远望如腊梅。
怀乡与怀旧,中年写作者的大敌。
陈寅恪固然是不世之天才,但作为贵族子弟,其十三岁即留洋,三十六岁回国,二十余年遍求世上名师,奠定一生学问基础。而我辈呢,二十岁之前忙着范进中举,三十六岁之前挣扎于生计,四十岁能真正安定下来者已属寥寥,庸庸碌碌一生当然是预料中的事。
很激动,老兄弟在做《再生缘》陈端生故居修缮,邀我共同完善。就在半月前,我还特意赶到“勾山樵舍”去发了一大堆牢骚。
贪吝,怯弱,正是我辈。
楚吴两女子争桑,大怒,至于两国举兵相伐。
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伍子胥)
诗人总是结结巴巴的(张枣)。
丫头最期盼的外婆外公在今年的最后一个傍晚来到杭州,生活多美好啊!老人家永远给我们带来幸福!
2015年第一天,与老人家窗前阳光下大聊家乡事,鸡鸭鹅柿子树香油……老人家说,春节后准备养一大群鹅,鹅吃草,好养……《鹅吃草》,真好听,正可以拿来作我第三本诗集的名字。大吉大利,开张志禧!
老外婆语出惊人:螃蟹算什么,屎壳郎肉更好吃,解放前家家吃屎壳郎!——这句话可入柏桦《一点墨》。
我家丫头为了不复习功课,阳光下,一只小螃蟹吃了三个小时。
在“弓弦发出美好的声音,有如燕鸣”的荷马时代,英雄们“经历无数战争,受尽波涛的折磨”,那“在幽深的大海上,到处被风暴驱赶”的奥德修斯。
和你一样,一直在读老杜。一首一首地读,全集读一半多了。以前未能懂的地方,现在终于懂了。有机会我们好好聊老杜。这是件让人神往的事情。(罗羽致飞廉)
老杜一生不过59年,而读其全集,竟有悠悠不尽之感觉,真所谓“百年歌自苦”也。
罗羽兄微醉,电话谈老杜56分钟。羞愧当年读选集,而今一首一首读全集,方才明白,何谓“暮年诗赋动江关”,何谓“百年歌自苦”。约今冬明春相见,北宋人那样,对酒漫谈老杜。幸甚至哉,又多了一件让我神往的事情。
“我爱我的祖国,爱它爱的要命,我在火车上简直不敢往窗外看,一路上老是哭着。”(《樱桃园》)契诃夫的作品始终弥漫着一种高贵的忧伤。这个只活了44岁的俄国人,他作品的生命力将来恐怕会超过托尔斯泰吧。
在今天这样特别晴朗的日子,登凤凰山极目远望,钱塘江壮阔的江面上,你甚至可以看见苏东坡22岁时(欧阳修刚及天命,王安石即将不惑)那伟大的北宋王朝灿烂的背影。
“自称知识分子,……,学问很糟,不肯认真读点什么,简直什么事也不做,关于科学只能说点空话,艺术懂得尤其少。装成非常严肃的样子,尽讨论些看似重要的问题……”(契诃夫《樱桃园》)今天我们所谓的知识分子大概还是这个样子吧。
我们必须努力跟过去(政治上,尤其在文学上)建立一种确定的关系。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诗经•小雅•伐木》)“寂静泛滥着,只听见花园里用斧头砍伐树木的声音。”(契诃夫《樱桃园》)那辞旧迎新的伐木声,那浸透着伤感与喜悦的伐木声,永远也不会消歇。荒凉总是暂时的,在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大树的长成是可以期待的。
“退休的教授,老而不死,语言无味,一条饱学的泥鳅……痛风、风湿、神经痛、眼红和嫉妒,已经把他的肝脏胀肿了……二十五年,他讲这个,写那个,不外是聪明的人早已知道、愚蠢的人不要知道的那些胡说八道罢了。”(契诃夫《万尼亚舅舅》)我们这些所谓知识分子的结局大抵都是如此吧。
契诃夫的所有声音,归根结底,是一种含泪的声音。
这暴雨让我焕然一新。
读《杜甫全集》,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连读注释也是一样。(柏桦)
上吊的好天气。 酒里头,至少还有一点人生的滋味。 才能就是勇敢、开阔的思想、远大的目光。 我看你还那么硬朗,说不出的快活。 那些狗整夜不睡觉,知道主人们快回来了。 在小镜子里顾盼着,扑粉。
“在五月梅雨的短夜里,忽然的醒了,心想怎么的要比人家早一点听见子规初次的啼声,那样的等待着。在深夜叫了起来,很是巧妙,并且妩媚,听着的时候更是精神恍惚,不晓得怎么样好。”当今,能领略《枕草子》的好的人恐怕不多吧,柏桦老师算一个,我也算一个吧。
“此经能救一切众生者......如清凉池能满一切诸渴乏者,如寒得火,如裸者得衣,如商人得主,如子得母,如渡得船,如病得医,如暗得灯,如贫得宝,如民得王,如贾客得海,如炬除暗,此法华经亦复如是,能令众生离一切苦,一切病痛,能解一切生死之缚。”——《法华经•药王菩萨本事品》
“白发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中国古代写宫中生活的文字实在太少,给我们的印象总是寂寞而凶险的。看过《枕草子》,我们或许可以作另一番想象。我们旧时宫中的女孩子们,清少纳言这样才华的也不会少吧。
一部《枕草子》,尽是明亮的月光照着。
就贝克特而言,他的剧作对人生所做的阴暗描绘,我们尽可以不必接受。然而他对于戏剧艺术所做出的贡献却足以赢得我们的感激和尊敬。他描写了人类山穷水尽的苦境,却把戏剧艺术引入了柳暗花明的新村。(沁费尔)
读梅尧臣诗,读到《咏王右丞所画阮步兵醉图》时,那杜鹃周游一番列国之后,又隐在校园樟树丛里长鸣起来了,啄食着寒雨。
中国最好的时代,或在北宋仁宗(1022年-1063年在位)年间吧。范仲淹(989-1052)晏殊(991年-1055年)梅尧臣(1002-1060)苏舜钦(1008-1048)欧阳修(1007-1072)司马光(1019-1086)王安石(1021-1086)苏轼(1037-1101)黄庭坚(1045-1105)……最好的政治家,最好的诗人,最好的朋友。
“文章或论到渊奥,间以辩谑每绝倒,六街禁夜犹未去,童仆窃讶吾侪痴…”“独哦秋露中,岂顾衣裘湿,酒杯轻宇宙,天马难羁絷…”梅尧臣、欧阳修、石曼卿等一帮书生,在最好的时代,惺惺相惜,度年如日,真可谓“君生寒月明,君没寒月入”是也。而如今呢,如今却是“而今何处不荒芜”!
2015开年,最兴奋的,是突然被常玉和石涛的画迷住了。愚钝如我辈,实在没必要过于执着,总会有人代我们实现理想——苏东坡可代我们做一个有趣的人,契诃夫可代写小说,李商隐代写诗,而常玉和石涛则代我实现了画画的理想。我们活着的使命,就是努力去热爱他们。
读小杜如快刀削丰水梨,读老杜如钝刀刻菊花石。小杜明快,老杜拙峭。小杜单篇往往胜老杜,老杜全局则“齐鲁青未了”。小杜杰秀,老杜圣之任者。
一个小院子总要有几棵樟树,一年到头绿着,召来杜鹃;总要有一棵梧桐树,寒雨麻雀踯躅枝头;总要有一面白墙,供小孩子乱画,雨水剥蚀;墙总要拐几个弯,转折处总要有一丛芭蕉,招展新绿;冬天无论如何要有一两棵腊梅,雪中潋滟;总要有一个曝日的老人,三两个长不大的孩子;小院主人会写诗、会炒股…
有些事情微细而无从琢磨,好像化为云雾的远山。 无言的纯朴表达的情感,才是最丰富的。
我最好的作品是我的生活。(杜尚)
任何民族维护其文学创造力的关键,就在于能否在广义的传统——所谓的过去文学中实现了的集体个性——和目前这一代人的创新性之间保持一种无意识的平衡。(爱略特)
日趋繁复的句式结构,是接近经典文体的标志之一。(爱略特)
孩子,暂时的火和永恒的火 你都已看到,现在到了一个地方, 我自己再也无法明辨。 (但丁)
电塔与落霞。春草与菜园。电塔上筑巢的灰喜鹊,日暮在高处盘旋,惊雷似的鸣叫,嘲笑,
2015开年最开心的事情之二,是今天下午看到一群灰喜鹊在电塔上筑巢、盘旋、雷鸣。那群山大河般绵延、国家机器般冷酷的电塔,终于被这晚霞中的群鹊驯服了……
我的凤凰山岁月——与我家丫头在山上。想起杜尚说的一句话,我最好的作品是我的生活。
婺江路36号,六年,我窗下的那丛蜡梅。凤凰山八年,中河水边的那一带蜡梅。而今校园深处,书声笑影里的蜡梅……
大寒日。一棵蜡梅开在水边,实用主义者,审美主义者,各取所需。
在南方,落木、枯枝尤其可贵。常玉大概是我看到的第一个喜欢画枯枝的画家。元四家等最爱把竹蕉松梅画在一起,则大雅到俗气了。
一座二十多年不大不小的园子,其容量足以抵一部《红楼梦》。各种各样的鸟声,然而安静如蚯蚓雨后的新泥。杜鹃永远不见身影,听杜鹃如听李商隐读庾信。忠实的麻雀,永远离我们三五米远,仿佛那些讷诚的老朋友,声音温切细碎,欲言又止,时时刻刻替我们担心……
“深得民心”,其实是使天才庸俗化。寻求光荣也许就是自我毁灭。(福楼拜)
大寒日,夜,杭州大雨。丫头开窗听雨,兴奋的不肯去睡。对我而言,多是枯寂,听雨只会深陷到往事里。往事多么令人厌倦。
福楼拜说的多好啊:“祖国是土地,星星……祖国是思想本身,即我们胸中的无限。”契诃夫时时把他的俄罗斯挂在心上,他和杜甫一样真诚。
我活的很艰难,与外界的一切快乐隔绝,……只有一种持久的狂热支撑自己,这种狂热有时会因无能为力而哭泣,……。有时(在我阳光灿烂的日子),借助使我从脚跟到发根的皮肤都微微战栗的激情之光,我隐约看见一种心态,这种心态高于生活,对它来说,光荣算不了什么,甚至幸福也成了无用东西。(福楼拜)
怀念岁暮的吴山。那随处可见的阅世五六百年的香樟树,那石头缝里春草般泛滥的香烛,那庄严又滑稽的伍公庙为这温软之乡封存着最后的一点英雄气,伍公庙门外的那丛腊梅,那过人头的山茶花,最难得的是一声杜鹃便压倒了满山的麻将声……吴山或是中国最市井的一座山,一步之遥的凤凰山却荒远到了极致。
新月。一生能见多少新月。契诃夫永远重复着一句话:不能过平庸的生活。
2015开年第三件最开心的事——今天在书店看到两个孩子,一个枕着书仰天躺在地上,一个边翻书边打滚。世上最可怜的就是那些畏畏缩缩、规规矩矩、白白净净的孩子,那些过于听话的孩子,过于为他人着想的孩子。
吴冠中:1.技艺迟早可以学到手,而情感素质的高低决定作者成就的高低。2.至明之士才能利用理性认识来启发理性感受,并从感性感受再归于理性认识。3.石涛所谓的一画之法,就是不择手段地创造能表达自己独特感受的画法。4.内涵?是指感人的,非画不可的情之催迫。5.情,偏于自我感受,孕育着错觉。
“大雪年年有,不在三九在四九”,昨晚老外婆刚说完这句话,今天河南就开始准备下大雪了。
那灯光是从我家里发出的。一枝小小的蜡烛,它的光照耀的多么远!(《威尼斯商人》)
刚刚得到消息,故乡97岁的老寿星去世了。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是现在的样子,总觉得她永远不会死。故乡的星空,越来越寥落。
集维特根斯坦句: 1.一个人懂得太多就会发现,要不撒谎很难。 2.其实,一个男人的梦想几乎是从来不会实现的。 3.只有非常不幸的人才有权利怜悯别人。 4.你必须说出新的东西,但它肯定全是旧的。 5.天才是靠勇气去实践的才能。 6.没有什么比不欺骗自己更难做到的。 7.脸是身体的灵魂。
集加缪句:1.用尽全部心力而一无所成,这是为了热爱这片土地必须付出的代价。2.没有轻蔑克服不了的命运。3.一个人对生命的依恋之中,有着比世上任何苦难都更强大的东西。4.重要的不是治好病,而是带着病痛活着。5.最大的罪孽是肤浅。6.在这片他如此热爱的广阔土地上,他是孤零零的。7.人生越没有意义越值得过。
一直印象着自己是B型血,今天一验竟是AB型。当年的偶像林语堂、林徽因也都是AB型。
生活多么让人颓丧。我们都需要一个荆轲刺秦王的时刻。
在这多事之秋,躲进小楼,听我读首诗吧。
想起钱钟书一封信里的几句话:我们这些山林深处的书生,竟也开始闻到了这个时代的凶险……
1.好爸爸,别生气,您犀利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我的爱意!2.坏爸爸,真小气,跟我说实话,我到底是不是你淘宝上淘来的?3.哼,花你的钱是给你面子!4.爸爸,我班女生都说你帅,你要不写诗就更帅了。5.“哈哈,爸爸,你终于中了我的美人计啦!” ——我家丫头的灵怪语录。
我明天还要带她 到郊外捉蝴蝶、看麦苗。 我并不焦虑,该过去的都会过去, 且正在过去,我在我的山上, 我明天就会在我的山上。 ——多好啊,春林兄的这几句诗,多契合我当前的心境啊!
