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看CIFF第七次
CIFF评委会奖得主李珞 摄影:张也奇(http://www.douban.com/people/qiqibaby) |
作者:magasa
CIFF官名叫“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就是电影节的意思,但因为中国的电影当局垄断了“电影节”的命名权,不得已迂回表述。这个独立电影节活动,据说每年定于菊黄蟹肥之季在南京举行,今年是第七次。这些天我也在费彝民楼打了几回酱油,那就说说一些看法和想法。
1. 我理解的独立电影
什么是独立电影,什么又是中国的独立电影?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容易。
从英语词根上来看,独立(independent)是对依赖(dependent)的否定,所以先来搞清楚“依赖”的是什么。以美国的经验,依赖的对象是主流电影,是大制片公司。只要界定了何为主流、何为体制,那什么是独立就轻而易举了。
在电影专利公司(MPPC)的时代(1910-1916),凡是隶属于这家托拉斯联盟的公司,包括爱迪生、Biograph、Vitagraph、美国星、美国百代、Essanay,就是主流,就是体制,凡是托拉斯排挤的对象,例如Carl Laemmle的环球公司等等,那就是独立电影——他们正是这么标榜的。
专利公司解体了,环球、派拉蒙以及后来的米高梅等等成为了电影产业的主宰者,于是它们摇身一变,成为了体制,这就是由“八大公司”构成的好莱坞大片厂体系,现在是“六大”,它们之外的,就是“独立电影”。
这是划分美国主流电影或独立电影的笼统原则,但现在电影项目投资关系高度错综,实际区分当然复杂得多。例如80年代黑人独立电影的领军人物Spike Lee,实际上经常和环球、哥伦比亚、迪士尼合作。90年代独立电影geek——Wes Anderson,也没离得了迪士尼和哥伦比亚。相反,当代最“big”的导演——Lucas、Spielberg、Cameron,其实才是最独立的,但又有多少人视他们为独立电影人呢?
总的来说,识别美国乃至西方国家电影是否独立是靠经济标准,但在不按经济规律运行的中国电影界,显然要另立章法。最简单的,那就看一部影片是否过审获得了“龙标”。只要过审一律都是体制内的主流电影,没有龙标的基本都是独立电影可无疑义也。我认为这就是认证中国独立电影的最可行之策。按照另一种话语思维模式,没有龙标的都见不得光,于是中国独立电影曾经又被称为“地下电影”,依某些人的表述,贾樟柯、王小帅近年越来越不独立就是从地下转到了地上。这和西方的地下电影概念又风马牛不相及了。
也许有一天,中国电影真的产业化并去政治化了,政治划分标准自然不再适用,到时我们可以另拟经济指标,嗯,中影、华谊、星美、光线、xx等N大公司就是主流,余者都是独立,也无不可。
现阶段以龙标论,CIFF上展出、参赛的影片,毫无疑问都是纯正的独立电影(可能也有《寻找智美更登》等少量例外)。所以,当研讨会上百老汇院线的吴靖女士提出让独立电影争取龙标的建议时,我倒真觉得很有意思,不过不是在商业上。在现有体制不变的前提下,这种提议实现的可能性多大姑且不谈,但在理论上会对中国独立电影的身份认同带来一些变化,也许某种混合政治和经济的划分标准可以引入。
2. 回想起往事让我一阵……
CIFF长年在南京举行,但我一直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直到前年,我才意识到其实我是参加过第一届CIFF的,当时它可能还不叫这个名字。那是在2003年9月,我被南大戏研所一个朋友拉到位于鼓楼麦当劳旁边的一个摆满奇奇怪怪雕塑且充满油漆味的空间,似乎叫做“红色经典艺术馆”的地方,那里据说在搞什么独立电影展,而当时的我除了贾樟柯寥寥几部碟之外,对中国独立电影几无认识(当然现在的认识也不深刻)。
和那位朋友及她的韩国朋友、韩国朋友的女朋友一起在冷冰冰的板凳上看了几部片子。其实真正看完的只有第一部——宁浩的《香火》,现在我可以很马后炮地说一下,尽管那是部质朴低调的学生作业,我那时就觉得这个导演很会拍电影。而且互联网上完全搜索不到关于影片和导演的信息,我还写了一篇短文介绍这部影片。
第二部是唐晓白《动词变位》,我没有看完,只记住了吃火锅的镜头。
第三部是《月蚀》,也只看了一部分,但我在影片放映结束后,见到带着白色棒球帽的导演王全安在现场回答观众提问——尽管并没有多少人提问。王全安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活的电影导演,当时我还想,电影导演大概就该是这副造型吧。事实证明不都是,以我至今依然极其有限的见过活的导演的经历来说。
后来我就彻底忘记了这个影展。直到2008年的第五届,那也是我看片最多最完整最奔波的一次。同样是在友人的邀约下,我回到了浦口,并且在时隔七年之后,重新坐进了那幢名叫力行馆的建筑。
郭小橹的《今天你的鱼怎么样》是我在CIFF历史上最难受的一次观影经历,比红色经典的油漆味和冷板凳更糟糕无数倍。影片本身的沉溺和放映条件的低下使我不堪忍受,但鉴于友人是郭的粉丝,所以我不得不尽力发掘其优点进行强迫表扬。
那时卫西谛已成为CIFF的选片人,他向我推荐彭韬的《血蝉》,此片瑕瑜互见,尤其后半部分我并不很赞赏。而之后看的应亮《另一半》,我认为是我所看过的所有中国独立电影中的上佳之选,应亮是除了宁浩之外另一个真正会拍电影的人。
可惜的是独立电影导演里有太多根本不会拍电影的人,比如《大酒楼》的邱炯炯。大部分影片我都记得场所和氛围,但我就是忘了是在南大的哪个教室看的这部纪录片。它的结尾,是我今生看过所有电影里最可笑的,新导演不懂藏拙反以露怯为美,教训就是这个样子。但邱的近作有让人刮目相看的意思,下面再说。
耿军的《青年》亦不错,因友人的友人和耿相熟,讲了几个耿的段子,我对这位“民工导演”的印象相当之好。
2009年,我惟一一次独自在CIFF看片,积极性大减,最终只看了两场。印象最深的是放映场馆难寻,南大文科楼小剧场的《好猫》,仙林尚东的《春风沉醉的夜晚》都还罢了,虽然排片表语焉不详,虽然现场没有标识指引,花个把小时也就找到了,能有几个人知道溧水的南视觉怎么走?