“爸爸”,当丫头梦里仍在喊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英雄,苏武孤雪19年的落日归心、庾信身仕敌国的肝肠断绝、荆轲刺秦王的易水萧萧、卡夫卡醒来变大甲虫的绝望吞声……这一刻,我既是苏武庾信,又是荆轲卡夫卡;这一刻,我还理解了张爱玲的怪癖,她平生最不喜欢看风景,最讨厌小孩子。
忘了毕加索还是飞廉说过,这世上最让人着迷的,大雪和女孩子。
使我感到无比震撼的是:在他的影片中,所有的爱情场景都拍得像凶杀的场面,而那些凶杀的场面又都像爱情场景……在希区柯克的作品中,爱情与死亡的主题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弗朗索瓦•特吕弗
齐白石大俗臻雅,倪元林大雅至俗。貌似不食烟火者,多为无趣小人。
(二十六)
罗马啊,你这猛虎满地的荒野!
阳光大好。春林兄驱车带我郑州城转悠了一个多小时,旧时印象全无。想起老杜的“归路从此迷”。
在河南博物馆,春林兄拍照,罗羽兄讲解,竟听到了杜鹃。对《左传》等为代表的古代中国有了更性感的认识。
东坡夫子,东坡兄,我又来了。
白龟湖话别。感谢春林兄、罗羽兄、森子兄、雪封兄、万鹏兄、田桑兄、桑地兄,一时来不及相见的夏汉兄、永伟兄、蓝蓝姐——早春天气,岁月晴明,故乡信美,我辈深情。
从平顶山到漯河,阳光极灿烂。有此阳光,则万事不必灰心,旧山河收拾可待。平畴远风,麦苗怀新,落木无边,酒鬼遍地……
落日下的漯河城,虽然第一次路过,一切却极熟悉,没有新东西可看。只有一家口腔诊所的名字取得真好:“啄木鸟”,写诗也该如此。
从漯河到周口。大平原,落日点燃大火,李商隐“夕阳无限好”是也,老杜“落日心犹壮”是也,曹孟德“壮心不已”是也。离乡18年,竟第一次有了衣锦还乡的喜悦。
夜归人。对一个老游子,灯火渐上回到家乡是最合适的,夜色掩去了半头白发。
初春晴暖。孩子们随老祖母吃喜酒去了。和乡邻兄弟说了一上午话,散了数包烟。此刻院子里晒太阳,麻雀在瓦檐枝头叽喳,真想造一座缘缘堂,种种菜,写写随笔,过过古代乡绅的日子。我自信这样的生活是合理的,过去那些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事大多是愚蠢的。
小侄子早早暖热了被窝。寒夜,脚边睡着个孩子带来的温暖,明亮如窗外的群星。
年味寡淡,人情味更淡,想起柯瓦塞那位大头圣人的一番话:“使我愤怒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一般平民的愚不可及……总之,与其发怒,不如发笑。”
柯瓦塞的那位大头圣人感叹:“能欣赏佳句的人都到哪里去了?这种贵族的享受,已归于远古。”
灭灯披袄到院子里看天狼星。风声,老父亲的咳嗽声……
凌晨披衣到院子看残星,突见东南天落月——苍浑,狰狞,寒冷,如老叶芝想象中的那巨兽庄严肃穆重返人间。
当年鸡鸣。当年到处“绿树村边合”,家家院子大树。家家一院鸡,鸡栖息在树上。冬夜长如年,三更天鸡开始打鸣,先是一两家,接着全村,接着三五村,接着整个乡村的公鸡都叫起来了。曹诗“千里无鸡鸣”,那时则千里无处不鸡鸣。这种庄严气象,只有春秋战国黄钟大吕交响与之仿佛。
早春的清晨。鸡鸣稀落如残星。父母起床烧火。侄子醒来挠我的脚心,我假装睡着。卖羊肉、热馍的叫喊声。邻家盖小楼的瓦刀声。巷口闲人议论国事。太阳透窗照在我的床头……这里,我再也插不上手,插不上嘴,躺在温暖的被窝,我成了一个倾听者,观察者;这里永远是我的家,我不是过客。
上午随父母上街购年货,小城年会,老街市不变如三十年前,袁世凯小时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千万别看不起方寸之地,大英雄都来自小地方。下午教侄子院子里骑自行车;父亲杀“九斤黄”公鸡一只,取尾羽几十根。
落日,我家的菜地、麦地,我的父亲母亲。
与老友沿颍河骑行数十里。这条著名了四千多年的大河,有一种春秋左传、老子孔子式的伟大庄严。两岸的草民,采山饮河,泥泞而活,一代代烟消云散。暴政,苦痛,恐惧也都是泡影露电。只有这大河,浩然独存。战战兢兢,我这水边长大的小人物,多么希望自己微薄的努力能无愧于它的教养。
诗之高低,系于情之高低。王维无情,李白有情,老杜深情。谢灵运无情浪子,庾信曹植老来深情。陶渊明看似无情,实则深情。南北朝诗、宋词多浮艳无情,汉魏古诗最为情深。苏黄王宋诗三杰,诗中之情,多为个人性情,故不深。
最重要,学老杜如何用情。
“猛虎立我前,苍崖吼时裂。”老杜状物神句。
记得小时过年,父亲用大斧劈木头,木屑乱飞如惊蝉;此刻,父亲用小锯细细锯木头,人老了,有的是耐心。锯好一堆,小孙子帮忙搬到灶台前。
春节日近,关门读老杜。切鱼剁肉声里、烧火声里、母鸡下蛋声里、老狗开门声里、乡音四起里、小儿喧哗声里、父亲咳嗽声里锯木声里、长庚星天狼星下……在故乡读老杜,更见老杜深情。诸多旧人虽近在咫尺,开门可见,但不如不见,用我的一句旧诗,那就是“今生不必相见”。
一对老父子。黄昏坐在院子里。不说一句话。父亲用仅有的一颗好牙,耐心地吃着瓜子。儿子凝望长庚星。灶屋,劈柴熊熊,煮着一锅鲤鱼汤。老父子之间说话是多余的。
父亲的老式诺基亚手机,闹钟定在晚上七点半,中央一台天气预报时间。几十年来他最关心的就是天气,这关乎庄稼,关乎一家人的口粮。我旅居杭州的十八年来,他每天关心杭州的天气,关心我在风里雨里;而当我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几乎没有话要对我说。
小侄子在星下的院子里,乱跳着背诵“鹅鹅鹅”、“春眠不觉晓”、“床前明月光”、“红豆生南国”、“离离原上草”、“锄禾日当午”。你我最大的梦想,或许是也能写出这样一首诗,在孩子间传唱。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老杜神句。若无“千秋”“万里”两词,则为腐臭之句。左思“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亦是神句。
《老杜早年小传》:七岁咏凤凰。性豪放嗜酒,酒酣无视天下俗物。喜欢结交李白这样年长的朋友。快意壮游,先到姑苏,过剑池,拜阖闾荒丘,采荷吃鱼,想当年鱼中匕首。越地,枕戈而眠,忆勾践事业;过镜湖、剡溪、天姥,惊见越女天下白。目空一切,屈宋曹刘都不在话下。 最后放荡齐赵之间,裘马轻狂,春天在丛台唱歌,冬天狩猎于青丘。壮游八九年,回到咸阳,献三大蓬莱赋,文采惊动人主。
早春,真暖和。母亲剁了一上午饺馅,自家种的小茴香。父亲的郜丁鸟在沉寂了一个冬天之后,又开始鸣叫,天越暖和,叫声就越响亮。苍蝇也出来活动了,苍蝇也比人干净。老杜的晚年自传诗《壮游》真是有趣,虽有自溢之辞,但可见老杜一生最明亮的生活,可见大唐气象。
母亲说:“前不栽桑,后不栽柳,两旁不栽鬼拍手(杨树)。”小院已有两棵石榴,两棵香椿。春节后,母亲想再栽几棵梨树、杏树,西墙下栽一行葵花。“栽枇杷树也好,枇杷茶可以治咳嗽。柿子和枣现在大家都不爱吃了。”
小时候,数十年、百年大树几乎步步可见,而今十里八里找不到一棵二十年的树。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年代?
中国很少有哭哭啼啼的文学,靡丽有之,刚健为主。
鲁迅离乡,何其决绝。而我始终是那个背囊里一本《猎人笔记》,伤感的屠格涅夫主义者。
“彩笔昔曾干气象”,“往时文采动人主”,“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老杜骄傲的很。
这几年岁暮,往来南北,纵横千里,落木所在,时时惊见喜鹊巢——枯枝穿插,粗糙刚拔如乱箭,大者如落日滚滚,小者似人头高悬。当年乌鸦遍地,而今喜鹊满天,是吉是凶,待圣人言。
过欧阳修滁州。欧阳修文字之美,远胜滁州山水之美。
“翠华想象空山里,玉殿虚无野寺中。”“独留青冢向黄昏。”“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石鲸鳞甲动秋风。”……都是老杜神句,后世只有李商隐、黄庭坚学到一二。老杜夔州诗乃中国诗最高峰。
北方多土,坟多在田间地头。南方多水,坟多在高处(山上)。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李杜惊天地泣鬼神之句。仅仅为了读这两句诗,生为中国人也是值得的。
车过庾信、刘禹锡、王安石、汪精卫的南京,所有的地方都是属于极少数几个人的。落日下,多少惊心动魄的大事,而你我只是车上匆匆看客。
一个地方,不管你生活了几十年,还是几世,到头来基本上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永远只属于极少数几个人。杭州大概属于苏东坡、龚自珍、郁达夫几个人吧,但愿小小的凤凰山将来能刻上我的印迹。
过宜兴。东坡买田欲养老的地方,他老人家看上的地方,必有不可思议、不可说之好处。
傍晚过宜兴,春花初开如乱萤。
暮色深处过太湖,隐隐只见水气浩淼。
皇帝柑,胡柚,芦柑,丑八怪,木瓜,车厘子,杨桃。——在水果店。
春风沉醉的晚上。今晚这春风,
昨晚春风沉醉,一口气习诗12首,堪称奇迹。
热爱鲁迅的一大理由,就是鲁迅自始至终看不起中国人,鲁迅绝望。
癸巳除夕偶成 (黄景仁) 其一: 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 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其二: 年年此夕费吟呻,儿女灯前窃笑频。 汝辈何知吾自悔,枉抛心力作诗人。
过年,邓丽君的歌,最适宜过年闲听。
甘地说,要寻找印度,寻找真正的印度。年,谷熟也;爆竹声里,春风送暖;而今过年甚至是一种道德仪式,善恶都携起手来,欢天喜地过大年。——这里面,或许有一点真正的中国吧。
甘地:我走了那么远,结果还是回到故乡来。除夕夜,断断续续又看了一遍电影《圣雄甘地》。甘地,这世间的勇气。
甘地每周一天不说话。他相信沉默带给他内心的平静。从他三十七岁开始的三年半里,甘地拒绝读报纸。他认为尘世的喧嚣比他的内心的不安更加不堪。
雨水和春节同一天:百年难逢“水浇春”。
2011年11月-2015年2月
最后更新 2015-02-23 11:07:42
试发表
散文 创作
(飞廉诗说)
最近写诗亦史亦实,亦真亦幻,亦文亦白;亦庄亦谐偶然得之。
中国多是板脸说教之诗,最少趣味之诗。
古人中最喜苏轼,苏老夫子诙谐狂放,诗包罗万象,童心始终不泯。我等尚在中年边缘,已觉人生无趣。
中国要想有希望,真正需要李白而不是杜甫。
锻造字句,贾岛古今第一。
我们都需要大师的引领,尤其是健在的大师,托尔斯泰之于契诃夫,福楼拜之于...
(飞廉诗说)
最近写诗亦史亦实,亦真亦幻,亦文亦白;亦庄亦谐偶然得之。
中国多是板脸说教之诗,最少趣味之诗。
古人中最喜苏轼,苏老夫子诙谐狂放,诗包罗万象,童心始终不泯。我等尚在中年边缘,已觉人生无趣。
中国要想有希望,真正需要李白而不是杜甫。
锻造字句,贾岛古今第一。
我们都需要大师的引领,尤其是健在的大师,托尔斯泰之于契诃夫,福楼拜之于莫泊桑,韩愈之于贾岛。
艺术越发展,必将越接近科学,反之亦然。福楼拜的小说与苹果手机就是最好的例证。
尊重城市!在城市,人的命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复杂,必须写出繁复的诗与之匹配。在当代中国,至今没有人写出这样的诗。
公司的力量迟早将超越国家。在公司做个下等职员,在幽暗中挣扎着写诗,是当代诗人的普遍命运。
“而杰作的秘密正在于此:即在于主题与作者的气质协调一致。”福楼拜这句《文学书简》,我觉得正可拿来概括柏桦的创作。
把大国之脉,往往在细处,比如柏桦诗中所写这扬州菜之文思豆腐。
柏桦是一个安静的革命者,他以传统的方式写下最不传统的诗歌,这也是我的梦想。
当代汉诗的成就,早已远远超越当代散文、小说。如此三百年后,其地位虽远逊唐宋,但显胜明清,可与魏晋南北朝争一日之长。
诗有眼界之别,气魄之别,思想深度之别,情感力度之别。最关键者,乃情感力度。
《古诗十九首》的重要性,不但在于它开辟和巩固了一种全新的诗歌形式,更在于它为后世文学提供了几乎所有的重大主题,生死,离别,相思……
《古诗十九首》的悲凉苍劲,只有我们这些行将无家可归的游子才能痛切体味。
内心空浮时,最宜读老杜。近来太多无可奈何、无可躲避之事,遂日夜读苏轼;东坡为人为诗古今最是旷达,往往给我安慰。
要想把握事物的本质,一个人必须持久而艰苦地工作。那就是我的抱负,它更多地建立在对天地万物的热爱而非怨恨之上,更多地植根于平静而非激情。尽管我时常陷入极度的不幸之中,但我的体内仍保有着安宁、音乐与纯粹的和谐。艺术需要不屈不挠的工作,不顾一切的工作以及持久的观察。——凡高:致提奥
只有细读了曹植、庾信洛神、小园等赋,才能真见中国文字之美,其状物之精细,抒情之真切,声韵之和美,读来让人发痴。人世间此等文字太少,这也是我辈常不快乐的原因。
唐宋八大家文章实在不很高明,一个个板着面孔说教,可憎如苍蝇嗡嘤。
伟大的作品并非只产生在开放的盛唐,在文字狱最盛的清朝,曹雪芹照样写出了中国最伟大的小说,这足以给我们信心!
写作者,也许只有写出可以告慰平生、死可瞑目的作品,才能真正平静下来吧;对大多数写作者,这只是一个不可企及的梦;伟大如杜甫、卡夫卡纵然已写出了这样的作品,但至死未必自信。
诗与小说一样,最重要的也是细节。
深秋午后,天气如此灿烂澄明,若比拟为人,则为玄宗天宝元年初赴长安的李白,则为熙宁八年赴密州上任的苏轼,时李42岁、苏40岁,均已创作出了自己和中国文学史上最辉煌的作品。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王安石晚年最爱此句;读书人中,也许只有老王一生所为最接近此诗句吧;对我辈而言,无非浩叹!
如此美好的一天,又在琐碎、无所作为中度过,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力把它留在一个比喻里,或演变成一行诗。
我最喜欢的史蒂文斯诗论:1.观察的精确等同于思考的精确。2.我们心灵所见与眼睛所见同样真实。3.人只是为了某一个读者写作。4.要想有独创精神,就必须有外行的勇气。5.诗歌必须最成功地抵抗智力。6.风格之变乃主题之变。7.诗歌的理论就是生活的理论。(以上选自史蒂文斯《徐缓篇》)
年龄越长,越嗜以《古诗十九首》为代表的两汉魏晋五言古诗,死生怀乡,慷慨悲凉。
思乡,忧国,惧死,归隐,乃中国诗歌四大主线,也可概括我的全部诗歌。
一个没有强烈思乡感的人,怎能深切领会中国古典诗歌?!
中国古典诗歌,刚健与阴柔,平分秋色。
“轻裾犹电挥,双袂如霞散。”“木有相思文,弦有别离音。”“妾心日已乱,秋风鸣细枝。”“乳燕逐草虫,巢蜂拾花药。”“蜻蛉草际飞,游蜂花上食。”“俱看依井蝶,共取落檐花。”“悲看蛱蝶粉,泣望蜘蛛丝。”“日出照钿黛,风过动罗纨。”古人已细到极致。
史蒂文斯说:“风格之变乃主题之变。”迁离凤凰山后,我尝试写一些新的题材,用笔吃力,行文笨拙。始知个人文体求变与一国体制求变,同样艰难,但不变则亡!
最感谢苏东坡,老先生每每在我人生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给我安慰。老先生黄州诗词,篇篇可抵《金刚经》。老先生一生最是磨难,越磨难,越豁达,正因为此,成就其千古一人。
古今诗人中,一直给我安慰的只有苏东坡。冬夜,熄了灯,门窗关不住大风呼啸,想起明天,那不知如何是好的明天;每每,年轻时、壮年时、老年时的东坡都会来到我的床边,带来他的自在、豁达、幽默,于是我就安然睡去。
才高万世的东坡先生一生尚坎坷如此,你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东坡先生是唯一有幽默精神的古典诗人,是最好玩的古典诗人。
林语堂的《苏东坡传》我读了多遍,始终不太满意。今后,希望自己能细读东坡老夫子的所有作品,同时也尝试为他写一本新的传记,向冯至的《杜甫传》看齐。
东坡先生嘻笑怒骂,不吐不快,其诗上嘲天子,下嬉老农,也是真正有自由精神的古典诗人!
东坡先生人品第一,诗第二,词第三,散文第四,书法第五,画第六。
佛教影响中国,最大成绩就是推波助澜造就了苏东坡。若无佛教,苏东坡断不能替中国文学别开生面;若无苏东坡,佛教亦不能从骨子里真正影响中国后世文人。
“你的诗似乎一直在社会责任感与纯粹的优美之间徘徊”,晓米兄,你切中肯綮,除“优美”两字略可商榷外。“责任感”无须多说,《诗经》以来,是我诗国的最大传统。在语言上,我有一种洁癖在,我最喜欢干净、简洁、有画面、有历史积淀、有情感表现力的字词,而这些字词只能到古典文学中去发掘,给它们霜和露,纳入新的秩序,使之重新闪光。我不追求纯粹,我对纯粹的理解也在逐渐变化,一首诗,不管你加入多少种异同材质(黄庭坚的诗是最好的代表),只要全篇是和谐的,那就是纯粹的。(致 鲁晓米)
说实话,老杜“三吏”“三别”太实,蕴藉不够。《春望》《北征》等诗,同样写实,则是完美之作。《登高》等夔州诗,我最喜欢,老杜的登顶之作,这些诗,不仅着眼人生、世道,更陶渊明那样用诗意笼罩了整个世界。自有杜甫,后世诗人几乎都活在他的阴影下,强大如李商隐、王安石、黄庭坚也不能逃脱。
黄庭坚对古诗的变革是最有成效的。
对于汉语新诗来说,我等皆是流沙;只有大师方能积沙成塔,开天辟地,给新诗一个清晰完整的面目,到那时才可以真正言汉语新诗。屈原、《古诗十九首》、李杜、苏黄,有了他们,才有了楚辞、汉诗、唐宋诗。
一个诗人的前途是否远大,不在于看他出了多少诗集,往往从一两首诗中即能预感。你十年前的《雪:致曙光》《安静》等诗,今年的《朝花夕拾》等诗,皆是“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之作。(致 古荡)
伟大如歌德,也战胜不了德国之庸俗;何况我辈,更加上五千年之老大帝国。
苏轼、姜夔等诗词前常有小序,往往鲜活洒脱,喧宾夺主。随手写来,自由流出,小序自然能好;刻意为之,费时费力,也就未必能好。例:“顷在黄州,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乱山葱茏,流水锵然,疑非尘世也。书此语桥柱上。”(苏轼《西江月》序)“照野弥弥浅浪,横空暧暧微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明月,莫教踏破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苏轼《西江月》词)。
这几日又细细读了苏轼词,三百四十多首,真正好的、中我意者不过一二十首。苏轼尚如此,其他人无须多说。
人到中年,倘若继续写诗,倘若此外无多余爱好,则写诗最主要目的乃为自娱,雄心倒是其次了。
“因写实而得实中之虚”,(黄宾虹),写诗也当如此。
斯威夫特是我最喜欢的英国作家,他的作品完美实现了“铁与温雅”的统一。“铁与温雅”一直我努力的方向。
曹丕虽贵为君王,其诗却每每柔弱,远不及曹植清健。
《白马篇》有盛唐气象,最可代表曹植诗风与气度。
屈原之后(公元前278年),陶渊明前(公元352年),六百余年,曹植乃最大的诗人,其父曹操同为大诗人,可惜写得太少。
曹植诗格之高,千古几无对手。
“石榴植前庭,绿叶摇缥青。丹华灼烈烈,璀璨有光荣。”(《弃妇篇》),同写弃妇,曹植也比其他诗家写得浓烈,毫无萧飒之气。
《古诗十九首》若为一人所作,此人当可比肩曹植。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意象可抵千言万语!