3. 7th CIFF
今年觉大、恩大从上海,思雨、二锅从北京赶来相会,加上本次组织得力,场馆便利,我的积极性也有所提高,竟然跟了五天,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以下择要分叙之:
第一天:《曾经的无产者》,导演郭小橹。借用某导的话,她的作品,我看了又看,还是觉得自己不算她的“观众”。《年轻时我也打老虎》,导演薛鉴羌是个小孩,有趣的是这几天任何一场放映会几乎都能看到他手持一台小DV台上台下一顿拍。他的作品,其实吴文光说得挺好,需要“放轻松”。如果导演的年纪不是二十岁,而是三十岁、四十岁,那恐怕除了那两个字,也没什么评价好奉送的吧。
第二天:郭熙志《HOU舌》没看全,但较有意思的酒桌争论看到了。影片题材的确很好,素材也积累了很多,但我并没有感受到期待中的力量。高文东《蚂蚁村》选了几个长相、发型、打扮一个模子捞出来的女演员,大家看得郁闷无比,最后只好提前闪到雕刻时光和卫西谛喝茶,无意得知主演都是导演的现女友、前女友(或未来女友?),原来如此。
第三天:赵大勇《寻欢作乐》,独立电影里的大制作。有点小意思,但意思不大。思雨从北京来就为看这个,结果差点没看完。
第四天:《光棍儿》是我本年度国产电影中最愉悦的观看体验,我已经打算把它放到年底某个榜上了。导演郝杰很年轻,影片有不少缺陷——从制作的角度来说,比起院线里的主流电影,你说它是业余电影也不为过。但是,在评定电影优劣的时候,制作水准固然极重要,但有时候又不起决定性的作用,在独立电影当中特别如此。当你选择把屁股放到大学教室的折叠椅上,而不是五星级影院松软的大沙发时,已经代表接受技术甚至艺术上的不完美。《光棍儿》中所展现的中国农民的幽默、豁达、开明绝对是任何农村电影中前所未有的景象。郝杰“调教”(这词也许用得不对)乡亲演员的能力让我心悦诚服。台词就像自来水一样自然地淌出来。“爱走东的不走西,爱肏屁股的不日屄,”你听过这么生动的描述同性恋的俗语吗?看完影片后我在网上检索导演和影片发生地顾家沟的信息,又有意外发现。第二天,恩大、觉大和我一起重看了《光棍儿》,该笑的地方并不因看过一遍而稍加踌躇。
《姑奶奶》是《大酒楼》邱炯炯的作品,公允地说,他对电影形式的自觉性,提高了很多,虽然我还是不愿承认《姑奶奶》是部杰作,但我觉得将来他未必没有拍出杰作的能力,倘若他还能找到樊其辉这样本身有故事的对象的话。
《河流和我的父亲》,李珞作品。尽管没有看到前半部分,但影片最后以父亲反馈的形式颠覆了虚构与现实的疆界、作品与评论的疆界、对象与主体的疆界……令人相当震惊。就和大部分新导演一样,初作多半得失互见。缺点总是容易随着经验的丰富得到改正,而优点则是天赋的体现,很可能决定了一个创作者未来的高度。
晚上看的《博弈》再一次展示了中国农民的智慧,在官方律师宣称拆迁“具有不可逆性”并将农民的房子贬为“地面附着物”时,农民精彩的反唇相讥引爆全场掌声。不过有事离场,这部纪录片我也没能看完……
第五天:重看《光棍儿》。
4. 各种交流
基本上,我是即兴交流的质疑者。大多数短平快的面对面谈话,都是各种的自言自语、词不达意、鸡同鸭讲、答非所问、南辕北辙。学术论坛也好、技术讲座也好、导演答问也好、评委讨论也好,莫不如是。迄今为止,在我见过的不多的独立电影导演里,最好地结合自信和谦逊、清晰和弹性,并能和观众形成一定程度交流的,仍然是过去两年的应亮。
我心目中理想的电影节应该这样:把日程在论坛上公布,找一个大教室或报告厅,十几部影片连轴放,放到没人来为止。除了观众谁也不需要到现场。评委只管家里呆着,一人寄几张碟,看完填表汇总在网上张贴就行了。如果场地费和奖金除外,预算一定不超过两千块。
但没人这样办电影节。所以,我们要继续面对导演羞涩的笑容,以及主题党、标题党和正义党的折磨。
5. 张献民
(photo by 奇奇)
第一次见到活的张献民是在前年应亮《另一半》的放映会上,并没给我留下传言中尖刻、锐利的印象,淳朴的憨笑倒是记忆犹新。年复一年,他出现在放映现场的次数并不多,可能是奔波在路上,连今年的闭幕式也没来,大约是想践行“看不见的主席”这一理念罢。
北京来的思雨心疼地说:“才三个月没见张老师,白头发又多了不少。”望注意身体。
6. 今年项目精简,组织安排上提高很多。特别是,志愿者不光是心灵美。
老马这片评论好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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