泉子兄每天诵《金刚经》,我则《古诗十九首》。晨起睡前,诵《古诗十九首》,牢记人生寄世,奄忽飙尘,昼短夜长,当秉烛远游,斗酒娱乐,聊厚当不薄。
多读古人作品,一来使自己相信人活必死(虽是常识,但有几人真切认识到自己必将死去),二来使自己相信“人世冥灭,惟清音独远”。
“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在中国,再过些年,或许将彻底望不见星星,孩子们又怎能理解古诗。
蔡邕虽传诗极少,但《饮马长城窟行》一首,就堪称大诗人,其中“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真乃神句!
蔡邕最大杰构乃女蔡琰,琰《悲愤诗》为中国古今女诗之冠。
“白首狂夫,披发提壶,乱流而渡,堕河而死。”中国最少这样的人物!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一种极深沉的忧伤。
长歌激烈,我偏爱短歌微吟。
后世不可及之绝唱《长歌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最能体现中国古诗深思、刚健之气象。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北齐斛律金之《敕勒歌》,莽莽而来,自然高古,汉人遗响,可敌曹操《观沧海》,与陈子昂《登幽州台歌》,三者鼎足而立。
阮籍《咏怀八十二首》出,开“咏怀”一脉,后世效仿者众,庾信,江淹,鲍照,李白,杜甫……几乎每个诗人都写过,以庾信《拟咏怀二十七首》最为杰出。
“寻思万户侯,中夜忽然愁。琴声遍屋里,书卷满床头。虽言梦蝴蝶,定自非庄周。残月如初月,新秋似旧秋。露泣连珠下,萤飘碎火流。乐天乃知命,何时能不忧。”(庾信《拟咏怀》之十八)此诗十年前读,感觉处处为我而写;今日再读,虽不再“寻思万户侯”,但更觉处处为我而写。诗独远,足以穿越悠悠千载。
三十余年的生涯,一如这秋水迢迢,飞鸿踏雪,尚留指爪,而我在这水上,何曾留得一点迹痕。“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世人多爱李义山的绮丽,谁知他的沉痛。
“伟大的传统业已消失,新的传统尚未形成。”波德莱尔的这句话,用来描述包括诗歌在内的中国所有当代艺术形式似乎都是合适的。
很欣赏杜牧的写诗态度:“某苦心为诗,本求高绝,不务奇丽,不涉习俗,不今不古,处于中间。”仔细想来,我习诗所求也大抵如此。
只有胸怀天下如老杜,才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馀。”
“边秋阴易夕,不复辨晨光。檐雨乱淋幔,山云低度墙。鸬鹚窥浅井,蚯蚓上深堂。车马何萧索,门前百草长。”老杜秦州杂诗,几乎都是杰作。这一首更细到极处,边城萧条,心境落寞,都在我们眼前。
近来重读老杜全集,领悟渐深,无限乐趣。只觉有此一书,余生已不寂寞。
“翠柏苦犹食,明霞高可餐。世人共卤莽,吾道属艰难。不爨井晨冻,无衣床夜寒。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老杜一贫如此,然不乏幽默,最后两句,定是边笑边写。
“江涨柴门外,儿童报急流”“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有客过茅宇,呼儿正葛巾”“草深迷市井,地僻懒衣裳。榉柳枝枝弱,枇杷树树香。鸬鹚西日照,晒翅满渔梁”“蝉声集古寺,鸟影度寒塘”“村舂雨外急,邻火夜深明”“市桥官柳细,江路野梅香”“诗应有神助,吾得及春游”“江山如有待,花柳更无私”“云掩初弦月,香传小树花。邻人有美酒,稚子夜能赊”“仰面贪看鸟,回头错应人”“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仰蜂粘落絮,行蚁上枯梨”“芹泥随燕觜,蕊粉上蜂须”“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独绕虚斋径,常持小斧柯。幽阴成颇杂,恶木翦还多”“眼边无俗物,多病也身轻”“寒鱼依密藻,宿雁聚圆沙”“百年浑得醉,一月不梳头”“青云羞叶密,白雪避花繁”“鹅儿黄似酒,对酒爱新鹅”“雨洗涓涓净,风吹细细香”……成都草堂,老杜写出了他一生最细腻、最温情的诗。
老杜的厉害在于,他几乎能写出让所有人都喜欢的诗。
赫伯特的诗歌蕴藏着二十世纪的苦难,容纳了一个非人时代的残酷,而且拥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现实感。更重要的是,诗人没有因此丧失他的抒情或幽默,而这才是一个伟大艺术家深沉的秘密。
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成了一个诗人?总感觉自己真正的才华是在写散文、小说,或者讲故事上。今天中午给孩子们讲鬼故事时,觉得录音下来,稍事整理即可成书;而写诗呢,真是可笑又泄气,“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并不是夸张话。
远方父亲的老迈,最让我珍惜时间。再没有时间可以让我挥霍,一如少年时!
黄宾虹、齐白石最让我羡慕的地方,乃是他们的长寿,乃是他们的衰年变法,他们都是在八十岁之后,才真正形成自己的风格,并创作出了一生中的最大杰作。
当代中国,没有细读李杜,而在写诗的人,似乎很多啊。根本就不懂得汉语精妙之处,提笔写诗,怎不令人生疑。
恨不同时的诗人,对我来说,似乎只有两个,苏轼,陶渊明。老杜的诗,虽然最爱,但是跟他在一起,未必是件痛快的事;曹植视写诗为小技,他肯定看不起别的写诗的人;李白呢,心虽放达,但在照顾朋友感受上,却实在欠缺。跟苏轼、陶渊明一起玩,那一定是最放松,最有意思的。
家里所有角落,几乎都种上了绿色植物,金鱼常年只有一条。夜深人静,当我看书,或发呆,我就觉得,它们就如我的家人一样,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偶尔打声招呼,于是大家都不再寂寞。记得米沃什似乎说过,一条鱼,拯救了一条河;而我有时觉得,一个诗人,往往也能拯救一个国家。
最喜欢王佐良先生1986年主编的《英国诗选》。记得大学四年,这本书被我借阅了无数次,里面的每首诗,我都熟悉如自己的兄弟。2011年底再版,终于买来一本,几乎每天都要读上几首。对我影响最大的,除了中国古诗,也就是英诗了。
“四壁高筑,我们就冷眼看这一帮那一派大人物,随月圆月缺而升降沉浮。”(《暴风雨》)日日我们忍受着胆怯带来的屈辱,耐心守望那最后的结局,并写进我们的诗里。
照片上,李商隐的墓,是一座小土堆,其上一小片杂木丛,这正是我理想中的诗人之墓。李商隐的诗常年总在举手之处,像一个朝夕相处的老朋友;只是看到他的墓时,才又想起他早已故去。诗,自然穿越生死。
元好问应该是苏东坡、黄庭坚之后,中国最大的诗人了。他的墓更简朴,更让我喜欢。一片小树林,一堆黄土,坟上遒劲大树。元好问生前有言:“某身死之日,不愿有碑志也。墓头树三尺之石,书曰诗人元遗山之墓足矣。”我死之后,希望也能如此。
“整篇诗章遍用金玉铺砌而成,借装饰手段掩蔽艺术的无能。……真正的好诗会确切表现自然,写的是平常思想,但能言人所难言。”(蒲柏)“言人所难言”才是最重要的。
“一切不协,是你不理解的和谐。”(蒲柏)所以,不要轻言晦涩。
“一间书房便是我足够广阔的领土了。”(《暴风雨》)书架纵横如山脉,杜甫,陶渊明,曹植,苏轼,黄庭坚,莎士比亚,福楼拜,契诃夫,鲁迅,则是山上我日日供奉的众神。
莎士比亚终归是一个理想乐观主义者,在最后的诗剧《暴风雨》里,他借助魔力战胜并原谅了强大的敌人,并对人类的未来有光明的憧憬(“人类是多么美好啊,这个新世界多棒啊!”)。而鲁迅终归是一个现实悲观主义者,在遗嘱里,坚持“一个都不宽恕”。
老杜晚年,处处依人过活,有时竟“摇尾乞怜”到了滑稽的地步,见《览镜呈柏中丞》诗句:镜中衰谢色,万一故人怜。
“汝曹催我老,回首泪纵横。”(《熟食日示宗文宗武》)“令节成吾老,他时见汝心。”(《又示两儿》)我被老杜这几句诗深深打动。想起自己的两句诗:“到这个年龄,最可怕/不再是贫穷与压制,//最惊心动魄/乃是儿女们日渐长大。”
“乱后居难定,春归客未还。”“年年非故物,处处是穷途。”“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吾人淹老病,旅食岂才名。”“哀歌时自惜,醉舞为谁醒。”“欹枕江湖客,提携日月长。”“天寒出巫峡,醉别仲宣楼。”“穷猿号雨雪,老马怯关山。”“老身须付托,白骨更何忧。”“他乡阅迟暮,不敢废诗篇。”“十载江湖客,茫茫迟暮心。”“为客无时了,悲秋向夕终。”“落日心犹壮,秋风病欲苏。”“万象皆春气,孤槎自客星。”“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老杜晚年写照。
老杜一生深情,家国亲朋。国,乃山河、大唐社稷;家,乃老妻幼子;亲,乃弟妹(全集中处处可见悬念弟妹的诗篇);朋,乃李白、郑虔、高适等。
老杜一生流离失所,最懂人生。得友人襄助,成都草堂他写下了中国最好的田园隐逸诗;甚至在他最后的漂流岁月,只要得到片刻安宁,立即就会写下极其热爱生活的诗作:“礼乐攻吾短,山林引兴长。掉头纱帽仄,曝背竹书光。风落收松子,天寒割蜜房。稀疏小红翠,驻屐近微香。”(《秋野》)以及“筑场怜穴蚁,拾穗许村童。落杵光辉白,除芒子粒红。”(《暂往白帝复还东屯》)
伟大如杜甫,全部作品中,杰作也只占十之二三而已。然而,众多平庸之作,在我看来,甚至是更重要的,它们亲切、细碎如作者本身,从它们这里,我往往学到更多东西。杰作如英雄,庸作如芸芸众生。
老杜喜用“细”“微”“小”“轻”等字,仅五言律诗中,就有几十处。“斗斜人更望,月细鹊休飞。”“冻泉依细石,晴雪落长松。”“江湖深更白,松竹远微青。”“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云掩初弦月,香传小树花。”“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雨洗涓涓净,风吹细细香。”“江湖春欲暮,墙宇日犹微。”“今朝云细薄,昨夜月清圆。”“寒冰争倚薄,云月递微明。”“树密早蜂乱,江泥轻燕斜。”“楚岸收新雨,春台引细风。”……
读完老杜的600余首五律,接着读七律,只感觉有说不出的难受,每一行在舌头上多出了两个字的压力,甚感滞重。想起贾岛等晚唐诗人,几乎只写五言。
《唐诗三百首》《文选》等选本最不可读,爱一个诗人,需细细读他的全集,方可指望小有心得。
中国文化史上,也许只有庄子、王羲之、李白、苏东坡,真正称得上神仙一般的人物。
诗总可以自己说明自己。
蒲柏咏泰晤士河的两句诗“深而清,缓而不滞,强而不怒,满而不溢”,似乎正是我写作上所追求的理想境界。
“每当我们的民族意志有一次伟大、自由的发展,必伴随以一次文学上的有力发展。……一个觉醒中的伟大民族在舆论和制度上实现有益的转变时,最可靠的先驱、伙伴和追随者就是诗(雪莱语)。”让我们共同期待中华民族的深刻觉醒和伟大自由的发展,并奢望用“偶然的神笔(济慈语)”记下属于时代以及我们自身的光辉岁月。
我总有一种“诗酒趁年华”(苏轼)的紧迫感,我有时会把自己想象成奥德修斯,那下令建造木马的人,而诗歌就是我的木马,满装着攻城的战士,我要精心打造它,以赢取属于我的特洛伊。
“一个外国人怎么能在他自己的语言中找到恰当的文字来传达我们常常在莎士比亚的诗句中感到的那种明晰性和模糊性的组合呢?”(艾略特)我们的杜甫,同样如此。
对我们来说,还有比传承中国文化更重要的事情吗?
我看不出我的工作有什么意义,用一种垂死的语言写我的内心。——麦克林
关于农业社会的记忆,将随着我们这代人彻底消失吧!二十四节气基本上已成了符号。后人也许再也读不出数千年古诗的神妙。
从我人生最初二十年的田园生活,从栖霞岭下凤凰山上十二年的山居生涯,似乎一直生活在农业社会里,我的诗歌也致力于此。每每想起,工业社会即将取代一切,则黯然伤神。
诗家无产业,笔耕是生涯。
怯懦,或许是文人们最大的弱点,因此误人误事误国。
胡适一代,始“变旧声作新声”,有草创之功,然多“词语尘下”。后,北岛辈应时而出,“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百年苦短,乃知新诗“别是一家,知之者少”!(引用文字出自李清照《词论》)。
拙集《不可有悲哀》多情致而少故实。
李清照虽有“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等句,但终归是儿女情长。
李清照炼句之精,古今罕逢对手。
早岁有《世说新语》癖;近年渐有杜甫癖。
“渊深朴茂”四字,用在陶渊明身上最为合适。
文章照今古。
我所谓的“贵族”,不是豪门贵族,而是一个民族的全部真正有智力的部分。(莫泊桑)
“从早到晚幽禁在办公室里”、“满腹希腊拉丁文却死于饥饿”(莫泊桑),这正是当代诗人的命运。
这种联想是真正适当的联想,它是一种在最不相同的美之间建立关系的力量;它是诗人的最大能力。(艾略特)
有些诗一看就喜欢,一看便知道是好诗。就像姚明站在人群中,不必看他穿什么衣服,甚至不必看他的脸,一看个子就知道他在哪里。好诗也是如此,有时甚至不用读完,一看气象便可判断。
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皎然)
平淡而山高水深。(黄庭坚)
看是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王安石)
“感谢上帝,我能读莎士比亚,而且或许能理解到他的深妙之处。”读杜甫时,我总会想起济慈信中的这句话。
跟很多年轻作家一样,我也曾以为自由诗体会比格律工整的诗要来得好写。不过我现在可以相当肯定地说,自由诗体要比格律工整的古诗远远来得难写。(博尔赫斯)
最近读书又恢复到了大学时代的神勇:一天可看完但丁的整本《地狱》,可看完整本福楼拜的《情感教育》,江弱水的《古典诗的现代性》;半天轻松看完《老人与海》《了不起的盖兹比》《文心雕龙》。
明晚除夕。众多除夕诗,两首七绝特别喜欢,一为清代黄仲则《癸巳除夕偶成》之一:“年年此夕费吟呻,儿女灯前窃笑频。汝辈何知吾自悔,枉抛心力作诗人。”二是明代文徵明《除夕》:“人家除夕正忙时,我自挑灯拣旧诗。莫笑书生太迂腐,一年功事是文词。”道尽我辈心事。
写诗终归是寂寞的事业,是三五同道的惺惺相惜。只是觉得,应该让家乡亲人知道,这些年我在外面做点什么。
故乡当年一起学习雕龙的朋友,如今只有我还在悄悄画马类犬。一种抵制与反抗。
弄墨涂鸦,自古以来就是寂寞的事业。荣华富贵也是寂寞的事业。幸好,只有孩子们,真不怕寂寞。
美意味着危险。 才华最终将成为我们的负担。
越来越领略到叶芝的伟大与高贵。
近代史上,陈寅恪,丰子恺,陈最有学问,丰最知人生。中年之后,我的两个新偶像。
伟大在等着我们。——昨晚,潘维兄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潘兄近来创作颇丰,且时有变化和突破,让我振奋不已。真是美好的交流,只与诗歌有关。
春夜苦雨,重读《红楼梦》。人近中年,悲喜之心大减,然亦是越读越颓丧,读到九十八回黛玉泪尽而死,只想把书扔向那苍茫雨夜。中国从来没有快乐的文学。或许只有《西游记》是个例外。
刚健与清丽,是中国文学的风骨所系。明清以来,除了几部小说之外,就只剩下颓丧了。《红楼梦》当然是世上最伟大的小说,但仍不免失于颓唐与细碎。
明清和毛时代,实在是中国文化的三大戕贼,搞得人人血气全无,自强不息早成了一句空话。中国人最应该内读庄子、《史记》、曹操、《世说新语》、李白、苏东坡,外读荷马、米开朗琪罗、但丁、巴赫。
春雨杜鹃,正好读《桃花扇》。文字之美,《桃花扇》胜《红楼梦》多矣。
家乡最是消磨人的地方。当你远离它时,却又反过来成就你。以《古诗十九首》为代表的游子之作,在中外文学中占有极大的势力。
“我有江南一丘壑,玩此白驹过隙光。”集黄庭坚句自赠。正如叶芝所说,时间是唯一的敌人,为亲故的荣衰,为公众的对错,我们已忧心牺牲了太多,愚不可及。
《宠物时代》,对一个时代的断言和预言。黄纪云,当代汉语最杰出、最深刻的诗人之一。
(甲申杂诗)这首诗是我诗中另类,实验之作,只是信笔乱涂,全无章法。我私下以为,诗非散文,当省处可省,整体动人,不必太顾及细部。
在当今,把诗写好已不是难事,至关重要的是,如何写的更好。
滞留北朝的庾信,僧俗不定的贾岛,老杜,东坡……读他们的作品,可知其为人。但李商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始终让我迷惑,特别当我站在他的画像前,徘徊在他的栖息地。
张籍取杜甫诗一帙,焚取灰烬,副以膏蜜,频饮之,曰:“令吾肝肠从此改易。”
姚合说:“文字非经济,空虚用破心。”
身在江南,想写得长远,时时要跟这纸醉金迷,软风香雨斗争,跟苏白两堤,凤凰山,二十四桥明月夜,跟塘栖枇杷,黄岩蜜橘,西湖龙井,跟秦少游,唐伯虎,早年庾信……
江南病。老杜,巴赫,黄宾虹,海明威,莎士比亚,鲁迅……数剂共服,或可愈之。
艾略特说过,我们需要的是一种“真正适当的联想,它是一种在最不相同的美之间建立关系的力量;它是诗人的最大能力。”
努力成为一个世界主义者。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意象锻造大师李商隐,中国古典诗最出色的句子。
鲁迅的《野草》大概是块理想的试金石,语言上过不了《野草》这一关,实在没有再写下去的必要。
生趣、自然、丰富、神秘,写诗也当如此吧,如这一片无人管束的野草地。各种杂花草,虫鸣,风声,这里的一切,似乎你都熟悉,事实上你一无所知。
我常常试图比某些死去的作家写的好些,他们的价值我是确信不疑的。长期以来我只是试图尽力写得好些。有时候我的运气好,写得比我能够达到的还要好些。 我试图删去没有必要向读者传达的一切事情。这样做起来很难。(海明威)
只要托尔斯泰还健在,一切都不要紧、都还简单,也不那么可怕。因为天才以自己的存在便足以证实,确有某种坚定、坚实的道德基础和生活准则。……只要托尔斯泰还健在,还跟在那匹白马后面扶犁走在垄沟上,就依然是露水清莹的早晨,……从他那伟大生命力中汲取力量。(勃洛克)
在你那林黛玉式的诗句里,请爆入黑凛凛的李逵和那两把排头砍去的大斧。
在平庸粗俗的深处发掘诗意,才是对一个人的洞察能力的真正考验。诗的想象照亮了生活中即使是最卑鄙、最污秽的死胡同。正是这种最广泛和最深刻意义上的诗的洞察想象力,才是我作为一个剧作家所真正关心的东西。(奥尼尔)
在看来最为卑贱、最为堕落的生活中,找到最接近古希腊观念的、净化人们心灵的悲剧的崇高。(奥尼尔)
在这个国家里,选择当一个短篇小说家或一个诗人,基本就等于让自己生活在阴影里,不会有人注意。(卡佛)
中国文章之美、人物之新,或尽在《世说新语》一书,其余非语言无味,则面目可憎。
我喜欢荒唐,却过着僧人的日子。(福楼拜)
一个从没见过或忘记了北斗七星形象的人,怎能读懂《世说新语》和《古诗十九首》?!
盛夏读陶诗,怀想凤凰山八年山居生涯。
陶诗来源主要有三,《诗经》,《论语》,《史记》,终是大儒情怀。
陶诗以境界胜,不可学。杜诗以情胜,以技胜,可循序学之。古典诗歌技艺最出色、最易学者,当属李商隐、黄庭坚。
人生重大决定或重要选择之前,每每读陶诗——如登高临远,万籁俱寂,水落石出。东坡诗,则每每给我安慰,在困顿潦倒之日。
《金瓶梅》天下奇书,今夏始细读之。《红楼梦》每每闪烁其词,《金》则直接痛快。西门庆,中年贾宝玉也。中国自古即为西门庆之国。
《红楼梦》有理想人物,有溃不成军的反抗,《金瓶梅》则无处不是黑暗,一味绝望。
1.奔放处要不离法度,神微处要照顾到气魄。2.小技拾人者则易。创作者则难。欲自立成家,至少辛苦半世,拾者只多半年,可得皮毛也。3.学我,不能全像我。化我者生,破我者进,似我者死。4.十指参成香色味,一拳打破古来今。(吴昌硕)
下午看吴昌硕画展。吴五十学画,八十纯青炉火。黄宾虹,齐白石,张大千无不高寿,无不晚年大成。少年成名甚是荒唐。五十岁之前,只能是奠基之年。
梦见大学诸兄弟,音容情态宛如昨日。梦中忽在往昔,忽在现实,忽青俊少年,忽满面尘霜,煞是迷离恍惚。似乎有人问我:“还在搞写诗那老行当吗?”我竟用《世说新语》一句话作答:“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入思深,造句奇崛,笔势健,足以药熟滑,山谷之长也。熟滑,写之大忌。
何时用《世说新语》的笔法写一本轻而薄的《苏东坡小传》?书中顺势写几笔北宋(中国最好的时代)汴梁,写几笔王安石、黄庭坚、陈师道、秦少游等我偏爱的人物。林语堂的《苏东坡传》实在不能叫人满意。
李杜只能给诗人以慰藉,陶渊明苏东坡则能抚慰所有人。
世上猎奇者过多,以至于不能欣赏真正的朴素了。
但讽刺并不妨碍同情——正相反,讽刺加强了故事哀戚的一面。(福楼拜)
人类语言就像一只破锅,我们敲敲打打,希望音响铿锵,感动星宿,实际只有狗熊闻声起舞而已。(福楼拜)
寒雨夜深,秋虫伶仃,楼下小花店灯倔强地亮着——李商隐就这样固执而又绝望地度过了一生。
乾坤百战场,眉细恨分明。(戏集李商隐句)
“对我来说,用标准的英语写作已经变得很困难,甚至无意义了。语法与形式!它们在我看来像维多利亚时代的浴衣和绅士风度一样落后。”“为了美的缘故,向词语发起进攻。”(贝克特)
“兰成(庾信)作赋,用古典以述今事。古事今情,虽不同物,若于异中求同,同中见异,融会异同,混合古今,别造一同异俱冥、今古合流之幻觉,斯实文章之绝诣,而作者之能事也。”(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读哀江南赋》)这也是小集《不可有悲哀》所梦想的境地。
李白乃屈原附体,曹植再世,更兼大小谢庾信鲍照之长。
我们需要的是“一种形式和主题的壮丽的实验室,一种内涵丰富的不安,一种探索的疯狂”(加缪)。
阴郁的李商隐,明亮的聂鲁达,青色庾信,蓝色艾吕雅。
这样的好天气,真让人想念东方朔和苏东坡。
宋诗苏、黄、王难分高下,王安石清新第一。
宋诗三杰,王安石最近唐诗,黄庭坚则最宜代表宋诗,苏东坡在两者之间。黄庭坚虽是苏门学士,但受王安石影响更深。
冯至先生的《杜甫传》深得我心,对老杜研究之透之深(尤其是老杜诗作),往往寄予平淡之笔,可谓绚烂之极。这些年,我是越读老杜,越觉得冯传之可贵。
在唐朝,白居易只是一个三流诗人;在封建社会,老白或许可挤入二流。
中国式教科书遗害极深。我辈想脱胎换骨谈何容易。用《西游记》里的话说,只有挤尽铁里的血。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微生尽恋人间乐,只有襄王忆梦中。——商隐兄的这两句诗,或抵得上半部《金刚经》吧。
中国古代最可爱、最忠烈、胜男子百倍的女子,大概就李香君、苏小小、柳如是几位吧。《世说新语》最可惜的就是缺少这样一个女子。
文静而峻峭,平正而险绝。
庞德:“一个意象是在瞬息间出现出的一个理性和感情的复合体。”“情感是形式的组织者。”
什克洛夫斯基:“所有的艺术品都是作为一个现有模式的比较物和对照物而被创造出来的。一个新的形式不是为了表达一个新内容,而是为了取代已经丧失其艺术性的旧形式。”
艺术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觉,就是使人感受事物,使石头显出石头的质感。艺术的目的是要人感觉到事物,而不是仅仅知道事物。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什克洛夫斯基)
“无论是从语言还是词汇方面,还是从词语的排列和结构方面来研究诗歌语言,我们到处都可以遇到这样的特征:它是有意为摆脱接受的自动化而创作的,它人为地使接受过程受到阻碍,达到尽可能的紧张程度和持续很长时间”,“这样我们就可以把诗歌语言规定为受阻碍的扭曲的语言”。 (什克洛夫斯基)
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以自己的方式,重写《古诗十九首》,重写《哈姆雷特》。
中国最好玩的五帮人: 孔子和他的学生, 《世说新语》王谢子弟, 苏门四学士王安石一群人, 三袁兄弟一拨, 鲁迅等民国爷们。
罗羽大哥酒后电话,往往给我带来极大的喜悦感。今晚谈诗,三条共识:1.警惕“才子气”(文人气),警惕趣味性。很多人喜欢,故很危险。2.为重要性而写,不为他人喜欢才写。3.在现场极为重要,现场感的诗人越来越少。
在中国,以文字以声音,最迷人的两个女子,在我看来,只能是李清照和王菲吧。
王菲声音里尽是六朝烟雨,迷人而又害人。
必须挣脱出少年气盛的才分而学会朴实和笨拙,学会做大家都以为全然不值得一顾的一种人。(奥登)
石涛的画大概约等于庾信的诗吧。
阳光太好了,照出风的影子。这般好天气,奋力读老杜,才不虚度。
天寒人渺,大江静水深流,我等遥想东坡当年,正如当年东坡遥想公瑾。
出一次长差,随身带什么书,真是难事。过去这些年最常带蒙田、苏轼、丰子恺、契诃夫、李商隐、福楼拜、海明威、加缪、周氏兄弟。《金刚经》和《苏轼诗选》算是护身符吧,永远要随行的。人到中年,越来越无书可看,今晚也是惨淡,选来选去,《尤利西斯》《大师与玛格丽特》《托尔斯泰小说选》几本吧。
小而奇妙的爱尔兰,我的四大偶像:斯威夫特,王尔德,叶芝,乔伊斯。
不能时时望见繁星的人,当然读不懂《古诗十九首》、老曹的“星汉灿烂”、老杜的“三峡星河影动摇”,理解不了庄子的滑稽、孔子的大幽默、苏东坡出川时的勃发、王安石晚年的颓丧,更不用奢想梦见周公。
怀乡与怀旧,中年写作者的大敌。
一种理解古人的能力。
陈寅恪固然是不世之天才,但作为贵族子弟,其十三岁即留洋,三十六岁回国,二十余年遍求世上名师,奠定一生学问基础。而我辈呢,二十岁之前忙着范进中举,三十六岁之前挣扎于生计,四十岁能真正安定下来者已属寥寥,庸庸碌碌一生当然是预料中的事。
最后更新 2015-02-21 16: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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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春》----飞廉散文自选集(初编)
(试发表)
试发表
散文 创作
(15万字)
废园手记(1-7)
春天手记(1-4)
远处的青山
(夏天篇1-12)
(秋天篇1-11)
无弦集(1-81)
乡关集(1-22)
山村散记
2000年3月11日家信
母亲来杭州
她已化身为一片寂静
外祖父
惊春
小说集自序
江湖夜雨录
朋党集
飞廉,飞廉,飞廉
吾友张成啸
吾友江离
吾友古荡
吾友泉子
吾友胡人
吾友余西
初恋
思..
(15万字)
废园手记(1-7)
春天手记(1-4)
远处的青山
(夏天篇1-12)
(秋天篇1-11)
无弦集(1-81)
乡关集(1-22)
山村散记
2000年3月11日家信
母亲来杭州
她已化身为一片寂静
外祖父
惊春
小说集自序
江湖夜雨录
朋党集
飞廉,飞廉,飞廉
吾友张成啸
吾友江离
吾友古荡
吾友泉子
吾友胡人
吾友余西
初恋
思无邪
夜读《传道书》
我的《蒙田随笔》
我的奥德赛之行
昨夜梦见周氏兄弟
凤凰山记梦
记夏末的一个梦
十年流水见归心
心有悲戚赋不成
白了少年头
生如溯游,死如归海
凤凰山山居图
山中闲居
山行杂记
山间几夜雨
下雨
说鬼
马塍路上的姜白石
老杜
北国的槐树
淮北的秋天
南北的优劣
杭州十年
月明小集(18篇)
寂寞小集(12篇)
偏安于诗歌的光辉
发现
颍水集(1-44)
世说小笺
永伟自远方来
后话《世说小集》
方石英诗歌小论
月夜寄晓米兄
灯下乱笔
“飞廉诗集《不可有悲哀》朗读会”答谢词
诗人泉子
凤凰山,一介遗民的捕风与雕龙
最后更新 2015-02-20 12:29:29
试发表
诗歌 创作
春夜落雪 / 窗外,细雪。想起父亲 / 年轻时说过的一句话。 / 忧思羁旅在指甲上, / 寻一把穿黑袍的剪子。 / 凌晨三点, / 看完了《秋刀鱼之味》, / 对面人家的瓦,隐隐发白。 / 杜鹃催晴,明早 / 这瘦弱的春雪,将寂然无存, / 女儿也将悄然长大。 / 2012年2月26日 / 立冬书 / 小序:数日前,与张曙光、耿占春、沈苇等远方来的师长同游同饮西溪、西湖,有得见天下英雄之快!今,早..
春夜落雪
窗外,细雪。想起父亲
年轻时说过的一句话。
忧思羁旅在指甲上,
寻一把穿黑袍的剪子。
凌晨三点,
看完了《秋刀鱼之味》,
对面人家的瓦,隐隐发白。
杜鹃催晴,明早
这瘦弱的春雪,将寂然无存,
女儿也将悄然长大。
2012年2月26日
立冬书
小序:数日前,与张曙光、耿占春、沈苇等远方来的师长同游同饮西溪、西湖,有得见天下英雄之快!今,早起,读《陶庵梦忆》,感佩系之;速成诗草一章,遥想张岱老先生,兼怀各位师长。
顺治二年,我避兵入剡,
四十年藏书,一日丧尽;
我最好的友人,
则用一口毒酒终结了
六十年的繁华靡丽……
鸡鸣枕上,山中静如太古,
追思往昔,恍如隔世。
最最可笑,人生大梦将醒,
名根一点,犹执意于雕虫。
今日立冬,开门,天飘着
小雪,院中老树,如苏武
匈奴归来,须发尽白。
2010年11月7日
雪夜风雨茅庐
岁暮,伍公山草木苍唐;
时事泥浊,青冥之下,
小民们劳心焦思,障深业重。
偏安在这销金窟,
我游戏琴书,写山水文章。
风雨茅庐,为我发福的中年,
遮挡乱世风雨。
大雪封门,这寒光让我惊遽,
梦寐之际,遂得见阿弥陀佛,
遂愧对东海之浮石,
愧对鲁迅剑锋黑青。
今夜,我把头埋进大雪,
今夜,我的笔北风潦冽,
挑亮灯,你我且彻夜著史。
2010年11月
微雪,读《黄仲则传》
毽子穿飞,疏影横斜,
孩子们在练习让时间止步。
老桐下,我翻几册书,听
几阵鸟声,潦草,邋遢,
像醉酒的稻草人。
一滴鸟粪落在山茶上,
袅着热气。此刻,小院,雪
飘起来了,散发往事的清香;
而我们的诗人,
犹沉湎于梅花上炼金,
寒风在手背
吹开细密的小裂纹。
用破一颗文心来雕龙,
能否抵御对流逝的恐惧?
2010年12月
雪月夜,登凤凰山
一路,化雪的滴水声。
雪,掠光了椿树的叶子,
月色下,木塔宛然。
入山口,北宋经幢已千年,
一代代人,重建梵天寺。
一生能看几回月明,
我来此,
只为月下寻访旧影。
太多的证据已被雪毁,
武彦华啊,你到底是谁?
2010年12月17日
大雪初晴
——赠晓米
大雪初晴,我饥肠看瀑布,
社会主义在我额头闪耀。
人生衣食真难事,
你我当尽了青春。
一个炎热的正午,
突然醒来,我迷上了写诗。
是写诗,让陆机英俊,
让贾岛钟爱自己的驴。
2011年4月,改旧作
白乐桥记事
松子鲈鱼、荷叶粉蒸肉、雪菜尖椒毛豆、油闷春笋……
一丝不苟,她把自己完全投进年夜饭的节奏,
她最怀念故乡的猪蹄,乌鸡炖了整个下午,
她唤我品尝汤的咸淡——谢天谢地,对生活的山重
水复,她至今保持乐趣。女儿迷失在洛克王国;
1988龙年,我穿一件大哥穿旧的蓝色中山褂,
得意洋洋照镜子。24年,一闪而过,童年墙角
几段蛇皮。父母年过花甲,炉火旁,打着盹,
等我电话;我属牛的兄弟,监狱惦念小儿子。
我把自己关进书房,读那个威武、古怪的高卢人,
他崇拜古代的专制,拒绝写生活的喜剧,
从他的方向看,雪松矮小,野草崔嵬。开窗,
听见碧溪的流水,不远灵隐寺,西天咫尺;
兔年最后一天,忽而阳光,忽而飘雪,心情同样如此。
黄昏渐至,短信鞭炮一般密集,饭菜摆满桌子,
她们催我点香烛;好吧,暂停肖邦《革命》练习曲,
今晚,但愿善恶也携起手来,欢天喜地过大年。
2012年1月22日,旧历大年三十
向秀看雪
大雪,下了三天,
洛阳城,一片虚无。
世事沉痛,
每到下雪的日子,
炉火边,喝几杯酒,
我想念我的朋友。
广陵散绝矣,
竹林七贤,
只是流水一梦。
2009年12月—2010年2月
陆云除夕诗
这是我来京洛的第十年,
这是最繁华的夜晚,
天在下雪,
我闲翻古诗篇。
步入中年,冰炭满怀,
我不再思乡,不再饮酒,
也不再练剑。
生命短促,我潜心著述,
人代冥灭,惟《国风》独远。
2009年12月—2010年2月
寄郑州朱铁建
众人皆醒,我们独醉
水寨一别,多少白云
长成了美人
去年今日,轻信了
一只梅花鹿
你兴了吴,我灭了楚
呵呵,老弟
这次,听说你路过杭州
我门前的小山谷
一下子涨满了溪水
一大早,我备好了菊花
小泥炉和绍兴老酒
等着鹤,等着紫花落
等着你带来大雪,封住上山的路
2005年9月5日
暴风雪
——纪念我的1997-2001
从基辅到莫斯科,肺腑灌满了暴风雪。
黄昏,我赶至特韦尔林荫大道,
松树尖叫,撕扯列维坦的《流放者之路》;
荒败的普希金塑像,惊现一张暴君的脸。
“或许,你坐过我的车”,车夫漠然作答,
“世人多如蚂蚁,
我只记住了狠命咬我的几只……”
学生时代常去的那家餐馆,
留声机突然响起了巴赫的“爱情协奏曲”,
镜中,陌生人流下灰蓝的泪水。
马车飞快来到城外,那年轻的妓女,裸着背,
俯在妆台写信。皎洁的姑娘,你为何而哭?
二十年,二十年哦,
为了谁,又一次,我来到这莫斯科?
注:取材于布宁小说
2007年3月—2011年9月
大雪日,祖父记
1900年,当他出生在颍河边最富有的盐商家里时,
短视的中原人,做梦也想不到,将来,这孩子
会冒着大雪,赤脚卖草鞋。他是家里唯一
的儿子,出生时,甚至袁张营的炮台也专门为此
鸣放了几阵礼炮。很快,他长成了一位风流
倜傥的公子哥儿,喝酒,赌钱,风月无边,
过着乱世所特有的,有权有势的大少爷们所过的
那种醉生梦死、完全不知节制的生活(他的父辈
年轻时,虽也狂放,但终有一种约束)。
日夜传来枪炮声,他弄不明白,到底谁在打仗,
那枪炮仿佛只是为这似乎永无休止的华宴助兴。
直到一天,他的结拜兄弟,潘家大少,
被一阵乱枪打成了马蜂窝,血淋淋吊在大槐树。
枪炮停息,战争结束了,和所有战争一样,留下
一片混乱。土改——这个简单的名词,只有亲身
经历的人才会明白,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切都迅速、决然抛开了他,
只有香烟,自制的桐叶香烟多少带给他一点光明。
五谷不分,为了生活,祖坟边他开辟了一块废地
养花,供给军队长官,换来一点可怜的口粮。
不久他发现,一个人如果拿养花当职业,
花也会发出一种叫人无法忍受的臭味。然而,军队
又没收了他的花地。饿极了,寒冬,
他跳进池塘挖藕。最后,一个老乞丐那里
学会了编草鞋。颍河,长满了芦苇。从此,
他就成了那卖草鞋的人。大雪驰骤的那些日子,
也许他会想起那无尽繁华的过去吧,年轻时
那颗骄傲的心绝望里偶尔也会死水微澜吧。
不止一次,他对着颍水恸哭——“老人
哭起来,也常象孩子那样哭得又响亮、又伤心。”①
①拉克司奈斯《青鱼》
2013年12月7日,旧历大雪
最后更新 2015-02-01 12:3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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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建设》2014冬季号(总第16期)目录
(试发表)
试发表
散文 创作
开卷
009 叶辉诗选(19首)
027 夏宏:中国庭院的当代可能
037 王敖诗选(13首)
048 李兵:王敖:万变之诗与天生的感受力
诗选
055 多多诗选(7首)
059 张曙光诗选(11首)
068 赵野诗选(3首)
072 桑克诗选(5首)
079 森子诗选(6首)
084 胡续冬诗选(4首)
089 华清诗选(6首)
093 魔头贝贝诗选(13首)
101 胡弦诗选(10首)
106 育邦诗选(5首)
111 津...
最后更新 2015-01-29 17:18:04
试发表
散文 创作
(集一)
柏桦:
快读一过。真是轻盈。你这些诗篇让我想到南朝吴均(我从小就一直热爱的诗人)的转世也。
飞廉在江南的诗生活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指抒情)。
你已写出了有你自己声音的诗。
气场融洽,写汉人生活,勾连古今,可见从容仪表。
《读<梁启超传>》极喜欢。完美。结尾一句更是神来一笔。
《婺江路36号》我早已留心。差一丝丝,就成绝唱了。
...
(1回应)
(集一)
柏桦:
快读一过。真是轻盈。你这些诗篇让我想到南朝吴均(我从小就一直热爱的诗人)的转世也。
飞廉在江南的诗生活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指抒情)。
你已写出了有你自己声音的诗。
气场融洽,写汉人生活,勾连古今,可见从容仪表。
《读<梁启超传>》极喜欢。完美。结尾一句更是神来一笔。
《婺江路36号》我早已留心。差一丝丝,就成绝唱了。
《春日山居(三首)》真是好看、好闻、好听。
江弱水:
飞廉温润如玉,今之古人。通过十年磨一剑的努力,一种滴水穿石式的进展,从当初的悄无声息,到今日的蔚然大观,完全形成了自己的风格。飞廉的诗有一种直观的、气定神闲的态度,让人一见难忘。
要警惕,一种风格成熟过了头,则为烂熟;期待飞廉新的开始。
陈超:
飞廉的诗和人都极有修养,中国诗之正道。
王家新:
年轻时的李商隐大概就是飞廉这个样子,说话也一定有点结巴。
潘维:
飞廉的诗有特别好的质地,有可贵的文化的生命质感。他静处在风暴眼的中心,在一个变动的时代写“静”。通过对局限的执著,成就了飞廉。他在自己的道路上,偏执,深入,追求完美,并以此抗衡纷乱的现实。
陈先发:
飞廉是当下中国最好的山水诗人。
江离:
从当年的诗辞温润到如今廋硬中构筑意蕴,化古典之教养,日益精进,渐成一家之言,令人感叹。
飞廉早期的诗书写一种温暖的乡情。从2004年《冠先》这组诗开端,2005年写出《寄郑州朱铁建》《出塞》等诗,再写出《赤松子》《世说小集》两组诗,直到最近三年来的一批高质量的凤凰山系列诗歌,有一种清晰的演变和日益精进的过程。他的诗里时常有矛盾冲突与挣扎,有温和与世无争,也有愤怒和壮怀激烈。
湖北青蛙:
山中岁月,或雪夜追怀,或风中望远,或登高啸吟,或读书,或饮酒,或肆语,或午夜梦醒:如获庾信彩笔,其诗通透,其句简练,其思宛转,其意妙洁,其旨深阔。读其诗也,顿觉其清气直贯入室,胸次小而容天下之大:于父母兄弟良师诤友及所有平民百姓,多有牵挂;于山水草木风花雪月及所有庙宇之属,多有怀想。危逼顾虑,端忧晨暮;仓窘忙迫,乖违德性。抚今追往,就简书筠;鉴往知来,略陈世德,以是飞廉已“艳锦安天鹿,新绫织凤凰”也。
飞廉诗,少杂质,纯净冷冽,有如冰雪融化之水缓缓流来。
飞廉诗,无论单看一首,还是通读多篇,几年时间之创作,整饬严谨,疏密有度,此为承传中国心绪中最贴切者。这些诗,为诗玉,可时时展览,把玩焉。
读飞廉诗,你就知道,人活着要一种情怀,它有来由,它让人觉得熨贴,它似乎成为了中国人的一种文化基因,它一直有传承,这一传承脉络有时明有时暗,但从未间断。
飞廉的诗弥漫着强烈的不安情绪,深沉的家国情怀。每次读飞廉诗,皆有所得。其诗集《不可有悲哀》一册在手,立获多重滋味:偏安一隅,诗成凤凰山。
鲁晓米:
敬佩兄的勤奋,欣喜于诗歌中的变招,兄的努力和才气就是对我最好的激励。
飞廉通过凤凰山系列诗歌,创造了自己的传统。
与其说是依赖,不如说是神赐:境遇、人、诗、性情合一,太难得了。飞廉幸运多了,还有多少人在体裁风格间摇摆(并非他们是多面手)。说心里话,这样的诗确实并非目前主流,但谁说不开了另一支,新诗的传统是行进中的丰满,谁说不会有另一个飞廉来认你为他的父亲,继承隐秘的线索。
张永伟:
对古代传统,如此细读而静思,观当下中国,如飞廉者,不多矣。
古荡:
从较早前故乡亲情题材的沉静幽然,到《寄郑州朱铁健》、《出塞》等的信手拈来、云淡风轻,以及《冠先》等超然,我都喜欢,无论题材处理和语感等都相当出色;诗八首的开拓性在于,你将你之所在与你之所往有效衔接,细微的生活场景与内心的圣贤召唤有机融合,显示出我所一直欣赏的士大夫风骨——另一方面,诗歌结构或者说语言的处理也有变化,短句的运用并未显得整体语感局促,反而与细微的生活场景相得益彰,又如你所说的亦文亦白,隐合亦古亦今。
从《冠先》开始,飞廉努力探究古典诗歌与新诗之间的起承转合,融合庸常生活与理想情怀之间的隔阂,我们由此可以窥探他的诗歌野心和创作抱负。如果一开始,飞廉还只能算是无意识、不自觉写作的话,现在的飞廉完全转入了自觉写作的通衢;《冠先》、《赤松子》、《世说小集》以及《寄郑州朱铁健》、《出塞》等就是这种自觉的开始,或者说是为后来更开阔写作的铺垫和准备,“山居”系列诗歌正是在前述诗歌的基础上进行了有效的拓展和提升,真正融合了历史和当下,实现了心之所往和身之所在的有效衔接。完全相信飞廉诗歌道路可以走得更远,创作出更加令人期待的作品。
飞廉几个阶段的诗歌创作,既有对故乡、亲友的爱,更有士大夫般、对这“老大帝国”的忧心忡忡,特别是在“山居”系列诗歌中表现尤为明显。飞廉显然不是西方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但也不完全是儒家意义上的士大夫,在他身上,更像是儒、道的合体,也可见飞廉深受传统的侵淫。
飞廉是一个懂得发掘题材的人,从乡情、到“复古”、到融古喻今,很好地融合了过去、现在和未来,实现了个人与历史、当下的链接,也使飞廉成为一个少有的懂得探寻诗歌土壤的诗人。但他不满足、常求变,在“山居”之后又开始新的尝试和拓展,非常期待看到飞廉的又一次自我“袪魅”。
小树大人:
诗人身上的气场让人熟悉,句子运行中,每每便让人产生诸如:“干得真是漂亮啊”这样的想法来。所读过的作品,大多飘逸俊秀,有魏晋气度。比如《冠先》,《寄郑州朱铁健》,都潇洒脱尘的要紧。这种被唐人钟爱的飘逸,不同于媚雅、异类,不食五石散,不披鹤氅裘,只带有小楼煮酒的安静胸怀与青衫酒市的隐隐伤感气息。
赵思运:
还记得第一次集中阅读飞廉诗歌的强烈印象。大概是2010年某一期《诗江南》头条推出飞廉20首左右的诗歌,顿时感觉他是一个比较成熟的诗人。一个1977年的年轻诗人写出如此老到的古典风格的诗歌,十分难得。关于飞廉不仅仅在野外诗社同人的范畴里谈论,而应该放在整个中国诗坛的版图里来考量。
最近关注中国诗坛的“返古”现象,或者叫传统性、或者叫本土性。在经历了长时期的颠覆传统诗学的西化过程之后,很多学者都进行了反思,都在呼吁重新回到古典资源的再生与转换问题。在诗歌创作领域,先有“60后”的柏桦、陈先发,再到“70后”的飞廉。不过,飞廉的独特性在于,在语言文体上的节制与精粹上比柏桦、陈先发更有意识。
飞廉的诗歌虽然审美风范上具有返古性,但是其内在的精神仍然是现实使然,而不仅仅像一些诗人笔下的古典点缀于装饰。飞廉的诗歌里夹杂了复杂含混的不同声音,儒道精神都有。既有达则兼善天下遇阻后的悲痛与悲哀,又有穷则独善其身的达观与超拔。他的诗歌里既有嵇康、又有阮籍,嵇康与阮籍两种完全不同的精神人格非常纠结地体现在飞廉的诗歌中和飞廉的精神世界中。他之所以选择了这种诗歌审美形态,绝不是古典的装饰,而是个人生命气息与古典的文化的通约,是个体在当下的苦痛找到了古典的载体。
当然,为了使诗歌的境界更大、更有效地进入现实语境,飞廉仍然需要在古典文化资源与现实世界的丰富性的触摸方面做好平衡,把现实世界的复杂性与含混性全面打开。
泉子:
读飞廉的诗歌,会感受到汉语本来的淡定与纯正。
飞廉是儒家精神的传承者,不但在语言技艺上,更在精神气度上打动我们。
舒兴庆:
如晋语录,明小品。
颇多小品之味,密不透风,疏可走马。该艳处艳,该淡处淡。
古典的羽衣,几乎已经是一只云鹤了。
张道通:
飞廉是一个悲哀的诗人。他对古典精神做了深入的现代观察。
余闲:
看飞廉的诗,觉得若不写诗,便觉岁月虚度。
桑克:
我一向觉得,在当代诗的领域里,复古风貌的背后其实潜伏着更为深邃的当代用意。无论是古代的主题,还是民国的风范,都是在现代性这一点上才显示出了真正的力量。飞廉的《凤凰山春夜》无疑也是这样的作品,只不过它是更成熟的,更具有控制力的作品。你甚至能在字里行间中感受到它的强硬,它的从容,它刻意保持的呼吸的起伏。
胡澄:
飞廉是一个谦卑的诗人,把自己置身于低处,就能获取更多的滋养。飞廉诗歌中饱含文人儒士精神,不失读书人本色;在这个喧嚣的时代,能够不失儒子风骨,非常不容易。他对诗歌语言的考究、严谨、精益求精以及淡泊名利、安于寂寞的创作态度,让我崇敬!值得我学习!
田桑:
《出塞》、《武陵春》、《弹琴》、《雾中登五云山》、《黄昏散步口占》、《携酒夜登栖霞岭》和《寄桐庐宋卫庆》都是高古之诗,越读越喜欢!好诗!读之不觉已回到了安静、恬淡的一个世界。尤其喜欢《寄郑州朱铁建》。我十几年前就曾经思考并摸索,想打通现代诗与古诗的通道。兄弟这首诗已尽得古意而又不失现代诗的舒展自由,将古代高士的诗意心灵和古典诗歌的审美意境完美地复活到现代汉语中来,提升了现代汉诗的表达能力和诗意空间。愿多读到这样的佳作!
颜炼军:
如何在写作中处理古典与现代之间的紧张,一直是汉语新诗人绕不开的问题,也是西方现代诗人不断地去命名的问题。飞廉试图在他钟爱的古典系统中萃取自己的风格,去承接这一诗意发明的传统。他的诗作,展示了他对这一问题的诗思,也再次将处理这一问题面临的困难,摆在我们面前。
马入华山:
午饭后,沏上一杯滇绿,斜卧沙发,拿起飞廉的《不可有悲哀》开读。这本我等了两个多月的诗集,打开竟不能释卷!下午五点,读到最后一首《暴风雪》,中午削尖的铅笔,已被我画秃。哦,我竟然记得他4次写到指甲,3次以股市为喻,3次写到猫偷吃腊肉,2次著史,多次写到的女儿2011年9岁……
飞廉兄的诗我确实喜欢,在风月大地初读后一直不能忘怀。柏桦老师知我急欲一读,先将他的一本给我,今日一口气读完,激动不已。呵呵,差点误了我老父今晚的生日。
飞廉的《不可有悲哀》我读为三个部分:隐逸、咏古、忆旧。最为激赏的是第一部分,古韵新声,清雅又自然,细腻而流动,“祖国就是汉语”,“就是邻家盆栽的腊梅”,汉语枝头的飞廉,在凤凰山栖息、悄然溢出一缕暗香,逗引着我深藏18年的旧梦。而忆旧之诗,仿若我之昨日,读之忆之,宛然在目……
飞廉的《不可有悲哀》咏古计三组,冠先、赤松子二组尽属佳构,细节宛然,风仪灵动,世说一集略为拘泥,然诗意畅达,亦多有韵味。尽可与陈先发的古代人物系列媲美。其赠人之事,多见性情,《中河垂钓》一首,风趣之中见精神,《白乐桥饮酒》于不经意间便击退“百万虚无”,胸中俨然有如椽巨笔……
读完飞廉 《不可有悲哀》,拍案激赏之余,于三处,吾略有异见:一、p4:“我的喜悦”,可删去“我的”。二、p56“定有一只狸花猫”,可删去“定有”,三、p58“兔年最后一天,忽而阳光,忽而飘雪,心情同样如此”,可删去“心情同样如此”。
(集二)
句子的节奏,新旧洒然的用词,情感游走的痕迹,藏于其中关键的那一个“个人”,让作品逾越了文人趣味,臻于人文!(前身是僧)
飞廉是一个专注的诗人,不停挖掘,安静,打动人。优点所在,也是局限所在,期待大的变化。(李曙白)
《不可有悲哀》飞廉诗歌朗读会,使这个冬天洋溢着温暖和幸福!就像飞廉本人,不张扬不炫耀,只有才情、温情。飞廉积累了十年的时隐时显的哀忧在这一晚已化作一股暖流……(林霞)
有时想想很高兴。现在的中国诗坛处处鸟语花香,如花市、渔市或古董市场。会议也多是会而不议,或议而无意。杭州这座由于繁华而被当代质疑诗意遮蔽的城市,却实有着这样一群真正运行在诗意之中的人。他们谨慎的书写,小声的议论。他们彼此会心议论的样子,已胜过文字本身。(舒羽)
我买了这本诗集,喜欢。语言古雅又有生气,文白夹杂,却又神奇的和谐。(舒丹丹)
你会发现他的血管中奔跑着无数个古人,一个以凤凰山为坐标往返前世今生的旧书生。(海的割耳)
古雅与今白相生相克,节奏若玉石相叩相击,首首气息总能一贯到底且落地发力,很见怀抱和诗艺探索之心。(雷喑)
飞廉兄的诗总能和自身合契,能见知其人,一直喜读。(潘以默)
飞廉兄已自成一调。(卓美辉)
飞兄的诗自成一路,日臻成熟。(蒋雪)
飞廉兄的诗,有历史的浩然之气。(寂静)
一读再读,清正之气。(寂静)
飞廉兄的诗作是古典韵味与当下情感的完美融合!(辛泊平)
越来越精致严谨了。精致而仍然质朴。我觉得这便是好诗。(楼河)
飞廉诗,有古代隐者的风度。(徐苕菲)
喜欢诗里弥漫着的空灵之气、淡泊之志。(李景云属)
形式超然,且自有时代之音渗入。(陈律)
这语气的诗,是要穿长衫来写。(李浔)
飞廉的诗忧郁优雅,有儒侠并举的古典之美。(且听玉人歌)
杭州隐士飞廉。(陈星光)
飞廉的诗沉静,传统很好的承继者。(胡人)
作为飞廉20年的老朋友,在最初相识的时刻,他已经在为这本诗集做准备。(朱铁建)
飞廉是我见过的少有的重情义的朋友。(王芝敏)
飞廉的诗歌纯粹,展现了汉语言的精美,他的诗别有怀抱。(炭马)
飞廉带我游凤凰山,古迹新景,娓娓道来,好像凤凰山是他家的庭院。(方石英)
“偏安”一词对飞廉有特别的意义。北宋偏安于凤凰山,变成南宋;武彦华由河南项城偏安于凤凰山,变成了飞廉。他偏安于诗歌,偏安于古典。(任轩)
《世说小集》是一组非常好的诗,古典人物身上,处处体现一种当下性。(老刀)
《不可有悲哀》,尽管弱薄,但我仍对它的生命力报些许乐观态度。它是用地道、洗练的汉语写下的,兼备汉语五千年的腐朽与闪光。小集延续了真正的中国人文精神,上溯《诗经》一脉,途经《古诗十九首》,唐宋,而又自然汲取民国以来的自由风,虽细却极绵长。(飞廉)
最后更新 2014-12-10 19:5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